阅读材料 科学的价值
[美]理查德·P·费因曼陈寿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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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杰出的理论物理学家非正式地谈论他对科学以及科学在社会中的作用的看法。他强调人们在科学和其他领域中承认自己并非万事通的重要意义。费因曼后获1965年度诺贝尔物理学奖。
经常有人向我建议说科学家应当多考虑一些社会问题,特别应当多负些责任去考虑科学对社会的影响。对其他科学家一定也作过类似的建议。人们似乎普遍相信,只要科学家注意这些非常棘手的社会问题,不在性质没有这么严重的科学问题上瞎耽误那么多时间,事情就会办得好得多。
在我看来.我们倒是经常思考这些问题的,只不过没有把全部时间花在这上面罢了。原因是社会问题比科学问题麻烦得多,我们并没有神奇的公式去解决这些难题。当我们真的思考这些问题时,往往也是一筹莫展。
我相信一个科学家考察非科学问题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弄不明白。当他谈论非科学问题时,说出来的话会像任何一个外行人一样幼稚无知。比方说“科学的价值”就是一个非科学的议题,我在这儿发的这些议论,可用来证明我上面的论点。
科学具有价值的第一方面是人人都知道的:科学知识能使我们做各种事情,制造出各种东西。当然,如果我们做的是有益的事,那不仅要归功于科学也要归功于引导我们去做好事的道德准则。科学知识既使我们有能力去做好事,也使我们有能力去做坏事,可是科学本身并不教导我们应该如何去做。即今所做的事要遭到谴责,但科学知识的价值还是十分明显的。
我在一次到檀香山的旅行中,学会了一种表达上面所说的人类共同问题的方式。那儿有一座佛教寺院,它的方丈为旅游者简要介绍了一些佛教内容。最后作为结束语,他说他有一句人们听了永远不会忘记的话要向大家说。这句话我就一直没有忘记。它是一句佛教格言:“每个人都被给予一把钥匙去开天堂的门;同一把钥匙也可以开地狱的门。”
那么这把让人进天堂的钥匙有什么价值呢?当然,如果不清楚说明哪个门是进天堂的,哪个门是入地狱的,这把钥匙用起来就可能是一件危险品了。但是它的价值还是明显的;因为没有它,我们怎能进入天堂呢?如果没有这把钥匙,那个指示天堂之门的说明也就没有价值了。所以尽管科学能给世界带来巨大的恐怖,但它究竟还能给世界生产某些东西,所以科学还是有价值的。
科学的另一种价值是有些人从阅读、学习、思考以及另外一些人从醉心于科学工作所得到的那种称为智力享受的乐趣。这是非常真实、非常重要的一点,也往往是那些告诫我们必须承担社会责任去深思科学对社会的影响的人们所考虑不够的。
是否总的来说,科学的社会价值就只是为了个人享受呢?当然不能这样说。但是从社会本身的作用来说,满足个人享受也是社会的一种责任。归根结底,社会不就是为了安排事物供人们享受它们的吗?如果是这样,那么享受科学就和享受其他事物同样重要了。
但是我也不愿低估通过科学实践形成的世界观的价值。科学引导我们去设想各种事物,比以前诗人、幻想家想象的不知要神奇多少倍。可以看出自然的创造力远远超出人类的想象。例如由一种神秘的引力把我们(其中一半人倒立着)都吸住在一个已经在空间回转了亿万年的大球上,这就远远比想象人载在象背上,象又由一只乌龟驼着在无限深的海洋中遨游,要不平凡得多了。
我曾对这类事独自思索过多次。如果我向读者提醒某些想法,还请读者原谅我。我敢保证读者也都有过类似的想法,它们是前人未曾有过的。因为前人没有掌握今天我们了解世界的这些知识。
比方说,我独自一人站在海边,开始思索。那汹涌的海浪……无数的分子,各自无聊地忙碌着……亿万的分子相互分开……可是最终又在一片白色的浪沫中混在一起了。
多少世纪过去了,海浪年复一年地像今天一样雷鸣般地冲击着海岸。在太古没有生命可取悦的这个沉寂的星球,这一切是为了谁?又是为了什么?
一刻也不停止……为能量所折磨着……可是太阳极度地在浪费能量……向宇宙倾泻,其中非常小的一部分就使海洋咆哮。
在海洋的深处,各种分子重复各自的模式,直到出现新的复杂的模式。它们使其他分子同化……一种新的有规律的活动又开始了。它的规模与复杂程度都一直在增大……生物、原子群体、脱氧核糖核酸、蛋白质……在按一种更复杂的模式活动者。
从海洋中爬出来,爬到这干燥的大地上……在这儿站着……有知觉的原子……有好奇心的物质。
站在海边茫然沉思……我……一个原子的宁宙……一个宇宙中的原子。
崇高的探索
当我们对任何问题进行充分深刻的考虑时,一定每次都会有相同的兴奋、敬畏与神秘的心情。深入思考的知识越多。就越有神秘的感觉,它引诱我们进一步追索。永远不要担心结果会令人失望;在寻找不可思议的奇境的旅程中,每越过一个里程碑都应当感觉更愉快、更自信,这样就引导我们去发现更新奇神秘的问题。肯定地说这就是一次崇高的探索。
说实在的,很少非科学工作者会有这种特殊的、宗教般的体验。我们的诗人不写这些;艺术家们也不打算去描绘这些不寻常的探索。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难道当前宇宙的这些奇观还不能鼓舞任何人?还没有歌唱家去讴歌科学的价值,所以你在晚上只好去听科学演讲而不是去听赞美科学价值的歌唱或诗朗诵了。看来现在还不是科学时代。
或许理由之一是歌唱之前你必须学会读乐谱。比方说,科学文章可能是这样写的:“老鼠大脑中放射性磷的含量在两星期内降到原有含量的一半。”这是什么意思呢?这表示老鼠大脑中的磷(你我的也都一样)不是两星期前的那些磷了:脑中所有的原子都在更新,原来脑中的那些原子已经离开了。
那么我们的智能、那些有意识的原子又怎样呢?还是老一套!即现在我们所记忆的这些东西还是一年前想的那些,可是脑子本身已经更新了。
这就是说当人们发现更新大脑里的原子要花多长时间之后,就会注意到我称之为个性的东西只不过是一种模式或有规律的跳动罢了。原子进入我们的大脑,跳动之后又走开;永远是新原子,但永远是同样的跳动法,因为它们记得的还是昨天的跳动规律。
不寻常的想法
我们翻开报纸,谈到下面一条新闻;“科学家说这项想法对治愈癌症具有重要意义。”报纸感兴趣的是这项想法的应用,而不是这项想法本身。这项想法是非常了不起的,但很少人能懂得它的重要意义。可能例外的是某些少年倒理解它。如果一位少年理解这类想法,那我们就有了一位科学家。尽管有人说“电视取代了思考”,这类想法还是会慢慢传播开来。如果许多孩子掌握了它的精神,那我们就有了一些科学家。但是要孩子们进入大学之后才掌握这种精神,那就太迟了。所以我们应当尽力向少年们解释这些想法。
现在我要谈谈科学的第三种价值,它的影响比前面谈到的略为间接些。科学家们都有过对某些问题不理解、怀疑与不敢肯定的体会。我认为这些体会是非常重要的。当一位科学家不知道如何回答某个问题时,表示他对这个问题是无知的;当他感到不知结果会如何时,他就不敢肯定;当他对某项结果不那么有把握时,他就有些怀疑。为了取得进展,我们发现最重要的是承认自己的无知,并且留有怀疑的余地。科学知识是一种具有不同肯定程度的事物陈述的总和:其中有一些是最没有把握的,另一些是较有把握的,但不会有绝对肯定的内容。
现在科学家们对这种现象已经习惯了,承认有些内容是没有把握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是可能的。但是我不知道是否每个人都理解了这点。怀疑的自由是与早年的科学权威斗争才获得的。那是一种非常激烈而深刻的斗争。让我们提出问题、进行怀疑、不要确信——这就是一切。我认为重要的是不要忘记这种斗争的重要性,不计较斗争中个人的得失。这是科学家对社会承担的责任。
把人类可能有的美妙前景与人类已取得的微小成就相比,我们都会感到沮丧。人们曾多少次想到我们可以做得更好。过去的人在梦境中梦到他们的将来。我们就是前人的将来,看到了他们所梦想的事物,在某些方面已经超过了他们的梦想,但不少方面还停留在梦想中。今天对将来的很大一部分希望还是昨天的希望。
教育的正反两方面
曾经有人认为许多可能的事没有成为事实是由于大多数人愚昧无知的缘故。万能的教育能不能使人人成为伏尔泰呢?教人为恶的效率至少是与教人为善的效率一样高。教育是一种强有力的手段,但它既可教人为善,也可教人为恶。
国家之间的通讯联络应该能增进了解。但这又是一个梦想。通讯机构可以导通也可以阻塞。通讯报导既可以是真情,也可以是谎言。通讯也是一种强有力的手段;但它也一样,既可以做有益的事,也可以做有害的事。
应用科学应当至少能把人从物质问题中解放出来。医药可以控制疾病。这方面的记载看来都是好事。可是直到现在还有人孜孜不倦地在为制造瘟疫与毒物而工作着,准备用于明天的战争。
几乎所有人都厌恶战争。今天我们所梦想的是和平。在和平环境中人们可以使无数的可能性成为事实。但是将来人们也可能发现和平既可以是好事,也可以是坏事。和平环境中的人也许会为了摆脱烦心的事而去酗酒,那时酗酒或许又成为大问题了。因为酗酒会使人不能胜任按照他的才能本来可以胜任的一切工作。
十分明显,和平也像自我节制、物质力量、通讯联络、教育、诚实以及许多梦想家的理想一样,是一种巨大的力量。
我们比古代人有更多的控制力量。或许我们会比古人做得稍微好些;但是与我们这些乱七八糟的成就相比,我们应当能够做得出色得多。为什么会是目前这样呢?为什么我们不能克服自己的缺点呢?
因为我们发现,即令是巨大的力量与能力,也没有清楚地告诉人们如何去运用它们。举例来说,我们对物理世界的知识积累仅仅使人相信物理世界的表现似乎没有多少意义。科学并没有直接教人去做好事或坏事。
多少世纪以来人们都在探讨生命的意义,人们懂得如果对我们的行为能给予指导或赋予意义,人类巨大的力量就可以解放出来。所以对这一切的意义曾提出过多种不同的答案。一种答案的拥护者对另一种答案的追随者的行为感到可怕。为什么感到可怕呢?这是因为从一种不同的观点看来,照那样干,人类的一切巨大潜力就要被引入一条虚假而狭窄的死胡同中去。事实上,哲学家们是从虚假信仰所造成的圣神们的历史中认识人类貌似无限的巨大能力的。他们梦想找到一条畅通的渠道。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对于消除“存在”的神秘性又能说些什么呢?
如果我们考虑一切事物,包括古人已知的,和古人所不知而今人所知的所有事物,那么我想我们必须坦白承认:我们并未真的了解事物。如果承认这一点,或许能找到一条畅通的渠道。
这不是什么新的想法,这只是理智时代的想法,这就是那些建立民主制度的人们的指导哲学,而我们现在就生活在这种制度下面。不限制各种可能性就是一种取得进展的机会;而怀疑与讨论对向未知世界进军是非常必要的。如果我们想解决前人未曾解决过的难题,就必须让进入未知领域的大门敞开。
科学家的责任
我们还处在人类历史的开始阶段,想尽力解决一些问题不是不合理的。我们的未来还有千千万万年,我们的责任是尽力做、尽力学,使我们的解答更加完善,并把这一切传递给后人。我们的责任是让将来的人能自由行动。在人类还处在易感情用事的青年期的时候,我们可能犯严重错误,使人类的进步推迟不少年。当我们还处在这样年轻无知的情况下,如果就说我们已有答案了,就压制一切批评与讨论,说:“孩子们,就是这样,人类已得救了,”那我们就要犯错误,将把人们长期锁在权威的铁链上,把人们局限于今天的想象范围内。人们已经多次犯过这类错误了。
作为科学家,知道伟大的进步是自由思想所结的果实,还认识到自我的无知,我们有责任去宜传自由的价值;教导人们不要怕怀疑,而要欢迎怀疑与开展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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