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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的代价

时间:2023-02-2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荒唐的追求在带给他们欲望满足的同时,也使他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或是生命的暴亡,或是王朝的堕落,万寿无疆之求,万代一祀之盼,最后都只化作缕缕青烟,随风飘散。这种把不会念经的外来和尚赶跑,却对本国道士寄予厚望,与太宗可谓殊途同归。
荒唐的代价_中国游仙文化

第三节 荒唐的代价

历代帝王狂热地问神求仙,既想在欲海中快活,又想在美梦中长生,结果怎样呢?荒唐的追求在带给他们欲望满足的同时,也使他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或是生命的暴亡,或是王朝的堕落,万寿无疆之求,万代一祀之盼,最后都只化作缕缕青烟,随风飘散。

企以长生而死于非命,是帝王求仙最可笑可悲的结局。东晋的哀帝“服食过多,遂中毒,不识万机”[51],不到一年就死了,只活了二十五岁。北魏的道武帝更惨,屡服丹石使他性情变得异常暴躁,精神反常,“或数日不食,或不寝达旦。归咎群下,喜怒无常”,有时“终日竟夜独语不止,若旁有鬼物对扬者,朝臣至前,追其旧恶皆见杀害”[52],弄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各怀危惧。夫人贺氏因小事触怒了他,被定为死罪,惶急无奈中,只能买通左右,叫儿子拓跋绍前来营救,儿子召集亲信部下及宦官数人,当晚翻墙入宫,直扑寝殿,将正在休息的道武帝乱刀砍死。这位雄悍的君主驰骋疆场,扫荡北方,为了服食长生,竟屈死在家人的乱刀之下,寿也不过四十。这两个皇帝都在青壮之年,一个中毒而死,一个因疯而毙,而导致这种结局的,恰恰是服食长生不死之药,历史的嘲弄一至于此。

在诸多神仙术中,帝王们特别迷信服丹饵药。道武帝得到仪曹郎董谧进献的服食仙经数十篇,便置仙人博士,专事烧炼丹药,还令死囚试服,尽管“多死无验”,仍不罢休。太医周澹因苦于煎采之役,欲废其事,暗中收集仙人博士张曜的隐罪,逼他离开朝廷,但仍不足以让道武帝放弃对金丹的追求,“炼药之官,仍为不息”,只是久炼不成,才“意少懈”[53]

就是不相信神仙长生的帝王,对服丹饵药也趋之若鹜。唐太宗就曾对侍臣说:

神仙事本虚妄,空有其名。秦始皇非分爱好,遂为方士所诈,乃遣童男女数千人随徐福入海求仙药,方士避秦苛虐,因留不归。汉武帝为求仙,乃将女嫁道术人,事既无验,便行诛戮。据此二事,神仙不烦妄求也。

他还下诏,说人“生有七尺之形,寿以百龄为限,含灵禀气,莫不同焉,皆得之于自然,不可以分外企也”。又批评以前那些帝王“靡不矜黄屋之尊,虚白驹之过,并多拘忌,有慕遐年,谓云车易乘,羲轮可驻,异轨同趣,其蔽甚矣”[54]。以神仙之事为虚妄,以长生之求为愚蠢,当是明主的识见。但这位明主是否真的逃过丹药的诱惑呢?回答是否定的。据《旧唐书·天竺传》记载,唐军破了天竺,将天竺方士那罗迩娑婆寐带至京师,唐太宗就对他“深加礼敬,馆之于金飙门内,造延年之药”,又派人四处收集各种奇药异石,“药成,服竟不效”,才把那方士遣回本国。所以说,太宗还是相信金丹能延年长生的,大概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方士是得以全身而退了,而一代明主如李世民不管甘心不甘心,总是受过外来方士的欺诈了。

后天竺方士又来长安,他的儿子高宗把他打发走了,高宗对侍臣说:“自古安有神仙,秦始皇、汉武帝求之,疲弊生民,卒无所成,果有不死之人,今皆安在?”[55]像是个头脑清醒的帝王,但在不愿受外来方士欺诈的同时,他又下令“广征诸方道术之士,合炼黄白”,叫著名道士叶法善负责检验丹药真伪,并将另一位著名道士刘道合请进宫中,令其合还丹。刘道合死后,弟子为其改葬,开棺一看,其尸惟有空皮,有似蝉蜕,大家说是尸解,他闻之很不高兴,说:“刘师为我合丹,自服仙去。其所进者,亦无异焉。”[56]埋怨中充满了羡慕,遗憾中还带着希望。这种把不会念经的外来和尚赶跑,却对本国道士寄予厚望,与太宗可谓殊途同归。他们最后都是服食了中外方士炼制的金丹中毒而亡的,这正应了他们自己说的话,世上从来无神仙,神仙本是荒唐事。

唐太宗父子明知长生成仙是妄求,为何迷信服丹饵药至于为丹药所误呢?清人赵翼一针见血地指出,“实由贪生之心太甚,而转以速其死耳”[57]。确然如此,帝王们拥有一切,可以随心所欲,支配天下,却唯独不能主宰自己的生命,无法逃脱生老病死的人生规律的播弄,这是他们最大的遗憾,因此如何延年益寿乃至长生不死也就成了他们最大的追求。但问题是,道教提供的长生方法很多,足以满足帝王的贪生之心,丹药既有速死之害,为何还要对其趋之若鹜呢?细想之,帝王们喜欢择此作为主要的追求手段,实在是由他们的生活所决定的。一般说来,为保住拥有的一切而操心,也为了享受拥有的一切而纵欲,先求在肉林酒池中做快活神仙,再到瑶林玉池去长生逍遥,是帝王们普遍执奉的生活信条。有些道术如食气辟谷、存思守一,要求人清心寡欲,宁静淡泊,而且见效缓慢,精进难期,这类渐修之术自然难有引起他们的兴趣。而服食金丹被推称能一步登仙,这为他们提供了一条既简便又适宜的成仙捷径,所以最受他们的青睐。

另一方面,炼制金丹要有相当雄厚的财力作后盾,葛洪得到金丹真经后,不无感慨地说:“余受之已二十余年矣,资无担石,无以为之,但有长叹耳。有积金盈柜,聚钱如山者,复不知有此不死之法。即令闻之,亦万无一信,如何?”[58]帝王既富有天下,又迷信长生,自然就成了炼丹方士寻找支持的对象,他们得到大量钱财的资助,有了用武之地,开始倾平生所学一试锋芒,术有灵验者,一夜成名,邀取荣贵,所以引来许多人侥 一试。葛洪认定秦皇汉武之辈成不了仙,没有向帝王们兜售其术,故《晋书》本传说他“贫而乐道”。然而不甘淡泊的方士大有人在,他们找到了帝王这座靠山,投其所好,把炼丹术吹得天花乱坠,极力怂恿人主服食,贪生求乐的帝王们再不愿沉溺此道,又如何抵挡得住。前面说过唐朝帝室崇道,宫廷成了炼丹之士的辐辏之地,他们以术献媚,炼制金丹,为帝王铺出一步登天的成仙捷径。所以,服丹饵药尤成风气,尽管其结果大都像太宗父子那样,贪生而速死,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唐宪宗在靡弱不振的中唐,也算是个有作为的皇帝,如对藩镇割据势力用兵,恢复唐帝国的统一等等。但在取得一些胜利后,也追求起神仙长生来。他下诏广求天下方士以为己用。左金吾将军李道古与宰相皇甫 为谀媚固宠,推荐了一个“自云能致灵药”的山人柳泌,他到了宫中对宪宗说:“天台山多灵草,群仙所会,臣尝知之,而力不能致。愿为天台长史,因以求之。”此人本就“言多诞妄”,这次来无非是想借机要个官做。宪宗求仙心切,竟一下子就让他当上了台州刺史。谏官认为,以前诸帝有封方士官号的,但从未让其“赋政临民”,当地方父母。宪宗原先还能纳些谏诤,此时竟以这样的话将朝臣堵了回去:“烦一郡之力而致神仙长年,臣子于君父何爱焉!”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何在乎用一郡的财力物力来炼丹制药。至于百姓的死活,他就不管了。那个柳泌到了天台,耀武扬威,“驱役吏民于山谷间,声言采药,鞭笞躁急”。这样作威作福一年多,毫无所获,唯恐落个欺君之罪,便携家逃进深山。宪宗令浙东观察使追捕,抓到后送至京城,那两个引荐人又力保他一定能制成仙药,宪宗一听求仙仍然有望,便释免了他,令其待召翰林院,继续为自己炼药[59]。后来服了他所进的药,日增躁渴,浑身不舒服,有好几次不能上朝。起居舍人裴 上疏切谏,认为真仙有道之士大多潜遁山林,灭影云壑。柳泌之辈夸炫药术,“必非知道之士,咸为求利而来”,君主不可“保信其术,亲饵其药”,并建议“所有药术虚诞之徒,伏乞特赐罢遣,禁其幻惑”[60]。宪宗非但不听,还将裴 贬为江陵令。

深迷服丹,最后给宪宗带来了惨死的结局。他服药后,性情也变得暴躁狂怒,常常稍不称意,便斥责甚或诛杀左右,弄得宫中人情汹惧。时宦官分成两派,吐突承璀一派策划立沣王李恽为太子,梁守谦、王守澄一派拥戴太子李恒为嗣君,双方都加紧谋立行动,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后梁、王等人在一日夜间潜入寝宫,杀死了宪宗,然后守住宫门,不准朝臣入内,伪称皇上“误服丹石,毒发暴崩”,假传遗诏,命李恒继位,并刺杀了吐突承璀[61]。宪宗锐于服饵长生,不听劝谏,结果自取速死,只活了四十三岁,可谓是第二个道武帝,虽然不是直接中毒而亡,但被人堂而皇之地用中毒而亡来掩盖弑逆的罪行,死得何其之冤。

宪宗的子孙几乎个个迷信服丹饵药。儿子穆宗虽然以“轻怀左道,上惑先朝”的罪名,下诏诛杀了柳泌,并说炼制金丹“既延祸衅”,“人神之所宜共弃”,[62]但这只是把其父的死全怪罪于方士而已,并没有从中认真吸取教训。所以,不久又重新进用方士,不断服用金石之药,以致身体受损,重蹈父亲旧辙,三十岁时就病死于寝殿。

另一个儿子宣宗,在武宗死后被宦官拥立为帝。即位后一边诛杀迷惑武宗废佛求仙的道士赵归真,一边却派人到罗浮山迎道士轩辕集入宫。谏官们上疏切谏,他却下诏说道士“善能摄生,年龄亦寿”,请入宫中只是为了讨教养生之道;还称自己“每观前史,见秦皇汉武为方士所惑,常以之为诫”,所以“虽少翁、栾大复生,不能相惑”[63]。可当轩辕集一入宫,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遐寿而长生可致乎?”他所关心的已超出了延年益寿,而是生命的永恒不死。轩辕集见他已患风毒,难以治愈,只是劝他清心寡欲,不必“别求长生”。但他不死心,又遣使者到魏州传旨给信奉道术的韦澳,要其进献新得的药术。韦澳上章劝谏说:“方士殊不可听,金石有毒,切不宜服食。”[64]无奈他求仙心切,一意孤行,于病中服用了另一个方士虞紫芝等炼制的丹药,起初觉得精力旺盛了些,不久便药性发作,背上生疽,卧床不起后一命呜呼。这位宣称要以秦皇汉武为诫的皇帝,结果死得比秦皇汉武还惨。

穆宗的儿子敬宗,是个荒淫无度的纨绔公子,十六岁登上皇位后,更是“荒僻日甚,游幸无恒,疏远贤能,昵比群小”[65]。为了能够永远享受这种生活,他即位不久便热衷求神问仙,对方药尤感兴趣,派人往湖南、江南等地及天台山采药,故而方士们纷纷进药献媚。有个叫刘从政的道士吹嘘自己谙熟长生久视之道,自请寻访天下异人灵药,被封为光禄少卿。还有个杜景先,请于江南求访异人,到了浙西,上报说有位隐士叫周息元,已活了四百岁,他即遣使者往润州迎其进京,令供奉道士二十余人侍之,常问以道术。另又命兴唐观道士孙准入宫为翰林待诏,为自己炼制“长生药”。李德裕上疏切谏,说帝王欲求长生,须访真仙,那些应召而来的只是“迂怪之士,苟合之徒,使物淖冰,以为小术,炫耀邪僻,蔽欺聪明”,并认为金丹有害身体,要延年益寿,“惟问保和之术,不求饵药之功”。但他根本听不进去,一边游冶无度,一边服饵不辍。有一次夜猎还宫,在饮酒作乐之际,稀里糊涂地被宦官刘克明等杀了,只当了三年皇帝,就跟着其祖父宪宗,做了宦官的刀下怨鬼。

他的弟弟武宗迷信金丹,追求长生,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在做颖王时,武宗就好道术修摄之事,结识宫廷道士赵归真,称之为“赵炼师”。被宦官仇士良等立为皇帝后,即召赵归真等八十一人入宫,于三殿修金 道场,自己在九天坛亲受法 。又“志学神仙”,多次在京城及宫中建造望仙观、望仙台、望仙楼,并听赵归真的挑唆,下诏废佛,酿成“会昌法难”。谏官见赵归真恃恩乘宠,多上疏谏之,但他却明告朝臣离不开“赵炼师”,“朕宫中无事,屏去声技,但要此人道话耳”。又为自己受道士欺骗百般辩解,说:“非直一归真,百归真亦不能相惑。”[66]赵归真看到自己受朝臣抨击,难以立足,遂向武宗推荐罗浮山道士邓元起,说他有长生之术。武宗听了,即派人迎入宫中炼制仙药。他本来生活就荒淫无度,到了三十二岁时已一身是病,形容憔悴,服了金丹后,药性发作,更是喜怒无常,不久病势转沉,旬日不能说话,朝臣请见,一概不许,以致“人情危惧”。第二年三月,终因服食丹药中毒而死。史书说他“惑于左道之言”,“不悟秦皇、汉武之非求”,一个赵归真就把他迷惑得连命都陪上了,还说“百归真亦不能相惑”,真如醉汉越是深醉越说没醉,让人为之叹息不止。

五代十国,天下大乱,但承唐朝余风,帝王们仍热衷于崇道求仙。据史书记载,后唐明宗李嗣源就曾打着“复我真宗”的旗号,大修宫观。后晋高祖石敬瑭卖国求荣,却也“素尚玄元”,屡召道士张荐明。后周世宗柴荣一边抑佛,一边召陈抟“问以飞升黄白之术”。闽主王 “好神仙之术”,信用道士,大兴土木,建造宝皇宫。吴越王钱 慕道士钱朗“得道长年”,迎至钱塘,拜为老师。

几乎与此同时,帝王们纷纷服丹饵药以求长生,结果步唐朝诸帝后尘,为此付出惨重代价的真不少。南唐烈祖李 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倒是个专心朝政的贤君,日理万机,很希望活得长久些,于是晚年开始信奉长生道术。一次梦见自己吞服灵丹,第二天恰有方士史守冲进献丹药,他以为神兆,于是开始服药,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由于药性反应,他渐渐变得急躁暴怒,不听劝谏。尝将药赐予李建勋,李建勋微言相劝,称“臣饵之数日,已觉燥热,况多饵乎?”但他仍不警觉,继续服食,结果毒疽上背,医治无效。临死前,对前来侍疾的长子李 说:“吾饵金石,始欲益寿,乃更伤生,汝宜戒之。”[67]尽管为时已晚,但总算醒悟到如此求长生的荒唐。他以此告诫儿子不要重蹈覆辙,也为后世帝王敲响了警钟。

鉴于金丹服食的惨痛教训,后世理智一些的帝王即使再好游仙求仙,也不敢轻易饵药了。宋人笔记中有一则很令人玩味的记载:一个名叫刘栋的道士,将韩真人送给他的仙丹进献给宋徽宗。据说这个仙丹非常神奇,其状如蜡,用手指揭取而服之,次日又生成新的仙丹,如此揭而复生,可以永远服下去。想不到徽宗并没有大喜过望,竟说:“汝师赐汝长年丹,而朕夺之,非朕志也”,当面还给了他。作者感叹地说:“此与秦皇汉武异矣,可谓盛德也哉。”[68]果真如此吗?如前所说,徽宗是北宋最崇道的皇帝,自称是“昊天上帝元子”,为“大霄帝君”。与秦皇汉武一样,非常相信神仙,想成仙想得可以说是走火入魔了,方士献上神奇的真丹,他理应惊喜才是,然而却出人意料地谢绝了。对此唯一可解释的是,他不敢服用,那番并不得体的言辞,掩饰不住一种对丹药致命的恐惧心理。

虽然避免了服药身死的结局,但宋徽宗仍为自己的崇道求仙,付出了另一种代价。在他即位统治时,赵宋王朝已是内外交困,朝野相乱,蔡京、童贯的腐朽政治,方腊、宋江的相继起事,再加上契丹、女真的频繁入侵,把一个宋王朝弄得危机四伏。他知国事难为,无意振作,便以崇道求仙作精神寄托。尝自称梦见太上老君坐在殿上,告以“汝以宿命,当兴吾教”。到南郊祭天,在南薰门又自称看见楼台数重,问身旁的蔡攸这是何处,有没有见到人物,蔡攸随即附和说,这些楼殿台阁皆在云间,离地数十丈,有道流童子等持幡盖出设其间,衣服眉目历历可识。他听后亲作《天真降临示现记》颁示天下,大肆宣扬天神降临之事,并在京城建造迎真观,自此以后“益信神仙之事”,下诏搜求道教仙经[69]。道士林灵素为了投其所好,编造一套神话,称天有九霄,神霄最高,其治曰府,府主就是神霄玉清王徽宗,号长生大帝,本是上帝的长子,为解救人间苦难,才降为人世之主;又称蔡京、童贯等都是神霄府的仙伯、仙吏,自己是仙卿。徽宗听了,“心独喜其事”,对林灵素大加封赏,并赐号通真达灵先生[70]。后来,干脆就利用这个神话,宣称神仙夜降宣和殿,授他帝诰、天书、云篆等,讽示道录院册封自己为教主道君皇帝。道教有了这位皇帝教主,一下子飞黄腾达为国教,再次进入鼎盛的时代。

为了扶植道教,追求神仙,徽宗还不顾朝廷财用匮乏,花费大量财物来优宠道士,兴建宫观。他经常召见道士,滥加封赐,把所赐名号写在银牌上,特别宠爱的则用金牌,并“咸使佩之,以为外饰”[71]。如刘混康多次被召至京师,特为修建道观,更送上印、剑及田产财物等,赐号葆真观妙冲和先生。王文卿因奏对玄化无为大道,封赏珍玩奇果、金钱币帛,赐号冲虚通妙先生,而且连父母妻子都得到赐封。对林灵素更是“赏赉无算”,请他在上清宝 宫讲道经,令士庶人听,“每设大斋,辄费缗钱数万,谓之千道会”,其近二万名徒弟因此个个能够“美衣玉食”[72]。一般道士也都有俸禄,每一道观给田上千顷,道士又将其佃给农民,坐收粮租,从中盘剥。同时,徽宗又大兴土木,建造宫观,在福宁殿东作神霄玉清宫,在皇宫附近作上清宝 宫,又令各州将天宁万寿观改建为神霄玉清万寿宫,宫内摆设宝盖珠幢、金钺玉斧等各种“威仪”,没有田产的都赐给田产。至于洞天福地,更是广修宫观,遍塑圣像,以致一时道观遍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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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赵佶《听琴图》

狂热的崇道求仙,使宋王朝不仅在经济上更加虚弱,政治上也愈益腐败。徽宗为了表示对道士的宠信,特地设置了“侍宸”、“金门羽客”等名号,加此名号的道士身挂玉牌,出入宫禁与大臣无异。这些人打着皇帝教主的旗号,到处恃宠横行,“有所不快,必托为帝诰,莫不如意”[73],简直到了恣意妄为的地步。

时道士与蔡京、蔡攸父子多相勾结,如徐知常等道士就以为“非相京不足以有为”,极力在徽宗面前推荐蔡京为宰相;林灵素更称蔡京为神霄府的“左元仙伯”,是最好的辅佐。蔡京就此得到宠信,专断朝政,反过来竭力怂恿徽宗追求仙乐,“欲广宫室求上媚宠,召童贯辈五人,风以禁中逼侧之状。贯俱听命,各视力所致,争以侈丽高广相夸尚,而延福宫、景龙江之役起,浸淫及于艮岳矣”[74]。所用山石都是由各地限期运来的,四方花竹奇石也先后用大船运了二十余年,有的船只使用的役夫达数千人,一块石头所需要的费用至三十万贯钱,不知浪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蔡京乘机大肆搜刮民财供己挥霍,手下的爪牙则借此贪污勒索,弄得许多百姓倾家荡产,甚至卖儿鬻女。最后官逼民反,爆发了震撼全国的农民起义,一时统治基础犹如累卵,岌岌可危。

由于徽宗一味佞道,“溺信虚无,崇饰游观,困竭民力”[75],置社稷安危于不顾,北宋王朝贫病交加,变得更加不堪一击。以致当他在万岁山沉醉仙梦时,金兵的铁蹄长驱南下,势如破竹,一直就冲毁了他在精心构筑的世界,蹂躏宫观,践踏法器,将这位“神霄玉清王”下凡的皇帝教主虏去“北狩”了。上帝没能救得自己的“长子”,保佑其“国祚延永”。反使其几乎葬送了祖宗的基业,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最后还须一提的是明朝嘉靖皇帝,历代帝王中追求神仙长生的最后一个狂热分子。他迷信道术,在宫中罗致了大批道人方士,其中较著者有邵元节和陶仲文,一个自称得范文泰所授《龙图龟范》之秘,能呼风唤雨,驱鬼通仙;一个性喜神仙之术,尝在罗田万玉山练习符术,也自称法术高明。其他如高辅,善于导引服食,尤精通房中御女术;还有蓝道行,擅长扶乩请仙,又通长生术。这些人整日为嘉靖炼丹制药,设斋打醮,弄得宫中一片乌烟瘴气,却大得他的宠幸。邵元节官封一品,又“岁给禄一百石,遣缇骑四十人充扫除役,赠田三十顷,蠲其租徭”;陶仲文封恭诚伯,赐特进、光禄大夫,不久加少保、礼部尚书,“食一品俸”,一封再封,位极人臣。在他们的哄骗下,嘉靖自以为尝到了求仙的甜头,他以为邵元节的通仙法术让他三十得子,陶仲文的驱鬼符 帮他退了敌兵,高辅的长生药使他能纵情女色,可也正是这些法术,让他最终在过度的淫欲中葬送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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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盛丹八仙图葫芦瓶

嘉靖追求神仙,不仅误了自己,更是误尽国家苍生。由于整天和道士鬼混,荒废朝政,朝臣纷纷上疏劝谏。时给事中郑一鹏指斋醮频繁有“伤太平之业,失天下之望”;太仆卿杨最认为“黄白之术,金丹之药,皆足以伤元气,不可信也”;御史杨爵指斥方士“执左道以惑众”,使百姓“颠连无告,委命沟壑”;户部主事海瑞则批评嘉靖因一意“修玄”,导致“二十余年不视朝政,法纪弛矣”。但他一概听不进去,反而勃然大怒,将上疏之人逮捕下狱,痛加整治。而那些迎合他求仙的朝官则大受宠信,以致恃仗恩宠,胡作非为。

严嵩就因为写得一手漂亮的“青词”[76],镂金琢玉,辞藻飞扬,最受嘉靖宠眷,得以盘踞要津,擅权专政达二十年之久。他结党营私,诛杀忠良,又纵容儿子严世蕃卖官鬻爵,强抢豪夺,致使天下民怨沸腾。面对倭寇侵扰,鞑靼攻袭,他还吞没军饷,废弛武备,致使国家灾难加重,明朝社会由此出现了深刻的政治经济危机,摇摇欲坠,不堪维持。对于这样一个祸国殃民的大奸臣,嘉靖还是听了蓝道行的扶乩示语,才动了罢免的念头,要不然,一个御史邹应龙是很难弹劾扳倒他的。但失去严嵩后,嘉靖总感到身边缺了一个求仙的得力助手,想起他的赞玄之功,便会闷闷不乐,甚至要传位给儿子,自己退居西内,专祈长生。徐阶听说后力谏,他竟不耐烦地说:“必皆仰奉上命,阐玄修仙乃可。有再言嵩者,并邹应龙斩之。”他关心自己的长生,实在甚于社稷的长存,所以才会荒唐到让一个奸臣长久窃取国柄,几乎亡国败家的地步。

当然,嘉靖并非直接服丹中毒而亡,但总因求仙而死;虽未丧失天下,但已使国家元气损耗殆尽,留给儿子穆宗的,只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他一死,徐阶即草拟遗诏,其中“过求长生,遂致奸人诳惑”云云,等于是在代他向天下谢罪。清人谷应泰将他与宋徽宗相提并论,谓其“游仙之志,久而弥笃”,以致“清虚学道,不御万机,奸嵩专权,二十余载”[77]。他为了游仙,迷信方士胡言乱语,损害了自家的性命;任凭奸臣肆意妄为,败坏了王朝的基业。可以说付出的代价是双重的。

大概是被这惨重的代价吓怕了,以后各代帝王在神仙追求上不得不有所收敛,涌向仙界的狂潮也因此缓息下来。不过,说神仙梦是永远做不光也做不醒的却一点没错。如清朝雍正皇帝,因道士娄近垣用符水偶尔治愈了自己的病,便动起服丹长生的念头。由于其死因不明,近年来有海外学者认为,他也是服丹中毒而死的[78]。当然,因清三百年改信别教,道教在总体上已近衰歇,这类荒唐的事情总的来说是渐渐稀少起来了。

【注释】

[1]《战国策·秦策一》。

[2]贾谊《过秦论》,《全汉文》卷十六。

[3]《至言》,《全汉文》卷十四。

[4]徐,《史记·淮南王安传》又作“徐福”。据日本的传说,他领数千童男女乘船离开中国,结果到了日本,在熊野川一带耕作,养育那些童男女成长,繁殖后代,子孙皆称秦氏。当地有一山也叫蓬莱山,今新宫一地还有其墓,并有“秦徐福之墓”的碑刻,离墓不远又有徐福祠。

[5]详见刘家骥、刘炳森《金雀山西汉帛画临摹后感》,《文物》1977年第十一期;孙作云《洛阳前汉卜千秋墓壁画考释》,《文物》1977年第七期。

[6]《汉书·韦贤传》引刘向《毁庙议》。

[7]《史记·封禅书》。

[8]司马迁系李少君事在元光二年武帝“初至雍,郊见五 ”时,文中又谓少君“尝从武安侯饮”,武安侯田 卒于元光四年。武帝召见当在此数年间。

[9]见《抱朴子·论仙》引。

[10]见《抱朴子·论仙》引。

[11]见《史记·封禅书》注引《索隐》。

[12]《鼎录》,《全汉文》卷四。

[13]《史记·司马相如传》。

[14]《汉书·刘向传》。

[15]《汉书·郊祀志》。

[16]《三国志·孙权传》。

[17]《晋书·哀帝纪》。

[18]《魏书·释老志》。

[19]《北史·艺术传》。

[20]《资治通鉴·隋纪五》。

[21]《唐会要》卷五十“尊崇道教”。

[22]《道士女冠在僧尼之上诏》,《唐大诏令集》卷一百十三。

[23]见《续资治通鉴·宋纪·真宗》及《宋史·礼仪志七》。

[24]《北齐书·方伎传》。

[25]《汉书·郊祀志下》。

[26]刘向《极谏用外戚封事》,《全汉文》卷三十六。

[27]《汉书·王莽传下》。

[28]《汉书·王莽传下》。

[29]《后汉书·华佗传》注引《列仙传》。

[30]《辩道论》,《三国志·魏书·华佗传》注引。

[31]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卷五。

[32]《明志令》,《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注引《魏武故事》。

[33]《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注引《魏略》载孙权上书劝曹操称帝,曹操谓“是儿欲踞吾著炉火上邪!”又引《曹瞒传》及《世语》载桓阶劝曹操即帝位,夏侯 以为“宜先灭蜀,蜀亡则吴服,二方既定,然后遵舜、禹之轨”,曹操从之。

[34]见《三国志·魏书·武帝纪》及注引《曹瞒传》。

[35]《玄元皇帝临降制》,《唐大诏令集》卷一〇三。

[36]见《唐会要》卷四十九“僧尼所隶”。

[37]见《旧唐书·司马承祯传》。

[38]《命李含光奉词诣坛陈谢敕》,《全唐文》卷三十六。

[39]见《新唐书·姜抚传》。

[40]《旧唐书·吴筠传》。

[41]《赐皇帝进烧丹灶诰》,《全唐文》卷三十六。

[42]《忆昔》二首之二,《杜诗详注》卷十三。

[43]《开天传信记》。

[44]《大唐新语》卷十。

[45]见《开元天宝遗事》卷上。

[46]以上见《明皇杂录》与《开天传信记》。

[47]见《杨太真外传》卷上及《明皇杂录》卷下。

[48]逸史及刘诗均见《杨太真外传》卷上引。

[49]见《新五代史·前蜀世家第三》、《旧五代史·僭伪列传第三》。

[50]《宋史纪事本末》卷五十一。

[51]《晋书·哀帝纪》。

[52]《魏书·太祖纪》。

[53]《魏书·释老志》。

[54]《旧唐书·太宗本纪》。

[55]见《资治通鉴》卷二百。

[56]见《旧唐书·刘道合传》。

[57]《廿二史札记》卷十九“唐诸帝多饵丹药”条。

[58]《抱朴子·金丹》。

[59]见《旧唐书·皇甫 传》及《宪宗本纪》。

[60]《旧唐书·裴 传》。

[61]《旧唐书·王守澄传》。

[62]《旧唐书·穆宗本纪》。

[63]《旧唐书·宣宗本纪》。

[64]《旧唐书·韦澳传》。

[65]《旧唐书·李德裕传》。

[66]《旧唐书·武宗本纪》。

[67]见《资治通鉴》卷二百八十三。

[68]蔡《铁围山丛谈》卷一。

[69]见《宋史纪事本末》卷五十一。

[70]《宋史·林灵素传》。

[71]蔡《铁围山丛谈》卷三。

[72]《宋史·林灵素传》。

[73]《宋史纪事本末》卷五十一。

[74]《宋史·蔡京传》。

[75]《宋史·徽宗本纪》。

[76]青词,又叫“绿章”,是道教斋醮时献给天神的祈祷词。唐李肇《翰林志》曰:“凡太清宫道观荐告词文,用青藤纸书朱文,谓之‘青词’。”

[77]《明史纪事本末》卷五十二。

[78]参见杨启樵《雍正帝及其密折制度研究》,日本广岛大学文学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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