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生成性范式:先验自我与经验自我范式的复合建构
绝对道德的生成性证明就是它从何而来的问题,这是仅次于它的存在性的又一重要论题。绝对道德一方面生成于生活世界中人与人关系的全面依赖与和谐秩序,另一方面生成于具有社会聚合力量的整体道德的整合过程。也就是说,绝对道德是先验自我范式和经验自我范式的复合建构。
1.先验自我范式:绝对道德的启示性证明
启示包括人启和天(神)启,但是,天(神)启只不过是人启的另一种表述。天启、神启和人启都是先验自我范式。
绝对道德的生成,一方面是通过人启方式或人设方式,也就是费希特所说的自我设定方式,产生了从个人道德到集体道德或公共道德的转向;另一方面是通过天(神)启方式,产生了从神的意志到人的意志的确信。事实上,康德和费希特都不同程度把作为绝对道德的一般形式的最高道德的化身交付给上帝和灵魂,康德认为道德场域的完满,在于符合德福一致的道德秩序是可能的、也是应该的;而费希特则遵循康德的伦理命令把应该日益加强的人的责任落实到良心上、行动上。在黑格尔看来,他们不仅承认绝对道德的存在,而且对它的生成作出了“应该”的设定。“那无穷尽地逐渐接近理性律令的公设,就是遵循着这种应该的途径所能达到的最高点。”[37]因此,人启方式是绝对道德生成的主要的、一般的方式,而天启方式是绝对道德生成的次要的、特殊的方式。两种方式共同地融合于人类的生存方式、发展方式之中,构成先验自我范式的启示性证明。
人类兀兀穷年致力于个体的创造和发展,并为此不惜付出巨大代价。作为现实中或历史中的个人何以能够充满激情做出这些努力,追寻到生活的底层,是根源于经济利益带来的实用价值;追寻到文化的深层,则是根源于绝对道德带来的意义和效能。诺伊曼认为,在原始阶段就存在一个作为道德创立者的精神祖先。在他看来,能够充当精神祖先的是那些担任非凡事迹的行为者包括“预言者、巫医、牧师、酋长和神灵缠身的人”,以及从事正义事业的“英雄、艺术家、科学家、哲学家、宗教领袖”[38]等。而精神祖先有两项工作值得人们张扬:一是他们创立的特定道德具有“原初启示”,即原初意义,这种意义包含着一种先在的绝对的道德价值,这种道德价值往往被赋予“抽象的、普遍的效准”,人们接受它并不会因为是来自精神祖先的“声音”而怀疑其实在性、真理性;二是他们出于对植物、动物的膜拜以及人自身的膜拜,产生了一系列独特的启示行为,并首先加以认同,然后以成文或不成文的、宗教的或神启的、习惯的或律法的方式强加到氏族、部落群体中,变成社会成员行动的准则。这种准则深刻地内化在人们内心,变成一种虔诚的信念、宗教般的膜拜。卡西尔指出,“原始宗教或许是我们在人类文化中可以看到的最坚定最有力的对生命的肯定”[39]。这是因为植物图腾和动物图腾都可以发现人类在宗教意义上的共同归结:对生存的渴望以及对死亡的蔑视。人类做到这一点,在一般生活情节中是难以看到其神圣之处的,相反,从原始宗教的发源及其现代性痕迹中倒可以找出正确可信的理由,那就是绝对道德的真实存在并不依赖于实证的考据,而在于人启意义上的信仰,或者是天启意义上的图腾,抑或是人启与天启双重意义上的并立、融合,归结起来,就在于生活世界中人与人的关系趋向全面依赖,以及在这种依赖中形成的和谐秩序。
2.经验自我范式:绝对道德的经验性证明
由于天启、神启和人启方式产生的绝对道德都存在一定缺陷,而先验自我范式在论证人类整体道德方面的能力也有所不足。“整体道德与涉及人、世界和神格的不完善的真实状态相一致,理由是神格本身也是不完善的,因为它自身中包含了对立面的原则。”[40]经验自我是先验自我的对立面,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经验自我范式是被动型生产范式和主动型生产范式的复合建构。
被动型生产范式。由于封闭社会诸领域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道德教旨和生活旨趣高度融合,具有同一性,社会公共道德原则被认为是个人道德实践的根本尺度,社会道德无孔不入、无限扩张。这时,道德场域是绝对道德命令扩散的基地,表现为绝对道德的意义域被无形放大,人的生存意义为道德意义所覆盖、消解甚至没失;随着个人道德空间被无限挤压,体现个人价值的人格、尊严、责任被贬抑、糊化或缩小;道德生产明显滞后于社会生产。滕尼斯所称“道德意义上的社会”[41]是存在于传统共同体的封闭社会,这种社会在完备的国家、完善的法治出现之前,首先是和大量复杂的社会关系联结在一起的,“因为一切社会关系,从根本上讲是建立在可能的和实际提供的偿付的平衡之上的,因此很显然,为什么在这里同看得见的、物质的对象的关系放在前面,而纯粹的行为和话语能够构成社会关系的基础仅仅是非本意的”[42]。这就是说,在血缘的、地域的、职缘的共同体当中,存在一条基本的道德线索:在其表层,反映一切社会关系的是“看得见的、物质的对象的关系”,即物质利益关系、经济关系;而在其深层,反映并构成社会关系的基础的是“纯粹的行为和话语”,即具有普遍约束力的公共道德、绝对道德。按其理念,这种公共道德、绝对道德是和物质利益关系、经济关系相伴生的,前者的存在是以后者的存在为基础和依托,后者的发展促进了前者的进步、完善。两者是互相渗透、互相影响、共同发展,并成为现代开放社会先进道德的重要思想来源。
主动型生产范式。由于开放社会诸领域是相对分离的[43],社会成员自由支配的时间大大增加,普遍交往更加频繁而且多样化,信息知识经济成为人们主导的生存方式。道德教旨和生活旨趣的结合相对松散,具有离散性,道德生产和社会生产基本同步,甚至有所超前。个体主体参与社会生活日益密切,个人道德逐渐演变为社会道德,绝对道德从传统形态向现代形态转变,出现新的实践尺度;个人道德诱发现实经验世界,引起道德价值取向多元化。这时,道德场域是绝对道德命令创生、聚集的基地,表现为绝对道德的价值域不断波动、扩展,个人的人格、尊严、责任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保护,由于经济开放、社会包容和政治民主共同建构的道德意义不断丰富,人的生存价值得到增值,人的生存意义不断提升。正因如此,一方面,人们对社会的责任、义务的认识、理解和服从日益改变旧有形式,另一方面,又通过加强具有普遍价值的绝对道德的认同和践行凸显迫切需要。这就是要把反映形形色色的个人主义的道德观念、道德理想和道德原则加以有效整合,形成新的普世价值,内化为具有社会聚合力量的整体道德。在滕尼斯看来,“社会作为一个整体是没有局限的,一个规则的惯例的体系应该延展到这个整体上;社会不断地突破它的真正的和偶然的局限”[44]。因此,具有普世价值的整体道德和没有局限的社会发展是相适应的,在“社会不断地突破它的真正的和偶然的局限”之时,绝对道德也随之产生。
3.先验自我范式与经验自我范式的复合建构:合目的性证明
从较多存在于封闭社会的先验自我走向较多存在于开放社会的经验自我,先验自我范式与经验自我范式的双向复合是主体性生存的内在逻辑,是人的合目的性的历史逻辑。依循这种逻辑,全面而正确地检索绝对道德的生成范式和实践理路,这是社会实践哲学的使命,也是人的责任。
思想自我范式:绝对道德的生存境域。先验自我范式指明人是一种思想自我,思想自我是自由的,至少在行动者生活世界的既有范围内是这样。在封闭社会,人们这种思想自我受到种种社会历史条件的制约,自由度非常有限,甚至因受到如中国秦代的“焚书坑儒”和清代的“文字狱”、欧洲中世纪镇压异教或异端那样的专制制度的压抑而失去思想的自由。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高扬这种“思想”的自我,指出“‘思想’确是人类必不可少的一种东西,人类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以此”[45]。康德则指出思想或意志自由是道德存在的合法根据。这种思想自我属于人的类特性,它在世界历史的进展中从比较高的程度脱离了动物的种特性,“在感觉、知识和认识方面,在我们的本能和意志方面”[46],乃至道德感和道德境界方面凸现了人的类特性,即社会特性。这里,一方面人的动物之种特性不断弱化、淡化,但不是消失或消解,另一方面是人的社会特性走向充实、丰富,思想自我不断突破认识的界限,在超越自身中完善自身,又在完善自身中走向经验自我。正是在这一过程中,绝对道德扬弃思想自我的缺陷与不足生成、发展起来。因此,绝对道德不是玄学上的清谈、混沌、虚诞或玄冥,而是来自人的生命活动,是指向人的生活世界的一种崇高道德境域。
物质自我范式:绝对道德的核心环节。物质自我范式是由经验自我范式指明的,它存在两个规定:一是继承思想自我的认识逻辑,把思想自我带来的启示和设计外化、物化,变成现实的物质存在,为先验自我的发展提供现实经验和物质材料,人在这个过程中直观自我;同时,物质自我又赋予经验自我更多的意义和价值,为先验自我的进一步发展提供精神指引和实践动力,人在这个过程中反思自我。物质自我的发展逻辑展现了两类社会形态绝对道德的生成机制。在封闭社会,绝对道德的生成在于:一方面,表现个人主义的个体道德通过表现整体主义的整体道德来实现,个体道德由整体道德来规范和充实;另一方面,表现个人主义的个体道德和表现整体主义的整体道德相交合,个体道德往往被上升为规范社会全体成员的整体道德。在开放社会,绝对道德的生成在于:一方面,个体道德与整体道德双向分裂,即表现个人主义的个体道德和表现整体主义的整体道德不断分裂,这时,社会的整体道德通过表现个体主义的集体道德来实现;另一方面是个体道德与整体道德的双向建构,即个体道德趋向集体道德,集体道德为个体道德树立榜样,同时集体道德融合个体道德,个体道德为集体道德增强力量,二者双向复合。二是经验自我从物质自我出发,以比较明确的目的意识膨化、分离、整合物质自我,甚至有意识地不断重复这些环节,直至经验自我把先验自我的精神彰显出来,发展得更加自主、自为和圆满,这时,个人主义和个体主义双向复合,并成为整体主义和集体主义的元素和基因。当然,这两个规定也是相互影响、相互规定、复合适应的,导引绝对道德的发展趋势。
实践自我范式:绝对道德的最高目标。实践自我范式是先验自我范式和经验自我范式的有机复合,是人的存在的一种自由自觉方式。实践自我如哲学所从事的工作一样,不断走向具体、自主、自为和自由的发展。绝对道德遵循这样的秩序通过人的实践日益走向完善境域。黑格尔曾经指出:“哲学所从事的,永远是具体的东西,并且是完全现在的东西。”[47]所谓“具体”、“现在”的东西,决不是抽象的、超验的、彼岸的东西,远离人的实在的东西,而是主观与客观相统一的、现实的东西,也就是合目的性的东西。唯物史观认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48]。实践是人的实践,这种实践摒弃了以往旧哲学在“理念”、“纯粹精神”、“自我意识”之中的自我循环运动,而是把来自先验自我的思想自我运动和来自经验自我的物质自我运动紧密结合,创生、积淀、融合、演绎出适合于现时代现实的人的需要的道德规范、道德原则和道德价值,这些综合起来,生成反映人的伦理本质和生存价值的绝对道德。这时,人文化的整体主义、合理化的集体主义和高度道德化的个人主义“三位一体”生成绝对道德境域,个人主义是整体主义和集体主义的合理成分,整体道德、集体道德和个人道德分别是绝对道德的主流、支流。在全人类层面,具有普世价值的整体道德;在社区团体层面,具有综合价值的集体道德;在个体层面,具有共同价值的个人道德,“三位一体”建构起人类社会终极价值的绝对道德体系。对于道德实践主体来说,这是从处于封闭社会的“天生的自我中心主义者”迈向处于开放社会的“本性外投的天然开放主义者”[49]的生存逻辑,即幸福而快乐的生存;对于绝对道德的生成范式来说,又是合乎于人的合目的性的历史逻辑,即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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