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万大军下安南

八十万大军下安南

五　八十万大军下安南

战争，属于凶事；战士，属于死士。战争从来都是大事，但不全是好事。所以战与不战，都要十分慎重，绝不是小孩过家家那么草率。元代多次攻打日本、安南、占城、缅国、爪哇等国，最后都以惨败告终，特别是打日本遭遇台风，全军覆没。

正是认识到战争对国家的重要性，1395年，朱元璋在《皇明祖训》中告诉后世皇帝，中国要和平不要战争，没事不要随便对其他国家动武。这些国家跟我们山海相隔，偏居一隅，得到他的土地不足以供给，得到他的人民又指挥不动。如果他们自不量力来打我们，是他们“不祥”，而他们不是中国的祸患，我们兴兵侵犯，则是我们“不祥”。他怕后世皇帝倚仗中国富强，贪图一时战功，无故杀伤人命，煞费苦心地搞了15个“不征之国”的名单，提醒后人别轻易掉入火坑。

“不征之国”包括朝鲜、日本、安南、占城、真腊、苏门答剌、爪哇等国。从历史的发展来看，朱元璋不搞地区霸权主义是十分明智的。

安南、占城都在不征之列。越南在明代分为南北两部分，北越南叫安南，又称交阯，南越叫占城，两者之间互相攻伐。安南从秦汉到唐代一直是我们的国土，五代时闹独立，成为中国的藩属国。元代时屡屡攻破安南，越过国界线50公里，设立永平寨万户府。(www.guayunfan.com)朱棣并没有遵从朱元璋的遗训，只当它是张废纸，以为安南是个小国，政治内乱会威胁明帝国的安全。只有把安南并入帝国版图，明帝国才能高枕无忧。吞并安南的确轻而易举，但他万万没想到，吞并容易治理难。明帝国没有这么好的胃口，消化22年都没法消化掉，只好最后又把领土吐出来。朱棣的错误决定，给明帝国带来深重的灾难。

1. 忽悠也能当国王

安南国王本来姓陈，当朱元璋还没统一全国时，就向中国纳贡称臣，朱元璋封陈日煃为安南国王，使者到了安南，可是陈日煃已经死了，由他侄儿继位，被封为国王。尽管国王换来换去，可安南一直是陈姓的天下。

1377年，安南丞相黎季犛（音：毛）发动政变，废除国王陈炜，不久将其杀害，仍以原国王的名义向朱元璋进贡，几年后才被朱元璋发觉，不让他进贡了。黎季犛害怕得要死，千方百计要进贡。朱元璋从战略高度考虑国际大事，不想打仗，还是收下贡品。安南总喜欢进贡大象，朱元璋偏让他们不要送，送点别的，也别送那么多。

建文元年（1399），安南丞相黎季犛又兴风作浪，将国王杀了又立，立了又杀，刚刚将襁褓中的婴儿立为国王，马上又一刀将他杀了。黎季犛几乎将国王宗族杀光光，自立为王，把自己的姓改为祖上的姓，叫胡一元，一心想建立胡王朝，并在清化建立新首都，称为西都。他称自己的祖先就是中国古代的圣人“舜”的后裔胡公，把国号也改了，叫“大虞”。他不久又把王位传给儿子黎苍（也姓胡），自称“太上皇”。安南成了黎姓的天下，明朝廷却还蒙在鼓里。

黎季犛对忠于原国王的亲戚和大臣进行清洗，几十甚至上百的大臣都被族诛。赶尽杀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两个重要人物逃走：一个是大臣裴伯耆，当政变发生时，他正在海边防御海盗，侥幸逃脱，但是他的亲人都被杀害。另一个是前国王的弟弟陈天平，政变发生时也不在首都，听到宫廷政变的风声，早就逃走。

中国国内正在发生内战，朱棣夺取天下，谁也没有精力过问安南的国王姓什么。

朱棣当了皇帝，黎苍虽然是安南的实际统治者，但是他心里发虚。安南国王不经过中国皇帝的册封，就永远是山寨版国王，程序上不合法，名不正言不顺。黎季犛父子靠政变起家，黎苍要得到朱棣的册封，在法理上行不通。死马当活马医，他只有一个笨办法：撒谎。谎话能说圆，或许可以瞒天过海。

1403年，黎苍派遣大使，给朱棣带去亲笔信。信写得很滑稽：“安南原国王陈日煃不幸早早去世，家族没人。我是前国王的亲戚，受大家推举代理国事，已经有4年了，请求您封臣为国王，我一定年年纳贡，誓死效忠！”

黎苍是谁？朱棣一点印象都没有，搞不清楚黎苍的底细，于是让礼部商量怎么回信。礼部也莫名其妙，安南国王不是姓陈吗，怎么现在姓胡了？为摸清黎苍的底细，派行人杨渤等人去实地调查。

不知道杨渤是个糊涂虫，还是黎苍的手段太厉害，总之，杨渤所接触的人都是黎苍的人，都说胡大人是好人，恭顺谨慎、工作勤奋，治理国家有方，前国王的确已经绝后，国王的位置非黎苍莫属。

杨渤装了一肚子谎话，和黎苍派的大使到南京禀报朱棣，只说好不说坏。朱棣于是派礼部郎中夏止善到安南，正式册封黎苍为国王。黎苍的诡计得逞。

可是狐狸的尾巴终究是藏不住的，谎言总有被识破的一天。

2. 准国王黄粱一梦

世界上什么最有价值？不是人才，而是领土。领土具有永恒的价值。

想到两国存在的边界纠纷，朱棣一直如鲠在喉。

洪武年间安南在元末时进犯广西思明，占领永平寨，越过国界铜柱标志100多公里，侵占中国思明所属的丘温等5个县，并设立驿站（相当于邮局）。朱元璋照会黎季犛，让他归还中国丘温等5个县，黎季犛坚决不从。朱元璋对此只说了一句话：“他们顽冥不灵，必定招致大祸，姑且等待时机。”在领土问题上决不让步。

1404年，安南又多次进犯广西和云南，占领不少村庄。

朱棣勒令黎苍：安南侵占中国思明辖下的禄州、西平州、永平寨，必须归还！黎苍竟然置若罔闻。安南多次侵犯邻国，搞地区霸权主义，洪武年间大举进攻占城，杀死占城国王。现在，占城又来举报安南侵略。朱棣令两国修好，可是安南老方一帖，嘴上说不侵略了，实际上照样侵略不误，逼迫占城沦为安南的藩属国。目中无人，夜郎自大到了何种地步？

朱棣正要派官员去大骂黎苍，恰好在这时，一个安南难民来到南京。

时间是1404年八月，这个难民名叫裴伯耆。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而是与黎氏父子有血海深仇。

裴伯耆出身官宦世家，祖父是安南的执政大夫，母亲是国王的近亲。他幼时陪伴国王读书，官至五品，在军队里任裨将。他的兄弟、妻子、儿女都被黎季犛父子杀害。为逃脱黎季犛父子的追杀，他在深山野林四处躲藏才逃出魔掌，辗转数年，才到达南京，谋求复仇。

他终于在朝堂上见到朱棣。他把黎季犛篡位的事情详细禀报皇帝。朱棣大为震惊。

裴伯耆说：“我请皇帝发兵剿灭黎季犛父子，我为大军做向导，荡除奸凶，重新立陈氏后人为国王，我即使死亡，也可以不朽。我胆敢像中国古代忠诚的包申胥一样，哀鸣阙下，以死苦谏。”包申胥是春秋时的楚国大夫。吴兵攻入楚国的首都郢都后，申包胥向秦国求救，秦王不理他。他在秦廷上哭了七天七夜，秦王被缠得没办法，于是出兵救楚，打退吴兵。裴伯耆也想像包申胥一样哭上一通，终于拨动朱棣那柔软的心弦，答应出兵复仇。朱棣是被裴伯耆的诚心打动，并命人供给他衣服、食物。

没过几天，又一个安南难民被老挝送到南京。他叫陈天平，就是安南逃走的那个王子。他又哭诉黎季犛父子的暴行。他被大臣推为首领讨伐黎季犛，还在商议就被追捕，仓皇出逃，在山谷里东躲西藏，历尽千辛万苦才逃到老挝，又万里跋涉才来到南京。他说：“陈家后裔只剩我一个人。我与黎贼不共戴天，请求皇帝立即发兵剿灭黎季犛。”朱棣更加感动，命人给他提供宾馆住宿。

但朱棣不想为几滴眼泪打一场大仗，决心先弄清事实真相再说。朱棣做了一个局。

1405年元旦，黎苍照例派遣大使来朝贺。等安南使节和朱棣会晤的时候，朱棣突然让陈天平出来相见。这些使者大吃一惊，纷纷跪倒下拜，哭成一团。裴伯耆把安南使节大骂一通，慷慨激昂，大义凛然，骂得他们哑口无言，惶恐不安。朱棣也控制不住，大骂黎氏父子弑主，真是鬼神不容。“整个国家的大臣、百姓都欺骗我，都是罪人，朕怎么能容忍这种害人精？”

朱棣派两个不怕死的人——御史李琦和行人王枢，带着他的圣旨前往安南责问黎苍，让他如实交代杀害国王的罪行，逼迫他下台，恢复陈天平的王位。皇帝的圣旨就像一枚政治导弹，远程打击篡位者。这时，云南宁远州又报告皇帝：安南侵占该州的7个寨子，绑架当地群众。

黎苍上下慌作一团，但是经过紧急磋商后，作出的决定却是除掉陈天平，计策是：在南京继续使用撒谎的武器，将他勾引回国杀掉，暗地里做好动武的准备。

黎苍自己编造一个政治剧本，派工于心计的大臣阮景真，跟李琦到南京做谢罪的政治表演。这个使节对朱棣说：“我们国王从来没有更改国号，诚心迎接陈天平回国，拥立他当国王。并且退还中国禄州、宁远等地。”朱棣信以为真，当即派行人聂聪，带皇帝圣旨告诉黎苍果真退位，还可以捞个公爵当当：“你果真迎接陈天平回国，尊为国王，我一定封黎苍为上等公爵，还封你大郡保你享不尽荣华富贵。”

黎苍立即又派大臣阮景真，跟聂聪来到南京，迎接陈天平回国称王。聂聪也是个傻乎乎的人，看不出什么破绽，说黎苍是个厚道人，诚实可信。朱棣深信不疑，命令广西将领黄中、吕毅率领5000名精兵护送陈天平回安南。陈天平眼看政治流亡的生活就要结束，喜不自胜，如同在梦中经历奇遇一样。

1406年正月，陈天平带着朱棣送的厚礼，和黎苍派的使节一起出发。同时带着皇帝圣旨，上面封黎苍为顺化郡公，他管理的地方可以不向皇帝纳税，全进自己腰包，算作他退位的补偿。

5000多人马走了3个月，到达边境。黎苍派大臣黄晦卿迎接大军，一路上好酒好肉款待。黄晦卿见到陈天平，以国王的礼节跪拜，看起来非常恭顺。只有黄中看出问题——黎苍没来。黄中问：“黎苍怎么不来迎接新国王？”黄晦卿说：“大人身体有病，不能亲自来，他会在前边迎接的。”黄中派出前哨搜索，竟然没发现任何异样。

大军过了安南的鸡陵关，将要到达芹站，只见山越来越陡，树林越来越密，黄中心里越来越发毛。

天上忽然下起大雨，士兵们慌慌张张地躲雨。只听得一声呐喊，10多万安南人突然冒出，居高临下，发动攻击。5000名精兵哪里是对手？中国护送官兵伤亡惨重，陈天平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强行劫走。

黄中纵马追赶。安南兵毁掉桥梁，黄中无法进军，气得干瞪眼。安南的统帅远远地冲黄中拱拱手说：“我们不敢对抗你们大国。可是陈天平是个小人，冒充陈家后人，迷惑你们皇帝，妄想当安南国王，罪该万死，死有余辜。我们今天有幸抓到这个骗子，处死以谢天下，我们国王会向皇帝上表谢罪。”

黄中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安南大军将陈天平劫走杀掉。他只好回南京汇报败绩。

3. 朱能未捷身先死

陈天平被劫杀的消息很快传遍南京朝廷。南京顿时陷入战争狂热之中。

居然骗到我朱棣头上了！朱棣再次大骂黎氏父子：“你这个不讲信用的小丑，罪大恶极，天地难容。朕对你诚心诚意，你却一再欺骗！你这样的人不杀，难道我军队是吃干饭的？”

战，还是不战？他想听听大臣的意见。

几乎整个朝廷也头脑发热。大臣们议论：我们是宗主国，有义务去救安南人于水深火热之中。安南的一小撮人，公然挑衅宗主国的威信，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些大臣反对发动安南战争。大学士解缙反对出兵，认为那里太贫瘠，平时进进贡倒还可以，设立郡县实在捞不到什么油水。

朱棣说：“对于朕的赤子，你看到他们在火里烤着、在水里挣扎，你就忍心吗？能不马上去救吗？”朱棣和成国公朱能等人商量，决定老账新账一起算，出手严惩安南。

这一次，出动的军队是80万人。这是朱棣即位以来，发动的第一场大规模战争。

涉及领土问题，朱棣必须是个爷们，毫不含糊。因此这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不过，除陈氏家族日子难过之外，多数安南人都活得好好的。陈氏家族也没完全灭绝，日后还出了几个勇士，跟中国军队鏖战不休。朱棣的最初目的并不是要吞并安南，而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平息安南内乱。而朱棣做的远远超出维护领土完整的范围，大打出手，一步步走入战争的深渊。

那谁来带兵呢？朱棣选定3个年轻的将领，他们是成国公朱能、西平侯沐晟和新城侯张辅。他们都是“官二代”，不过都非常争气。

朱能当年37岁。在大将中年龄不大，但是他骁勇善战，爱护士兵，谦虚谨慎，不以富贵骄人，功劳不下汉代名将霍去病。他的履历一路辉煌：早年跟随燕王出征漠北，很有战功。建文时，与张玉擒杀监视燕王的张昺、谢贵，真定（今河北正定）之战中击败耿炳文，郑村坝之战中击败李景隆，白沟河大战中击败平安。燕王在山东东昌被围,陷入绝境，张玉战死，靠朱能殊死砍杀，将燕王救出重围。安徽灵璧大战中，朱能俘虏平安部队10万多人。朱棣称帝后，朱能升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封成国公，掌管军权，地位仅次于丘福。

沐晟，是大将沐英的次子，世代镇守云南。他接到皇帝命令，从四川选拔7.5万精兵归他指挥,并负责大军的后勤保障。

张辅年仅31岁，是已经战死的河间王张玉的长子，也是一代奇人。

1406年七月四日，朱棣发布命令，任命朱能为总兵官，配征夷将军大印；西平侯沐晟为左副将军，配征夷副将军大印；新城侯张辅为右副将军。又有丰城侯李彬等18个将军，统兵80万人，由广西、云南等地分道出兵安南。兵部尚书刘儁参赞军务，刑部尚书黄福、大理寺卿陈洽负责军队后勤保障。

朱棣在南京秦淮河的龙江宝船厂摆下酒席，大宴出征将士，下诏说：“安南人都是朕的赤子，只有黎季犛父子是头号恶人，必须杀掉，下面的胁从者予以释放。抓住这些罪人后，立即在陈氏子孙里面选拔贤能的人为安南国王。”他严令军队遵守纪律，进入安南后，全军上下务必做到不毁坟墓，不损害庄稼，不抢劫钱财物品，不抢人家的妻子女儿，不杀投降归附的人。凡是违反其中任何一条，功劳再大，严惩不贷。

1406年七月十六日，是一个好天气。朱能带上征夷将军印，从南京出发，朱棣亲自送他到长江边。大军士气高昂，军纪严整，军威雄壮，以泰山压顶之势向安南进发。

朱能走了3个月，到达广西龙州，已经是十月的深秋。快到中越边境，可是他没能看到战争的胜利，就染上疾病，一病不起，一代将星遽然陨落。他虽然是公爵，但是做人很好，不骄不躁，善待士兵，非常受部下拥戴。“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不光他自己遗憾，部下全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大军未战先失一帅，本为不祥之兆。朱棣立即任命新城侯张辅为主帅，主持军务，沐晟协助他指挥。

4. 张辅活捉黎氏王

张辅等人带领21.5万人马，从广西和云南分道进兵，发动钳形攻势，闪电战威力巨大，连战皆捷。张辅军的一支在安南坡垒关，发动宣传攻势，广泛传播黎季犛父子二十大罪状，宣扬要立陈氏子孙为国王，从政治上掌握主动。明军通过芹站后，造浮桥通过昌江。张辅率领大部向西，占领北江府的新福县，他的前锋一部占领富良江北的嘉林县。同时，云南守军沐晟、李彬部，抵达白鹤，与张辅军的骠骑将军朱荣会师。

安南军队很快发动200多万江北群众参加防守，在沿江四五百公里，设置栅栏等路障，并在多邦城修筑工事，增建土城。每个江河码头、海岸口，都钉下木桩，阻止船队进入。东都升龙严加守备，水军、陆军号称700万人，要和中国军队大打持久战。

张辅于是将部队转移到三带州个招市江口，大造战舰，欲水陆并进。朱棣一看军队进度慢了，怕军队不适应当地气候，瘴疠之气将损害军队战斗力，给张辅下了死命令：务必在明年春天消灭敌人。

十二月，沐晟抵达洮江北岸，攻打多邦城。张辅部下云阳伯陈旭进攻洮江州，造浮桥过江，兵临多邦城下。在多路围攻之下，安南固若金汤的多邦城抵挡不住，很快陷落。安南人依仗的就只有这座城，一看城破，吓得肝胆俱裂，斗志全无。

张辅军队顺富良江南下，安南首都——东都升龙的人闻风而逃，不攻自破。西都清化就在眼前。当军队进入西都清化时，这里已经变成一片废墟，黎季犛在逃离之前，大烧这里的宫殿，举止比朱允炆烧南京还慌张。

安南军队想逃到海上，继续抵抗。张辅军队所向披靡，占领沿途郡县。

1407年正月，张辅在木丸江大败安南军队，不久又取得富良江大捷，黎季犛部队几乎全军覆没，父子俩仅带几艘小船逃走。大军水陆并进，乘胜追击，到达茶笼县，黎季犛又逃到乂安。大军顺举厥江，追到出海口，黎季犛逃到海上，张辅命令武器专家柳升出海追击，打得黎季犛溃不成军。五月，走投无路的黎季犛和他的儿子在高望山被俘，并送往南京关押，安南平定。

中国军队还俘获了安南人简定。但是，在押送他回南京的途中，不知道是士兵不负责任，还是他太狡猾，居然让他溜掉，给以后埋下心腹大患。

安南1120多名老人建议：安南以前就是中国领土，陈氏都被杀光，还不如并入中国。张辅将军报告皇帝。朱棣大喜过望。

六月初一，朱棣正式颁布诏书，宣布将安南并入明帝国的版图，设立交阯布政司（唐代也是这个名称），等于是中国的一个省。交阯设交州、谅山等15府，下辖36州、181个县，又设太原等5个直辖州，由布政司直管，下辖29个县。

这样，战争的性质完全变味，本来是保家卫国，现在却成了占领安南的悲剧战争。

张辅被调回国内，平定广西叛乱。朱棣任命工部尚书黄福兼任交阯最高行政、司法长官，吕毅、黄中负责军事。9000多名有才干的当地人被送到南京学习、培养，被授予各种官职。

黄福是名非常优秀的官员，德才兼备，非常节俭，从来不大吃大喝、浪费国家公款。来到安南，他又轻徭薄赋，实行许多惠政。

七月正值举朝欢庆时刻，贤良仁德的徐皇后去世了。黎季犛父子、安南丞相胡杜等人九月被押送到南京。朱棣虽经丧妻之痛，仍然在当月于南京奉天门隆重地举行献俘仪式，并大赏将士。文武群臣都陪同朱棣接受献俘。安南俘虏手脚戴着镣铐，上身披着一块开有圆孔的红布，在众人的吆喝声中正对奉天门下跪。兵部侍郎方宾宣读黎氏弑王篡国的指控，皇帝让人质问黎季犛父子：你们这是人臣之道吗？黎季犛父子不敢开口，现场一片死寂。最后，朱棣没有大开杀戒，只有黎季犛父子等3人被关进监狱。黎季犛的子孙黎澄等人都获得赦免。

过了1年，交阯布政司看起来已经风平浪静。

1408年六月，张辅正式率领军队撤回南京，沐晟撤回云南。张辅给皇帝奉上交阯地图，东西长880公里，南北长1400公里，人口达到520多万人，缴获8670多艘船只，约254万件武器。朱棣论功行赏，封张辅为英国公，封沐晟为黔国公等。他夸奖平定安南的胜利是将士们浴血沙场、拼死战斗得来的伟大功绩，不能把所有功劳揽在他一个人头上。对张辅又是赐宴，又是写《平安南歌》，大赞其功绩，好像真把安南吃定了。

5. 处死简定越上皇

张辅还没高兴两个月，安南的简定（也陈姓）起兵反抗，建立大越王国。他本来是陈氏旧将，已经投降明朝，逃走后，利用乂安、化州的险峻高山，打游击战，各州群起响应，留在那里的明军根本镇压不了。

朱棣再次命令云南守军沐晟为征夷将军，率领4万云贵川的军队火速征讨，中央还是派兵部尚书刘儁前去督战。

简定的军队熟悉地形，鼓动当地群众奋起反抗，神出鬼没的游击战让沐晟的军队连吃败仗。1408年十二月，双方大战于生厥江，沐晟大败。都督佥事吕毅久经沙场，曾在靖难之役中立下奇功。安南平定后，任当地的军队主帅：都指挥使。这次，他陷入敌人的埋伏，英勇战死。兵部尚书刘儁也被敌人围困，不甘心落入敌手，上吊自杀殉国。

遭受重创的沐晟请朱棣增派军队，大力镇压。后方的文官弹劾沐晟丧师辱国，应当治罪。朱棣说：“大将吃败仗，当然罪行很大！现在不治他的罪，以观后效。”朱棣派常胜将军张辅再度出征。他鉴于简定的水军厉害，在中国沿海招募4.7万人的军队，进入安南。

张辅果然不负皇命。他利用俘获的8600多艘安南船只，组建一支水军，控制海岸线和河港。这样，军队和战船的数量比简定多，占据绝对优势，简定仅有两万兵力和600艘战船。

鉴于敌军依仗水军，张辅在北江府仙游大造战舰。简定的部下邓景异扼守南策州卢渡江太平桥，阮世每率两万余人和600艘战船，严防死守。

八月，当西北风呼啸而来的时候，张辅已经做好准备，命令方政等多路水军一齐进发，万箭齐射。阮世每军不能抵挡，3000多人被杀，200多人被俘，400多艘船只落入明军之手。

大军进击邓景异，邓景异仓皇逃走，交州等6府平定。明军穷追不舍，在太平海口再战，邓景异大败，将军范必栗被明军俘虏。

阮帅等人拥立简定为大越王国“太上皇”，另立简定的侄儿陈季扩为皇帝。

至1409年十月，张辅基本打垮简定的主力，对简定穷追不舍。简定逃入美良县的大山中，张辅大军搜山，遍寻不得，于是重重围困大山。十一月，张辅在美良活捉简定，押送到南京处死。

6. 陈季扩象阵覆没

陈季扩成了安南人抗战的一面旗帜。他自称是前安南国王的孙子，派使者跟张辅交涉，要求封他为王。张辅看也不看，一刀把使者杀了，双方于是再战。

1410年一月，张辅在东潮州安老县与阮师桧两万余人大战。阮师桧大败，4500多人被杀，2000多人被俘。杀降不祥！2000多人竟然被张辅完全杀光。

正当张辅在安南的战斗势如破竹的时候，1409年七月，朱棣又在北方发动讨伐鞑靼的战役，等于南北两线作战。如果把郑和下西洋发生的战斗也算上的话，朱棣等于三线作战。在北边，丘福10万大军被鞑靼布下口袋阵消灭。朱棣亲自出征，为十万将士复仇。1410年初，为确保打败鞑靼，朱棣将张辅召回，随军出征鞑靼，留下沐晟在安南平息抵抗。

陈季扩看见老对手张辅走了，立即猛攻明军。五月，沐晟大败陈季扩，在古灵县、会潮、灵长海口，杀敌3000多人。陈季扩处境艰难，上表乞求投降。朱棣只给他一个交阯右布政使（相当于副省长）当当，陈季扩看不起这个职位，拒不受命。

沐晟束手无策，叛乱越来越大。朱棣打败鞑靼后，张辅在1411年初第三次被派往安南镇压，任征虏副将军，增加兵力2.4万人。双方厮杀两年多，互有胜负。

1413年冬天，双方在爱子江再次大战。陈季扩、阮帅等人凭借昆传山险峻的地形，出动大象军团出击。

大象军团在明军的眼里看起来很可怕。战象有巨大的杀伤力。当象阵发起集团冲锋时，迎面而来的庞然大物会给对手造成极大的心理恐慌。用刀枪杀不死大象的话，不是被大象踩死踩伤，就是被跟在后边的士兵杀死。公元前327年，所向披靡的亚历山大侵入印度河流域，遭到印度象阵的猛烈抵抗。远征军因此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亚历山大本人受重伤而死，远征戛然而止。

虽然知道象阵厉害，但是，朱棣早就对张辅面授机宜：“敌人的象阵是纸老虎，并不可怕。你只要用计谋，一定可以将它攻破。”

张辅研究了很久：战象最致命的弱点是怕火。在历史上，战象历次战败几乎都与火有关。对付战象可以用火攻、用箭射，大炮也能发挥威力，让威风八面的战象不堪一击。张辅做了周密的部署。

战斗开始，陈季扩的大象军团果然冲上来了，黑压压的一大片。成千上万头大象甩着长鼻，亮出长牙，迈开四肢，背着士兵，潮水一般地向明军阵地涌来。大象的脖子上或者背上都坐着驯象人（也叫象奴）。他们平时严格训练战象，这时则指挥战象向前冲锋。

张辅立即命令士兵们张弓搭箭，先射杀驯象人。象奴纷纷中箭滚落，但是大象还在冲锋，张辅又命令士兵们用箭狂射象鼻。成千上万头大象鼻子中箭，痛得直叫，纷纷掉头往回跑。张辅要的就是这效果！安南兵反而被踩死无数，阵脚大乱。张辅立即反攻，大胜而归，生擒56个高级军官。陈季扩又溜了，跟当年的刘邦逃跑时不顾父亲死活一样，逃跑时丢了家眷，只带了一个弟弟，逃到老挝。后来邓景异中箭被擒，阮帅被抓后又逃走，被张辅部下薛聚擒获，陈季扩的家属全做了俘虏。

张辅命令都指挥师佑追击陈季扩，在老挝连克三关。张辅也向老挝发文要人。老挝当局非常害怕，让陈季扩把自己绑了，投降明军。1413年三月，师佑终于在老挝金陵个活捉陈季扩父子和他的弟弟。陈季扩父子被送到南京处决（另一种说法是陈季扩在被送往南京的途中投水自杀）。安南再次大体平定，张辅、沐晟1415年二月班师回国，四月张辅再次受命出镇安南。

7. 黎利父子再称王

安南的抵抗依然没有停止，明军的数量十分不足。1416年底，张辅和大部分明军撤回国内。1417年二月，善于打日本倭寇的丰城侯李彬改行打安南兵，取代张辅镇守安南。他也打了不少胜仗，安南抵抗军黎核、杨进江等，都被他打败处死。

如果有军队可以维持秩序，有好官员管理安南，在安南实现朱棣心中那个小小的梦想未必可知。可是，一个丑陋的官吏惊醒了朱棣的美梦。

当时，北平正在大建新的首都。

宦官马骐身负皇命，前往安南采购木材，供应北京建设之需。安南出产苏木檀香，可以用来建造北平的宫门，树皮可以提取红色染料。安南正常纳贡的时候，每年大约有750公斤至2500公斤苏木檀香运往中国。

马骐在安南大肆索要珍宝，百姓不堪其苦。本来黄福在当地实行轻徭薄赋的政策，生怕惹恼当地百姓，可是马骐偏偏要增加当地的税收。当地群众被迫穿戴中国的服饰，蓄长发，不准使用皇室专用的黄色和紫色，因为违反当地的独特传统，引起群众强烈不满。

马骐的倒行逆施，这下把安南人激怒了。1418年一月，已经投降明朝的将军黎利正好因为嫌官小，郁郁不得志。他曾经追随陈季扩，做金吾将军，有很深的民族主义感情。他看到各地反抗，而明军刚刚撤回国内，在安南兵力空虚，立即鼓动群众发动起义，并自封为平定王。

都督朱广立即出兵击败黎利。但是，安南人的反抗，呈现星火燎原之势，难以扑灭。抵抗军越闹越大，焚烧官府，袭击明军，许多首领自己封官做官，甚至自封国王。连涂山寺中的和尚，都起兵造反，自称罗平王，攻城略地。不少明朝的地方官和军队领导，比如可怜的知县欧阳智被杀害。

李彬东征西讨，打了不少胜仗。1419年五月，在可蓝栅之战中，都督方政再次击败黎利。但是抵抗不能平息，李彬遭到朱棣严厉批评，要求他迅速荡平抵抗。李彬心里十分害怕，拼老命跟黎利周旋，将他赶到老挝。1420年十月，李彬部下方政在老挝又大败黎利。

正忙于迁都大事的朱棣向老挝发出警告，老挝于是将黎利驱逐出境。虽然李彬将安南人的反抗一一平息，但是始终抓不到黎利。1422年一月，积劳成疾的李彬在安南去世。朱棣先后派出几员大将，大多庸劣无能，败多胜少。朱棣已经年迈，北边跟蒙古人的战事让他分身无术，无心顾及南边。随着明朝迁都北京，对安南的治理更有心无力。

尽管投入海量的军队和金钱，明军一直未能平息安南的抵抗。整个国家陷在安南战争的泥潭中无法自拔，不断向安南增兵，战死的士兵越来越多，连尚书陈洽也中了安南人的埋伏而死。战争日费千金，成为巨大的财政负担。

《孙子兵法》说：兵贵胜，不贵久。在朱棣死后不久，明朝决心放弃安南。1427年，黎利向明宣宗撒谎说：我们已经找到陈家的后人，你可以撤军了。明宣宗知道这是一个谎言，但是心里明白：安南政策已经失败，再拖劳民伤财，现在人家给了梯子，早点下楼才算明智之举。

在是否从安南撤军的问题上，朝廷内意见不统一。两个尚书夏原吉、蹇义是朱棣的老臣，不忍数十万将士用生命换回的疆土就这么轻易放弃，反对从安南撤军。而政坛新贵杨士奇、杨荣是内阁重臣，主张放弃安南。明宣宗为安南问题头疼不已，从安南撤军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廷臣也不敢再说一个“不”字。

实际上，最后得以撤回国内的明军只有8.6万人，在安南战死或者被俘虏的人不计其数。马骐因为在安南惹是生非，是安南骚乱的罪魁祸首，被抓回国内长期关押。明军的许多将领，比如王通、陈智、方政等人，因为打仗不利遭到弹劾，下狱抄家，只不过都捡了一条命，等于是无期徒刑。沐晟也遭到弹劾，皇帝放他一马，没有治罪。明朝建立交阯布政司22年的努力化为浮云，没从安南捞到半点好处。

黎利被明宣宗封为国王，但是他在国内自称皇帝。他死后，儿子黎麟被朝廷封为安南国王。谎言赢得胜利，看起来很奇怪，其实是安南人选择本国发展道路的结果。后来，中国眼睁睁地看到安南灭掉占城并改名为交南州，无能为力，徒唤奈何。

这一段惨痛的历史早已被人遗忘，可是它不应该被忘记。在东方世界里充当警察，陷入区域战争，恰恰是明朝衰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