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技术认识模式理论述评
下述关于技术认识模式的理论,对于指导人们的技术认识活动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值得我们研究与借鉴。
1.J·杜威的“五步思维”模式
1910年,闻名遐迩的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家J·杜威在其出版的《我们怎样思维》一书中把认识看作是有机体适应环境的一种行为,理解为一种探究(inquiry)活动,提出了一个包含科学认识和技术认识的共同模式即著名的“五步思维”:“(a)察觉到困难;(b)困难的所有和定义;(c)可能的解决方案和设想;(d)运用推理对各种设想的意义与蕴涵所作的发挥;(e)进一步观察与实验,它导致对设想的接受或拒斥,即做出它们可信或不可信的结论。”(19)
第一步是“暗示”,即一个疑难的情境。J·杜威认为,人类所面临的是一个动荡不安、充满了偶然性的世界。“它不安宁,不稳定,不可思议地不稳定。”这种不稳定使人们常常处于一种“有问题的情境”之中。尽管这个情境暂时阻止了人们的直接行动,但是继续行动的倾向依然存在。于是采取了暗示的形式,并在暗示中寻找可能的解决方法。如果有两种或更多的暗示并且彼此互相冲突,那就需要进行更深一步的探究。
第二步是“问题”,即确定疑难的所在,并从疑难中提出问题。J·杜威认为,在一个疑难的情境中,人们就要思考疑难究竟在哪里以及疑难是什么;寻找疑难和确定疑难的性质,就必须求助于理智的反省。因为在任何反思性思维活动中,都有把整个情境中起初仅仅表现为感情性的因素而加以理智化的过程。这种转化可以使得情境中的困难和行动的障碍更加明确起来。只有把焦点对准一种或一个对象上,问题才会产生。从感觉困难到明确疑难所提出的问题,这是认识活动的一大进步。正是从问题开始,探究之路才真正敞开。能否提出问题,不是一个简单的被动行为,它是以人的知识积累和价值取向为背景而做出的主动选择。
第三步是“假设”,即提出解决问题的各种假设。J·杜威认为,人们对疑难越有明确的认识也就越能得到更好的实际可行的解决问题的观念。观察和其他心智活动以及搜集事实材料,使人们能够修改或扩展原来的暗示成为确定的推测,即假设。与此同时,根据假设这种导向性观念,人们又去进行更多的观察和其他心智活动,搜集更多的事实材料。但是,对于解决疑难来说人们的行动是试探性的,而不是决定性的。
第四步是“推理”,即推断哪一种假设能解决疑难。J·杜威认为,在寻求解决疑难的方法时推断是十分重要的。但是,推断要依靠人们头脑中已经具备的知识积累。通过推断有些最初看来表面上是遥远的和不着边际的假设转变成恰当的和有效的假设;通过推断一个观念得到了发展从而有助于提出一些可作为中介的因素,并指导心智从一种推论到另一种相反的推论。
第五步是“用行动检验假设”,即通过行动对推断的假设加以检验。J·杜威认为,所有假设,不论怎样的完美,最多只能是潜在的最佳方案,能否真正成为解决问题的工具,必须看它在实际操作中的使用结果。这就是说,必须对它用实际操作加以检验,根据操作的效果来决定它的可信与不可信。
J·杜威的“五步思维”模式影响甚大,其中国弟子胡适对于它的倡导几乎尽人皆知。所谓“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就是对以上五个方面的概括表述。1962年,贝尔电话公司工程师A·D·霍尔将J·杜威的“五步思维”运用到工程技术领域中写成《系统工程方法论》(20)一书,提出了工程技术认识的逻辑程序的六个步骤(确定问题、目标选择、系统综合、系统分析、最优系统方案选择、组织实施)。1967年,K·R·波普尔在《没有认识主体的认识论》一文中提出的“以猜测和反驳为解决问题”的一般模式,其精神实质也与J·杜威的主张并无二致。近来,我国有学者指出,J·杜威对这五个步骤所做的解释,“包含了现代科学认识论、现代技术认识论和现代管理方法论的许多重要思想的萌芽”(21)。但是,J·杜威在强调了认识是一种试探性的行为的同时,却忽视了形而上学作为这种探究的前提问题。
2.C·米切姆的技术认识的过程模式
1978年,美国技术哲学家C·米切姆在发表的“技术的类型”一文中通过对技术的四种类型(即把技术看作为对象、过程、知识和意志)的哲学分析,提出并论述了技术认识的过程模式。他认为,技术认识的过程是按人的四种主要活动来讨论的:(a)发明;(b)设计;(c)制作;(d)使用。“发明和设计作为人类活动就趋向于把技术看作为知识或作为意志,制作和使用就成了技术作为过程的本质特征。”(图12-1)他指出,“发明”往往可以分解为研究和研制,研究是“运用科学的和数学的知识加上试验结果来综合新的材料或创造新的能量及能量转换过程”,而研制则是“运用这些材料和能量来设计并制造原型样机产品,以解决特定问题或满足特定要求”。“设计”是“汲取发明成果并把它应用到大规模生产中去”,可以看成是“在思想中以现有知识为基础解决制作问题的一种尝试”。“制作”则可以细分为施工和生产,“从实质上看,所有的制作都包括制成品的使用,但并非所有的使用都导致制作”。“不同的技术对象都有不同的类型的使用——建筑物通过‘居住在其中’被使用”。而如何制造和使用人工制品,则是“通过向师傅(具有这种技能的人)学习和通过实例进行直观训练而获得的。”
图12-1 技术认识的过程模式
C·米切姆把技术看作知识过程并对之进行认识论的理性的分析,包含了如下几个重要思想:
①技术似乎和想象得到的各种意志、动机、爱好、欲望、需要、意图、感情、抉择都有关。技术,作为意志被描述为:(a)求生的愿望或满足某些基本的生物需求的愿望;(b)支配别人的愿望;(c)寻求自由的愿望;(d)帮助别人的意愿和利己主义的意愿;(e)赚钱的愿望,经济愿望;(f)求名誉的愿望;(g)实现任何自我观念的愿望。
②发明指的是“在构思和试验中证实了的发现”,其本质在于“把思想和物质统一在一起——这种转化的统一首先出现在概念或思想的层次上,再用实际的制作和操作加以具体证实”。这种强调发明中的发现要素的思想是与人们通常把发明理解为创造或制成某种新事物的观念是不同的。
③设计和发明之间的差别“并不在于设计人员只涉及存在的东西,而发明家要涉及可能存在的东西”,“设计可以描述成‘发明的发明’——即有组织的发明”。
④“科学知识旨在认识世界,而技术知识的目的在于控制或操纵世界。”科学实验是对科学理论真理性的检验,而技术试验是对技术有效性的检验。
⑤技术认识特别是关于如何控制世界的想法,它的基本要素是技术规则。
⑥技术理论有实质性的和操作性的两种类型。“实质性技术原理从根本说是科学理论在接近真实情况时的应用。”例如,空气动力学或飞行理论就是流体力学、热力学和电气工程学等科学的应用。“操作性技术理论是从考虑人和人机复合体在接近真实情况下的操作开始的”,它只是“把科学的方法运用于操作问题”。因此,前者更多地与制作联系在一起,而后者则更多地和使用联系在一起(22)。
3.M·邦格的技术研究的周期图式
1979年,M·邦格在其发表的《技术史与技术哲学》一书中,提出了技术研究的周期图式:(a)确定问题;(b)试图用现行的理论知识或经验知识来解决问题;(c)如果这种尝试失败,就找出某些可能解决问题的假说以至整个假说-演绎系统;(d)借助新的概念系统去寻求对问题的解答;(e)检验解决问题与结果,例如用实验方法去检验;(f)对假说或对初始问题的表达方式做出必要的修正。
M·邦格的技术研究的周期图式有两个显著的特点。一是强调技术研究从确定技术问题开始,解决技术问题构成了技术人员的主要认识活动。“正像科学中认识的变化是科学共同体成员解决问题活动的产物一样,技术中认识的变化也是技术共同体成员有目的地解决问题的结果。”“技术的变化与进步是通过技术问题的选择和解决,继而通过竞争的解决办法之间的抉择来实现。”(23)而技术问题的来源主要有四个方面:(a)直接由环境提供的、尚未被技术解决的问题;(b)现行技术的功能失效所引发的问题;(c)通过过去技术成就的外推而产生的问题;(d)一定时期内相关技术之间的不平衡所产生的问题(24)。二是强调技术研究与科学研究的目标并不相同,“科学研究的目标是寻求真理本身,而技术研究则寻求有用的真理。”但是,这一有关技术研究的周期图式亦有明显的局限性,认为“从方法论上看,它与科学研究没有什么区别”(25),即过分地强调了技术研究与科学研究的相似性,而忽视了两者之间的差异性。
4.J·C·皮特的“MT模式”
2000年,美国技术哲学家J·C·皮特在《技术的思考:技术哲学的基础》一书中提出了“人类打算怎样活动的模式(他简称为‘MT模式’)”(26)。这一模式中有三个基本的成分,其中两个成分概括为输入或输出,或称作转换(转化)。第一个层次的转换是人们面对某个问题时所做出的决定;第二个层次的转换是人们改变现有的物质状况并获得人造制品。第三个成分是对技术应用后果的评估,即“从错误中吸取教训”。在进行技术后果的评估时,首先应弄清楚技术应用后果的事实,然后采取相应的行动。他指出,评估应以理性为主,技术发展依赖于人类理性的决策,人类可以依靠理性来控制技术的发展。
J·C·皮特的技术认识模式可以概括地表述为“决定——转换——评估”(图12-2)。即是说,技术认识过程的第一步,可确定为“面对某个问题时所做出的决定”,是由先前实践转换而来的某种认识与某个具体问题相作用的产物;第二步是“改变现有的物质状况并获得人造制品”;第三步是对技术的应用后果进行评估。值得指出的是,与前两个模式相比,这个模式有两个独特之处,一是对技术的应用后果进行评估,要求人们对自己的制作活动以更为全面和基本的方式做出反思;二是提出了“反馈”机制,强调通过不断进行信息反馈、修正方案,最终达到预期的目标。
图12-2 J·C·皮特的技术认识模式
J·C·皮特为技术哲学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并得到了充分的肯定。明尼苏达大学的D·阿尔钦在“技术的反思与‘反思的技术’”一文中指出,J·C·皮特的《技术的思考:技术哲学的基础》中一个有价值的、值得肯定的东西,就是技术认识论,即提出了“一个成功的技术认识实践模式”(27)。但是,J·C·皮特这个“决定——转换——评估”的模式对于我们研究技术认识论问题来说,还只是提供了一个启发和借鉴的方向。他以科学哲学的研究思路类比思考技术认识论问题,未免有些理想化和简单化。他所指的“决定”,实际上只是关于“获得人造制品,如炼油厂将原油转换为汽油”的“决定”,而不是指“开始制造出来”,更不是指如何转换的技术研究活动,并且将认识仅仅视为信息过程而没有把技术认识放到整个技术、自然、社会的系统中去全面、完整地考察。
此外,近年来我国也有学者提出具有一定参考价值的技术认识的模式,如陈文化等人的“技术认识过程及其运行模式”(28)。因篇幅所限,这里不再述评。有兴趣的读者,可进一步查阅有关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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