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里希·伯尔[德国]
我就业在望了。他们给我寄来了一张明信片,让我去一趟局里,我便遵命按时前往。局里的人和和气气地拿出我的档案袋,说道:“呃。”我也回应道:“呃。”
“是哪条腿?”其中一个官员问。
“右腿。”
“整整一条腿?”
“没错。”
“呃。”他又哼道,开始查阅各式各样的材料。终于,我可以坐下来了。总算,他翻出了一张单子,看来是他苦苦寻找的。他说:“我觉得,这里有件美差非常适合您干,而且您可以坐着干呢,到共和广场上的一个公共厕所里去当擦鞋匠。您认为怎么样啊?”
“我不会擦皮鞋,每次我都会因为皮鞋擦得不亮,引来大家侧目。”
“这个您可以学啊,”他说,“没有什么事情是学不会的。天下有哪件事能难倒德国人呢?只要您同意去擦皮鞋,我们可以安排您免费上一期培训班。”
“呃。”我的鼻子里哼道。
“这么说是同意了?”
“不,”我说,“我不同意。我不干这个,我要求提高我的抚恤金。”
“您疯啦。”他说话的语气仍然那么亲切温和。
“我没疯。谁能赔得起我的腿?我想多卖些烟都不行,现在他们给我制造了种种麻烦。”
那人把身子往后一仰,靠到椅背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亲爱的朋友,”他有感而发,“您这条腿可真是金贵哩。我知道,您今年刚满二十九岁,身体很棒,除这条腿外没一点毛病。您完全可以活到七十岁。请您计算一下,每月一百七十马克抚恤金,一年就是两千零四十马克,等您七十岁呢?您算算,不含利息就要多少钱?您不要认为只有您失去了腿,其实能长寿的也不仅仅只有您一个。您现在居然还要提高抚恤金!真对不起,您确实疯了。”
“先生,”我说,我也往椅背上一靠,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认为您大大低估了我腿的价值。我的腿比您想象得还要昂贵,我这是一条十分昂贵的腿。另外,我得很遗憾地告诉您,我不仅身体健康,而且头脑也很灵活。请您一定要注意。”
“我很忙!”
“请您注意!”我说,“我丢了这条腿,但是救了好多人的性命,他们到现在都在领着优厚的退休金。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奉命单枪匹马地埋伏在前线某个地方,全神贯注地注意敌人何时到来,以通知别人及时溜走。我身后不远处的司令部已经在整理东西,他们既不愿溜得太早,也不愿等得太晚。本来还有一个人和我待在前线,不幸的是他被敌人打死了。他不需要再花你们的钱。虽然他已经结婚,但是先生,您别怕,他的妻子非常能干。哎,那人的性命可真贱啊。他才当兵四周,所以只得到了你们的一张通知阵亡明信片和一点可怜的口粮钱。他算得上非常勇敢了,至少是被敌人打死的。当只剩我一个人在那里时,我感到害怕起来,天很冷,我也想溜了,嘿嘿,就在我正要溜时,突然……”
“我很忙!”那个人边说边找他的铅笔。
“不,请听我说完,”我说,“正当我要溜走时,我的腿出问题了。我不得不躺在那里。我想,既然溜不掉,就把敌人的情况报告给上级吧。他们一听到报告,就全逃跑了,而且是一级跟着一级;师部,团部,营部,依此类推。只是,那些混账东西忘了把我带走,您懂吗?他们跑得又仓皇又狼狈。真混账,如果不是我丢了这条腿,他们早没命了。将军、上校、少校,通通得完蛋,那样,您就不必给他们退休金了。现在,您算算看,我的腿贵不贵。将军五十二岁,上校四十八岁,少校五十岁,他们没有一点毛病,而且至少可以活到八十岁。您算一下:一百六十马克乘十二乘三十,暂且估算他们平均能活三十年,您说对吗?所以,我的腿贵得吓人,是我所能想象的最最昂贵的腿,您说是不是?”
“您确确实实疯啦。”那个人说。
“没有,”我答道,“我没有疯。很抱歉,我身体健康,头脑灵活。令人遗憾的是,我在丢掉这条腿两分钟前就应该被打死,那样,就可以节省政府的好多钱啦!”
“一句话,您到底接不接受这项差事?”那人阴着脸问。
“不!”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读·感·悟
海因里希·伯尔(1917-1985),德国著名作家,197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在他的作品中常常能看到战争和政治力量给普通百姓带来的苦难,小说《我的昂贵的腿》正是反映这个主题的代表之作。一个在战争中丢掉右腿的退伍士兵终于接到了政府的通知,他就要有份工作了。可是最后,他才知道政府安排给他的仅是一份擦鞋的工作,愤怒的士兵发出了字字带血的控诉。
这篇小说主题沉重,作者伯尔用极其平静的语言揭示了当时德国社会的病态现实。当时社会上某些政府工作人员思想丑陋、作风官僚,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幸福生活是前线士兵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这篇小说鞭笞了社会的不公平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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