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死神赛跑

今天是9月8日，正好是我来神木支医一个月，也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白露”。9月初的江南应该还是骄阳似火，陕北高原却已呈现出秋凉之气。清晨我穿着T恤走在上班路上，不禁冷得瑟瑟发抖，也是平生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白露身不露”这一民谚的真正含义。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似乎预示着将在不平凡中度过。

忙完了上午的手术，中午回到宿舍正准备午休，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立刻把我从沙发上拉起来。是神木医院麻醉科来电，医院里肯定有危重患者需要我马上去处理，接电话的同时我这样想着，来神木一个月我已养成了这样的条件反射。只听电话那头神木医院麻醉科值班的王振峰老师急促地说道：“王大夫，外科刚送来了一名脾破裂、失血性休克的小孩，年龄只有三岁半，我们之前没有遇到过这类患者，你赶快过来看看吧！”

医务就是命令。接到电话，我急忙起身往医院跑。宿舍离医院大概有15分钟的步行路程，我边赶路边对电话那头的王老师说：“王主任你不要急，我正在赶过来，你先让巡回护士开放静脉补液，准备上全身麻醉，另外准备好5、5．5号气管导管各一根以及大号新生儿喉镜片，把呼吸机螺纹管、呼吸皮囊换成儿童型，我十分钟后就到。”

进了手术室，只见一个浑身煤屑、黑乎乎的小男孩躺在手术台上，左侧脸颊和眼眶又紫又肿。因为疼痛、休克加上恐惧，小男孩在床上很烦躁，无力地喊着：“妈妈、妈妈……”两名外科医生在床边轻轻按住他的四肢防止他翻下床，同时不断地抚慰他。通过简单的询问得知，小男孩名叫徐子俊，今年三岁半，父母来自东北，在神木的一座煤矿上挖煤，中午徐子俊小朋友和小伙伴在屋顶上玩耍时不小心摔下来了。

第一眼看到这个小男孩，我的脑海里就一下子闪现出了自己远在苏州的儿子（我的儿子四岁，上幼儿园小班，比患儿略大），这让我的内心更增添了几分怜悯。然而，这些仅仅是刹那间的闪现而已。监护仪显示血压72／36mmHg、心率130次／分，孩子左手背上一路留置针慢慢地滴着平衡液，因针尖细输液的速度很慢，两名巡回护士正按着孩子的右手准备开放第二路静脉。由于孩子皮肤黑又胖加上烦躁不合作，根本无法找到血管穿刺。也许是着急，两名护士的额头已经透着丝丝晶莹的汗水。

此时，已经做好了麻醉前各项准备的王老师正与外科刘文玉主任焦急地等待我的到来。刘主任一见到我就迎上来说：“王大夫，你看这个小孩脾破裂出血病情非常凶险，现在手术是最佳时机，一旦耽搁下去就危险了。但是，如果你们麻醉科不能保证补液通畅的话，我们外科也不敢做手术啊，你赶快想想办法吧。”我连忙安慰道：“刘主任，别急，你们马上洗手上台，这边我来负责！”随后我转过身对王老师说：“王主任，小孩情况不好，我们先上麻醉让外科上台吧，静脉通路等麻醉后我来解决。患儿血压低不要用丙泊酚诱导，用小剂量氯胺酮加芬太尼和维库溴铵。”

很快，在王老师的协作下，我们顺利完成了静脉诱导气管插管，外科刘主任带着两名助手也迅速洗好手上台了。全麻后的患儿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我和巡回护士再一次检查了他的右上肢，确实没有可穿刺的静脉，唯一的办法只有通过颈内静脉或锁骨下静脉进行深静脉穿刺置管了。可神木医院没有小儿深静脉穿刺包，怎么办？如果进腹之前不能打开通畅的静脉通道，不能有效补充血容量，即使手术做得再成功患儿也是凶多吉少。只能采用“原始”的办法了，用成人静脉留置针接上注射器直接进行颈内静脉穿刺置管。但是这一操作方式因为气栓、血胸等严重并发症的发生率高以及现在穿刺设备的进步，已被逐渐淘汰了，一般情况下不推荐使用。如果这样操作导致了严重并发症甚至患者死亡，那么追究起来，操作者是有责任的。但眼前的病情已容不得我再迟疑，仗着多年来练就的操作基础给予的自信，或许也是上天可怜这个孩子，我很顺利地用套管针穿刺到了颈内静脉，置管、固定，又一路生命通路打开了。

此时，刘主任也打开了患儿的腹腔，满满的都是血，殷红的鲜血来不及吸引，从切口不断涌出，患儿血压一下子跌到了监护仪无法测量的范围，我们加快了输液速度。因监护仪的血压监测有局限性（收缩压在70mmHg以下测出的数据往往不精确），我要求护士用水银血压计人工测量，同时及时报出准确的血压测量值。此时手术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吸引器每吸引一次腹腔内的积血就会发出一阵“嘶嘶”声。每发出一次声音就意味着患儿又流失了一份血。“嘶嘶”声震颤、牵动着台上台下每个人的心，大家都很清楚这是在与死神赛跑，必须争分夺秒，容不得有一丝的失误与松懈。

刘主任毕竟经验丰富，很快经过探查发现患儿脾脏上极破裂，鲜血正从破口汩汩而出。刘主任立即结扎了脾蒂，随即切除了破裂的脾脏，血终于止住了，很快血压也稳住了。我轻轻地松了口气。吸引完腹腔积血后准备冲洗时，我问巡回护士：“冲洗液的温度是多少？”“常温啊，怎么啦？”护士答道。我说：“不行，这么冷的水冲进腹腔，孩子的体温会明显下降，这对患儿的苏醒、凝血、免疫以及术后康复等都会产生很大影响，马上加温到37度再拿过来。”我的语气坚定沉着，不容商量。刘主任对我投来了赞许的目光，转头对巡回护士说：“你看人家苏州专家不光技术过硬，理论知识也这么扎实，听他的，快去拿温盐水来冲洗吧。”

腹腔冲洗准备关腹。这时刘主任又对他的两个助手说：“对坠落伤来说常常合并有其他脏器的损伤，我们处理完脾脏后必须要检查一下其他脏器情况，否则出现问题的话就是我们漏诊。不仅会引起纠纷，最重要的是对不起患者和我们自己作为医者的良心。”刘主任在仔细检查患儿的肝脏、空肠等脏器无损伤后，很快缝合好了切口。历经1个多小时手术顺利结束，合计出血350ml，这数量相当于这个孩子全身血量的1／3。经过我们补液、输血等扩容治疗，孩子的血压也逐渐回升到了94／50mmHg，心率下降到95次／分。在和死神的赛跑中我们赢了！

看着生命体征渐趋稳定、脸色渐渐转红的孩子，一直神色紧张的外科刘主任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眼角也露出了笑意，对我说：“王大夫，今天要不是你在这里上麻醉的话，这个手术我们是很难顺利完成的。你知道吗？今天的手术也是我们神木医院的首例小儿脾切除术。我们以前也遇到过这类患儿，都是转到榆林市医院救治的，可是神木在榆林市的最北端，有近2小时的车程，今天的情况如果转走的话，这个小孩恐怕在路上就不行了。王大夫，今天我们无意中填补了神木医院的一个空白啊！”“刘主任您谦虚了，抢救的成功是我们台上台下，外科、麻醉科以及全体医务人员共同努力的结果，你看我们台下的两位护士都忙得满头大汗了。”

抢救成功了，看着孩子逐渐平稳的生命体征，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我的整个心都感觉到满满的，那是一种由灵魂深处漫溢出来的愉悦感，也是其他任何享受都无法替代的。

我从医已有18个年头了，经我抢救成功的患者已有成百上千。“健康所系，性命相托”这一医学精神已经牢牢根植于我的内心深处。作为救死扶伤的白衣战士，当有急救患者被推入手术室进行抢救时，我们每一个人都一定会全力以赴。当抢救成功，挽回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时，我们与患者家属一样激动万分。这种成就感是无可比拟的！医学是一门严谨但又充满不确定性的科学，有时面对一些病重的患者，我们确实也无能为力，当生命渐渐远去，我们的心情也会变得异常沉重。然而作为医生，虽然经常面对生离死别，但更多的是享受妙手回春的喜悦。我热爱这份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