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与理性

第四章　自然与理性

何为自然？我们终不免要面对这个问题，而这问题的答案似乎可以仁者见仁。

古希腊盲诗人荷马曾经无比热烈地称颂伟大的大地:“我要歌颂大地、万物之母、坚固的根基、最最年长的生物。她养育一切在神圣的土地上行走、在海上活动和在天上飞翔的创造物。她们都靠她的丰饶而生存。啊，女主人，你生下好儿女并使收成丰硕，你有权赋予或夺取凡人的生命。你好意关注的人有福了。他将分享你的富裕。……向你致敬，大地母亲，繁星密布的天空的配偶。请为我的歌而友善地赐以令人欢欣鼓舞的食粮吧。我要想念你和其他的颂歌。”荷马对大地毫无保留的赞美，并不是人类历史上孤独的歌声，它在许多民族那里都找到了应和。古老的印第安人也曾有过他们的“大地之歌”:“一切活着的，是她的歌曲；一切逝去的，是她的歌；吹着的风，也是一首大地颂歌；而大地，要唱所有这些歌。”上面这些发自内心的赞叹，如果出自今天之人口中，我们一定会感觉不过是一些毫无意义的辞藻堆砌，一些夸张而言不由衷的矫揉造作。以这样的方式颂扬自然，已经不符合我们今天的习惯。那么，什么样的自然观念才适应我们今天的口味呢？

伽利略的论断往往是我们最早想到的。我们很熟悉他在《试金石》中描绘自然的数学语言的那段著名的言论，事实上，伽利略在其著名的《对话》中，还曾表达过更为明确的说法:“我将说人类理智完全理解某些定理，因此在这些定理上人类理智和大自然本身一样是有绝对把握的。这些定理只在数学中才有，即几何学和算术。”^[1]这些话我们读来都甚为熟稔。事实上，这些观念早已经浸透了我们的意识。美国著名科学家史蒂芬·温伯格所著的关于宇宙起源的畅销科普读物《最初三分钟》恰好能够说明，以抽象的方式来解释自然界的做法已经成为我们时代的常识。

上面所提及的几种对自然的理解，从表面上看，差别甚大。然而在某一种哲学看来，它们全都算不上对自然本质的真正理解。这种哲学就是黑格尔哲学。假如上述这两种态度，全都是对自然本质的真正理解而不仅仅是一些空洞的言辞，那么黑格尔对这两种思想方式的批评就更值得认真对待。前一种态度如果一直保持为一种激情，一种热烈的诗意，未可厚非，然而千万别指望这样的东西能够达到问题的本质。对于以热情代替思考的某些所谓“思想”，黑格尔曾经冷嘲热讽:“据说哲学不必那么着重于提供洞见而主要在于启发和启示。美、神圣、永恒、宗教与爱情都是诱饵，所以需要它们，乃是为了引起吞饵的欲望；保持并开拓实体的财富所依靠的力量，据说不是概念而是喜悦，不是事实自身冷静地循序前进的必然性而是我们对待它的那种激情狂放的热情。”^[2]尽管当时黑格尔的这段话并不是针对抒情诗人而是另有所指，但事实上，他对于所有情绪压倒理性的倾向都持有相同的态度。对于后一种态度，黑格尔则认为它们不过是空洞的形式主义，仍然还没有达到概念，因此也仍然停留在哲学科学的门外。那么，黑格尔所谓的自然，意指为何？他凭什么而断言已经超越了上述两个代表各自时代精神的自然观念？黑格尔自然概念本身的根据又是什么？顺着这些问题的指引，我们将逐步进入思想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