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阿廖沙得了天花,被绑在顶楼养病,外婆常去照顾他。有一天,阿廖沙透过窗户看见外婆在门口的台阶上摔倒了,情急之下跳出了窗口,结果把腿冻伤了,于是养好了天花又要接着养腿伤。
这期间,外婆仍旧时常来讲故事给他听,还带着个酒壶。那天,不知怎么的,外婆讲起了阿廖沙父亲的故事,从他向母亲求婚一直到一家三口搬到阿斯特拉罕。其间,她如何帮着小两口儿成婚,外公为什么反对他们的婚事又如何接纳了他们,还有两个舅舅怎样欺负父亲,等等,都被外婆讲得绘声绘色。有的段落外公也给阿廖沙讲过,但跟外婆讲的并不完全一样,不管怎样,阿廖沙对于父亲的认知又更进一步了。
早晨醒来,我浑身发痒,低头一看,身上全是红点儿,外婆说这是出天花了。于是,我被人们绑上顶楼,迷迷糊糊地做了很多怪梦,还有个吓死人的噩梦。
还是外婆好,她像喂小孩儿似的喂我吃饭,还讲了好多新童话。在外婆的照料下,我好得很快,现在已经不用被绑在床上了,只是手上还缠着绷带,他们怕我抓破脸。
有天晚上,外婆来得晚些,从窗外看着她走过来的身影,我不安的心才稍稍放下。突然,她躺倒在屋外的台阶上,脖子上的血口子还在淌血,我看附近有一只绿眼睛的猫像死神一样一步步地逼近她。我不顾一切地冲开窗户跳了下去,结果狠狠摔在雪地上,孤零零地没人发现我。就这样,当我被人救起的时候,两条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在床上足足养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无数个风雪的夜幕下,忧愁的北风吹得烟囱呜咽鸣泣,乌鸦在悲鸣,野狼夜哭,在它们的伴奏下,我的身心不断地成长着,成长着……
怯懦的春天,终于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我的窗棂,猫儿唱起了歌,感动得冰柱断裂开来,雪水或滴答有声,或肆意蔓延,就连马车铃声也被召唤出来,比冬天热闹多了。我的腿还没有完全康复,但是精神好了许多。外婆还是常常来看我,但她身上的酒味越发熏人,后来她干脆带个大白壶来藏到我的床底下,还神秘地跟我约定不要让外公知道。外婆的举动使我很疑惑,可她不解释,只是说:“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她美美地吸了一口酒,甜蜜地说:“噢,亲爱的,昨天咱们讲到什么地方了?”
“哦,让我想想……”
就这样,一天的话题又开始了。而关于我父亲的话题,是她主动讲起的。
那天,她没喝酒,懒懒地对我说:“我梦见了你父亲,他吹着口哨在旷野里散步,拿一根核桃木棍子,一条花狗跟在他后面……哦,我最近总会梦见他,也许他的灵魂还没安息……”关于父亲的故事就在外婆的喃喃自语中流入了我的心里。
我爷爷曾是个军官,因为虐待部下而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我的父亲就在那苦寒之地出生,因为日子太苦了,经常从家里跑出来,爷爷就抓住他,然后狠揍一顿……
“小孩儿就是要挨打吗?”我不甘心地问外婆。
“那是当然。”外婆一本正经地说。
我奶奶去世得早,爷爷把父亲养到9岁就去找奶奶了,父亲就这样开始了流浪生涯。一开始,他在市场里给瞎子带路,16岁那年到了尼日尼,20岁成为了一个好木匠,他就在柯瓦里赫的作坊做工,正好紧挨着外公的房子。
“嘿,围墙不高,人胆却大,”外婆笑着说,“有一回,我和瓦留娅在花园里采红果子,你父亲翻墙跳进来,我问:‘年轻人,你跳墙做什么?’他跪下说:‘阿库林娜·伊凡诺芙娜,我的身体与灵魂您都看见了,在瓦留娅面前,我请您帮帮我们,我以上帝的名义发愿,我们要结婚!’原来,他是来求婚的,我一下子就惊呆了。回头一看你母亲,她涨红了脸,躲在苹果树后面,正给他打暗语呢!
“‘好啊,你们想得倒美!瓦尔瓦拉,你疯了吗?年轻人,你真认为你配摘这枝花吗?’那时候,你外公还是个有钱人,他的儿子们没闹腾,我们家族声名显赫,家里人都很骄傲。你父亲说:‘我知道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不会那么轻易把瓦留娅嫁给我,所以,我要偷偷地娶她,现在就求您帮忙了!’我很生气,打了他一巴掌,他却不闪躲,说:‘就算你挥过来的是石头,我也要求求您!’这个时候,你母亲走了过去,搭着他的肩膀说:‘五月份我们就已经结婚了,现在只是补个婚礼仪式而已。’我的上帝,我差点儿晕过去!”
外婆笑了起来,闻了闻鼻烟,擦了擦情不自禁流出的眼泪,叹了口气说:“也许结婚、婚礼之类的你不懂,但你一定知道,一个姑娘没举行婚礼就怀上孩子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你长大了,千万不要做这种罪孽!你要善待女人、可怜女人,真诚地爱她们,不能不负责任地贪图快活,这个忠告你要记一辈子!”
说完,她陷在椅子里,陷入沉思。过了许久,她突然浑身猛地一颤,缓过神来后又接着讲了起来:
“没办法,我只好问他:‘你有钱吗?’他说:‘有,我有100卢布!还给瓦留娅买了戒指。’你母亲抢着说:‘我把戒指藏在地板下,你可以把它拿出来卖掉!’哎,傻孩子们哪!最后谈妥了,再过一星期就举行婚礼。我非常怕你外公知道实情,但你外公的一个仇人竟然在暗中监视到一切。婚礼那天,这个家伙对我说:‘给我50卢布,万事大吉!’我才不会给他,谁知道他那么坏,一转身就告诉了你外公!”
她闭上眼睛微笑着,顿了顿说:
“你外公气得像发了疯的蛮牛!他本来是要把瓦尔瓦拉嫁给那些贵族或有钱有势的老爷!于是,他叫来你那两个舅舅了,带着火枪去追他们!幸好,瓦尔瓦拉的守护神及时通知了我,我用刀把皮带割了个口子。于是,那辆马车差点儿送他们去见上帝!等赶到教堂时,婚礼已经结束了,上帝万岁!
“他们跑过去要揍马克西姆,可是马克西姆毫不示弱,把米哈伊尔扔出去摔断了胳膊,别人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了。你父亲说:‘放下手里的家伙,我可是个老实人,所有一切都是上帝的恩赐,谁都别想从我手里夺走!我也不会贪图不属于我的东西,哪怕一丁点儿!’你外公临走时说他跟你母亲断绝关系,再不往来。回家以后,他不停地打我,我一声也没吭,反正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也没辙。说什么不再认女儿,嗨,怨恨是冰,见热就化!”
这个故事和外公所讲的大相径庭,他告诉我,母亲的婚礼是公开而隆重的,他也参加了。究竟哪个是事实,我不想深究,只觉得外婆讲得很精彩。外婆讲故事时,身子有节奏地摇摇晃晃地像坐船一样。讲到那些可悲、可怕的事时,她会伸出一只手,像是要在空中挡住什么似的。她的善良像盲人一般,对任何事都极大地宽容,这一点深深地打动了我。
“他们搬走后,我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后来有人偷偷地给我送信儿,我这才又见到他们。他们住在一个大杂院里,快乐得像一对小猫!我带了茶、糖、杂粮、果酱、面粉、干蘑菇和钱去看他们——当然,钱是从你外公那偷来的;我认为只要不是为了自己,偷是可以的!一开始,他们坚决不要,于是我大骂他们:‘一对大傻瓜,我是亲娘、丈母娘!让娘在地上受气,圣母在天上会痛哭的。’终于,他们接受了。
“我记得那天是圣日,大斋祭的最后一个礼拜日[1]。你父亲站在你外公面前,明显高出一头,他说:‘上帝作证,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我不是来向你要嫁妆的,而是郑重地告诉你,我是来向我妻子的父亲问好的。’老头子乐坏了,还让他们搬到花园里的小屋里住,你就出生在那里!
“嘿,我特别喜欢你父亲,他也很敬爱我,有时候他抱起我转圈,说:‘你是我的亲生母亲,我爱你胜似爱瓦尔瓦拉!’你母亲还吃醋呢,追着他打……你的两个舅舅却很嫌弃你的父亲,不过,他自有对付他们的妙计:那年冬天特别冷,野狼跑进城吃人、吃牲口,人心惶惶的!每天夜里你父亲都会拿着枪出去,每次都打回一两只健硕的狼来。剥了狼皮,安上玻璃眼珠,像活狼一样!有一天,米哈伊尔去解手,忽然他惊恐地跑回来,裤子都没系好,还摔了一跤,颤抖地说:‘狼……狼!’大家冲了出去,果然看见一只狼,紧接着一阵乱打乱射,可是那狼不躲不闪,一点儿不在乎!仔细一看,假的!这可把你外公惹火了!之后,你的两个舅舅恶毒地向你父亲复仇,冬天拉着马克西姆去滑冰,把他推下了水沟……”
“他们怎么这么狠心?”我伤心地问。
“不仅狠心,而且可恶!他们把马克西姆推进冰沟里,又砸又跺了一阵,要是时间太长,你父亲就死定了。马克西姆爬了出来,被警察发现了,还送回了家。警察盘问你父亲,他就说是自己喝醉了掉了进去,人家不信,说他身上一点儿酒味也没有!还好,那警察心好,警告叫我们看好米哈伊尔和雅科夫就走了。只剩下我们娘儿仨的时候,马克西姆哭了,我也哭了,你母亲却坐在那儿发呆……后来,你父亲病了两个多月,最后他和你母亲走了,去了阿斯特拉罕,你父亲参加了凯旋门的修建,那是迎接皇帝用的。看着他们登船,我似乎在和自己的灵魂做最后的告别……好了,一切就是这样……”
她又喝了一口酒,抬头望着灰蓝的天空若有所思地说:“你父亲虽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但我们像亲母子一样心意相通!”
刚刚外婆正讲得起劲,外公进来了,他东张西望,还嗅了嗅鼻子,然后说:“你尽瞎说,一派胡言……”然后,死盯住我:“阿列克谢,你刚才喝酒了吗?”
“没喝。”
“你撒谎!”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就走了。外婆向我挤了挤眼睛,笑了起来。
有一次,外公站在屋子中间,突然说道:“老婆子?”
“什么?”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谁知道。”
“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命中注定。”
“也许吧。”
外公转身走了。
他们的对话让我很好奇,就问外婆。
“噢,你这个小鬼头,从小就什么都要问,老了可就没的问了……”她哈哈大笑,“你外公总想发财,可在上帝眼里他只是一粒灰尘,现在他身无分文了,朝他借钱的老爷也破产了!”她含笑的脸突然沉下来。
“你在想什么呀?”
外婆没回答我,只是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有个书记官叫叶甫斯齐格涅,
自认为聪明天下第一,
神甫和贵族无人能比,
精明能干老狗不敌!
他走起路来昂首阔步,
傲视天下不眨眼皮!
左邻右舍教训不够,
眼前每个人都被讽刺。
看看教堂,嫌太矮!
瞧瞧街道,嫌太窄!
苹果不鲜红!
太阳也不明亮!
你若上前向他请教,
他却总会说:
“这玩意儿我早知道,
只是没有工夫把你搭理。”
一群小鬼来锁他:
“书记官,书记官,
和我们一道去地狱,
那里舒服至极!”
聪明的书记官还没戴好帽子,
小鬼便把他拎起,
一边走一边胳肢他,
于是把他推到了地狱的火头上!
怎么样,火旺不旺?
他双手叉腰,
四下张望着,
撇了撇嘴:
“你们地狱里到处都是难闻的煤气!”
故事讲完了,她顿了一下说:“这个叶甫斯齐格涅,和你外公一样,是一个顽固派,死守着老规矩不放呢……”
【注释】
[1]人们习惯在这一天互相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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