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营造神仙世界
大凡宗教信仰,都会设置一个诱饵,一个供信徒升天后安 灵魂的彼岸世界,那里居住着信徒们的崇拜对象,也是他们一生虔诚向往的光明极乐之地。道教的神仙信仰也不例外,它专门营造了一个瑰丽的神仙世界,供人憩息,让人畅游。
南宋泉州北清源山老君坐像
这个世界原先是方士们构造的,来自远古的仙乡原型——西方的昆仑山巅与东方的蓬莱海岛。但正如方士各有其术一样,他们所崇拜的神仙也各自为政,互不相统,以致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如同混沌初开,杂乱无章。道教正式建立以后,逐步得到整饬。后又随教义的成熟与教主的定型,构建了严整的品位秩序。如在陶弘景《真灵位业图》中,神仙共分七个层次,各有首席之神统领,前三位是元始天尊、大道君和太极金阙帝君,似乎象征着由道虚化天地、由天地生万物的创世历程。紧接着是教主太上老君,再下两位是两个创教者张奉和中茅君,大致相应于人类社会中道教诞生与发展的阶段。最后是主宰阴府鬼曹的北阴大帝。在众神中还有许多河伯、洛神之类的神话人物,孔子、庄子之类的文化名人,秦皇、汉武之类的帝王,张良、王褒之类的臣子,王乔、赤松之类的仙人,徐福、栾巴之类的方士,张陵、葛洪之类的道徒,各自分列其次,井然有序,组成一个庞大而整饬的神系结构。
以后,这个神系结构经过不断的融汇整合,又分成尊神、俗神、仙真三大系。尊神一系中,品位最高的是“三清”,即居于玉清境清微天的元始天尊,居于上清境禹余天的灵宝天尊,居于太清境大赤天的道德天尊(也即太上老君)。据说,这三位天尊代表着宇宙的本始,道散为气,一气化三清,从而构筑了整个宇宙,因此“三清”又是一体的,元始为道身,灵宝为真身,老君为肉身。这种创世模式,显然受到佛教“三身佛”的影响。“三清”各有九圣、九真、九仙等诸神前呼后拥。其次是“四御”,即统御天庭的玉皇大帝,执掌天地人三才的天皇大帝,总领日月星辰的北极大帝,主管阴阳生育万物的后土皇地 。接下来就是五方天帝、日月星辰与山川社稷诸神,等等。还有一位降魔护道的天尊,即道教创始人张道陵。
尊神的世界等级森严,大神小神铨次尊卑,完全是现世的翻版,再加上皇帝的称号,简直成了一个神仙官府系统。老百姓对座次繁琐的尊神并不十分感兴趣,他们除了给天庭的皇帝——玉皇大帝烧香磕头外,就供奉一些于己有利的俗神,如劈击忤逆不孝之人的雷公,降神助威的关帝,以及守护安全的城隍、土地,保佑幸福的药王、文昌等等。
尊神也好,俗神也好,他们的世界其实都在彼岸,如同其他宗教一样,都是道教为了神化教义,达到维系统序、扩张势力的目的才建立起来的。然而,底下还要重点谈到,道教又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宗教,它有自己独特的重生乐生的现世追求,《道藏》首经《元始无量度人经》强调“仙道贵生”,最高理想是长生不死,而非死后的解脱,因此它的神仙世界在很大程度上还跨过生死之河,延伸到了此岸。正是因为它构筑了一个人世间最快活的诱人“仙境”,才引诱人走向全身心投赴的狂迷。
在这个世界中,住着道教神系中最独特的仙真(真人因受过帝王的封诰,是品位较高的仙人),他们不同于那些开创宇宙、掌管天地的尊神,那些维持秩序、保佑人间的俗神,是由修行得道而跻入神的行列的,如来自传说人物中的广成子、容成公,来自历史人物中的道家四真、唐朝八仙,来自道教人物中的南五祖、北七真,既没有一官半职,又无须操心费神,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其潇洒自在,一如人间的名士。人们崇信道教,大都奔着长生成仙的教旨而来,最敬奉的实在就是这些仙真,在修炼中也特别希望得到他们的点悟和度化。
道教因此按照人们的愿望,精心营造这个仙真的世界,编织美丽的仙境,开拓出一块块令人神往的乐土激发人游仙的热情。葛洪的《抱朴子》就曾这样做过,他把仙人分成上中下三等,他们的居处是有所区别的:上仙住天界玄都玉京山,中仙住海外三岛十洲,下仙住世间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受佛家三十三天说的影响,道教造出三十六重天的天堂,里面遍地琼楼玉宇,周围布满奇花异草,更有凤鸣鹤舞,仙女如云,生活在那里的神仙们自由飞行,歌舞欢乐。署为葛洪所作的《枕中书》曾记天宫仙境胜迹:“玄都玉京七宝山,周 九万里,在大罗之上,城上七宝宫,宫内七宝台,有上中下,三宫如一。宫城一面二百四十门,方生八行宝林,绿叶朱实,五色芝芙。上有万千种芝,沼中莲花,径度十丈。”但尽管如此,天界的玄都对于下界凡人来说还是太遥远太渺茫了,毕竟高处不胜寒。
天界难以攀登,天仙难以企及,人们于是多愿做地仙,既有神仙的户籍,又能出入尘世,享受人生。这种尘外世间两全其美的生活,成为人追求的最佳理想,所以道教倾力营造这类明显带有世俗意味的仙境,如海外三岛十洲。三岛就是渤海三神山蓬莱、方丈、瀛洲,那里一切都带有仙气神效,一如人间的世外桃源。且看对瀛洲的一段神奇描绘:
东有渊洞,有鱼长千丈,色斑,鼻端有角,时鼓舞群戏。远望水间有五色云,就视乃此鱼喷水为云,如庆云之丽,无以加也。有树名影木,日中视之如列星,万岁一实,实如瓜,青皮黑瓤,食之骨轻;上如华盖,群仙以避风雨。有金峦之观,饰以众环,直上干云。中有青瑶几,覆以云纨之素,刻碧玉为倒龙之状,悬火精为日,刻黑玉为乌,以水精为月,青瑶为蟾兔;于地下为机棙,以测昏明,不亏弦望。时时有香风泠然而至,张袖受之则历年不歇。有兽名嗅石,其状如麒麟,不食生卉,不饮浊水,嗅石则知有金玉,吹石则开,金沙宝璞,粲然而可用。有草名芸苗,状如菖蒲,食叶则醉,饵根则醒。有鸟如凤,身绀翼丹,名曰“藏珠”,每鸣翔而吐珠累斛,仙人常以其珠饰仙裳,盖轻而耀于日月也。[19]
有兽能寻玉,有鸟能吐珠,食树果可轻举遨游,饵草叶可一醉方休,沐浴香风,坐观鱼戏,端的一幅诱人的世俗神仙图。
此外还有十洲。道教有部托名西汉东方朔的《十洲记》,作者在序中说他随师学仙,“北极勾陈而并华盖,南翔太丹而栖大厦,东之通阳之霞,西薄寒穴之野”,周流天下四方,“内游七丘,中旋十洲”,遂记下自己道途的见闻,以供作游仙广访之资。据此书记载,这十洲也都分布在东、南、西、北四海中,洲中光碧琼华之堂室,流金泻银,满目辉煌,处处是芳林玉树、奇花珍卉,灵芝仙草与清泉瑶池间,还有不可胜数的异禽怪兽、祥云瑞石点缀其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高蹈霞外而不失世间之趣,超脱尘表而尽有凡俗之乐,这正是学道游仙者所热切祈盼的,尘世的享乐他们应有尽有,尘世的遗憾他们一概全无。道教游仙理论极力把三岛十洲描绘成人生极乐之地,无疑给神仙信仰注入了一支强效的兴奋剂。
然而,这种仙境毕竟虚诞了些,以致上天入地,终难寻求。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为了不让人们失望,道教搬出现实的仙境模式——洞天福地让人仙游。洞天福地的名目繁多,均处名山秀谷之中。有王屋、青城、罗浮、句曲等十大洞天,五岳、峨嵋、武夷、天目等三十六小洞天,茅山、崂山、武当、终南等七十二福地。前面说过,游仙与山本有不解之缘,加之山中矿石蕴藏丰富,草药品类繁盛,环境幽静,空气新鲜,宜于炼丹养气。道教创立之初,张天师设立二十四治,就大多在山上。道徒皆据山洞修行,静室后来演变成道观。所以,山林洞府就成了道教修业最理想的场所。云雾缭绕,林木葱郁,清泉细流,鸟语鸣啭。如此曲径通幽,惠风伫芳,再加上一番神秘化,这风景如画的大自然杰作,便被构筑成一个别有天地的仙境系统。南朝著名道士陶弘景就曾把名山秀谷描绘得非常美:“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夕日欲颓,沉鳞竟跃”,并称它们“实是欲界之仙都”[20]。这人间的仙都与海外的仙境相比,固然少了一点梦幻般的神奇,然而终究是生活中的实有之境,故同样美不胜收。
居住在这仙境里的神仙,当然也是最快活的。道教徒花许多笔墨来描绘他们的生活,“饮则玉醴金浆,食则翠芝朱英,居则瑶堂瑰室,行则逍遥太清”[21],个个神采飘逸,风姿清灵。最最令凡人企羡不已的,是他们那种超脱俗累的逍遥,整日无拘无束的自由自在。已经成仙的,是“二景秀郁玄,霄映朗八方。丹霞浮高晨,逍遥任灵风”[22];正在修仙的,也是“鼓楫乘神波,稽首希晨风。未获解脱期,逍遥丘山中”[23]。他们的生活充满自然意趣,或游迹于深山幽谷,或飘踪于溪边池畔,林中对弈,月下吹奏,种菜南亩,饮酒东篱。如此寄身于大自然,既无心于事,也无事于心,一任本性,使自己的生命回归到了道的怀抱,获得“天长地久”般的永恒。因此,逍遥自然的乐趣在他们那里就是生命存在的乐趣,是世间千金难买的最高乐趣。这使人想起宋人费衮《梁溪漫志》中的一则故事,很有意思:
有一士人非常贫穷,每到夜晚,就在露天正襟危坐,焚香祈祷,如此坚持不懈,他的虔诚终于感动了天帝,派来一位神仙,问他有何要求。他回答说自己不敢有太多的奢望,只要这一辈子能“衣食粗足,逍遥山涧水滨”,也就心满意足了。那神仙听了,哈哈大笑,说如果求富贵,倒可以满足,可你求的是“神仙之乐”,这就不易办到了。不脱人间的山居生活,被推称为神仙般的至乐的生活,这似乎隐隐告诉人们,神仙之乐是远远超过功名利禄百倍的真正的快乐。验之自古以来,达官贵人求之而未能如愿者比比,真还不能认为这位仙者的回答纯属玩笑太过圆滑。
追求功名,博取高官厚禄,是传统社会中人生价值的最高实现,但套上了名缰利锁,也就失去了自由自在的生命乐趣。况且人生百年,荣华富贵终如过眼烟云,而神仙的逍遥自在却是永远也享受不尽的。“朱门何足荣,未若托蓬莱”[24],因此,学道游仙者对此大多不以为意。陶弘景隐居茅山,修道学仙,梁武帝招他出来做官,他便画了两头牛,“一牛散放水草之间,一牛著金笼头,有人执绳,以杖驱之”[25],送给梁武帝,借此明志。做官等于被人牵着鼻子呼来唤去,成仙则是享受自由散放的乐趣,他陶弘景是不会因富贵而舍了这份野居之乐的。
可能这种逍遥实在太诱人了,在与道教有关的典籍中可以看到,连神仙也都不愿升天,离开这样的人间仙境。《神仙传》里说有一位白石生,至彭祖时已二千余岁,住在白石山中,常煮白石为粮,也喝酒吃肉,日间漫游山林。他服食不死之药,就是不肯修升天之道。彭祖问他为何不服药升天,他回答说:“天上乐复能乐于此间耶?但莫能使老死耳。天上多有至尊相奉事,更苦于人间耳。”到天庭做个玉皇大帝的属官,虽说尊荣,但要为各路大仙当差,好比受人使唤的牛,倒不如在洞天福地中做个不死的神仙自在。这就告诉人们,彼岸世界的天堂并不是最最极乐之地,最美好的还是此岸世界的仙境。
神仙的现世逍遥与快乐,还有意迎合了中国士夫文人的生活情趣。放浪山水,追求林下风流,向往自然化的生活,在清风明月中一觞一咏,将静谧的山林化为宠辱皆忘、空灵澄澈的人生境界,随性所适,不为物役而自得其乐,充分领略“生”的享受。道教把名山秀谷营造为人间的仙境,洞天福地遍布神州大地,随时向人开放,供人身临其境,体验远离尘嚣的快乐,品尝神仙生活的妙趣,从而飘飘欲仙,恍然进入与道冥合的境界。这种神仙的逍遥与人生的享受在现实乐土上天衣无缝的契合,使神仙信仰和游仙理论获得了可以进入人生设计流程的价值基础,游仙因以在社会上有了越来越广大的市场。
清任熊女仙图
更不要说,在洞天福地的深山幽林中,人们也许还会幸遇一位仙翁,蒙其点化而长生不死;或者偶逢一群仙女,受到盛情款待,一享生命的快乐,这就更具诱惑力了。道教编织了许多这类动人的传说,以使跋涉在漫漫仙路上的凡夫俗子能在迷雾中看到前景的曙光,在渺茫中找到信仰的归宿。王嘉《拾遗记》中就讲了这么一个传说:
有个采药人,走进洞庭山,一路上只见“天清霞耀,花芳柳暗,丹楼琼宇,宫观异常”,俨然是一人间仙境。行了十里山路,遇见一群仙女,“霓裳冰颜,艳质与世人殊别”,先是请他饮琼浆玉液,接着邀他入瑶室,为奏箫管丝桐,仙乐飘闻,非常动听。他虽怀恋仙境,无奈更想念家人。出山时,仙女们设宴饯行,临别还赠送美酒。等他回到家一看,同乡的都已不是往日相识的故旧,找了一个小孩打听,只道“远祖入洞庭山采药不还,今经三百年也”。
采药者经过一阵如梦似幻的仙境生活,再回到世间,属于他的现实世界早已沧桑几度,人事全非了。“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仙境和世间的最大区别就在于时间,凡人受时间的控制,而仙境则超越时间。在宣扬仙界时间的永恒性方面,“王质烂轲”的故事可能更为典型。它说的是晋朝有个名叫王质的人,上石室山伐木,看到几个童子一边下棋一边唱歌,便停下来观听。一童子给了他一枚类似枣核的东西,他含在嘴里就不觉饥饿了。过了一会儿,童子叫他回去,他起身一看,自己所带斧柄的木头都烂尽了[26]。这故事形象地告诉人们,仙境的刹那即是人间的万劫。时间代表着生命,神仙之所以长生不老,是因为他们永远摆脱了时间的大限,凡人只要得到他们的帮助,如仙女的琼浆玉液,仙童的枣核之物,就能把握这个刹那,得到万劫的长生。
当然,王质和那位采药人一样,都未能长住在山中,因为这有违于道教学道游仙的程序。但实际上,山中经历已经使他们逃避了时间的劫难,获得了常人无法企及的长生,只不过还没有达到永恒的境界罢了。但尽管如此,这一点已经使历代游仙者大受鼓舞了。如果说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那就只有凡人与仙女的恋爱合欢了。《幽明录》中就记载了这样一次奇遇:
汉明帝永平五年(公元62年),剡县刘晨、阮肇两人入天台山取谷皮,因迷路在山中乱转,来到一条小溪边,见山腹中流出新鲜的芜菁叶,还有一杯胡麻饭,感到好生奇怪,就入水追溯,逆游二三里,出了山洞,溪水豁然开阔。溪边有两个仙女,容颜妙绝,呼唤他俩的名字,并邀他们到家中作客,端出美味的胡麻饭、山羊脯,殷勤款待,饮酒作乐,众仙女也前来祝贺。到了晚上,两位仙女还各与他俩共度良宵,留他们在仙境中欢乐了半年。来年春暖花开,两人思乡心切,要求回家,仙女们又设宴张乐,集会送他们出山。两人回到家乡,村居改貌,亲旧零落,打听到自己的七世子孙,说是远祖入山,迷路后至今未归。
这个故事与前面采药者的传说同一个模式:以美好的山景刻画仙境,以美丽的女子代表仙人,以美味的食物象征仙药,最后通过时间的对比,证明尘世凡人也能获得对生命的超越。所不同的是,刘、阮的奇遇又增加了一份凡仙欢合的风流。对于凡人,那些仙女不仅给予生命,而且贡献欢乐,使其食色之性得到充分的满足。人的游仙经历就是这样,因充满了现世享受的绮丽,变得更加迷人了。此类“会真”的故事以后繁衍极多,流传也广,它们的目的并不在于歌颂超凡脱俗的爱情,更多的是在宣扬仙境妙不可言、神仙度人超世的思想,底下还会讲到,它从另一侧面,反映了凡人之所以热爱游仙的深层心理。
在刘晨、阮肇的故事中,还有一处细节值得注意,即仙境是在一个山洞后面豁然开朗的地方。如果说文中对此描写得不够明确的话,那么《搜神后记》中的一个同类故事,就将这一点叙述得很清楚:袁相与根硕两人进山打猎,“经深山重岭甚多”,见“有山穴如门,豁然而过,既入内,甚平敞,草木皆春”,还住着两位仙女,“年皆十五六,容色甚美”。这种形象而具体的写照,使我们想起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那位武陵渔夫也是先沿着一条溪水,来到一个小山口,穿过“初极狭”的山洞,走了几十步,“豁然开朗”,见里面别有洞天,“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陶渊明出身道教世家,他显然是按道教洞天福地的模式来描写桃花源的。或者可以这样说,是借神仙乐土来象征人间乐土,表达自己的社会理想的。
洞天福地的仙境与人境既相隔又相通,这正是神仙世界营造者的苦心所在。相隔是为了增加仙境的神秘气氛,相通则是为了吸引人们的热切向往。所以到了后来,别有洞天式的神仙世界越造越多。当然,其氛围也越来越趋神秘,如唐人《博异志》中就有这样一则记载:有一个人打井,凿至千余尺,见旁通一洞,遂入洞探之。这石洞下连一座山峰,走下山峰,“乃别一天地日月世界”,千岩万壑之间到处可见金银宫阙,山石都呈琉璃色,五色蝴蝶翔舞花间,五色大鸟翱集树杪,还有清泉如镜,白泉如乳。他来到一处宫阙前,受到两名“童颜如玉”的人盘问,后被引至清泉沐浴,白泉漱洗,泉味甘美,连饮数口,似醉而饱。然后来到山脚下,见一座国城,上题“梯仙国”,一打听,原来是初得仙者修行的地方,一旦修满七十万日,便可升天得仙官职位,自由飞行。等他被送出仙国,人世间已过了数十年,那口井也早就崩塌了。自此以后,他不乐人间,不食五谷,任意行走,数年后便在剑阁鸡冠山附近失踪,再不知去向了。
这个故事将神仙世界渲染得非常奇异,其神秘处就在于不是人境,却又在人境之中,在非常隐秘的地方自成一美妙的天地,但又不完全封闭,只要机缘契合,凡人也能经由某个与人境连通的洞穴,巧入这个天地。神仙世界与现实社会的这种若即若离、时隐时现的联系,与仙真来自人间又异于常人的观念相应,构成维系神仙信仰的巨大诱惑力。神仙世界正因为与世相隔,人迹难至,才激发起人对它永不破灭的美好幻想;也正因为与世相通,人迹可达,人们才会从幻想中激起永不衰减的追求热情。故事的结尾也颇堪玩味,它隐约其辞地说,打井的人最后化仙而去。这无疑在暗示人们,凡有幸进入仙境,亲眼目睹过神仙生活的人一定都想成仙,而且有了坚定的信仰,并得到神仙的帮助,谁都能够成仙。这就引得无数人对洞天福地产生炽盛的憧憬和向往,以致千百年来,希冀有缘幸入仙境、圆一圆神仙长生梦的寻仙游仙者络绎不绝。
如果没有机缘实现这个梦想的话,也不要紧,道教还营造了一个独特的神仙世界,保证让每个学道游仙者都能拥有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就存在于人自己的身体之内。
道教说人体各部位都有神在,所谓“泥丸百节皆有神”,如“心神丹元字守灵,肺神皓华字虚成,肝神龙烟字含明,肾神玄冥字育英,脾神常在字魂停,胆神龙耀字威明”[27],这是五脏六腑的神。此外还有三部八景二十四真,即发、脑等二十四位神,如脑神谓泥丸,眼神谓玄英,鼻神谓灵坚,耳神谓幽田。他们自成体系,构成一个可与天上神仙世界相沟通的完整世界。据《老子中经》所说,体内之神有许多是和神仙相应的,如东王父是青阳之元气,沿东方下在蓬莱山,人的头顶上也有这样一个神,并且其左有王子乔,右有赤松子。西王母在目即为日月,左目为日,右目为月,玄英只是目中的童子。此外,道教又认为人体中有三尸神,每逢庚申日就要上天庭汇报人的行为。人若干了坏事,就会受到减少寿限的惩罚,故要“守庚申”。这也说明,人体内的神与整个神仙世界是共通的。
人体之内本有神的存在,说明人的生命本身已含有长生不死的因子,因此,只要在修道中存想这些神,天上的神仙就会保佑人的生命器官,使之不受邪病淫欲的侵害,最后道成德就,达到长生成仙的目的。这其实就是神仙理论中“我命在我不在天”这一观念的变相发挥:修仙在我,尽管没有机缘进入仙境,得到神仙的点化,但虔诚的信仰,执着的修炼,总能感应天上神仙,得到他们的眷顾,从而使自己升入神仙世界。
综上所述,道教的神仙世界为人们基于神仙信仰而实施的游仙活动,提供了一个追求的目标。它是多彩的,既在彼岸,作为绝对超越的宗教圣殿,又在此岸,作为现实人生的理想境界。既有虚无缥缈的玄都海岛,诱发人们美好的幻想,又有遍布大地的洞天福地,激起人们切实的追求。尤其是道教所描绘的人间“仙境”,最完美地体现了道教的特点,重视生命而把握现世享受、追求超越而获得未来永恒,所以成为神仙信仰和游仙理论中最具魅力的部分,并且在与传统文化的不断契合中深入人心。得道成仙者虽然千百年来凤毛麟角,但学道游仙的热潮却经久不衰,原动力之一,就是来自于人们对神仙生活的追求。神仙的那种超脱生死之界、不离现世之境的逍遥自在,被人们视为人生理想的最高境地,人们用以寄托自己在尘世中骚动不安的灵魂,并由此获得些许的精神安慰。在此影响下,人间美好的事物也都带上了神仙的品质,如清丽潇洒的风姿被称为仙姿,轻盈飘逸的步态被称为仙步,美妙动听的音乐被称为仙乐,自然超迈的笔调被称为仙笔,神仙追求于是被抹上一层浓厚的文化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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