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读医史,将黄丕烈收入医史人物[1]存疑多年。因为清中期的黄丕烈是一位藏书家、校勘家。仅《士礼居黄氏丛书医家类两种》(含宋庞安时《伤寒总病论》、洪遵《洪氏集验方》宋刻本)为其收藏。近读有关书籍资料,始觉藏书与医学的发展不可或缺,释然。
阅读中,今国家图书馆藏有宋乾道六年庚寅(1170年)姑苏郡斋刻本[2]的《洪氏集验方》,这应当是绝无仅有的一个孤本,也应当是馆藏国家一级善本。这个本子来源于黄丕烈“百宋一廛”藏书。《洪氏集验方》在经历600多年的颠沛流离而到黄氏之手,其中艰辛我们无从得知。一本医书,能够为它的新主人所重视,陡然成为有价值、有生命、有活力一件事,将黄丕烈作为医史人物并不为过。
黄丕烈生于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字绍武,号荛圃,别署复翁,佞宋主人等,江苏吴县人。25岁中举。一生嗜好藏书,还校勘、刊刻典籍,他喜好的书籍还写跋,编有《士礼居藏书题跋记》(包括《续记》《补录》3种)。他的书斋藏室楼名很多,学耕堂、养恬书屋、养恬轩妥存先辈遗藏,还有求古屋、陶陶室、太白楼、学山海居、读未见书斋、红蕉山馆、求古精舍等。他藏书又偏嗜宋刻,将几十年搜觅所得的百余种宋版书集于一室,名为“百宋一廛”。顾广圻(清校勘学家,字千里,与黄同邑)为作《百宋一廛赋》,称他为“佞宋主人”,他欣然接纳,并自号其名。
黄丕烈擅长鉴藏宋版书籍,也为之达到痴迷的程度,自称“书魔”“痴绝”。嘉庆六年(1801年),当时他是一名分部主事,是几年前赀选得到的京城的小官,为委任职。他业余时间喜欢淘书。一天,在琉璃厂文粹堂购得宋刻本《梅花喜神谱》,便辞官携带一些宋本回乡。因为江南人文荟萃,有好几位知音同好,例如前面说过的顾广圻(1766—1835年),几乎与黄丕烈是同龄人;海宁拜经楼主人吴骞(1733—1813年),用“千元十驾”与“百宋一廛”相敌,成为藏书界令人难忘的千古佳话;海宁向山阁主人陈鳣(1753—1817年),为“浙西诸生中经学最深者”,且吴、黄、陈三人交谊最为密切。他在一本书中这样写道:“余生平无他嗜好,于书嗜好成癖,遇宋刻苟力不可勉致,无不致之以为快。”想来,自宋至清中叶,《伤寒总病论》《洪氏集验方》的初刻本遇到如黄丕烈这样的明主,确实是件幸事,他不惜重金收购善本,尤其是宋刻本的购藏,常有传闻,且有连篇佳话。
黄丕烈不仅喜欢藏书,而且善于藏书。又颇能读书,且勤于校勘,邃于版本[3]。王芑孙《陶陶室记》曰:“于其版本之先后、篇第之多寡、音训之异同、字画之增损,及其授受源流、翻摹本末,下至行幅之疏密广狭、装缀之精粗敝好,莫不心营目识,条分缕析。”因为有这样细致而完善的工作,其所题跋为后人所重。余十分惊叹,他对善本古籍珍爱到如此程度,这样做图的是什么?
黄丕烈的全部藏书,在嘉庆末年开始散出,至道光初年他去世前已散失殆尽。其中善本秘册多归汪士钟艺芸书舍[3]。前面说过黄丕烈擅长鉴藏宋刻本,钤有黄丕烈藏书印的是经他认定的宋刻本真品。而汪士钟对黄丕烈所藏的旧刻旧抄,哪怕只有残零的一二卷,索价必倍,甚至连黄丕烈的破残签题,毁损的跋语,也能卖个好价钱[3]。
汪士钟生卒年无考,字春霆,号阆源,苏州人。家道宏富,其父汪文琛为经营益美布号的巨商。汪士钟年轻时曾遍读家藏书籍,以为寻常所见,所以着意搜购宋元旧刻及《四库》未收之书。藏书楼名艺芸书舍。门前树木茂密,堂中有“种树类求佳子弟,拥书权拜小诸候”对联,点缀书楼以示主人胸襟,也算得上一位名副其实的“书痴”。清著名学者阮元(1764—1849年)曾赠一联给汪,其联曰:“万卷图书皆善本,一楼金石是精摹。”也恰如其分评价书舍的藏品。
无独有偶,咸丰年间,汪氏书散出,其中长编巨册,皆为常熟瞿氏所得,余归海源阁杨氏[3]。由于国家图书馆藏有宋刻《洪氏集验方》,笔者有兴循清朝藏家的流转的路迹查考下去。
“清代四大藏书家”之誉首推常熟瞿氏藏书。第一代瞿绍基(1772—1836年)字厚培,别字荫棠,江苏常熟人。书斋在南塘古里村,初名“恬裕斋”,取自“引养引恬,垂裕后昆”句。藏书数万余卷(后代增至10余万卷),且有宋元珍本图书200多种,乾隆帝南巡时也慕其名,曾一度临幸,并且有“藏书不出楼”之圣旨。其子瞿镛(1794—1846年)字子雍。瞿镛好金石文字,旁及鼎彝古印书画,尝得铁琴一张,铜剑一把,因而别称其楼为“铁琴铜剑楼”[3]。咸丰年间,汪士钟艺芸书舍藏书散出,尤其是黄丕烈的宋刻本精品多为瞿镛所得。瞿镛有二子,秉渊和秉清,亦继承藏书祖业,藏书量逐年增多。瞿镛之孙启甲(1873—1940年,字良士,秉清三子)曾选辑《铁琴铜剑楼宋金元本书影》(1922年刊行),幸亏瞿启甲在抗日战争爆发及时将藏书潜移至上海,方免遭劫火,这些藏书大部归北京图书馆(即今国家图书馆)。
四大藏书家之一的杨以增(1787—1856年),字益之,号至堂,别号冬樵,山东聊城人。道光二年(1822年)壬午科二甲第83名进士。官至江南河道总督,在任期间,不惜重金收购黄丕烈、汪士钟、毛晋等多家散出的藏书。其藏书楼名为海源阁,取《礼记》“先河后海”之意,所谓“书犹河也,流之必至于海也,势也。”杨以增以为:“学者应涉海而探源,知源之所出也”,故名。海源阁藏书散出于第四代杨敬夫。傅增湘(1872—1950年)有《海源阁藏书纪略》说的是杨敬夫未能妥善保管祖传家藏,反而于1930年“九•一八”事变以后,将移藏于天津的珍本书92种出售。还列数海源阁的许多珍贵书籍被糟蹋的种种惨状。海源阁曾经拥有208 300卷书以及宋元善本书464部11 328卷的辉煌。而“海源阁”的藏书楼也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中拆除。仅存的一小部分书籍藏于北京图书馆和中国台湾中央图书馆。
清代四大藏书家,还有两家,一是陆心源(1834—1894年)的皕宋楼,有15万余卷。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被他的儿子陆树藩以10万日元全部卖给了日本人岩崎氏。另一家丁丙(1832—1899年)的八千卷楼藏书,他与兄丁申(?—1880年)于咸丰十一年(1861年)接受皕宋楼的教训,全力将文澜阁的《四库全书》近9 000册,全部归于江南图书馆(即今南京图书馆)。
《洪氏集验方》宋刻本,究竟是瞿氏还是杨家(藏书界素有“南瞿北杨”之称)最终归于国家图书馆(2008年以前称“北京图书馆”)藏,现在看来觉得都不十分重要了。至于《伤寒总病论》的宋初刻本,抑或毁于兵燹和遗落他方亦未可知。
生活于南宋的洪遵有其非凡的经历,《洪氏集验方》曾经有学者因无资料可循而不识洪氏为何人,在“洪氏”后写为“阙名”。洪遵,生于北宋宣和二年(1120年),字景岩(一为景严),江西鄱阳(今波阳)人。父亲洪皓仲,宋高宗以为他出使边远对宋有功,提升为秘书省正字,是从三品的大官。洪遵有个哥哥叫洪适,两人同赐进士出身,这也是颇令人瞩目的一件事。此前洪遵因父是功臣补承务郎,是从八品下阶的文职官。宋朝时有袭唐朝的“三馆”(负责藏书、校书、修史三馆合一,隶属崇文院)机构,洪遵任起居舍人,几乎每天都能接触到宋高宗赵构,他用事实写成《迩英记注》,“迩”就是亲近的意思,“迩英”就是亲近英豪,自然为高宗所喜欢。绍兴二十九年(1159年)朝廷开选,经考试他升为翰林学士,兼吏部尚书。乾道年间(1165—1173年),宋孝宗的宫廷生活又有他所写的《祥曦殿记注》,祥曦殿是南宋孝宗议政的地方,有宫廷生活的细节,这种翔实的记录是宋朝此前没有的。为此,宋孝宗提拔他为同知枢密院事。乾道六年(1170年)曾一度知信州(今江西上饶),后又迁官健康(今南京)。在南京提举洞霄宫,提举宫的官职制度是宋朝专为年老有病的大臣而设。淳熙元年(1174年)洪遵因病逝世,谥文安。著有《泉志》15卷,刊刻于绍兴十九年(1149年),是研究中国古钱币最早的著作,直至当今古钱币学者奉为圭臬。
洪遵著《洪氏集验方》5卷刊刻于乾道六年。这本书是他将确有效验,或虽自己未用而传闻可信的方剂汇编而成。内有治痢茱连丸、肉豆蔻散、祛疟散、大交感丹等167种方剂,分列于伤寒、中风、痢、疟、霍乱、虚损等病证。每则方剂的药物、剂量、制法、服法,还附简要论述,大多注明出处或来源。还记有化毒排脓内补散、发背灸法、生水蛭咂吸脓血治痈疽等治验。这本书与杨倓(约1120—1185年)的《杨氏家藏方》、胡元质(约生活于12世纪)的《胡氏经验方》,于相当长的时间在江淮一带流行,为医家和患者所推崇,三书并列不悖,亦属医药学史上难得的一个看点。
黄丕烈得宋刻本《洪氏集验方》后,于清嘉庆二十四年己卯(1819年)刊刻,今有27家图书馆藏;清光绪元年(1875年)有据黄氏士礼居覆宋本重刻,今有12家图书馆藏;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据宋乾道刻本的影印本,今有8家图书馆藏。另有上海千顷堂书局据黄氏刻本的影印本,今有27家馆藏,这个本子以医学院校及省市级图书馆藏居多。从这些馆藏的基础统计资料分析,也说明图书馆专业人员对善本(包括影印本)书籍的珍视,其层次亦有高低之分,馆藏亦各有千秋,中医学的发展切莫忽视图书馆这一环。由此也可以理解黄丕烈偏嗜宋刻本,主要原因是宋代的雕版印刷十分兴盛,纵观印刷术的发展史,无论从数量上、内容上、质量上,宋版堪称首屈一指。遗存的宋刻本其中的医药古籍所占比例本来就不多,希望一睹宋刻本医药书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2009年5月)
参考文献
[1]李经纬,蔡景峰.中医人物词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563.
[2]薛清录.中国中医古籍总目[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267.
[3]林申清.明清著名藏书家•藏书印[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0:146,147,153,154,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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