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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幸福的巅峰滑落

时间:2023-07-12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那你就不认识我了,先生,我不再是你的简·爱,而是耍把戏的猴子——那样倒不如干脆你罗切斯特先生穿上戏装,而我自己穿上宫廷贵妇的长袍。”我想起了费尔法克斯太太令人寒心的警告,内心便蒙上了一层阴影。罗切斯特先生硬要我到一家丝绸店,去挑选至少六件衣服。一切准备工作也已就绪,我们离开教堂后就会去伦敦度蜜月。婚礼的前一天,罗切斯特先生因为有事到30英里外的两三个小农庄去了——有些事需要他在去伦敦前亲自办理。

那天清晨,当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我的眼睛里充满了希望,放射着从未有过的光辉。等了一会儿,我走下楼来,遇到了罗切斯特先生,他满面笑容地和我说道:

“简,你今天早上看起来真漂亮,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初我遇到的那个脸色苍白的小精灵!”

“我还是以前的简·爱!”

“我想,在一个月以内,就会变成简·罗切斯特了。”

“真是想不到,简直像梦幻一般!”

“我马上写信到伦敦银行去,叫他们把我存在那里的一些家传的珠宝都寄来,那些珠宝是每一代桑菲尔德庄园的新娘们都会佩戴的。”

“呵——我可不想戴什么珠宝!对于简·爱来说,珠宝是多么不自然又古怪的搭配啊。”

“我要让我的简·爱穿上最美的丝绸裙,头发上插着玫瑰,我还要在我最喜爱的头上,罩上无价的面纱。”

“那你就不认识我了,先生,我不再是你的简·爱,而是耍把戏的猴子——那样倒不如干脆你罗切斯特先生穿上戏装,而我自己穿上宫廷贵妇的长袍。”

然而他不顾我反对,抓住这个话题不放,又说到蜜月啊,教堂啊什么的。还催我赶紧去换衣服,这就要去订礼服。我上楼穿好衣服,却碰到了费尔法克斯太太。见了我,费尔法克斯太太才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说了几句祝贺的话,但她的笑容很快消失了。

“我还是太惊讶了,”她说,“我真不知道对你说什么好,爱小姐。我肯定不是在做梦吧,是不是?罗切斯特先生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他真的要娶你吗?”

“他这么告诉我的。”

她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难道他真的是因为爱你才娶你的?”她问。

她的冷漠和怀疑使我心里非常难受,眼泪涌上了我的眼眶。

“对不起让你伤心了,”费尔法克斯继续说,“可是你那么年轻,我希望让你存些戒心,我总担心会出现你我所料想不到的事。”

我不知如何回答她,因为她的话真让我不安,幸亏这时阿黛勒跑了进来。

“让我去——让我也去城里!”她嚷嚷道。

“我会的,阿黛勒,”我急急忙忙同她一起走开了。马车已经准备停当。我的主人在石子路上踱步,派洛特忽前忽后跟着他。

“阿黛勒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吗,先生?”

“不行,她会碍事。”

他干脆地拒绝了我的提议。我想起了费尔法克斯太太令人寒心的警告,内心便蒙上了一层阴影。我自认能左右他的感觉消失了一半。我正要机械地服从,不再争辩时,他扶住我,瞧了瞧我的脸。

“怎么啦?”他说,“我的阳光全不见了,你真的希望这孩子去吗?要是不带上她,你会不高兴吗?”

“我很愿意她去,先生。”

“那就去戴上你的帽子,像闪电一样快赶回来!”他朝阿黛勒喊道。

阿黛勒以最快的速度按他的吩咐去办了。

在米尔科特度过的一段时间很有些折磨人。罗切斯特先生硬要我到一家丝绸店,去挑选至少六件衣服。我讨厌在一群小姐们中间转来转去,请求推迟一下再买。可他好像看穿了我的推搪之词,说必须今天买完。经我拼命在他耳边恳求,才由六件减为两件。

这样的大采购活动又持续了很久,终于,结婚的日子临近了。一切准备工作也已就绪,我们离开教堂后就会去伦敦度蜜月。婚礼的前一天,罗切斯特先生因为有事到30英里外的两三个小农庄去了——有些事需要他在去伦敦前亲自办理。

我急切地盼着他回来,冒着风雨去路上迎接他:他回来了,把我抱上马鞍,裹在斗篷里,一个劲地问我为什么这样大的风雨跑出来。我不想告诉他我内心翻涌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巨大不安,只是紧紧抱着他。但他看透了我的心思,回到家后,他让我说出了事发的原委。

“昨天夜里,风不像现在这样大,发出一种沉闷的低吟声,显得十分古怪。那时候我真希望你还在家里。我走进房间,一见到空空荡荡的房间和没有生火的炉子,心便凉了半截。于是早早地爬上了床,之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桑菲尔德庄园已是一片凄凉的废墟,成了蝙蝠和猫头鹰出没的地方。我站在高高的墙垛上,突然失去了平衡,跌了下来,就惊醒了。”

“简,故事讲完了?”

“序幕才刚完,先生,故事还没有开场呢。醒来时一道强光弄得我眼睛发花。我睁开眼看到烛光。我猜想是索菲娅进屋来找东西。衣橱门大开着,睡觉前我曾把我的结婚礼服和面纱放进橱里。我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就问,‘索菲娅,你在干吗?’没有人回答我。但是一个人影从橱里抬起头来。它端着蜡烛,举得高高的,并且仔细端详着从架子上垂下来的衣服,‘索菲娅!索菲娅!’我又叫了起来,但它依然默不作声。我坐了起来,俯身向前。我先是感到吃惊,后来就惊得血管里的血也冻住了。罗切斯特先生,这不是索菲娅,不是莉娅,也不是费尔法克斯太太。不是——我当时很肯定,现在也很肯定——甚至也不是那个奇怪的女人格雷斯·普尔。”

“一定是她们中的一个。”主人打断了我的话。

“不,先生,我向你保证,站在我面前的人影,以前我从来没有在桑菲尔德府见过,那身高和外形对我来说都很陌生。”

“说说吧,简。”

“那似乎是个女人,又高又大,背上垂着粗黑的长发,不知道她穿了什么衣服,反正又白又长。”

“你看见她的脸了吗?”

“起先没有。但她立刻把我的面纱从衣橱里取下来,呆呆地看了很久,随后往自己头上一盖,转身朝向镜子。那一刹那,在暗淡的镜子里,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它的面容。”

“看上去怎么样?”

“我觉得像鬼一样吓人——呵,先生,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面孔!没有血色,一副凶相。但愿我忘掉那双骨碌碌转的红眼睛,那张五官狰狞的面孔!”

“鬼魂总是苍白的,简。”

“但它却是紫色的。嘴唇又黑又肿,额头沟壑纵横,乌黑的眉毛纠结着,两眼充满血丝,就像是吸血鬼。”

“呵!——它干了什么?”

“它从头上取下面纱,撕成两半,扔在地上,拼命踩了起来。”

“后来呢?”

“然后它拉开窗帘,往外张望。也许它看到已近拂晓,便拿着蜡烛朝房门退去。路过我床边时,鬼影停了下来。火一般的目光向我射来,她把蜡烛举起来靠近我的脸,在我眼皮底下把它吹灭了。我感到白光一闪我就昏了过去。”

“你醒过来时谁跟你在一起?”

“没有人。我起身用水冲了头和脸,喝了一大口水,对谁也没有说这噩梦的事儿。好吧,先生,告诉我这女人是谁,干什么的?”

“毫无疑问,那是你过于兴奋的幻觉。你一定是为婚礼的事太紧张了。”

“先生,我的神经没有毛病,事情确实发生了。”

“那么你以前的梦呢,也都是真的吗?你不是也梦到桑菲尔德府化成了一片废墟?别紧张了,我保证婚礼结束后一切都会好的。”

“但愿我真的是因为恐惧才看到那东西……”

“简,那一定不会是真的。”

“不过,先生,我今天早晨起来时,确实看到了那块被撕成两半的面纱!”

我觉得罗切斯特先生猛地打了个寒颤,急忙搂住我脖子。“谢天谢地!”他嚷道,“幸好毁了的不过是面纱。”

他喘着粗气,紧紧地搂住我,差点让我透不过气来。沉默片刻之后,他很肯定地说:

“这一半是梦,一半是真。我并不怀疑确实有个女人进了你房间,那女人准是格雷斯·普尔。瞧她怎么对待我的?怎么对待梅森?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下,你注意到她进了房间,看到了她的行动,但那些恶鬼般的样貌一定是你噩梦的产物。恶狠狠撕毁面纱倒是真的,很像她的作为。至于我干吗要雇用这样一个女人。等我们结婚一周年时,我会告诉你的。你同意吗,简?”

我想了一想,心里虽然不认同他的解释,但为了使他高兴,我只好尽力装出满意的微笑。这时早过了一点钟,我准备向他告辞了。他似乎很不放心,叮嘱我去和阿黛勒睡在一起,还一定要我把门闩好。

那晚夜空明净如水。我希望明天的婚礼也能如此安宁欢乐。

 

第二天一早,索菲娅七点钟就来替我打扮,等罗切斯特先生派人来催时,索菲娅正把面纱别到我头发上,一待完毕,我便急急忙忙从她手下钻了出去。

罗切斯特先生在楼梯脚下迎着我,急切地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说我“像百合花那么美丽”,随后他召唤马车,我们一起去往教堂。

“简,你准备好了吗?”当我跟随他过于急促的脚步来到教堂门前时,他突然转过身来问我,眼睛仿佛迸射出火花一般,那种表情似乎显示着他的内心在强烈地抗争着什么。

“是的,先生。”我当时也一定是满额头的汗水,但我不久便定下神来,同他沿着小径,缓步走进教堂。

我们在圣坛栏杆前站好。一位牧师开始了他对婚姻的解释。

“我要求并告诫你们两人,如果你们中的一位知道有什么障碍使你们不能合法地联姻,那就现在说出来吧,因为你们要确信,凡是没有得到上帝允许而结合的人,都不是上帝结成的夫妇,他们的婚姻是非法的。”

说完,他按照习惯顿了一下,那句话之后的停顿,什么时候曾被回答所打破呢?不,也许一百年才有一次。所以牧师依然盯着书,并没有抬眼,静默片刻之后准备继续说了下去,就在这时,一个清晰的声音从我们背后响起:

“婚礼不能继续下去了,我宣布存在着一个障碍。”

牧师抬头看了一下说话人,停了下来。罗切斯特先生仿佛地震滚过脚下,稍稍移动了一下,随之站稳脚跟,既没有回头,也没有抬眼,只是说,“继续下去。”

但牧师不肯,我们背后的嗓音又开腔了,“我能够证实这桩婚事存在着难以克服的障碍。”

罗切斯特先生置之不理,他顽固而僵直地站着,一动不动,只是握住了我的手。他握得非常紧,简直吓人。

这时说话人走到前面,以下的每个字都说得那么清楚,那么镇定。

“这障碍在于之前的一次婚姻,罗切斯特先生有一个妻子还活着。”

这几个字轻轻道来,但对我所引起的震动甚过雷霆,但我又很快定下来了,瞧了瞧罗切斯特先生,他一点也没有否认,似乎要无视一切。他用胳膊紧紧搂住我的腰,把我紧贴在他身边。

“你是谁?”他问那个入侵者。

“我的名字叫布里格斯,伦敦的一个律师。我来这儿是为了提醒你,15年前,你在牙买加娶了伯莎·安托万内特·梅森小姐,婚礼的记录现在也在我手中。”

“如果这份文件是真的,那也只能证明我结过婚,却不能证明作为我妻子而提到的女人还活着。”

“三个月之前她还活着。”律师反驳说。“而且我有一位重要的证人。梅森先生,请你到前面来。”

罗切斯特先生一听这个名字便咬紧了牙齿,我感觉到他周身因为愤怒和绝望痉挛起来。这时候律师的肩头上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来——不错,这是梅森本人。

这时牧师插话了,“你知道吗,先生,这位先生的妻子是不是还活着?”

“她现在住在桑菲尔德庄园,”梅森用颤抖的声调说,“四月份我还见过她。我是她弟弟。”

“这不可能,”牧师叫道。“我是这一带的老住户,从来没有听到桑菲尔德府有一个叫罗切斯特太太的人。”

我看见一阵狞笑扭曲了罗切斯特先生的嘴唇,他突然大声宣布道:

“行啦,今天不举行婚礼了。我有意重婚,但上天制止了我。这两位先生所说的话是真的。我结过婚,同我结婚的女人还活着!我猜想你们中的很多人都知道我家有一个神秘的疯子被看管着的流言,现在我告诉你们,她是我妻子——15年前我同她结的婚——名字叫伯莎·梅森。他们是一家子的疯子加酒鬼,但我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我同她结婚后才发现,因为以前他们对家庭的秘密守口如瓶。来吧,我邀请你们大家都上我家去,拜访一下普尔太太的病人,我的妻子!你们会看到我受骗上当所娶的是怎样一个人,评判一下我是不是有权撕毁协议,寻求至少是符合人性的同情。”

“这位姑娘,”他瞧着我往下说,“对这讨厌的秘密并不比你们知道得更多。她认为一切既公平又合法,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入骗婚的圈套,同一个受了骗的可怜虫结亲,这个可怜虫早已跟一个恶劣、疯狂、没有人性的伴侣结合!来吧,你们都跟我来。”

他依然紧握着我的手,离开了教堂,带领众人回到府里,一直走上三楼,楼道的最里面,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蹲在角落里。

“早上好,普尔太太,你的病人今天怎么样?”罗切斯特先生说。

“马马虎虎,先生,”格雷斯回答道,“有些急躁,但没有动武。”

一阵凶恶的叫声似乎揭穿了她报喜不报忧,那疯子突然朝我们冲了过来,乱蓬蓬的头发从脸上撩起,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发紫的脸膛。

罗切斯特先生敏捷地把我推到他背后。疯子凶恶地卡住他喉咙,往脸上就咬。他们搏斗着,尽管罗切斯特先生有着运动员的体质,但不止一次险些被她闷死。最后他终于按住了她的一双胳膊。格雷斯趁机把她捆在了椅子上。

“这就是我的妻子,”罗切斯特先生冷笑着说,然后又用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请你们把她和站在这里的年轻女郎比较一下!这清澈的眸子,和那充满血丝的眼睛;这温和的面孔,和那可怕的脸庞。你们看了,感想如何?啊,我们大家下楼去吧!”

那位律师走到楼梯门口的时候,和我说道:

“幸亏我赶上了。你伯父如果知道我刚好赶上你们的婚礼,而且阻止了这件婚事,一定会很高兴。不过,也多亏梅森先生回到马德拉和他提起了这边的事,他才知道的。”

“我的伯父您认识吗?”

“我因为和梅森先生有商业上的往来,认识了你的伯父爱先生。当你结婚的喜讯寄到马德拉你伯父那里时,刚好梅森先生在座,他感到异常惊讶,就原原本本地把事实真相都告诉了爱先生,叫他前来阻止你们的婚事。但是,爱先生因为健康上的关系,不能亲自前来,就委托梅森先生,所以我们才一起来。至于其他详情,以后再谈。喂,梅森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梅森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回答道。他们也不向罗切斯特先生告别就回去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把门锁好,连一滴眼泪也不曾流下。脱下结婚礼服,换上平常穿的朴素衣裳,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思前想后,唉,充满幸福憧憬的新娘,一瞬间又恢复了原来那孤独无依的样子。恍如在六月里,突然刮来严冬的刺骨寒风,我的一切美梦,完全粉碎了。除了离开桑菲尔德,我似乎已经没有第二条路走了。

那一整天,我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也没有喝过水,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也没有人来看过我,黄昏时分,我由于极度的头疼和口渴,终于走出房门,想找口水喝。刚一迈出门,我就被一个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但我没有跌倒,一只伸出的手抓住了我。我抬起头来——罗切斯特先生扶着我,他一直坐在我房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守候着我的动静。

我既疲倦又昏沉,他扶着我下楼,给我倒了一杯葡萄酒。看我精神缓和过来一点,他便苦口婆心地劝说我,又乞求我的原谅,向我诉说了他痛苦的婚姻和荒唐的青年时代。但我深深感到一切都改变了,我的内心和外界的一切,我无法再面对。

“罗切斯特先生,我得离开你。”

“离开多久,简?几分钟工夫吧,梳理一下你有些蓬乱的头发,洗一下你看上去有些发烧的脸吗?”

“我得离开阿黛勒和桑菲尔德。我得永生永世离开你。我得在陌生的面孔和陌生的环境中开始新的生活。”

“你不改变主意了?”

“不。”

“那你判我活着受罪、死了挨骂吗?”他提高了嗓门。

“我劝你活得清白,希望你死得安宁。”

“那你就把爱情和纯洁从我这里夺走了?”

“罗切斯特先生,我没有把这种命运强加给你,就像我自己不会把它当做我的命运一样。我们生来就是忍受苦难的,你我都一样。或许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

我说到这儿,罗切斯特先生观察着我的脸色,看出我已经决定的神色。他转身走开了,一头扎进了沙发,发出深沉而强烈的哭泣声。

那天晚上我没有想到要睡,但我一躺到床上便睡着了。恍惚中,有个声音在我耳朵里悄声说:

“我的女儿,逃离诱惑吧!”

“母亲,我会的。”

我从睡梦中醒来。7月的夜很短,午夜过后不久,黎明便到来了。我收拾好自己少得可怜的家当,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再见了,善良的费尔法克斯太太!”我溜过她门口时悄声说。

“再见了,我可爱的阿黛勒。”我向育儿室瞥了一眼说。

我本打算停也不停就走过罗切斯特先生的房间,但到了他门口,我的心便暂时停止了跳动,我的脚也被迫止步了。那里没有睡意,房中人不安地在墙内打转,我听见他一次又一次叹息着。

那位善良的主人,此刻难以成眠,不耐烦地等待着破晓。他会在早上去叫我,我却已经走了,他会派人找我,而白费工夫。他会觉得自己被抛弃,爱被拒绝了,他会痛苦,也许会变得绝望。我也想到了这层,我的手伸向门锁,但又缩了回来,继续悄悄地往前走去。

我在厨房里拿了一些水,就离开了桑菲尔德。

我沿着田野、篱笆和小路走着,直到太阳升起,鞋子已很快被露水打湿。在那晨光熹微的旷野里,想起前途茫茫,不禁凄然泪下。大概是由于疲乏已极,刚走了几步,竟跌倒在路旁,任那满是露水的野草拂在面上。咳!就这样死去倒也好。

这时,忽然听到远远传来辘辘的车轮声响,仰起脸来一看,原来有一辆出租马车驶了来。我挣扎着爬起来,举手向他打招呼,车夫问我要到哪里去,我信口说出一个相当远的地方——惠特克劳斯。

“要多少钱?”

“30先令。”

“可是,我只有20先令。”

车夫勉强答应下来。

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车子才来到惠特克劳斯。等车开走,我才发现我把自己唯一的包裹落在了车上。

惠特克劳斯不是一个镇,连乡村也不是。它不过是一根石柱,竖在四条路汇合的地方,柱顶上伸出四个指路标,按上面的标志看,这个交汇点距最近的城镇10英里,离最远的超过20英里。此时我身后和左右是大荒原,我脚下深谷的远处,是一片起伏的山林。我径直走进树丛,直走到夜幕降临。便在山坳里躺下睡着了。

第二天是一个宁静、炎热的好天气。我再次来到惠特克劳斯的石头柱子旁,重新选了一条背阳的路走,直到疲惫不堪,我才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这时我听见教堂的钟声。

我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教堂的尖顶。约摸下午两点,我进了村庄。一条街的尽头开着一个小店,窗里放着一些面包。我走进了店里,里面有一个女人。她很有礼貌地走上前来。我问她附近是否有谁需要佣人,很可惜没有满意的答复,我只好沿街继续走去。

不久,来到一幢颇为精致的住宅前,我不禁被那美丽的庭园吸引,就走向那白色的大门,用手轻轻敲了两下,里面走出来一位年轻女人。我吞吞吐吐地向她说明来意。可是,得到的回答同样令人失望!

我近乎绝望地徘徊在这小村子里,不知不觉来到教堂门前。心想,牧师是以救助他人为本职的,如果向他求援,至少可以求得一饱吧!因此,我又鼓起勇气,来到牧师的住处,轻轻敲着那厨房的门。走出来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请问牧师在家吗?”

“不在,牧师的父亲去世了,他去办丧事去了,大概要半个月以后才能回来。”

“我想见一见牧师夫人。”

“牧师还没有结婚。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是给他帮忙的。”

我还想再说下去,觉得真难启齿,就蹒跚地回到那家食品商店。我摘下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四顾无人,就向那女主人说道:

“用这条围巾,可不可以换给我一个面包?”

“不行,我这里从来没有那样交易过。”

“那么,这个手提包呢?”

“我根本不用手提包。”

我便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眼看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当我经过一家门口时,看到一个男人坐在门前吃着干酪和面包。我饿得发慌,再也无法忍受,就向他求道:

“能否分给我一片面包?”

那人用万分惊异的眼光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切了一厚片给我。他也许看我不像讨饭的人,只不过是好奇地想尝尝黑面包的滋味罢了。

我向他道过谢,躲到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大嚼起来。

那一天晚上,我又露宿在树林里。因为地面潮湿,感到非常寒冷,尤其是黎明时分,雨下个不停,我冻得要死。

我冒着雨向前走去,来到一户农家时,看到一个小女孩,提着粥桶去喂猪,我低声地请求她分一些给我聊以充饥。当她舀了一勺给我时,我像饿鬼般地几口就把它吞了下去。

雨天的黄昏来得特别早,路上渺无行人,地上是一片泥泞。咳!怎样也是逃不过一死,与其死在路上,还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好些。可是我转来转去,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可以睡下的地方。

这时,我那半睁半闭的眼睛忽然闪过一道火光。起先我以为那是鬼火,但它一直停在那里不动,心想大概是人家的灯火吧!

风雨里,我一时站立不稳,倒在泥泞的地上。雨仍然下个不停,一阵寒冷的夜风,从我的身旁呼啸而过。透过雨丝,朦胧里还看得到那远远的灯光。那灯光引起了我求生的欲念,我挣扎着爬起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向发出灯光的地方走去。我摸索着走到有灯光的房子前,一阵眩晕,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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