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的孩子们先在湘潭东南风的停车场内集合,然后大家再一起向寺院,也就是街道居委会全体人员集合的地方走去。那里是这一带最宽敞的地方,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蜿蜒延伸的寺院围墙的前面,被用作每月一次堆放不可燃垃圾的收集点。
这个寺院的住持是个在街道居委会很有发言权的人,对地区的福祉活动非常热心。我们街道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年的年末互助金等定期性的捐款活动,要求所有住户都参加,而且每家至少要出一份钱。湘潭东南风今年已经迎来落成后的第五个年头,但在本地区还算是新人的这个公寓的居民们,并不太怎么重视此项规定。公寓自治会的理事们轮流挨家挨户地收取捐款,可是要么本人太忙,要么筹款时间段内不在家的住户很多,捐款总也无法顺利收齐。自然对于公寓内部的捐款活动,大家就更不当回事儿了。
刚才提到的那个住持对此大为恼火。他通知公寓,如果湘潭东南风的居民不认真参加捐款活动,就不允许公寓的居民使用那个不可燃垃圾的收集点。公寓院内没有自己的垃圾收集点,因此自治会急忙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钱收齐,可是事态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改变的。负责收款的理事走投无路了,不得不自己为几户不在家的住户垫付了几千日元,可最后竟然也不了了之,没有人还给他钱。这种事情发生了好几次,问题越来越严重。
既然事情演变成这样,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终于在公寓自治会总会上作出规定,定期性捐款的收款今后和公寓物业管理费、维修积金一起,从各家银行账户上扣取,然后由管理员一次性上交。决定一公布,就有居民对此发牢骚了。他们强调说,本来所谓捐款,就应该是一种任意和善意的行为,半强制性地扣除算怎么回事?而且,使用不可燃垃圾收集点本来就是地区居民应当享受的公共服务,一介住持没有道理凭一己之见就剥夺别人的权利,我们凭什么要听他威胁,说什么不让用收集点,等等,众说云云。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个办法,眼看问题就要解决了,可是总会又因此陷入了争执不休的困境。当时,妈妈代替工作繁忙的爸爸出席了总会,她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唉声叹气地说那个时候真是够受的。
最后,总会终于说服反对派,让他们理解这不是以后能不能扔不可燃垃圾的问题,而是为了大家相互和睦共处、应该尊重本地居民的做法和想法的问题,现在把事情闹大,从长远来看绝不是什么上策。大家最终同意了今后从银行账户扣取定期性捐款的处理办法。我也觉得这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不过对湘潭东南风的居民来说,这倒成了一个好的教训。以前,所谓自治组合不过是徒有虚名,没有运行的实质内容。而今,借此机会,公寓形成了一种对与集体住宅居住相关的纠纷及责任人人都必须有所意识的新氛围,产生了一种连带意识。听妈妈说,现在总会定期的出席率显著升高,以前敷衍了事、分配担任的理事,现在也通过正规的选举方式选定。多亏了自治会的这种变化,去年绑架未遂事件发生的时候,自治会才能与街道居委会迅速协作,商量出对策。如果没有上次闹得天翻地覆的捐款问题,这次恐怕也不会对昨天刚刚发生的事件展开如此迅速的对策。
一到寺庙,看见门前站着两个中年男女,胳膊上戴着黄色的袖章。他们住在附近,扔垃圾的时候经常互相打个招呼,有过几面之识,但至今也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大概对方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孩子们陆续集合,人数出乎意料的少。两个看似小学低年级的男生,一个大概四五年级的女生,两个女中学生,还有与我同年级但不同班、住在附近的早崎贤也,再就是我,一共七个人。
尽管同上次一样,完全没有高中生参加,但去年那个事件发生的时候,大概有二十个人参加,多的时候甚至有将近三十个孩子一起。我心想,大家都怎么了?这时候听说,由于家长非常担心,决定再难也要用私家车接送孩子们。可见这次的事件对当地居民造成的震动有多大。毕竟那可是杀人未遂的恶性案件。
点名后,我们出发了。戴着袖章的女人在先头领队,后面按照年级高低顺序站成一行,戴袖章的男人站在队伍的最后。我和前排的贤也一边说着悄悄话,一边往前走。
“今天早上的新闻,你看了吗?”
“嗯,看了。”贤也眼镜后那瞪得圆圆的眼睛透出些许恐惧,“看到地面上的血迹了吧。”
“看到了。那个女孩没有被车从身上轧过去吧。电视上说她只是躲避的时候摔倒受了重伤,是这样吧?”
“好像是。不过,好不容易躲开了却摔倒弄成重伤,真倒霉,运气实在太差了。”
“就是,真可怜。不是说她是我们学校六年级的学生嘛,到底是谁呢?”
“啊,你不知道?”
“嗯,”我吃了一惊,“你知道吗?莫非新闻里报道了?”
“没有,不过我妈妈说是个叫‘kisaichi’的女孩子。”
“啊?”我更加惊诧,“那莫非是私都遥华?”
“对,对。妈妈说过她的名字叫遥华。嗯,应该没错。”
我非常惊讶,一时间愣得停下了脚步,差点撞到走在身后的女中学生。我慌忙赔礼道歉,可是完全心不在焉。
震惊!不,比震惊更严重的一种感觉,这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我得知受害的是私都而感到惊讶之前,心里突然涌起一种难以表达的、近乎不安的感觉。但是,那到底是对什么感到如此不安呢?
我和私都遥华并不怎么亲近。三年级和四年级的时候,我们曾经同班,但是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现在我们不在一个班,我在六年级一班,她好像是在三班。和她的交流可以说几乎是零。既然如此,那当得知被袭击的是私都时,内心为什么不能平静呢?我冥思苦想,不得而知。
没多久,眼前出现了柚森町第六小的校舍。
校园前隔了条马路,有一座破旧的日式房屋。听说从前这家人经营了一家杂货店,老师和学生经常光顾。在学校还没有改建成现在的校舍之前,这家店就已经关门了,现在连招牌也歪倒在一边。玄关的拉门上挂着一把已经生锈的锁头,沿着破旧的玻璃窗框贴满了胶带。房屋四周杂草丛生,完全没有人居住的痕迹。看着这座破房子,我忽然想起刚才电视新闻里巡警巡逻学校周围的画面,背景正是这座房子。
“每次经过这个鬼屋似的房子,”顺着我的视线,贤也也瞄了一眼那破旧的房子,“我总是想,住在那儿的人他们现在在哪儿,做什么呢?不过,这个想法是不是很奇怪?”
歪斜的招牌上写着“贞成商店”。本来好像还标有注音字母的,可是现在涂料已经逐渐褪色,完全看不清了。
“我不觉得奇怪。”我说,“而且,这么想不是很平常吗?”
“就算他们家里人还活着,可是也没听说这附近有叫‘sadanari’的,大概是搬到别的地方了吧。”
“是叫‘sadafusa’。”
“啊?”贤也茫然若失地望着我,“什么?”
“‘sadafusa’,那两个汉字是贞德的‘贞’加上成功的‘成’,应该念‘sadafusa’。我以前在哪儿读到过。”
“啊。我还真不知道呢。我想那两个字肯定不会念成‘sadasei’,所以就一直以为是‘sadanari’。原来读‘sadafusa’呀。真不愧是学识渊博的智爷爷啊。”
智爷爷是我的外号。大概是因为我在朋友们间留下这么一种很深刻的印象,说得好听是老成稳重,说得难听就是像个小老头儿,所以从小一直就被称为 “小老头儿”或者“老爷爷”什么的。不知不觉外号和我的名字智己融为一体,就变成了“智爷爷”。老实说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名称,但是外号一旦扎了根,不管本人如何抵抗,都是很难改变的。尤其是贤也他没有任何恶意,而是很亲密地“智爷爷”“智爷爷”地叫着,因此我也不能随便生气。可放任自流的结果是,连今年春天担任我们班主任的川吴老师见到我也开始说“喂,智爷爷,你好吗?”真是无可奈何。
在身着制服的巡警和戴着黄色袖章的老师们的注视下,我们经过“贞成商店”来到了学校的正门前。我们在那儿和去市立柚森中学的两个女生分手。正要跨进校门的时候,忽然发现从马路的另一侧走过来两个人。
嗯?我很纳闷。因为其中一人穿着柚森东高中的男式西装夹克样式的校服。柚森东高中隔着区政府,在和第六小相反的一侧。也就是说,这个人特意绕着远路来送这个女孩,然后他自己必须再折回原路,绕道去上学。真不容易,他是她的哥哥吗?
我一面想,一面不经意地看了看那个被高中生牵着手的女孩子。一看到她,我一惊,心怦怦地直跳。那是和我同在六年级三班的忍坂圆实。
“那是谁?”突然贤也用一种和刚才截然不同、阴郁低沉的声音嘀咕说,“智爷爷,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吗?那个牵着圆实的手的家伙。”
“不知道,第一次见到。”也许是被贤也那不平静的情绪传染了,我也像在策划什么阴谋诡计似的,奇怪地压低了声音,“……会不会是她的哥哥?”
“圆实没有哥哥呀。她只有一个年龄相差很多的姐姐。”
“是吗?”
“不过她姐姐已经嫁人,去了别的省。”
“是这样啊。那么,那个高中生到底是谁呢?”
“那不是我问你的问题吗?”
“是不是她的表哥?”
“不太清楚,”贤也想点头但又不敢确定,“我想大概不是吧。”
圆实是个适合戴发带、皮肤白皙、很可爱的小女孩。她身上有种都市气质,像个大人似的,让人很难随随便便跟她搭话。她在汉语课上读课文的时候,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宛若专职的解说员,我总是不由自主听得入迷。我想学校里有很多男生表面一脸毫不在意,离她远远的,可实际上对她都有好感。我其实也是,贤也一定也喜欢她。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他感觉有点像明秋。”
明秋?明秋是谁?我刚想问他那个名词是什么意思,但又打住了。我想起以前也曾问过贤也同样的问题,好像说是经常出演电视剧和综艺节目的一个艺人的爱称。我除了烹饪节目和新闻以外不怎么看电视,所以对此类话题完全一无所知。我也不想连续几次都问同一个人同样的问题,免得被人认为是个学习能力差的人而感到难为情。
“智爷爷,你知道吗?”
圆实依依不舍地松开那只被貌似明秋的男生牵着的手,向他挥手说再见,绽放着在学校难得一见、令人眩目的笑容。她一边不断回头张望着他,一边向教学楼走去。
贤也的目光一直追逐着一步一回头的圆实,都忘记了要把话说完。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于是追问道:“知道什么?”
“上次集体赴校返家的时候,圆实也是和那个家伙一起的。”
“是吗?”
“是啊。”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在换鞋的地方我和去四班的贤也分开了。
我向六年级一班走去的时候,恰好圆实从眼前经过。本以为她会径直走进教室,没想到她停下脚步,身体靠着走廊的墙壁,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手机。
校规不是规定不许把手机带到学校吗?不是很确定,不过就算校规真的禁止,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为了防身,老师们大概也不得不默许吧。
我先她一步走进教室,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看圆实。只见她正在专心致志地发短信。似乎话题很有趣,她按下发送的按键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禁不住想,她是不是在给刚才貌似明秋的男生发短信呢?
☆
对那个神秘罪犯的恐惧心理,让大家都非常担心自己孩子的安危,我本以为可能会有家长暂时不让孩子去学校,可实际上,至少我们班没有一个缺席的。
学生中也有人因为只上半天课就能回家而天真地高兴不已,但整体上比起平日来,班里的感觉有些奇怪,似乎同一年级的女生住进医院这件事重重地压在大家的心头。即使偶尔大家吵吵嚷嚷地议论起这件事,也不等班主任川吴老师严厉批评,只要他刚一开口,大家就骤然安静下来。这在平日是难以想象的。
这种现象不仅出现在我们班,整个学校似乎都是如此。第一节课停课,召开了临时校会。包括平常精神涣散的低年级的学生们在内,所有的人都惊人老实地听着校长的讲话。
“如果有可疑的车辆靠近,大家一定要小心提防。”话虽然这么说,可是突然冲过来的话,我们也束手无策。不过,恐怕除了这样说以外,校长大概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提醒大家的了。他还要求说,今后不许向六年级的学生打听有关这个案子的事情,六年级的学生也不可以向那些被卷入本案的学生追问详细的情况。这些虽然都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孩子们好奇心很强,我不认为大家会老老实实地听从校长的指示。
只上三个小时的课,觉得一天变得很短,转眼间就放学了。
“大家注意啦。”川吴老师卷着运动服的袖子,这可以算他的个人标志,他用记分册咚咚地敲打了几下讲台,“和今天早上一样,大家还是跟着带队的人一起回家。听好了,不许随便绕远路,路上要特别警惕可疑的男子和车辆。好,下课。”
即使处于非常时期,也还是有几个人抑制不住从课堂上解放的喜悦,教室里顿时开始变得嘈杂一片。在一片嘈杂中,我注意到一个身影走向了讲台,一看,是圆实。
“老师,我……”
“嗯?什么?忍坂。”
我并没有想刻意去听,但圆实和川吴老师的对话却不知不觉传进了我的耳朵。
“我可以在学校再待一会儿吗?我还不能回去。”
“为什么?”
“接送我的人下午还要上课。”
“噢,原来是这样。”川吴老师似乎略知此事,摸着长满邋遢胡子的下巴点了点头,“对了,接送你的是个高中生来着吧。”
“对,是柚森东高中的学生。”
“从忍坂家去东高中,方向不是相反吗?每天特意接送你,那个人也真不容易啊。”
“嗯。不过,我们家附近老人多,除了我没有什么小学生和中学生,所以只好……”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啊,对了,是sowa吧。这次还是他接送你吗?”
圆实点了点头。据我推测,sowa应该是那个长得像明秋的男生的名字。我心里在想sowa是哪个字呢?是山且吗?
“不过,忍坂,就你和他两个人一起回家吗?那可有点儿不安全啊。没有个大人跟着……”
“可是,我们家附近的邻居,除了老人以外,都是些大忙人,我爸爸妈妈也是如此。”
我以前曾经听说过圆实的父母都是医生,不过专科不同。
“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过,忍坂今天能勇敢坚强地来上学,老师真的是很佩服啊。”
勇敢坚强地?那是什么意思?
“东高中和往常一样上课吗?那你就等sowa来接你吧。但是不要在教室和走廊里乱溜达,你就待在教师办公室旁边的接待室里,好吗?”
“好的。”
我一边走出教室,一边想,离接她回家还有近三个小时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她大概会一直一个人发短信什么的吧。来到校门附近的集合地点后,我看到贤也已经站在了那里。
“智爷爷,”贤也一副神秘古怪的表情,“那个,有件事情要问你。”
“怎么了?”
“圆实今天没来上学吧?”
“啊?你说什么呢?今天早上我们不是一起看见她走进学校的吗?”
“对啊。”他抱着脑袋说,“是看见她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呀……”贤也吞吞吐吐,怯生生地看了看四周说,“圆实已经回家了?”
“没有,她在等sowa来接她。”
“sowa是谁?”
“那个长得像明秋的男高中生。”
“啊?”贤也身体后仰,宛如害羞的小姑娘一般举起双手捂住了双颊,说,“不会吧!”
“是真的!”
“哎呀,真不愧是智爷爷,也不知道你从哪儿打听来的。真厉害。”
“哪里哪里。我还不知道‘sowa’是哪个字、怎么写呢。”
“喂,”贤也耷拉下脑袋说,“谁管他是哪个字。智爷爷你还真是奇怪。”
“多管闲事。你别打岔,圆实到底怎么了?”
“那个……”
我们这个区的学生到齐后,要出发回家了,所以我和贤也不得不暂时停下谈话。走了一段后,贤也又开口了。
“今天我们班一个姓富宇加的女孩没来上学。”
“什么样的女孩?她的名字是什么?”
“你不认识?嗯……她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大家都叫她阿亚,我想大概是叫亚子吧。管她叫什么呢。总之今天没来上学的人,除了她还有好几个人呢。”
“是吗?我们班的人可都来了。”
“如果仅此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好像……”贤也突然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说,“好像就是那个富宇加。”
“你说的是什么事呀?”
“昨天的那件案子呀。听说汽车冲过去的时候,除了那个叫私都遥华的女生以外,现场还有两个女生,其中一个就是富宇加。”
“真的吗?那她今天没来上学是……”
“当然了,肯定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受到惊吓了呗。毕竟她差点就被横冲直撞的汽车撞倒,而且眼看着朋友就在自己面前受重伤,被送进了医院。”
“嗯,她来上学反倒会让人感到奇怪。”
“不过,倒真有人来上学了。”
“这么说……”
“就是那个圆实。”
“啊?那当时在现场的另一个女生就是……”
“另一个女生大概就是她。”贤也不断地推理,“也就是说,遭遇袭击的两个人中,一个缺席没来上学,另一个来学校上学了。所以……”
我这才明白刚才川吴老师表扬圆实说“你今天勇敢坚强地来到学校”是什么意思。
不过,我不明白贤也到底为什么对此感到很不可思议。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我并不是说那有什么奇怪,而是觉得有点意外。”
“意外?”
“我和富宇加虽然不是很熟识,但感觉她很坚强,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她都没来上学,反倒是平日文雅娴静的圆实竟然来学校了。我总觉得有点反了。”
☆
回到湘潭东南风,发现久美子已经出门了。往厨房一看,洗碗池里浸泡着空的碗和锅。虽然没有洗,但是能把用过的餐具放到水里泡着,就她而言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再望向冰箱,门上面贴着一张字条,似曾相识的久美子的笔迹写着“偶尔我也认真地去听回课,怎么样,很伟大吧”。大学生听课有什么伟大的,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哭笑不得的我突然双眼紧紧地盯在那后面的几句话上:“今天不用打工,也没有联欢,我会很早回家。所以麻烦你给我准备晚饭。”
打工……这个字眼突然在我心中引起一股莫名的骚动。这种揪心的不安感觉到底是为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工作来着?对了,她在做家教。昨天还去私都家做家教了呢。
“哎哟!”
我禁不住大声喊叫了起来。家里没有人,可我却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慌忙用双手捂住了嘴巴。不过这都无关紧要。
对了,原来是这样。当得知昨天被神秘男子驾驶的汽车袭击受重伤的人是私都遥华时,我之所以会感到那么不安,原来是因为久美子在给她当家教。而且问题还不仅限于此。
据说从特征来看,驾车横冲直撞的年轻男子和去年十月劫持绯田真由子的罪犯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久美子在给她们做家教的这两个女生,绯田和私都,相继遭到了可疑人物的袭击。这,这难道仅仅是偶然吗?
我惊惶不已,不知如何是好。可立刻又对自己感到很气愤。自己竟然会怀疑,这可能不仅仅是偶然,真是愚蠢。那当然,毫无疑问的就是偶然。
如果不是偶然到底又该说是什么呢?难不成说久美子和这一连串的案件有什么关系吗?那才真是愚蠢得不像话了呢。现在已经明确了罪犯是个身份不明的年轻男子,久美子又怎么可能跟他扯上关系呢?
我一面觉得这种想法很傻,可另一面又无法抑制自己的想象向坏的方向不断延伸。罪犯确实是个男人,可假如那个家伙是久美子认识的人呢?或许还交情很深,比如像昨晚约会的男人之类的人呢?即使直接下手的是那个男人,也不能完全否定久美子与这件事有某种关联的可能性啊。
等一下。等等,冷静,稳住。我拼命地这样劝说自己。再冷静一想,久美子曾经为其做过家教,和正在为其做家教的这两个人,绯田和私都,都接连受到可疑人物的袭击,这个事实并不能说明什么。无论怎么想,那仅仅是个偶然的可能性最大。
只不过,就算是偶然,那大概也是极为罕见的机缘巧合吧。希望考入有名的私立中学,聘请家庭教师的小学生可是少之又少的。如果为了准备考试,一般都会选择上补习学校。初中生和高中生另当别论,身为小学生聘请家教,至少从当地常情来看,可算是很特殊的例子了。
这种具有特殊性的小学生相继遭遇不测,不得不让人怀疑可能不是偶然那么简单。罪犯会不会有某种明确的意图,才选择她们作为目标下手的呢?
“嗯……”
等等,等一下。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想法的可笑之处。自始至终,我都在以第二个被袭击的女生私都遥华为前提而考虑,但是那会不会错了呢?
事情发生的时候,私都并不是独自一个人走在路上。忍坂还有富宇加两个女生也和她在一起。突然汽车冲向了她们,圆实和富宇加勉勉强强逃脱了一难,可私都却在闪躲的时候不幸摔倒在地受了重伤。
也就是说,我认为袭击目标是私都一个人,这种想法也许是错误的。或许罪犯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圆实和富宇加两人中的某一个。又或者,也许并没有确定的袭击对象,罪犯想把他们三个全都撞死。
总之,久美子为她们做家教这件事根本不能算是受害人的共同点。我终于说服自己,让自己松了一口气。尽管是一瞬间,我竟然胡思乱想地认为久美子和这个案子有牵连,对这样的自己我感到很厌恶。
悬着的心放下没多久,我又开始挂念另外一件事了。罪犯接下来会不会袭击幸免于难的圆实和富宇加呢?
虽然不能确定,但罪犯有可能没有设定任何犯罪目标,而是没有差别的、任意选择袭击对象,又或者说不定他有什么袭击三人的特殊理由。如果真是那样,我胡思乱想的这段时间里,很可能危险正在向圆实一步步逼近。而且,假如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么不单是她,就连富宇加也非常危险。
圆实应该还在学校吧?想到这里,不由得为她担心起来。她不会有事吧。放学的时候有那个叫sowa的男高中生和她一起倒还好说,留在学校的这段时间里,她真的安全吗?罪犯不会这么大胆,敢潜入学校吧……不过,不一定啊。毕竟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放学回家了,大多数的老师也去体育馆参加临时家长会了,所以这个时候的教学楼成了一座空城,可以说是警戒最薄弱的地方。
左思右想,我终于按捺不住了。钟表的时针即将指向三点,我决定干脆去学校看看。这时我突然灵机一动。
“对了。”我借用一下珍妮的力量吧。假如不是以男孩子的身形出现,而是变成猫行动,也许会更方便。即使走到圆实的身边,也不用担心她会一脸可疑的表情看着自己。而且就算罪犯出现,也不会对一只小猫有所警惕。
我坐到沙发上,身体靠在靠垫上,全身放松,想让自己立刻入睡。可我对自己想到的这个好主意感到异常兴奋,怎么也睡不着。过了十几分钟,我才好不容易让自己附到了珍妮的身体上。
珍妮正在离柚森第六小教学楼很远的一个住宅区内睡午觉。借着民房屋顶,我可以直线距离前进,大大缩短了时间,不到二十分钟就到达了学校。
如果圆实遵守川吴老师的嘱咐,那么她现在应该在教师办公室旁边的接待室里。我横穿操场,从学校正门直接跑进了教学楼,来到老师们换鞋的地方。
教师办公室在二楼。我刚要上楼,正好传来一个人下楼的脚步声。一看,那不是圆实吗?她一个人把手机贴近耳边不停地在讲话。变成猫的我一抬眼,差点看到她裙子里面,于是慌忙移开了视线。
“嗯。我现在正往外走呢。”她看都不看一眼蜷坐在脚边的小猫,急速冲下了楼梯,背对着我向走廊走去。“真的吗?那我们在换鞋的地方见。嗯。好的。”从内容来看,电话那边好像是那个sowa。圆实一边讲着电话,一边一反常态地匆匆忙忙穿过走廊,向学生换鞋的地方跑去。我慌忙尾随其后。
就在我刚追上圆实的时候,sowa走了过来。圆实跑到他身边,死乞白赖地拉住了他的手。
“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
“那我们回去吧。忍坂小姐,你有什么顺路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不过,阿圣如果有要去的地方我可以陪你。”
我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个字,“sowa”的名字似乎叫阿圣,那也有可能是圣一或者是圣治的简称。
年长的sowa直称她的姓,叫她”忍坂小姐”,而与此相反,圆实却称呼他阿圣,还很不自然地摆出一副过分亲昵的举止,相比之下可见他们两人之间有一种微妙的温差。不知这是不是我想得太多了。
他们俩手牵着手走出了校门。变成珍妮的我时而贴着地面匍匐前进,时而跳上民房的围墙,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
“不过,我真是大吃一惊啊。”刚才还无关痛痒地说着些无趣话题的sowa,突然环顾四周,低声说,“听说昨天案发的时候,和受害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是忍坂小姐?”
“你怎么知道的?”圆实似乎很意外,又好像有点生气,尖声说,“难道在东高中也传开了吗?”
“没那么夸张。咱们先不说这个了,你为什么没把这件事告诉我呢?”
“我不想……”
“嗯?”
“一想到会让阿圣担心,我就……”
“这我能理解,可这种事情你应该如实地告诉我。”
“是吗?”
“那当然了。我也好做好心理准备呀。”
“心理准备?”
“就是要把忍坂小姐安全地接送回家啊。”
刚刚还心情有点阴霾的忍坂,似乎已经忘记了那些不好的记忆,一脸幸福地抬头看着sowa。接着像寻求庇护似的,将身体贴近了他。嗯,这个场面可不能让贤也看到啊。
“很可怕吧。”
“嗯。差点就被撞倒了。真的是很危险。我拼命地闪躲,使出了所有的力气。”
“大家都在传,说事发现场在南八丁目,是真的吗?”
“是。以前那里是个电影院,就在它背后的一个十字路口处,周围三面是空地。”
“我不太熟悉那片地区,那里离我们那儿不是很远吗?星期天的下午你到那儿到底干什么去了?”
“那是……”吞吞吐吐的圆实笑着敷衍他说,“秘密。”
“是女生之间的秘密吗?”
“嗯,算是吧。对了,说起来,当时遥华她……”
“就是那个受伤的女孩吗?”
“对。昨天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正在跟遥华聊天,她说为了准备考试请了一名家庭教师。”
“是吗?是大学生吗?”
“嗯。是个大学生姐姐。遥华说昨天那个人第一次来她家,是个很漂亮、说话很风趣的人。”
很漂亮、说话很风趣,这到底说的是谁啊?我禁不住惊讶得差点从围墙上摔下来。
“她好像叫菅野。遥华说她很快就对学习产生了兴趣。听她这么一说,觉得真好,真让人羡慕,我多想让像那个姐姐一样的人来辅导自己学习啊。正聊着的时候,突然汽车就……”
圆实的声音低沉下来,听不太清楚,急得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两人正好走到一座房子前面。这个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好像是圆实的家,门外挂着的门牌上面,写着“圆实”两个字。
“那明天见了。”
“方便的话,你进来坐坐吧。”圆实完全以一副大人的语气说,“我给你沏茶喝。”
“不好意思,下次吧。再见。”sowa笑着挠了挠脑袋说,“我很忙,简直也想请个家教帮帮我呢。”
sowa大概是要参加统考的学生吧。他冲圆实挥了挥手,走进了马路斜对面的一户人家。门牌上写着“曾羽”,这两个字大概就读“sowa”吧。
虽然已经看不到曾羽的身影了,可圆实依然恋恋不舍地伫立在门口,看了一段时间后,才转身回家。
我跳上邻家的墙壁,然后攀到屋顶,从那里窥探圆实家里的情形。透过窗帘,可以看到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女人在屋里忙活着。我本以为那是圆实的祖母,可她身穿日式围裙,对待圆实的态度特别毕恭毕敬,猜想应该是圆实家的佣人吧。而圆实呢,背着书包,很冷淡地从桌上的盘子中拿起一块煎饼叼在嘴里,对那个女人一言不发,很快消失了踪影。不一会儿,二楼窗户的窗帘打开,出现了她的身影,她正一边放下书包一边咀嚼着煎饼。这里可能就是她的房间。
不管怎么样,确定了圆实不是独自一人在家,我也放心了。我正犹豫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想要到刚才听说的案发现场去看看。虽然不知道去那儿干什么,但总想一探究竟。
我根据路标一边确认地址,一边向南八丁目走去。我对这个地区不怎么熟悉,但知道那个曾经是电影院的地方。现在那座楼成了餐馆云集的混杂之地。我从它旁边的一条路绕到了楼的后面。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大煞风景的十字路口,三面空地,或者说是停车场。这里好像就是案发现场。路的一角有一户人家,但围墙现在已经倒了,四周圈起了黄色的带子,带子上用红字写着“禁止入内”。
令人吃惊的是,竟然有三个看上去像小学低年级的孩子正聚集在这家附近吵嚷喧哗着。他们没有背书包,手里也没拿什么东西,我想他们是放学回家后,特意到案发现场来参观的,不过看不到有大人陪他们一起。多么没有警惕心啊。好不容易实施集体赴校返家的活动,这样一来岂不是功亏一篑,毫无意义了吗?他们的父母到底都在干什么呢!
正在我为他们担心的这个瞬间,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
“喂,孩子们。”那个男人走近喧嚷的孩子。
三个孩子稍微安静了下来,但完全没有警惕他的样子,呆呆地抬头看着那个男人。
“你们是第六小的学生吗?”
其中一个看似冒冒失失、梳着中分头的男孩子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是吗?可以打扰你们一下吗?叔叔是警察,”说着,年轻男人向孩子们出示了一个类似证件的小本,“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下有关昨天那个案子的事儿。”他眼睛打量了一下被撞倒的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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