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强软实力，迎接新挑战

4.18　加强软实力，迎接新挑战——与医学界年轻同道共勉

汤钊猷：在全国博士研究生学术论坛上的报告. 2005年10月，上海.汤钊猷：提高软实力，迎接新挑战——与医学界年轻同道共勉.医学与哲学，2005，26（11）：1～3

哈佛大学约瑟夫·奈在20世纪80年代末曾提出“软实力”的概念：“通过吸引别人而不是强制他们来达到您想要达到的目的的能力。”软实力是一个国家综合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医学界个人与单位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电脑有硬件和软件，二者缺一不可；同样，医学也有硬件和软件，也不可或缺。医学硬件可指医学领域的相关理论、技术和技能；医学软件也许可包括与临床医学、医学教育、医学科研和学科梯队建设等相关的软科学。如临床医学中的临床思维，医学教育中的医学教育改革，医学科学研究中的科研方向、创新意识，梯队建设中有关医生素质、学科带头人素养等。医学界个人的软实力同样是作出正确临床决策所不能缺少的（图4.18-1）。

图4.18-1　医学硬件和软件

加强软实力的意义

旧中国经济落后、民不聊生，但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我们已在谈论如何奔小康。中国共产党的领导，除枪杆子外，软实力同样重要。我以为“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的思想”就是软实力的集中表现。振兴中华包括政治、经济和科技文化等方面，我们行业的任务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医学事业，以贡献人类。“中国特色”我以为可包括“多快好省治好病人（需有原创的新技术与理论，中西医结合，辩证思维等），有崇高的医学人员形象（有魅力和亲和力），为世界病人所向往”。而达到这个目的，软实力是不可缺少的。我是1954年从上海医科大学毕业的，我们班45位同学中就有4位院士，我以为除了较好的基本功外，还有“努力学习，报效祖国”的一股精神，这股精神就是一种软实力。

关于医学界的软实力

图4.18-2　医院的硬实力与软实力

医院的硬实力也许可包括病床数、人员数和背景、设备总值、科室覆盖面、医疗质量硬指标、SCI论文数、科研成果等等；软实力则如：院风、管理水平、知名度、历史地位、对外的影响力、特色等等（图4.18-2）。而医学界个人，硬实力如：医学理论、医学技能、专业特色、知识面、学历背景、SCI论文数、科研成果、教学成效等等；软实力则如：医德、科德和教德，医风和学风，创新意识、魄力和毅力，辩证思维与决断，逻辑性与表达能力，人文背景（如书法、美学、外语），胸怀，口碑（为人）等等（图4.18-3）。

图4.18-3　医学界个人的硬实力与软实力

回顾我从医半个多世纪，前30年重硬件。刚毕业头几年，我全身心投入看病（含开刀）、看书，以为这样就能做一名好医生。我大量阅览，写成30万字的《发展中的现代医学》，进行了几百条狗的血管外科实验，开展显微血管外科（1962年），并与杨东岳教授合作，在1966年完成5例“游离足趾移植再造拇指”的创举。20世纪90年代，我仍然大量看书，应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之邀主编了《临床医学基础》以及《现代肿瘤学》等。近20年才开始重”软件“。从小肝癌的研究，我发现原先最难诊断的肝癌，因甲胎蛋白的出现和诊断观念的更新，变为较容易诊断的癌症。我写了《肝癌诊断的难与易》，体会到事物是可以向其反面转化的。多年的肝癌研究，可简单概括为“识变”和“促变”这四个字。在《院士思维》一书中，我写了《在变革中求发展》（图4.18-4）。如能更自觉地运用辩证思维，将可能更有力促进临床的进步。最近5年针对学科梯队建设，我开始系统回顾相关”软件“。我讲过《努力做一名好医生》，《博士毕业往往是重要发现的前夕》，《技术革新与科学研究对临床的推动》，《加速实验研究的临床转化》，《关于“学科带头”人的我见》，《在世界科技领域争占一席之地》，《向国际杂志投稿》，《试论技术与学术》，《机遇与基础》和《表达的艺术》等等。

图4.18-4　重视医学“软件”

关于医学界个人软实力的几个方面

我所以用“医学界个人”而不用“医生”一词，因为“医生”容易被理解为只是看病的。而“医学界个人”则可包括看病的医生，同时从事医学科学研究和从事医学教育的医学界人员。下面就我对医学界个人软实力几个重要方面讲点看法。

医德与医风　医术是做医生的基础，而医德则是医生的灵魂。前者是硬实力，而后者是软实力。医生是神圣的职业，因为服务的对象是“人”。人家把生命都交给您，您能半心半意吗？所以医生职业首先是奉献。所谓“全心全意为病人服务”，就是要对病人极端的负责，对技术精益求精。“奖”同样有软、硬之分，我这一生得过不少科技奖，这是“硬”的，但我却十分珍惜“软”的奖，如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和白求恩奖章。

医风最根本的是“对病人的极端的负责”。例如是否“重视第一手资料”，对病人是性命攸关的。20多年来，我对看过的病人，如有必要，我总是亲自去看超声检查。一位北京名牌大学的校级干部，因超声诊断是肝癌，又有黄疸，因此诊断为晚期肝癌。我直接看超声，发现“占位”像血管瘤而不像癌，只吃了点中药，黄疸便退，密切随访并无变化，10余年过去，相安无事。如果只相信超声波的报告，而不重视第一手资料，那真要把病人吓死。是否“重视抓住本质”也同样重要。30多年前只有A型超声，没有B型超声，一位病人外院A型超声诊断为肝囊肿，认为无需处理。但血中出现200微克/升的“甲胎蛋白”，由于不伴有肝病活动的证据，这样的甲胎蛋白所提示的本质性的东西就很可能是肝癌，为此我们劝病人手术，果然证实为小肝癌，并加以切除。如果不重视反映本质的材料，病人将可能因此被耽误而丧命。直到现在，我们还不时遇到类似情况，看到肝内占位性病变，宁可诊断为血管瘤，而忽视甲胎蛋白的重要。此外，是否重视“去伪存真”，等等，都属于“认真细致的医风”。

科研道德与学风　最近中国工程院关于科学道德方面有一个文件，指出当前一些值得重视的问题，例如科技奖励中中奖人按行政职务排名，与实际贡献不符；媒体不实的有偿报道；单位为申报人的包装，将别人的工作算在申报人身上；等等。当前经济领域有腐败，学术领域也同样有腐败。科技成果带有水分，粗制滥造，“国际领先”满天飞，不实事求是，甚至有弄虚作假的，等等。这些都属于科研道德和学风不正，也是医学科研软实力的重要问题。回想我的第一篇论文，请我国外科学重要奠基人沈克非教授修改，结果几乎句句都有错误，如科学论文不应用“大概”之词，或标点错了，等等。当时虽接受不了，但他的“严谨”却使我终身受用，成为我指导研究生的榜样。没有严谨的学风，要在世界科技领域去占有一席之地，将成为一句空话。

创新意识、魄力与毅力　要创新，首先需要有创新意识。如果只满足于“紧跟”和填补空白，创新性成果永远也不会自动跑出来。当前很热门的肝移植、微创手术、局部消融均非我国的原始创新。不能单追求数量，应有质的飞跃，即创新。有创新意识还不够，需要有魄力，敢于去创新，敢于冒风险。还需要有毅力，能持之以恒。我们过去小肝癌研究之所以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亦源于创新，通过创新大幅度提高了肝癌切除的疗效，这是经过10余年持之以恒的艰苦奋斗的结果。在我指导的博士生中，有幸其中4篇论文被评为全国优秀博士论文，究其原因，亦源于有所创新，并有较大临床应用前景。这些论文一般都经过7～8次认真的修改。我国有几千年的文明，特别有中医中药，可能是创造有中国特色的医学事业的重要方面。

辩证思维与决断　有了为病人服务的决心，也有较好的相关理论和技能基础，如果不能用辩证思维去对待诸如正确与错误、扶正与抗癌、扶正与抗炎等等问题，有时仍达不到治好病人的目的。当小肝癌研究取得成效，我们面临的仍然是大量不能切除的大肝癌。通常人们的思维是“小肝癌可以长大”，但很少人会想“大肝癌会变小”。然而小可变大，大也可变小，这是辩证法的普遍规律。于是我们设计了“不能切除肝癌的缩小后切除”的命题。结果证明通过综合治疗，只要大肝癌能变小，则“不能切除”可能变为“能切除”，“不治”可能变为“可治”，从而为部分不能切除肝癌病人提供了一条出路。我是搞癌症的，开刀后病人常希望用些化疗药以防复发，而包括医生在内，常常会忽视提高抵抗力的重要性。最近有报道，结肠癌随机对照试验的10年随访提示，化疗与卡介苗（免疫治疗）相比，5年时化疗似较好，而10年时则卡介苗较好。当前我国临床所出现的“过度治疗”，如过度用抗菌药物，是值得重视的。我有一位朋友，因肺炎住院，他爱人要我打招呼，我照办了。第二天很高兴告我，现在已开始用500元一针的好药。可是3周后又哭着找我，说发热越来越高，人也不能起床。我想也许是抗菌药物用多了。我给他分析后，第二天就出院，吃了3天中药发热就退，7天已能上街。我以为，教科书不可不信（因为是前人经验和教训的积累），也不可尽信（因为教科书里的东西有些已过时，甚至是错误的）（图4.18-5）。

图4.18-5　教科书也可能错

表达能力　学术上的表达能力也是医学界个人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之所以重要，小处看涉及个人形象，以及从晋升和申报院士的成败；大处看涉及能否在国际上占有一席之地以振兴中华。表达实际上是个人软实力的综合表现，它是学术水平、思维深度、文化素养和表达技巧等的反映。我以为，学风是表达的灵魂，创新是表达的核心，重点是表达的关键，逻辑是表达的技巧，素养是表达的基础。“学风”应该是“严谨再严谨”、“客观再客观”；“创新”的重要性不再重复；“重点”，一般只能有1～3个真正的创新点或新发现，切忌面面俱到、自我拔高；“逻辑性”同样重要，过去说“凭三寸不烂之舌”，实际上包含着很强的逻辑性，由浅入深，由表及里，让人家接受自己的见解；“对比”是表达的重要方法，自己的水平可以通过引用他人的结果来衬托，让听众自己得出结论，表达好坏还要靠过去文字、美学（含绘图、摄影等）、演说、信息（含电脑）等基本功的功底。写一些科普作品，对提高表达能力很有好处。

胸怀　过去说的“宰相肚里好撑船”，“小不忍则乱大谋”等，均反映一个人的胸怀。从振兴中华的大业看，只有团结千千万万的人共同奋斗才能实现；从当今的科技特征看，多数目标难以通过一个人来完成；从医学领域占一席之地看，也同样需要一班人的共同努力。只有具有宽广胸怀的人，才能团结与自己意见相同和与自己意见不同的人共同工作。我以为，“助人”是团结人的关键。不但要帮助上级，还要帮助同年资的人，更要帮助比自己年轻的。我做血管外科时，尽管做了很多具体工作，论文也由我起草，但第一和第二作者都是我的上级，因为没有他们的支持，我不可能有条件做这么多的动物实验。对比我年轻的，更要严谨而热情地帮，要全心全意地帮，帮他们定方向，帮他们改文章。我的博士生每人都有1～2篇第一作者的SCI论文，我指导的一些年轻医生也有第一作者的部市级科技成果。我以为助人是医学个人软实力的重要方面，特别是学术骨干不可或缺的素质。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占有几个领域，要分工合作，各得其所，提倡平等竞争与互谅互让，个人发展还要服从全局。我主张有机会多看一些伟大的东西，伟大的作品、名山大川，以陶冶宽广的胸怀，不因小事而耿耿于怀。我所以将“严谨进取，放眼世界”作为座右铭就是这个道理。

口碑　口碑也许可以理解成个人的“为人”，实际上也可理解为个人软实力的总汇。比如某某人很严谨，做事很认真，与人的关系很好，为人谦和，谦虚谨慎，等等。如果硬实力很强，而软实力很差，硬实力就难以很好发挥。我参加过各个层次的评奖和评选，深感口碑的重要。有的人学问很好，但一提出来人家总有意见，常常因此而评不上。因此，软实力和硬实力是相辅相成的，是缺一不可的。2005年4月，我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当选为美国外科学会的名誉院士，有125年历史的美国最权威的外科学会，在全球只选出67位名誉院士，我有幸和香港另一位教授成为来自我国的名誉院士。我本以为他们只重视硬实力，即医学上的贡献，却没有想到他们也同样重视软实力。在介绍我的材料中说：“作为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华医学会副会长、上海医科大学校长，对他的国家的公共事业也作出卓越贡献；作为一位对其人民无私奉献并有很高学术造诣的学者，完全值得推荐为美国外科学会的名誉院士。”其实我深感无论硬实力和软实力，都远不及很多前辈那样强。我的座右铭是“严谨进取，放眼世界，锲而不舍，振兴中华”，“成功是建立在认真、及时、优质地完成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任务的基础上（图4.18-6）。希望大家重视软、硬实力的建设，两手都要硬，这是新历史时期所赋予的使命，我预祝年轻的医学界同道取得更大成功，为振兴中华作出更大贡献。

图4.18-6　我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