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塞特是行驶在佩格海域最美丽的船只之一。尽管它身躯庞大,但它充满美感和精心设计的造型总能赢得众人的回眸。这艘船是佩尔图从一个欠他债的商人手中得到的。有人传言,这个商人与佩尔图之间有一场交易,他保证将佩尔图所有竞争者的船只都沉落大海。然而,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个商人是谁,是否真有这样的交易存在。
科尔曼为自己年纪轻轻便有机会掌管这样一艘气派的船深感庆幸。他是在一系列诡异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后当上的正船长。在此之前,他只是船长中的第三把手。海盗称船长中的第三把手为“酒水船长”,因为其主要职责就是保证正副船长在航行中不口渴。只有到达安全的公共海域时,科尔曼才有机会掌管船只。然而,年迈的副船长希穆尔在一次航行中意外染病,弗莱格还未选定新助手就遭到杀害,港口上剩下的最后一个船长决定留下来对弗莱格被杀事件进行调查。就这样,科尔曼顺理成章地接管了这艘船。尽管船员中也有比他更年长、更坚忍的,但是按照常理,所有船员都必须听从船长的命令,因此作为船长中的三把手,他接任船长一职并不稀奇。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通过一条低调的航线让船到达赫尔图格。到那里后,他会将奴隶卖给那些与他们合作已久、不需要讨价还价的矿主。胡塞特是一艘飞速行驶的船,即使碰到敌人,他们也不难甩掉他们。尽管大家都知道他从未指挥过战斗,但他的船长天赋不容置疑。他已经跟随弗莱格工作很多年了;每当弗莱格和希穆尔与女奴隶狂饮作乐时,总是由他行使船长的职责。
一想起弗莱格,科尔曼就毛骨悚然。他亲眼目睹弗莱格的尸体是怎样从井里被拉了上来。没有人知道弗莱格的脑袋是被什么样的武器砍成碎片的。起初,他们怀疑凶手就在他们中间,根本没想到外面的人会溜进来。当发现脖子被撕裂的守卫和一根吊在墙上的绳子时,他们才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是一场外来侵袭。这么多年来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那些曾经以为安全防卫措施牢不可摧的海盗被吓得魂飞魄散。如果有人在漆黑的夜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船长和守卫杀害,并能顺利逃脱,这些海盗还怎能睡得安稳?特鲁是佩尔图最著名的船长之一,揽下了调查该事件的任务。为了能够在杜克盖德回来之前找到凶手,他调用了麾下一半的兵力,开始在克鲁泽兰进行搜寻。但是,克鲁泽兰是一片广袤的国土,森林浓密,搜寻工作开展也比较慢,看来特鲁很有可能会无功而返。
“真有意思,那些守卫一直在昏睡……”他嘟嚷着。那两个在监狱围墙边打瞌睡的守卫被浇了几桶水后依旧昏睡不醒。幸运的是,袭击者绑架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奴隶。否则,海盗的解释不将佩尔图激怒才怪。
“长官,我们快到赫尔图格了!”
科尔曼转过头,微笑着。打报告的人是尤法特——一个年长、面相凶狠的水手。科尔曼任命他为自己的助手,主要是因为尤法特在众人中比较有影响力。但尤法特无论如何都成不了船长,因为他的眼睛在一次战斗中受了伤。
“告诉他们去检查一下奴隶,”科尔曼说,“务必保证他们活蹦乱跳地抵达赫尔图格。就如那些金光闪闪的金币一般……”
尤法特毕恭毕敬地点点头,走开了。科尔曼望着尤法特远去的背影,满脑子想的都是被枷锁铐在那儿的那位年轻金发美女。她确实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类型。当他望着她走进船中时,他差点流下口水来。如果他现在想将她据为己有,没人会反对。但是,刚刚被委任为船长,在众人心目中留下一个好印象更为重要。他必须克制住自己,尽量不去占奴隶的便宜,以免兄弟们说他趁火打劫。
“我以后还多得是机会。”他轻声说道。接着,他转过身,给舵手一个暗示。船慢慢向东掉转,科尔曼想到加入佩尔图的部队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棒的一件事。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岗楼上的水手发出的尖叫声:“我们前方有船失事了!”他惊呆了。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接着,意识到自己是船长,他朝着船头跑去。
“怎么回事?尤法特!你到底在哪儿?”
尤法特已经在那里了。他腰抵在船沿上,注视着海面,陷入了沉思。他恭敬地说:“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
科尔曼一边紧张地将金发往后捋,一边弯腰朝众人注视的方向望去,只见海面上漂浮着一堆被撕成碎片的木头、木桶、船桨、划艇和变了形的尸体。胡塞特驶过漂浮的碎片,将其一分为二。他们听到细微的噪声及船的部分残骸沉没大海的声响。其余的残骸漂浮在这艘大船的两侧。
犹豫了几秒钟后,科尔曼大喊:“我们得停下来!”
他一声令下, 目瞪口呆的海盗立刻行动了起来。他们行动迅速而有序,各就各位,不到一分钟就停好了船。
尤法特问:“船长,我们为什么要停下来?”他似乎很不安。“只是一只船失事罢了……不关我们的事。谁知道它为何失事!”
科尔曼摇摇头,说:“那正是我想知道的。它为何会失事……我不想让同样的遭遇降临到我们身上!”
他命令手下将一个划艇放进海中,监测周围环境,一旦发现任何与船失事原因有关的信息立即向他汇报。
尤法特盯着已经映入眼帘的赫尔图格群岛。他认为没必要停下来耽误时间,但他不敢违背船长的命令。科尔曼年轻气盛,经验不多,但他不傻。假如他不睿智,弗莱格也不会费这么多心血培养他。或许他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将这艘船破坏得如此严重。过去他们也撞坏过不少船,但撞坏船和撞碎船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如果失事的是一艘海盗船,那么一定是商人们得到了一种新型武器。
不到半个小时,划艇满载而归,被拉上了大船。里面躺着一位浑身是血的老者,身子下面压着船桨碎片、木桶碎片和破衣烂衫。看到船长好奇的眼神,科尔曼的手下汇报:“这不是他的血,他受伤很轻。我们是在一个木桶中发现他的。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科尔曼首先仔细观察了破碎的木片。从木桶上所写的内容判断,失事的是一艘将酒从策图运到赫尔图格的商船。尽管遇害者的衣服面目全非、破烂不堪,但他还是可以看得出这些衣服价值不菲。船桨的顶端是策图风格的。他走到那个年老的陌生人面前,仔细打量着他的脸。那人眼睛半睁半闭,流露出了见到遮挡刺眼阳光的这张脸时的喜悦。他一定困在那个木桶里好长时间了。
“老伙计,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科尔曼问。
老者干裂的嘴唇里挤出嘟哝声:“海上来客!”
科尔曼惊惧不已。他听不懂这句话。“你神志清醒吗?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带我离开这儿……”
科尔曼皱了皱眉。似乎从他那儿得不到什么信息。他想试最后一次。
“听着,老伙计。现在开始你是佩尔图的囚犯了。我们给你喝水,让你休息,但不久我们会把你卖给矿主。迟早你都会告诉我那艘船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你现在告诉我,我会立刻将你释放,善有善报。你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是谁袭击了你?”
这位老人痛苦地呻吟着。眼泪在他眼中打转。科尔曼隐约地感觉到这个人的身上的伤与他被海盗俘虏二者之间毫无关联。一定是发生了其他的事。
“海上来客!天啊!我杀了自己的兄弟……我杀了自己的兄弟……海上来客!”
科尔曼放弃了尝试。他转过身,走了几步。接着他环顾四周,望了望手下。为了不惊扰他们,他平静地说:“这人神志不清,语无伦次。我们无法弄清楚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任何事物都不能阻止我们向目的地航行。我们要驶向赫尔图格!”
就在这时,那位陌生人打起了精神。没想到,他竟然站起来,焦躁不安地尖叫一声。他望着科尔曼,眼睛滴溜溜地转。“天啊!不!我们不能驶向赫尔图格!我们永远都不要到那里去!”
科尔曼意识到这人手中拿着刀。当这位老者挥舞着刀冲着他的喉咙砍过来时,他顿觉手足无措。不过还没等刀刃刺入科尔曼的胸膛,一把长剑已将袭击者的胳膊劈成了两截。
船长深呼一口气,沉默了几秒钟,才缓过神来。他感激地望着正在擦拭长剑的尤法特。“老朋友,谢谢你了!”科尔曼说,“你又救了我一次!可我真希望你没将他杀死,留着他或许还会有用。”
“这完全是出于习惯……”这位老海盗轻声说道。“况且,他疯疯癫癫的。一定是这里发生过的某些事情导致了他精神错乱。”
科尔曼点点头。这正是他担心的地方。他扫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最后一眼。他一边祈祷千万不要遇到那个将死者吓得魂飞魄散的家伙,一边命令手下将尸体扔进大海。随后,他重申先前的命令:“赫尔图格……我们要驶向赫尔图格!”不过此时他发号施令的底气没那么足了。
胡塞特再次按原路线航行。很快,海盗就将不安一扫而光了。船上唯一愁眉不展的人就是科尔曼。离赫尔图格很近时,他下令将黑旗换成了他们从一艘商船上掠夺来的阿尔提夫旗。以真实身份出现在这个视海盗为大患的海上民族面前是不明智的。事实上,科尔曼宁可在更隐蔽的领地卖掉奴隶,哪怕他们开的价格是这里的矿主开出的一半。赫尔图格的国民以热爱大海著称,在佩格所有的国家中,数这里的矿主对奴隶的需求量最大。
船头朝着最近的一个海岛航行,这个岛上有个矿井。现在,他们必须在两个拥有最大港口的海岛之间经过。大多数的海盗都已经离开了甲板,其余的海盗将枪藏了起来,开始像普通水手一样在船上行动。在公海中遇到胡塞特还活下来的人不多。除非他们遇到这种人,否则没人会怀疑他们的真实身份。港口上泊满了船。或许水手们在不停地干活。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当他们驶入两岛之间的通道时,科尔曼和其他人都惊呆了:他们已经陷入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战争。
谁是袭击者,谁是被袭击者,不太容易判断。然而,很显然,一场激烈的战斗正在进行。沉没的船只在海上差不多已经形成了一座新的小岛。两个港口都血流成河。每过一秒,就有几十个人在箭、剑和斧头下丧命。年轻的船长立即下令掉转船头逃跑。由于无处可藏,他吩咐幸存的手下躲到上甲板去。海盗们嗖嗖嗖爬上了桅杆。胡塞特急速地改变了行驶方向,差点撞到木头小岛上。几分钟后船驶离了海港,在他们看来时光似乎流转了一辈子。当一块大石头从弩炮中射出,落在他们原先停船的地方,激起几米高的水花时,他们才发觉自己已在最后关头幸免于难。
他们将小岛抛在了身后,科尔曼跑到船舷上。望着正在进行的战斗,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尤法特伏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他才把眼睛从这非同寻常的景象移开。
“船长,怎么回事?”
科尔曼摇摇头。“一场战争……一场可恶的战争……”
“我看到了,”老海盗嘟嚷着,“可这到底是一场怎样的战争呢?居然等到我们驶入港口才意识到战争的存在!”
科尔曼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是他见过的最反常规的战斗。如果袭击的目标是港口或石头从港口抛出攻击船只,他们早就会注意到这场战斗了。然而,似乎大家在互相厮杀。港口上的人自相残杀,船与船互相攻击。等他们跑得离港口很远了,科尔曼下令手下将船向西行驶。听到这个命令,那些盼望返回克鲁泽兰的海盗大为不快。
德福斯,一位身材魁梧的水手,将刺了文身的双臂抱在胸前,走上前去,为了吸引他人的注意力,他咳嗽了一声,“船长,你有什么打算?”他尽量表现得很平静。“我希望你不要将我们扯进一场与我们无关的战争。”
德福斯话间流露出一丝不服,科尔曼狠狠地瞥了他一眼说:“德福斯,万一我真有这样的打算呢?我准备派你去打前阵,你意下如何?”
这个海盗立刻记起了规章制度,懊悔地低声说道:“船长,我们一切听您的命令。我刚才只不过是好奇罢了。”
科尔曼盯着那些因一系列奇异事件而变得神经紧张的手下。他尽量用自信的口吻说:“我们到这里来是卖奴隶的,在任务完成之前我们不能回去。我们绕岛航行,从岛的背面登陆。这样可能花费的时间会长一些,但总比正面迎接厮杀要好。事实上,从表面看,这无非是爆发于当地的两个海港之间的一场争斗。我不清楚争斗的导火索是什么,我也不急于找出答案。但是这阻止不了我们继续行驶。被这样的小事吓得屁滚尿流就算不得佩尔图的手下!”
一听到佩尔图的名字,海盗们振奋起精神。他们举起剑,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最伟大的英雄的名字。几分钟后他们已各就各位,尽力按照船长的新命令航行。
科尔曼对佩尔图充满了无比的妒意。佩尔图的名字足以使这些魂飞魄散、迷惑不解的手下振作起来。“我要成为同他一样的领导者,”他嘟嚷着。为确保手下都在执行自己的命令,他巡视了一圈。随后,他走到船头,倚靠在船栏杆上,注视着地平线。
他们在驶往赫尔图格途中遇到的那艘沉船曾经是个谜,如今谜团被解开了。事实上,此前他还在好奇为何这艘船损坏得这么严重,可现在,他坚信这场战争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或许是出于对战争的极端恐惧,那个疯癫的老人才表现得如此怪异。然而,科尔曼还是弄不明白为什么那人悲伤地说:“我杀害了自己的兄弟。”
当他们绕着赫尔图格航行时,他们才意识到战争不仅仅是局限于两个港口。相反,一场灾难性的国民战争正在进行。他们所经过的每一个海岛上都是刀光剑影。赫尔图格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究竟是什么导致赫尔图格热爱和平的国民自相残杀?尽管找到原因的机会很小,但科尔曼还是想看清这几个布满矿井的岛屿上的形势后才回克鲁泽兰。假如诸如此类的事情在这些岛屿上都在上演着,他就有理由向佩尔图解释为何没有卖掉奴隶就回来了。
“前方有异常!”
这声尖叫让他又一次绷紧了神经。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一个海盗正把两只手放在嘴巴上呈喇叭状大喊,科尔曼怒气冲冲地抓住他的衣领。“喂,怎么回事?”
那个海盗没预料到他会有如此的反应,于是指指大海。科尔曼惊诧不已。当这位年轻船长望向大海时,他松开那个海盗,双手抱头,“天啊!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分钟后,胡塞特停了下来。
“他们又停下来了!”
正跪在船的前半部分的古尔林惊慌地大叫一声。
“真不知道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列奥弗德嘟嚷着。因为他们跟在胡塞特后面走走停停,列奥弗德开始觉得有些晕船。他回过头,困惑地望着巫师,巫师并没有让他们的船慢下来。
“盖里杨,他们停下来了,”列奥弗德说,“你肯定已经注意到了……”
年老的巫师当然注意到了。但他这次决定不放慢船速。“相信我!”说完后他便沉默不语了。一种莫名的感觉驱使他继续向前行驶。他熟悉这种感觉。每当被邪恶势力包围时,他就会产生这种感觉。过去,在这种感觉的庇护下, 自己多次成功逃脱了劫难。在双翼怪物现身贝勒姆山上方之前,他也有同样的感觉。一看到岛屿上正在进行的战争,他将信将疑起来。他不再视胡塞特为敌人。事实上,此时,胡塞特和船上面的人都是受害者。
科尔曼拼命想弄明白那个海上来客究竟是什么。他陷入了沉思,连尤法特来到自己身旁都没有发觉。突然在他耳边响起的说话声吓得他魂不附体:“船长,这是一只动物吗?”
一只动物?或许是。事实上,无法对其进行归类。他脑中一片茫然。就连尤法特这个航海经验比他丰富的老伙计也从未见过它,他也不好妄加评论。但身为船长,他不得不说:“我不管它是什么。它在我们正前方,挡着我们的路,我实在不想再次改变我们的航线。”
他转身穿过站在身后的人群,走到弩炮手贝尔杜尔身旁。这个只有一条腿的海盗尽最大努力在上司面前保持直立的姿态。
“贝尔杜尔,你能射击到那个东西吗?”
贝尔杜尔朝着科尔曼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似乎是个一大半部分漂在水面上的大瓶子。一开始,贝尔杜尔还以为它是静止的,但经过仔细观察后才发现它在缓慢地移动着。他当然可以将其瞄准并进行射击。不过,他没有预料到一旦自己这样做将会造成怎样的破坏。
看到弩炮手点点头,科尔曼放心了,他又走到船的另一端。不管那个海上来客究竟是何物,它依旧继续移动着。它的整个身子似乎被一层厚厚的皮裹着,即便如此,它看起来也不足以厚到可以抵挡巨大石炮的袭击。
科尔曼回过头,示意了一下。八个健壮的男人将一块巨大的石头放到弩炮上,这块石头对付那家伙足够了。紧接着,他们按照经验丰富的贝尔杜尔认真目测后得出的计算值将弩炮稍微松开。八个人使出全身力气才勉强移动了一下弩炮。贝尔杜尔脸上挂着微笑,内心充满了喜悦。他拔出剑,砍断绳子,将弩炮发射了出去。
弩炮摇晃着,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接着,它巨大的木柄轰隆隆地向前转动起来。科尔曼和其他人出于本能向后退,仿佛石块会飞回来砸中他们似的。尽管石块很重,但它还是猛然向上射去,开始像鸟儿一样在空中飞行。
望着在空中飞行的巨大石块,科尔曼认为海上那个家伙是否是活物可以立刻见分晓了。假如它是活的,它会即刻血肉飞溅。尽管这种场面令人不爽,但它确实能够带给那些垂头丧气、觉得自己无缘无故陷入战争的手下精神上的鼓舞。此刻,他也需要勇气。然而,等他们目睹完接下来的一幕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鼓舞他们了。
石块结束空中的飞行后开始对准海里的那个家伙砸了下去,这让贝尔杜尔心生自豪。石块刚刚击中目标,海上便波涛四起。几千根长长的缆索般的胳膊从海里冒出来,它们掀起的巨涛是胡塞特溅起的好多倍。
胡塞特颠簸于巨浪之上,船上面所有的海盗都跌倒了,其中还有一些掉进了大海。科尔曼惊恐地跪倒在甲板上,万分惊讶。他最后还是成功抓牢了栏杆,抬起头。这时,他看到那个家伙上千根胳膊在瓶状的脑袋上方合拢,形成了一个能够成功阻挡海盗进攻的盾牌。他不禁惊呆了。
怪物又将胳膊伸展开来,漂浮在海面上,并且开始慢慢地舞动着,舞姿诡异而不祥。尽管它离海盗还有一段距离,科尔曼还是注意到了那些胳膊有多大。单根的胳膊不粗也不壮,但一旦它们合拢,把某物攥在其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它们甚至可以将一艘船撞成碎片!”
老尤法特在科尔曼耳边结结巴巴地说,似乎在说梦话,说出了科尔曼不敢大声说出来的话。这位年轻船长突然明白了,之前他们碰到的那艘船上发生了什么。那艘船不是在战争中沉没的,而是这个怪物的牺牲品。
突然,科尔曼直起身子,朝着手下的人生气地大喊:“不要像缩头乌龟那样站在那里!我们必须返航!我们不能让那个怪物杀死!”
海盗们面露恐慌,以前他们很少会有这种表情。看到手下无法将眼睛从那个怪物身上移开,船长转身, 向后望望看它是否正在接近。科尔曼意识到尽管怪物移动的速度很慢,它还是在朝自己的船只靠近,他再次大喊:“快!如果我们动作快些,我们还可以不死在这个怪物手上!它永远都追不上我们。在它伸出胳膊抓住我们之前我们还可以逃跑。振作起来!”
他们可以这样做。他们可以逃跑。要是他们没有被惊呆愣在那里就好了……科尔曼回头朝怪物又一次望去,只见它瓶子般的嘴正在移动。他不理解隔得这么远怪物想要干什么。他只看到怪物左右摇晃。突然,一种黑黑的、大块的东西从它嘴中喷射出来。科尔曼觉得怪物似乎是吐了一口痰,他无法用其他的方式来形容。黑色物质沿着石块飞行的路线,逆向朝胡塞特喷射过来。黑色物质在船的上方散落成小碎片,浇落在海盗身上,变成稀薄的大滴大滴的液体。
由于过度的惊讶,最开始的几秒钟海盗们呆若木鸡,一动不动。但还是有一些人在最后关头躲在了一些遮蔽物下面。科尔曼便是其中的一员。他担心这种奇怪的液体会是某种酸或毒药,于是躲在了船帆下面。那些由于惊慌失措乱成一团、或未找到遮盖物的人被黑色液体浇在身上时不由得尖叫起来。科尔曼原以为三分之一的人会痛得满地打滚并在伤痛中死去。即使这样,剩下的人也足以帮助他挽救这艘船。但他仍遭受了最大的损失:尤法特从头到脚都沾满了黑色液体。
然而,奇怪的是,无人晕倒。
其他人从遮蔽物下爬出来,望着朋友们。他们绝大多数的朋友站在甲板中央。黑色液体似乎并没有伤害到他们。贝尔杜尔跑到头耷拉到胸部的尤法特面前,关切地问他是否还好。
回答他的是一把捅进他胸膛的长剑。
仅用了几秒钟,胡塞特就变成了一个战场。每一个被浇了黑色液体的人都拔出剑,对离得最近的朋友发动了攻击。不少人还没回过神来,来不及抵抗就倒在了血泊中。尽管其他人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为了活命,出于本能他们还是抓起了剑。一时间,科尔曼觉得自己似乎在做一场噩梦。此刻,他的手下本应各就各位,使胡塞特逃离正在靠近的怪物,他们却在互相残杀。突然,海岛上的战争谜团在充满恐惧的科尔曼心中解开了。黑色的毒物致使岛上热爱和平的民众兵戎相见。那个反复提到自己将兄弟杀害了的可怜老人一定也有相同的遭遇。这只乍一看并非不可战胜的怪物打败了庞大的赫尔图格海军,并一路来到这里。一旦碰上它,人们就会与自己的朋友厮杀,所以它根本不可能遭到抵抗。
看到身形巨大的水手德福斯像疯了似的朝自己跑来,科尔曼的思绪被打断了。德福斯赤裸的胸前沾满了黑色的毒物,脸上的表情告诉科尔曼,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德福斯了。即使怪物迟早会让他们都葬身海底,科尔曼还是下决心争取多活一段时间。他拔出剑,抵挡砍过来的斧头。
当他们的船靠近胡塞特时,列奥弗德和古尔林更加紧张了。此刻,他们是暴露在外面的攻击目标。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抵挡即将到来的箭雨。他们两个都不会游泳,一旦危险来临也无处躲藏。诡异的波浪差点将他们的船打翻,他们精神高度紧张。如果不是因为巫师看起来很自信,他们两个肯定会尽力说服他改变主意,放弃他疯狂的计划。虽然,他们也没有什么丢失的东西,但一想到还未将让他们遭受如此痛苦的谢尔门消灭便命送黄泉,不免心有不甘。只有埃尔拉特面带微笑,面对死亡的临近充满了喜悦。
然而,箭雨并未如期而至。他们的船停到了胡塞特一侧,仿佛是在靠近一座荒废的港口。他们已经听到船上的嘈杂声了。很明显船上的嘈杂声跟他们的到来毫无关系。列奥弗德将绕在自己一只爪子上的绳子一扔,使其勾在上甲板的栏杆上。他使劲拽了拽,绳子依旧牢牢地勾在船栏杆上。突然,一个年轻人大喊大叫着从甲板上跌进了大海。他们互相惊讶地对视了几秒钟,接着顺着绳子往上爬,脑子中有几百个疑问在盘旋。
列奥弗德第一个爬上了胡塞特。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令他更为惊诧:是船上的厮杀,还是远处那个长着上千条胳膊的庞然大物。然而,没人注意他,他没有丝毫的不安。他快速地环顾四周,很快便发现了通往下面楼梯入口的门闩。他朝那个入口奔跑,迎面遇到的几个人都被他撞倒了。
当其他几个人登上胡塞特时,他们遭遇的情形与列奥弗德类似。巫师拉住埃尔拉特的肩膀,推搡着他往前走。“往下跑!”巫师说,“你先走!”
紧接着,古尔林把一个冷不丁突袭他的海盗打倒在地,巫师朝着他喊道:“你和古瓦德留在这里,确保没人往下爬。埃尔拉特认识乌尔唐。我们会找到乌尔唐的!”
古尔林还没来得及回答,盖里杨已经消失在了古瓦德刚发现的那个入口里。
列奥弗德和古尔林背靠背站着,将所有过来的人打倒在地。互相残杀的海盗根本不关心这两个陌生人。这两个人遇到的要么是逃跑着躲避袭击的人,要么就是追赶着袭击他人的人。
当一个满身是伤和血的人倒在古尔林的脚边时,古尔林束手无策,因为此人手中没有任何武器,衣衫破破烂烂。古尔林一剑就能杀死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或将他的头剁下来。也许这个年轻的海盗过去的所作所为足以让他受到这种惩罚。但古尔林意识到自己下不了手。相反,他站在了受伤的年轻海盗和另外一个人高马大的人中间。身材高大的那人企图用斧头袭击古尔林。戈尔巴将挥过来的斧头一劈两半,并在那个虎背熊腰的人的肚子上豁了一个致命的伤口。那个浑身刺满文身的人身体剧烈晃动了几下,一头扎地,停止了呼吸。古尔林抓住受伤年轻人的胳膊,拉着他站了起来。为确保此人的安全,古尔林把这人拉到自己和列奥弗德中间。如果有人问他为何会这样做,他或许只能回答自己非这样做不可。
古尔林朝海上望去,惊恐地看到上千条致命的胳膊伸向了胡塞特。他浑身战栗。无论是古瓦德还是戈尔巴都不可能打败这只怪物。他们必须马上离开这艘船。
幸运的是,就在这时,盖里杨和埃尔拉特搀扶着一个满脸困惑的老者出现了。当他们走到列奥弗德身边时,列奥弗德果断地将老者扛到自己肩上。为了避免老人跌下来,列奥弗德小心翼翼地顺着绳子向下爬。盖里杨跟在他们后面。为了助正与一个海盗角逐的古尔林一臂之力,埃尔拉特手握一把从他们刚杀死的一个兽人手中夺来的长剑冲了回来。但还未等埃尔拉特动手,戈尔巴已经刺入了敌人的心脏。当敌人瘫倒在地时,古尔林看到埃尔拉特就站在自己面前。埃尔拉特手执长剑的场景令古尔林愁肠百结,因为他想起了妻子不幸遇害的那一幕。埃尔拉特很有可能也想到了这一点,因为他眼中也流露出了无尽的悲伤。然而,转瞬间,埃尔拉特的表情由哀痛转化为恐惧和惊讶,因为他看见一个物体正向古尔林的背后靠近。
起初,古尔林还以为是一个海盗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待他回头一看,才惊恐地发现原来是那个怪物的一只胳膊。不一会儿,怪物的另外一只胳膊束缚住了古尔林的另外一只手腕。古尔林双手无法动弹,戈尔巴只能无助地躺在他手中。当他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向后时,他看到整只船正成为怪物上千条胳膊的攻击目标。怪物其他的胳膊也绕在了他的脖子和手腕周围,古尔林再也无法呼吸。埃尔拉特愣了几秒后,最终向前一跃,用剑刺向怪物的胳膊,然而一点用也没有。听到古尔林用最后一丝力气低声说了一声“戈尔巴!”,埃尔拉特从古尔林手中抓过戈尔巴将束缚着古尔林的胳膊一一砍断。为了再次避免被怪物其他的胳膊束缚住,古尔林急忙逃脱了。他接住了面带微笑的埃尔拉特扔给他的戈尔巴。当古尔林跑到顺到船下的绳子旁边时,他回头一望,发现埃尔拉特被怪物的十几只胳膊缠住了。古尔林想要跑回来救他,但怪物收紧了胳膊,埃尔拉特的身体一下被碾成了碎片。埃尔拉特脸上的表情显示无人有回天之力了。这个昔日的指挥官最终实现了光荣献身的愿望。
几分钟后,古尔林也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小船中。当他们尽快驶离胡塞特时,听到胡塞特破裂成碎片的怪异声响。直到离那艘大船足够远后,他们才鼓起勇气回头张望。他们惊恐地看着那艘船在怪物不计其数的胳膊中顷刻间变成了碎片,数以百计的男男女女被困其中。看到奴隶竟然与海盗有同样的结局,他们无比愤怒。毫无疑问,此刻他们恨透了谢尔门。正是这个恶魔制造并派这个怪物到赫尔图格,以达到他最终征服佩格的目的。
对于胡塞特上的许多人而言,这一天是他们的祭日。或许是因为生活对某些人还有其他的安排,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并不多。藏在一个空桶中躲过了此劫的科尔曼就是其中的一员,他永远也无法忘记海盗从海上救起的那个人。他明白自己将一辈子无法忘却那一天。他也不会忘记救他的那个人。
等到列奥弗德确信那怪物没有追赶他们后,他带着疑问的表情望着古尔林。古尔林跳上小船时就大喊着埃尔拉特死了。在他跳到小船后,他们立刻驶离了那艘大船。列奥弗德禁不住思索了一番,他想知道古尔林和埃尔拉特之间的敌对情绪是否是真的。但当他看到古尔林眼中流露出的真切的悲伤时,列奥弗德为自己产生如此的想法而自责。古尔林告诉他:埃尔拉特是为了救自己的命而被怪物杀死的。当古尔林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有怎样的感受。
列奥弗德望着盖里杨。巫师打开一个戒指的盖子,将几滴液体滴到了躺在船上的老乌尔唐的嘴唇上。老人进入了梦乡,巫师走到船舵旁。这艘小船又一次朝着克鲁泽兰方向驶去。由于老巫师让古尔林和自己的杀妻凶手同路,列奥弗德曾对其产生过怀疑,现在列奥弗德觉得自己当时的想法真是有些愚蠢。无论怎么样,假如埃尔拉特没有加入他们的行列,恐怕古尔林和戈尔巴早就石沉大海了。但是,或许巫师的确有一些秘密。尽管如此,巫师一直以来都很清楚一点:谢尔门会给佩格带来灾难和无尽的痛苦,列奥弗德也渐渐开始理解这一点。谢尔门制造出导致国民自相残杀的怪物仅仅是个开端。这样看来,他们为了阻止谢尔门及其同伙的行为所经历的苦难也算不上什么了。
在抵达“彼岸之地”之前,他们必须牢记这一点。因为等待着他们的危险或许比他们在这里经历过的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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