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直哉[日本]
那件事发生在四年前,和“最近”已很难挂钩。对我来说,却比发生在昨天的事还要印象鲜明。
那年夏天,因为拍摄照片,我到了喜马拉雅山南麓的尼泊尔境内,在一个叫多拉卡的村庄待了十几天。这个村庄位于海拔一千五百米的斜坡上,一家一户犹如星辰散布其中,水、电、煤气之类的现代化设施还没有光临这里。
其实,这个村庄不算小,足有四五千人。但是,没有一条道路能与其他村落往来。不用说汽车,就是带轮子的交通工具在这里也无法使用。而只能依靠双腿步行在崎岖不平、被激流截成段状的山路上。
因为无法使用手推车,村民们只能在体力许可范围内把一些东西背上去。每当我惊异于移动的草垛时,定睛一看,才发现下面有一双双行走的小脚。原来,是孩子们背着高高堆起的玉米秸,送回家当燃料用。
之前在日本,也曾去村庄的公有山林砍柴,那儿禁用马车,只许能背多少就砍多少。因为人们认为这样做能得到天神的谅解。
时代不同了。但因为没有车道,多拉卡的人们一直过着这种既能保护环境又能求得天神谅解的生活。我不知道以前怎样,至少现在村民们知道他们的生活无法与世界其他地方相比。所以,他们怀着一种苦楚的心态过日子,而这在旅游者看来却像世外桃源般美丽。
年轻人和小孩子都非常渴望走出村子,去有电有车的城市里生活。这当然可以理解。就是我们,在无法使用汽车的这里,也感到万分不便,每次登山都要全副武装。从汽车终点站到多拉卡村,为了搬运器材和食物,我们竟雇用了十五个人,其他带不走的东西不得不放弃。
首先放弃的就是啤酒,因为它比什么都重。也想过酒瘾,于是安慰自己说,威士忌会更有效果。我们一行四人带了六瓶,每人一瓶半,对付点儿的话,或许能喝十天。然而,威士忌和啤酒毕竟不同。当大汗淋漓地结束一天的拍摄,面对眼前缓缓流淌的清澈小河,我忍不住说:“啊,要是把啤酒在这河水中冰镇一下,喝起来该多爽!”话刚出口,我就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这句忌语太没道理。可是,却有一个人追问过来。他并非我的同僚,而是村里的少年切特里。他问翻译:“那人说了什么?”
他弄明白什么意思后,两眼放光地说道:“我可以帮你们去买,如果你们要的话。”
“……去哪儿买?”
“恰里克特。”
恰里克特是我们寄存汽车、雇人运物的那个山岭,即使是成年人也要走一个半小时。
“会不会有点远?”
“不会的,天黑前我一定回来。”他劲头十足,跃跃欲试,我便给了他一些钱和一个小帆布包。
“只是,辛苦你了,如果可以买四瓶回来。”
切特里兴致高涨地跑走了,晚上8点左右背回来五瓶啤酒。大家兴奋得击掌庆贺。
第二天下午,切特里又来摄影现场看热闹,他问道:“今天还要啤酒吗?”
“要是要的,只是太辛苦你了。”
“没事的。已经放学了,再说今天是周六,明天也休息。我帮你买很多星牌啤酒回来。”
星牌啤酒是尼泊尔的特产。我一高兴,就给了他足够买一打啤酒的钱和一个更大的帆布包。切特里蹦跳着出去了。
可是夜幕降临,他还没有回来。直到深夜依然杳无音讯。我和村民打听切特里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他们不置可否地说:“你给了他那么多钱,肯定是跑了,就算跑到首都加德满都也绰绰有余。”
十五岁的切特里是翻过一座山来这里寄居求学的,他以前生活的村子比多拉卡还要小。土屋里仅有一张床,铺上仅有一张席子。因为我拍过他的住所,还问了很多问题,所以对他还算比较了解。
在那间土屋里,切特里每天发愤学习。他吃的咖喱饭是自己做的,咖喱是辣椒和两种香料磨碎以后和蔬菜一起煮出来的。因为土屋里很暗,所以白天学习时也要点着油灯。
切特里还没回来。第二天没回来,第三天也没回来。已经是星期一了,我到学校向老师说明情况并寻求对策,可是连老师都说:“不会有事的,别担心。他拿了那么多钱,大概是跑了吧。”
我后悔不已。我怎么能稀里糊涂地把那么多钱交给一个尼泊尔孩子,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我耽误了一个好孩子的前程。
然而,我想也许真发生了事故吧。我不希望发生他们说的事。
就这样,我在坐立不安中过了三天。第三天深夜,有人狂敲我的房门。开门一看,切特里站在屋外。他满身泥浆,衣服皱皱巴巴。他说,因为恰里克特只剩四瓶啤酒,他就翻了四座山到了另一个山岭。他一共买了十瓶啤酒,可是因跌倒碎了三瓶。切特里边哭边拿出所有玻璃碎片给我看,还拿出了剩下的钱。
我抱住他的肩膀,哭了。很久以来,我不曾那样哭泣,也不曾那样全面而深刻地反省自己。
读·感·悟
这是一个发生在喜马拉雅山南麓的故事,那里远离都市,没有喧嚣,没有浮躁,却有让人珍藏一生的感动。这种感动来自那个叫切特里的尼泊尔少年。
他身世可怜,居住、学习条件艰苦;他乐于助人、不畏困难、诚实可信。在那个群山环绕的高海拔之地,他的举动犹如清新的氧气给人的生命注入活力,唤醒旅行者、村民和老师沉睡的心灵。面对困难,他不退缩,有担当;面对“巨款”,他不贪心,讲诚信。这不正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追求并努力达到的人生高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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