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洲狮”在赛场上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它被竞技场的老板以二十五美元的价格卖给了一家代养马房。
既然买了,代养马房的老板就算计着怎样才能用它把本钱给赚回来,看着这匹依旧身强体壮的马儿,他最后决定给它套上挽具,训练它,把它跟其他六到八匹马一起组成运货车队,到沙漠里去运货。
但是还没等到给斯摩奇套上挽具,就又发生了个小小的转折。一群游客想在镇上待上一阵子,有人提议骑马玩,代养马房的老板瞬间接到了很多骑乘马的预约单,他粗略统计了下马房里的骑乘马,还缺三匹,经过寻找,又凑到了两匹,这时候还差一匹,他想了想,把目光锁定在了那匹刚来不久的灰褐色马身上。幸亏没有给它套上挽具,不然多丢“美洲狮”的脸呀!
开始的时候,他想都没想过用那匹马,他知道那匹马的历史,知道它会狂蹦乱跳,这会儿选中它实属无奈,完全是抱着一副赌一把的心态来试试它还会不会跳,所以即便在套马鞍的时候,他心里还在七上八下,然后壮着胆子坐上了马背,哪怕只跳一下,也不能给游客骑。
但此时的“美洲狮”,已经变得很温顺,那人骑在马背上的时候,它一次没弓背跳跃过,背上的人可以任意拉扯它的缰绳来调整方向,它都配合得天衣无缝。慢慢地,那人腿不再发抖,煞白的脸也恢复了正常,脸上绽开了笑容,更夹杂着惊讶的神情。
“真是难以相信,”他对着马厩的门自言自语道,“这匹马居然是匹真正的骑乘马。”
选马的时刻到了,马房老板早已准备好了骑乘马队,不久,所有的乘客都穿上了闪亮的骑马装出现在了马房里。老板对“美洲狮”的表现还是没底,眼睛仔细扫描了两遍所有的游客,盘算着该怎么分配合适的马匹。其中一个强壮的年轻人进入了他的眼帘,此人看上去非常能干。于是马房老板毫不犹豫地把“美洲狮”的缰绳交到了那个人手里。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开口问道:“你很会骑马的吧?”
“当然,这还用问吗?”那个年轻人感觉这简直就是个奇怪的问题,于是转身用讥讽的口吻回答道。
马房老板笑了笑,目送着他和其他游客上马,去到街上。
“当然,这还用问吗?”他低声地重复了刚才那个年轻人的话,笑得更夸张了,“希望你待会儿回来的时候,还这样对自己的骑术信心十足。”
临近黄昏,游客才骑回了马房,个个都累得趴在了马背上。看到那个年轻人还待在“美洲狮”的背上,好像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马房老板不由得满意地笑了起来。
“这匹马很不错,”那年轻人一边从“美洲狮”身上跨下来,一边说道,“你看,我就说吧,我会骑马,这不是吹出来的。”
马房老板见到过很多像他这样的人,对他的骑术也是了如指掌,但得知“美洲狮”很乖,他还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匹马有名字吗?”那年轻人问道。
这问题,让马房老板足足想了一分钟,不能把它的真实名字报出来,否则,那年轻人还不得自我膨胀到要炸了。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了一个新名字。
“哦,它叫克劳迪。”他故作镇定地回答道。
这名字,跟它的肤色很吻合(cloudy,多云的意思),叫起来顺口听起来顺耳。但跟它之前的“斯摩奇”和“美洲狮”的名字相比,就显得中庸了。至少,“斯摩奇”能体现出那匹北方牧牛场的最好的牧牛马的优点,“美洲狮”则能体现出其闻名遐迩,充满野性,让人听到名字就闻风丧胆的特征。克劳迪只是一匹普通马房里的一匹普通的出租马,昔日只有几个人能驾驭得了的马儿,现在落魄到待在代养马房,任由那些叫汤姆、迪克或哈里的人骑,还不限时。
当它是一匹野马的时候,它整天想着探索新东西;是“斯摩奇”的时候,它在摇滚牧场,内心有一种新动力在驱使着它学习新东西,然后在干活的时候尽力表现,这让它成为一匹最出众的牧牛马;是“美洲狮”的时候,它站在竞技比赛的赛场上,是一匹野性难驯的竞技马,心里只有一个目的:把靠近它的所有人都踩烂杀死,然后又出现了一种跟过去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激发了它的兴趣。于是它又努力把其他马都比了下去,成为全场最耀眼的王者。
原野和竞技场的生活,都带着一定的使命感,而在它看到载着竞技马的最后一辆车慢慢走远消失的时候,它就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接近尾声了,而现在在完成任务的第一天之后,马房的门在它身后悄然关上的瞬间,它确认了这点。所以那马房老板来到它被遗弃的围栏里再次牵走它的时候,它既没有跑开也没有喷响鼻。
它就这样平静地跟着那个人来到了一个大马厩。它被拴在那里,静静地感受着周围的人和事,得出的结论是——这里的活儿也没一点意思。陌生的环境,没激发出半点趣味或者挑战性。它在这里,只不过是一匹马,一匹按小时或者天出租的马。
也许是它的心真的衰老了,对马房稍微熟悉一点之后,它就开始默默接受这一切安排,甚至没有用喷响鼻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它好像对所有的事情都满不在乎了,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东西让它觉得感兴趣的话,那就是让它得以填饱肚子的干草槽以及结束一天的活之后得到的那点谷物了。
有一天,它得到了个全新的体验机会,马房老板拿马梳给它梳理全身的毛。它之前没接触过马梳,但是对那东西碰自己的身体这事毫不介意,到后来反而越来越期盼这种感觉,就跟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一样。
慢慢地,马梳、谷物,以及不被打扰的休息,成了那匹灰褐色马对生活的渴望。
但是不管怎样,它得干活,以换取干草和草料。说到干活,早在它是“斯摩奇”时期,就进行过专门训练,然后干的都是一些有意义的非干不可的活儿;在“美洲狮”时期,能在竞技场上狂奔乱跳,那也是有一定原因的;现在的克劳迪时期,它每天都被所谓的骑术高超的骑手带出去,漫无目的地跑,因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干什么,只会四处游荡,而且他们老把它当作是犁田的马,双手紧抓着缰绳来使唤它,这种感觉很不合它的意。这些人骑着它在硬硬的街道上奔跑,在松软平坦的地方则慢下来,也难怪在一天结束的时候,它都急切地想要回到马厩里去。
像这样静谧的休息时光,是它以前不曾享受过的。它会半闭着眼睛,静静地体会这来之不易的宁静,也会慢慢地咀嚼干草和谷物,那神情就似乎生怕自己一吃完,就要继续被牵出去漫无目的地跑了。只有那么一小会儿,它会完全闭上眼睛,让疲惫的身心得以休息,然后又睁开眼睛,把前天剩下的一点点干草吃完,以便进行体力储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新一天的工作。
不出意外的话,每天早上,一个灰白色头发,大腹便便的人都会来到马厩,然后给斯摩奇套上一个又平又薄的马鞍,马鞍上的铁马镫不停地“啪啪”作响。那人每次都是喘着粗气,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坐上马背。清晨的工作开始了。
那个人沉得不是一丁半点,马鞍都被他坐偏了,但他似乎知道斯摩奇想去哪。仅凭这一点,它就可以忽略掉他庞大的身躯和笨拙的骑术了,斯摩奇开始喜欢起他来。让它更喜欢的是,到了并不起眼的目的地,那老家伙总喜欢跨下马背,时不时地跟它说话,虽然听不懂意思,但它会听得很专心致志,它喜欢那声音。
早上的活动会让人和马都感到很惬意。一来,他们早上会去郊外溜达,进入某个峡谷或者山间小道。管它是斯摩奇还是克劳迪?这环境让人舒服极了;二来,这个骑马的人不会急吼吼地催它快跑,即便是快步走或者大步慢跑的时候,也都很注意分寸,这运动量让人很舒服。每次溜达完回到马厩,克劳迪几乎都不会出汗。
但这才是一天的第一骑,仅仅是个开头而已。每每是刚到马厩,它就被换上了新的马鞍,就有另外一个精神饱满,想好好逛上一圈的人来骑到背上,开始新一轮的溜达。溜达到中午,回来吃吃草料,刚吃完就有人守在门口点名要克劳迪了。
“你还不知道?我只喜欢骑那匹马。”他说。
马房里的骑乘马,最受客人欢迎的就是克劳迪。老板也从来不管它的死活,有生意就做,回头多喂点谷物就当是补充体力,方便继续干活。有时候,它要工作到深夜,回到马厩的时候全身淌着汗水,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但第二天还得照常工作。
归纳起来,骑过克劳迪的客人,形形色色,不同的年龄段,不同的体型,有愚蠢不堪的,也有聪明无比的。有些客人很体贴,他们也许知道马也有情感和智慧;但大多数情况却是——他们顾不得考虑一匹马的感受,也没意识到已经走了很远的路,马该累了。所有的客人当中,男孩子们是最不体贴的一群人,甚至在下山的路上,不管前面是否有路,都会让它一路狂奔。
一般情况下,男孩们从骑上它的那一刻开始,就开始让它大步慢跑,从出发上路到回来,都不会让它减速,到最后甚至会策马狂奔,然后相互借给别的男孩子狂奔上一段。他们不知道它早已疲惫不堪,仍然使出浑身解数,加足马力想炫耀给同伴们看看自己多有能耐,让那匹马跑得飞快。
为了驱使它跑得更快,他们时不时地会将马鞭和马刺落到克劳迪身上,可这时它只是个马房里的出租马,平平凡凡的克劳迪,只会顺从地再次奋力奔跑。事实证明,岁月的蹉跎,已经磨灭了它反抗的意志,再也回不到过去的那个它了。身心疲惫的它,有那么一两次想要去反抗,但那个念头转瞬即逝,刚点起星星之火,随即就灭掉了。
男孩、女孩以及成年人就好比是一群恶狼,络绎不绝地骑到它背上,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正把它往棺材里拖,在那匹马无力反抗的时候,都一齐上来折腾它,做着让它提前寿终正寝的事情。
但还是有一点不同,狼不会一点点地折磨猎物,也不会让它苟延残喘活上几天、几个星期乃至几个月的时间,受尽痛苦然后再慢慢死去,而是会把猎物尽快弄死,然后吃它们的肉。这样,狼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人类则是为了享受骑在马背上短暂的快意而将马慢慢地折磨而死。克劳迪又是一匹做什么事都尽心尽力的马,很乐意去满足客人的要求,但它的这份乖巧却老被人们误解——他们想当然地觉得它是因为状态不错,才愿意撒腿狂奔的。
其实,大多数人类都并不了解马,对马的情感世界和体力一无所知,没办法区分出一匹筋疲力尽的马和一匹精神饱满适合骑行的马的不同之处,对他们来说,马就仅仅只是马,把它们当汽车看待,只要一踩油门,随时都能跑,所以也会时不时地挥上一鞭,加足马力让它们能有多快跑多快。
席卷而来的寒冷的北风,将秋日的光辉赶得无影无踪,迎来了漫长的冬天。这时候的人们更愿意舒舒服服地待在有火炉的房子里,而不愿意外出。
游客们陆续离开了小镇,回到了老家。连续两个星期,从山上刮来的冷风一直回旋在镇上,偶尔还会有轻盈的雪花飞舞。冷风和雪花都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除了这些,冬日的小镇,显得死寂沉沉,除了一匹年迈的租用马,其余所有的人和动物心情都郁闷到了极点。一部分人开始诅咒这恶劣的天气,另外一部分人则顶着恶劣的天气捡柴火,嘴里还会不时抱怨几句,还有些人会聚在一块儿想办法来打破笼罩在小镇上的极度无聊。
当然,那匹老马不是在用言语表达心情的舒畅,而是靠着一份感觉——在两个星期以前,它每天都疲于奔命,马鞍在背上留下了疮口,全身的皮毛也因流汗过多而泛白,星星点点的地方被磨掉了毛,显得光秃秃的,腿上一点劲都没有,就那样弯曲着,似乎都没法承受它骨瘦嶙峋的身子了。而连续两个星期的寒风把游客和其他人都带走了,才让它仅有的一点生命力得以维持下来,不然这匹老马早就一命呜呼了。风依旧呼呼地吹进马厩的缝隙,整个马厩都摇晃了起来,但暂时是不会有人来打扰它来之不易的休息时光了,这匹老马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逐渐恢复了一点体力。
对于这寒风,除了克劳迪,所有人都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可对于它来说,这风在它耳朵里的声音就像是一曲美妙动听的乐曲,只要风还在吹,它就能尽情地打盹睡觉,要是有可能,它倒是希望这风能一直吹下去。偶尔地,会有人将它从梦中叫醒,喂给它干草吃,它会一边吃一边听着风声,吃上好大一会儿,然后又在呼呼的风声里进入了梦乡——也许在它的梦里,会有一个遥远的过冬的牧场,身旁就站着佩科斯,对了,还有摇滚牧场的其他马儿和它唯一真正的朋友——克林特正在山脊上看着它。
冬天在一天天逝去,克劳迪的身子骨也在一天天恢复。春天终于到来了,经过漫长冬日的沉寂,春天的气息吸引着人们一个劲往外跑。那个长了灰白头发的人,一天,又出现在了马房,成了克劳迪的忠实顾客。过了几天,一个年轻的小女孩也来了,说:“我很喜欢马,如果天气好的话,能不能每天下午都来带着克劳迪转上两圈呢?”
马房老板让她试骑了一次,发现她对那匹马很是细心,于是潜意识里将她列入了克劳迪的固定客户之一。从此,那个小女孩和那个花白头发的人开始每天都来,马房老板也不管克劳迪能不能受得了,全然任由他们俩骑个够。于是,克劳迪成了他们俩的专用马,别人再没有机会骑着它出去了。
要是在几年前,如果大家都很喜欢它,就算再多几个客人克劳迪也能轻松地应付自如。但今非昔比,它现在已经老得跑不动了。马房老板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正在想尽办法让它能够多撑几年。但事与愿违,克劳迪的肩和前肢僵化得很快,再也迈不出以前那么大的步子,确切地说,每次它前脚着地,准备跨步的时候,都感觉像是踩在针尖上了一样,只能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尽量不让肩和身体的其他部位因此而抖动起来。
它在竞技场表演的那段时间,那四条腿曾经多少次将地面震得晃荡不已,多少骑手也因此被甩下了马鞍;到马房的第一年,又曾被多少人骑着在坚硬多石的路上来回狂奔。大概这些经历都加速了它身体机能的衰老,现在它偶尔也会想着跟以往一样顶风狂奔,但大多数情况下,这仅仅是个想法而已,因为它老迈的腿实在是跟不上了。
面对每天都来的白发老家伙和年轻小女孩,它表现得自己就像个四岁大的马儿一样灵活,一趟一趟无休止地跑,甚至想跑得更勤快些,而他们俩也把它照顾得很好,不过根本没意识到它逐渐僵硬的肌肉已不负重荷,也没意识到他们骑着的那匹马已经没几年可以活了,早就该被放归自然,颐养天年去了。
那个小女孩每天下午来,口袋里装满了糖果,不需要别人的帮忙,她就能跨到克劳迪背上,领着它走向山间小路,沿途欣赏美丽的风景。期间,它慢慢地穿梭在岩石和灌木丛中,她则会轻抚它的脖子,手指穿过鬃毛,并跟它说着话,在爬陡峭的山坡的时候,她经常会让它歇会儿再走,有时候还会下马,从白色的骑马装口袋里掏出几颗糖喂它,让它休息够了再出发。
刚开始的时候,看到那一块块白色的东西,克劳迪根本没有吃的欲望,但是会凑上去闻,然后喷喷响鼻。不过那小女孩一直坚持把糖凑到它鼻子底下,它无奈地咬上了一口。咦?好像味道还不错。于是它又尝试凑上去咬一口,就这样一连吃了好几块。到后来,它会开始要糖吃了。有时候,它会停下来,看着背上的小女孩,表示它还想要一块白色的东西吃;如果是她站在它旁边的时候,它自己就会用鼻子去顶她的口袋找糖吃,它知道那是她放糖的地方。
如果是放在杀人狂魔“美洲狮”的年代,那些认识它的牛仔看到这幅它跟小女孩讨糖吃的画面,是该有多震惊!反过来,如果这小女孩要是知道在不久前,她这样做,它会咬掉她整个手,也该是多震惊!
对这个小女孩来说,她一点不在乎这匹叫克劳迪的马过去是什么样子,她所认识的这匹马,是最贴心的,所以一直给它糖吃,她并不知道糖不是马最喜欢吃的东西,否则肯定会在口袋里装上谷物或者其他适合马吃的东西,无论如何,初衷是好的。
随着冬日里最后一场暴风雪的离开,克劳迪也结束了它的休假。阳光明媚,春风和煦,暖意融融,人和动物都希望能找个太阳最好的地方享受日光浴。由于暴风雪那几天,那个小女孩都躲在家里没出门,所以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兴致勃勃地来到马房给克劳迪套上马鞍,克劳迪也是兴致勃勃尽力撒腿跑了起来。
年迈的克劳迪冲出了马房,四肢僵硬的感觉好像消失了一样,凌空飞起的蹄子也似乎根本不愿踩到地上。马房老板曾告诉过小女孩,如果路程不是很长,偶尔让它奔跑一两次也没有大碍,现在看到它那么奋力奔跑的样子,她以为这是它的意愿所在,所以也不忍心放慢速度,就向前倾着身子,任由它一路狂奔。
克劳迪越跑越远,腿也没有了僵硬的感觉,爬上坡的时候那灵活劲儿,与其说它是风烛残年的老马,还不如说它是一匹四岁大的小马,整个都变年轻了的样子。不一会儿,几英里的路程就远远地被甩在了后面,路边的景色变得完全不一样了,任由汗滴淌下,它也没放慢速度前行。
奔跑带来的兴奋,让她们俩都忘我地享受着这种速度,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汗水逐渐变成了白色泡沫,浸湿了克劳迪全身,然后又变成蒸汽蒸发掉了,它仍然不顾一切地往前冲;那个女孩儿呢,脸颊由于兴奋而涨得通红,疾风吻过发梢,一头秀发瞬间轻舞飞扬起来,帽子都在不经意间掉了,但她对此毫不关心,只一心迎着风往前冲,活力无限的奔跑让她感到无比的快乐,情不自禁就绽开了笑容。
她们走的路越来越陡,穿过小溪,到了山上的一个峡谷里面,克劳迪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到后来张大鼻孔也觉得呼吸不够,现在它有两个选择——要么立即慢下来,要么倒在路上。但它是一匹天生的永不言弃的马,所以没有选择放慢速度,浑身上下也丝毫没有想放慢速度的迹象,一直朝前跑着,似乎要等到心脏停止跳动为止。
那个小女孩在背上尽情地享受奔跑带来的快乐,也没注意到克劳迪身上发生的状况,直到看到她们前面的路被融化的春雪冲垮了,才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她就怔怔地停在那里,还沉浸在刚才的奔跑当中,等她慢慢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开始寻找看是否有可以让她们过去继续往前的路,可遗憾的是她们只能原路返回。
小女孩失落地把一只手搭到了克劳迪脖子上,似乎想说:“真是扫兴啊,居然走了一半就没路了。”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摸到了一手的汗和泡沫,纳闷的同时,低头朝克劳迪看了看,不由得大吃一惊:那匹马此刻全身都被汗水和泡沫包围着,呼吸也非常困难。
这突如其来的担忧和害怕,取代了奔跑带来的兴奋感,她立即下了马,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走开几步后,眼睛挣得大大地盯着它,她从来没见过一匹马像眼前的这匹马那样全身发抖,似乎都很难保持站立了,前后摇晃着,随时有跪倒在地的危险。
小女孩不知所措,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在它昏倒之前,帮它降温,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她解下马鞍和褥毯,一并扔到了地上,看着热气从马背上冒出来,她显得更为害怕了。
下面不远处的一条山间小溪映入了她的眼帘,于是她小心翼翼地牵着马,避开一块又一块的大圆石,来到了小溪边,将马带到了没膝盖的溪水当中,她让马站在那里,用手捧着水,把冰凉的溪水泼到马的胸口、肩膀上和背上。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那匹马终于停止了抖动,呼吸变得均匀正常了起来,这表明它的体温已经降下来了。又过了一会儿,开始喝水,接二连三地大口喝着。小女孩一直在旁边看着,确认它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之后,笑了起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脖子,心头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太阳开始逐渐西移,小女孩一直让克劳迪站在背阴的地方,那个时节里,山里背阴的地方还略显冰凉,克劳迪看上去状态很好,身上的汗也干了,当小女孩确认它没大碍之后,再次把它牵过去,准备套上马鞍的时候,它冷不丁地又打了个寒战。
回去的路上,她们走得很缓慢,犹如在参加葬礼一样,跟来时的状态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小女孩已经很顾及它的感受了,选了最好的路走,但在马背上,还是注意到克劳迪跟之前很不一样,步子迈得不再那么稳,地上没有什么绊脚的东西,它都会摔倒,身子还会乱晃,整个看上去虚弱无比。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们才回到了马房。马房老板还在门口等着,看到小女孩安全地回来了,忍不住绽开了一丝微笑,迎上前去问道:“出发之前,你有给克劳迪喝过水吗?”
“没有,”那个小女孩回答道,“但是我在山上的小溪那给它喝过水了,然后我们是从那里返回来的。”
“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新雇的那个管理马厩的男孩早上忘了给它喝水,抑或是他以为我已经喂过水了。”
第二天早上,克劳迪的腿像木头一样,僵硬得不能弯曲,头快垂到地上了,食槽里的干草一点也没碰,看上去都没有迈出马房的力气,所以那个灰白头发的人没能骑着它出去溜达。
中午时分,那个小女孩也来到马房,看到克劳迪的样子,她差点哭出来,但碍于马房老板在,才勉强忍住了眼泪。
“看样子,它是快不行了。”马房老板走过来说道。他看到克劳迪的样子,心中就明白了,再加上看到小女孩伤心的样子,他没有去问小女孩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把马租出去,本来就会有这样的风险存在,后果都是要自己承担的。他现在想做的反倒是让小女孩高兴起来。
“我会尽量找最好的医生来给它看病,应该会有好转的。”
听到这句话,那个女孩心中燃起了希望,眼睛里也闪过一抹光,开口问道:“我可以过来帮忙吗?”
也就从那天开始,那个女孩每天都带着内服的外敷的各种药物,准点过来马厩陪克劳迪。看到她尽心尽力的样子,马房老板只能暗自摇摇头,因为他知道她这样做是徒劳无益的,即便好转了,再也不可能是一匹跟之前一样有用的租赁马了。
那匹马彻底被毁了。一天下来,二十四小时滴水未沾,一路狂奔,浑身是汗,热得沸腾的身子突然浸入了冰冷的雪水里泡,然后又喝冰冷的雪水解渴,这一切加起来,彻底让它垮掉了。就算医好,也只能干些慢点的活或者去拉马车,而不能再被骑乘。
这样过了一个月,克劳迪仍在继续接受治疗,小女孩也一直心存希望。可有一天来到马房的时候,她发现它不见了。她四处寻找马房老板,东奔西跑,最后终于在堆着干草的阁楼里找到了他。
马房老板没地方躲了,不得不开口说道:“北面有个草原,那里环境还不错,我在想,那里有新鲜的草吃,应该对它的身体复原有好处,所以我把它放了。”
这是马房老板为了不伤小女孩的心,编出来的谎言。北面根本就没有环境不错的草原,就算有那也是在很远的地方。他很清楚要是放养之后,它只会活活饿死,但是他意识到自己无力负担一匹毫无用处的马,所以不得不做出一个残酷的抉择,把它卖给一个专门收购老马,然后宰了拿来喂小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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