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狂暴大头症

四 狂暴大头症

四 狂暴大头症

1.南京首富被裸捐

沈万三（秀）是元末明初的全国首富，先前靠从事高效农业起家，后来靠经营国际贸易致富。

他是江苏吴兴人，小时候家里很穷，是白手起家的创富典范。沈万三又称为沈万三秀，元朝将人分为“奇、畸、郎、官、秀”五等，秀为最高。能称秀的人，固定资产雄厚，拥有万贯家财。《明史》用“富敌国”描述他家产丰饶。

元末明初，江南国际贸易非常发达，日本、东南亚、中亚、非洲等地都有“中国制造”的身影。沈万三跟现在的温州商人一样，利用南方的丰富资源，将中国的商品运送国外，将外国的商品引进国内，获得巨大财富，据说积攒的黄金有几百万两。(www.guayunfan.com)活该沈万三生不逢时，朱元璋是最恨富人的。朱皇帝叫花子出身，以前受尽富人欺侮，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现象感受最深，仇富心理相当严重。朱皇帝又特别恨浙江、江苏的富人。因为浙江、江苏以前是张士诚的地盘，企业、地主都向张士诚纳税缴租，当年帮助他拼死抵抗。沈万三是纳税大户，间接是张士诚的帮凶。

朱元璋上台后，开始收拾浙江、江苏的富人。他把富裕家族，迁移到安徽等欠发达地区，不许他们回来。只有不怕死的人，在每年清明节的时候，偷偷跑回老家祭祖。

当沈万三春风得意的时候，他的弟弟沈万四看出苗头，写诗劝他：

“锦衣玉食非为福，檀板金樽也可休。何事百年长久计，瓦罐载酒木绵花。”

劝他不要太迷恋豪奢的生活，而过点低碳的生活，保全身家性命。

沈万四的话，当然有一定道理。一个人活着，所需的物质其实不多，财富过多，反而成为负担，做了物质的奴隶。即使大胃王，也吃不了多少山珍海味，平时吃得太好，反而容易得各种疾病。豪宅造得再宏伟壮丽，可我们只能睡一张床。江河里的水再多，而只能取一瓢水饮。天地造人，总有不变的法则制约人的各种欲望，人的做法过犹不及，就会受到自然的惩罚。

在明初那么严酷的政治环境下，人更不能显富露富。沈万三既然这么有钱，自然列为挨整的对象，成了人人都想啃的唐僧肉。

朱元璋踏平江浙后，沈万三与沈万四给朱元璋送1万担粮食、5000两白银，作为军队开支。但朱元璋的胃口更大，要他裸捐，掏光他的口袋。

南京要修建3道大城墙。富甲天下的沈万三做了一件轰动全国的大事，捐献家财，修筑南京城墙的三分之一。

修筑城墙本来就有被迫的成分。但是，城墙修好后，军队又找上门：你出点钱，犒劳一下军队吧。这不明摆着是敲诈吗？

还有一种说法是：当初他夸下海口，要与皇帝对半筑城。但是，沈万三毕竟以私人之力筑城，有时物资供应不足，有时官员和工人常常停工、误工。眼看工期要到了，沈万三又不敢发放奖金，激励他们加快工程进度。因为朱元璋惩治贪污极其严厉，奖金可能作为贪污的证据。沈万三向朱元璋提出“犒军”的要求，请求皇帝允许他发放奖金，加快工程进度。

但是，犒劳军队，犯了朱元璋的大忌，他非常生气。一天，朱元璋怒气冲冲地回到宫中，对马皇后说：沈万三这个老儿，竟然想犒赏我的军队！我一定要杀了他！

在马皇后苦劝之下，朱元璋才没杀沈万三，免除死罪，充军云南，所有家产全部罚没。朱元璋干了这么一票大的，真是“万三倒，元璋饱”。

朱元璋恨江浙人，把沈万三家里的账本拿来，按照他的缴税标准，向江浙人征收重税，为全国最高，还不许江浙人在户部任职。

沈万三被朱元璋抄家，仍漏掉不少财产。他儿子沈文度，在朱棣当政的时候，成为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走狗，跪在纪纲面前，献上黄金、龙角、龙文被、奇珍异宝，请求收其为门下走狗，许诺每年都给他塞钱。纪纲十分好色，收下这个门徒，指使沈文度在江苏给他拉皮条，搜罗漂亮女子供他淫乐。

据说，沈万三也受蓝狱案牵连。沈万三曾经聘请一个叫王行的书生做私塾教师。后来，王行辞职，到蓝玉的府中做幕僚。蓝狱案发后，王行被杀，沈万三受到株连。

沈万三作为一代富豪，为南京的建设作出重大贡献，却因为朱元璋的大头症而家破人亡。苛政猛于虎，沈万三即是前车之鉴。

2.妄杀文豪如蚁蝼

朱元璋是长期的偏执狂、狂暴大头症，性格上有极大的缺点，听不得反对意见，谁一句话把他惹火了，立即就暴跳如雷，乱杀人。

对于文坛领袖，一般的皇帝都很尊重。而朱元璋不然，因为他深知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杀个文坛领袖，只当放个屁。刘邦不也往知识分子的帽子里撒过尿吗？文人能说个“不”字吗？朱元璋整死太子之师宋濂就不说了，还杀了许多文人。

张孟兼是当时的文坛领袖，任山西副使。他的上司山西布政使（相当于省长）吴印是个和尚。两人政见不同，多次发生争执。因为吴和尚是皇帝的宠臣，朱元璋告诉张孟兼：“你跟吴和尚过不去，不就是与我作对吗？”将张孟兼逮到南京，活活打死。

高启也是当时的文坛领袖，曾参修《元史》。苏州知府魏观，新造政府大楼，要上大梁，请高启写《上梁文》，准备好好庆祝一下，宣传一下，传播名声，留点政绩。高启本来是想锦上添花的，一时犯糊涂，文章里面写了一句“龙蟠虎踞”。文人都特别喜欢这个词，只要哪个地方好，写上“龙蟠虎踞”，大家准高兴。偏偏这个新政府大楼的位置，是原来张士诚建宫殿的旧址。“龙蟠虎踞”，你夸谁呢？究竟夸我朱元璋是龙，还是夸张士诚是龙？高启写文章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到这一点，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政治把关不严。朱元璋偏要说高启夸张士诚是龙，又说他写艳诗讥讽宫妃，将高启腰斩，大卸八块，将魏观也杀掉。腰斩是从腰部把身体斩为两段，人一时还死不了，血液流尽，尔后死亡。秦代丞相李斯被腰斩于咸阳，而今又轮到高启了。

图3　高启行楷书题仕女图诗，藏故宫博物院。高启喜欢写这样的艳诗，误以为讥讽宫女妃子，惹怒朱元璋。

李仕鲁是当时著名的程朱派理学家，还是程朱嫡传，担任大理寺卿。朱元璋对佛教非常尊崇，经常给和尚高官做。李仕鲁看不惯，苦谏朱元璋推广程朱理学。朱元璋不听，李仕鲁毕竟是个文人，不懂政治，竟然当面交还朝笏板，请假回家，意思就是我辞职不干了。不为君用，就是犯罪。朱元璋大头症犯了，命令武士在朝廷上把他抓住，当场摔死。

文人的肉体，在政治面前不堪一击。肉体可以消灭，但是人的精神不死。我们现在还能读到宋濂、高启等人的著作，这就是文人的价值所在。

3.圣人切换神经病

苦难，能成就一个人的美德，也能使人变得更丑恶。

朱元璋当上皇帝十分不容易，历经寒彻骨髓的非凡过程。在艰苦卓绝的叫花子时期，他在刀光剑影中炼就狠心，成为一块冰水淬过的钢铁，因为见识太多的苦难，所以对任何苦难都不会在意。他的狠心帮助他战胜一个又一个强大的对手。

朱元璋病态的偏执型暴虐人格，不是天生的，是由他所处的恶劣环境决定的。开国皇帝如果没有这样复杂的禀赋，在乱世中成功的几率几乎为零。只有脸皮厚、心肠黑的人，才能在大动荡的时代存活、成长。像项羽，厚黑功夫不如刘邦，设下鸿门宴，也不忍杀刘邦，结果沦为牺牲品和落败者。而他的对手刘邦却能做到：即使父亲被煮成一锅汤，也要抢着上去喝两口。朱元璋不是项羽这样的赳赳武夫，他的铁腕和智慧无与伦比，所以在群雄逐鹿的大动荡中，才能笑到最后。

印度诗人泰戈尔说，只有经历地狱般的磨炼，才能炼就创造天堂的力量。朱元璋虽然在地狱里磨炼过，但他给天下百姓创造的却不是天堂，而是地狱。

当上皇帝后，朱元璋带领的统治上层，由农民翻身当家做了主人，但是受阶级局限，提不出新的建国思想，照样成为欺压百姓的统治阶级，甚至进行残暴的统治。中国在高压的政治环境下，出不了人权、民主、自由等思想，更出不了孟德斯鸠、卢梭这样的大思想家。他们只能走历史老路，借鉴古代的统治方法，特别是模仿唐代的法律治理天下。

一个朝代、民族的幸福与苦难，都跟开国皇帝紧密相连。朱元璋是一个朝代政治、经济、法律等的奠基人，他的魔鬼人格渗透到帝国的方方面面，制度构建都深深地打上了个人烙印。

面对不听指挥棒的昔日部下，他的神经开始错乱，彻底变质，重典治国，疯狂杀人。以往宽宏大量、虚心纳谏、爱兵如子的朱元璋不见了，而变成一头暴怒不止的猛狮。

所以，朱扒皮的人格是变态的，性格可以在圣人和神经病之间随时切换。我们分析他的奇怪性格，也就不难理解他称帝后的所做所为。

清代史学家赵翼评价明太祖的矛盾性格：圣贤、豪杰、盗贼的品性，在他身上兼而有之。

他的性格奇怪、残忍，令人捉摸不透，有时候甚至歇斯底里。他勇猛如狮子，多变如猴子，狡猾如狐狸，阴险如毒蛇，威猛如巨龙。他一会儿像圣贤、智者、侠客、武士，一会儿又是屠夫和流氓。他身上有虎气也有猴气，有豪气也有匪气，有侠气也有流氓气，智慧、仁慈的美德，与狡诈、凶残的恶行糅杂。他头脑敏锐而猜忌多疑，用人不疑而又报复心强；原则性强而又做事过火，杀起人来六亲不认。

朱元璋有自虐、虐人的变态心理，有可能把自己所承受的苦难，强加到别人头上。我们来看看他大发神经的几个片段：

户部尚书（正部长级）茹太素性格耿直，是个老实人，“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言语上多次触怒朱元璋，被廷杖过，贬过官，还戴着脚镣上过班。朱元璋一次和他小撮一顿，和他喝酒说：“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就是说，我跟你吃饭、套近乎可以，但是你若不识相，我照样杀你狗头。茹太素叩头，续吟出一句妙对：“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这个君臣佳话持续没多久，茹太素就因为连坐获罪，没能保住脑袋。

左都御史杨靖是很优秀的法官，因为别人散布他的流言蜚语，受到一名御史的指控。朱元璋没有查明罪行，就将杨靖赐死，死时还不到40岁。

办事不合他的心意，也要被杀。1397年，南京会试，北方没有一人上榜。北方当时文化当然比南方低，考不上也属正常。朱元璋大怒，难道全国都由南方人统治？主持会试的刘三五没有过错，但仍被流放，其他主持科举考试的官员被处以公开肢解。为了南北平衡，他亲自将61个北方人点为进士。

朱元璋的内心实际是自卑的，内心越自卑，表面就要表现得越强大。他对自己的叫花子、和尚、农民起义军领袖的经历，不以为荣，反以为耻，因此大兴文字狱，一些字眼成为禁区，如果人们用这些敏感词汇，必死无疑。光（和尚）、生（僧）、则（贼）、道（盗）、殊（歹朱）等字，朱元璋总能发挥无限的联想，牵扯上自己那段草根的历史，然后挥刀杀人。杭州一个教授的贺表中有一句：“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其中3个字全是朱元璋忌讳的，自然难逃一死。

皇后的一双大脚也是国家机密。一次，朱元璋在南京微服私访，偶然看见墙上画着一个妇女怀里抱着一个西瓜，再往下一看，一双大脚。他认为这是讽刺马皇后有一双大脚，大不敬，将该处居民全部杀死。

柏杨非常憎恶朱元璋的性格，挖苦他是绝对自私和愚昧的蛇蝎性格，行为短见、冷血，喜欢看别人流血、看别人痛苦、看别人跪下来哀求他，而他又拒绝宽恕。这是人类最卑鄙、最可怕的品质，对朋友和社会都能造出最大的危害，无法加以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