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斯(公元1155年) 著
当亚瑟王平息战火、拨乱反正,将王国复兴为昔日全盛时期的版图之后,便娶了一位年轻高贵的少女桂妮薇为妻,立其为王后。桂妮薇在康沃尔公爵卡铎的百般宠爱与呵护下长大成人:她不仅丹铅其面、眉目如画、秀外慧中、楚楚动人,而且具有罗马贵族血统——桂妮薇是卡铎公爵的亲侄女,她的母亲则出身于罗马贵族家庭。美丽的王后身着华服,瑰姿艳逸却仪静体闲,柔情绰态而媚于语言。亚瑟王十分珍视自己的王后,全心全意地爱着她;然而他们婚后却一直没有生育,所以一直都没有继承人。
冬去春来,天气乍暖,正是出海的好时节,亚瑟王便准备开船横渡海峡去征服爱尔兰。未几,亚瑟王准备就绪。他征召了全国最英勇的战士,无论贫富,个个都是骁勇善战之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首先亚瑟王下令依法征收牛羊——把畜群赶进营帐作为将士口粮,然后方才出兵爱尔兰。
爱尔兰的国王吉拉莫先是听闻亚瑟王已经举兵来袭,接着就收到手下的佃农报信,他们哭天抢地、如丧考妣,抱怨敌军抢走了他们农庄和田里的所有粮食。于是吉拉莫立即与亚瑟王开战,但是却一败涂地。跟对手比起来,他的手下简直就是赤手空拳,既不戴头盔,也不穿皮甲,甚至连盾牌也没有;不仅不懂箭术,而且根本不知弹射弓和投石器为何物,而不列颠人几乎个个都是神射手。不列颠人的矛和箭像雨点一般射向敌人,爱尔兰人既不敢正面迎战,又无处可藏。他们完全无法抵挡,只好四下逃散寻找可以保护自己的掩体。他们有的躲进森林和灌木丛里,有的躲进房屋和城镇里,总之在战斗中寻找藏身之所。他们的失败真是惨不堪言。他们的国王吉拉莫,在森林里找到藏身之处,可是他命数已定,没有躲过敌人。亚瑟王毫不松懈,紧随其后,将他俘获。吉拉莫做了非常明智的抉择。他向亚瑟王臣服,表示自己所辖的一切都属于亚瑟王,同时还向亚瑟王提供人质,并保证每年都会进贡。
当亚瑟王征服了爱尔兰之后,便继续前进直到冰岛。他将这块土地也纳入统治之下,于是冰岛人民称其为王,成为他的子民。这时三位国君——奥克尼的国王贡福尔(Gonfal)、哥特兰的国王多尔达默(Doldamer)和芬兰的国王罗马雷克(Romarec)听到了亚瑟王的传闻。他们便向冰岛派出了探子,结果得到回报说亚瑟王正准备过海掳掠他们的国家。据他们的探子所说,世界上从没有如此足智多谋、勇冠三军的统帅。这三位国王便十分担心与亚瑟王开战,会战败而使国土凋敝、生灵涂炭。与其国破家亡不如举国平安,于是他们自觉自愿地前往冰岛,表明他们愿意臣服于亚瑟王。他们带上贵重的献礼,向亚瑟王双膝下跪表达效忠之意,双手奉上了自己的国土与臣民。他们表示成为亚瑟王的属国十分荣幸,发誓按时供奉财宝,并按照约定交上人质作为保证。于是他们带着和平回到了自己的国土。与此同时,亚瑟王回到了自己的船上,起航返回英格兰,受到了本国人民的热烈欢迎。
此后十二年,亚瑟王未向别国开战,也无人斗胆向他宣战,国泰民安。亚瑟王朝空前强盛:他的宫廷秩序井然,他和他的贵族们都富可敌国,无论是罗马的哪位皇帝,还是任何夸下海口的人,跟他们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亚瑟王从未曾向他人夸耀任何一名骑士,但他将他们当作家中的一员,这样他便可以随时向他们求助。这些骑士个个都功勋卓著,自觉无人能及,要让这些勇士同处一室可非易事,所以亚瑟王才造了圆桌,这在整个英国传为美谈。亚瑟王制造这个圆桌就是为了让他的骑士们以平等的身份坐在一起用餐,同样的待遇,不分高低和先后,这样就没有人能够吹嘘说自己比别人享受了更尊贵的待遇,因为圆桌边的每个人都无差别地分到亚瑟王的面包。圆桌上坐着的骑士有不列颠人、法国人、诺曼人、安茹人、佛兰芒人(Flemings)、勃艮第人(Burgundian)以及洛合林人(Loherin)。骑士们都拥有亚瑟王分赐给他们的领地,这些领地一直向西甚至远达圣伯纳山(St.Ber-nard)。
一位从蛮荒之地而来的骑士只要在亚瑟王的宫廷待上一阵子,哪怕他来的时候粗鲁不堪,根本不知何为礼节,很快就会衣冠楚楚,与亚瑟王麾下的其他骑士别无二致。因此,世界各地的骑士都远渡重洋,慕名而来。他们有的是听说了亚瑟王的丰功伟业,想亲眼一睹王国的荣光;有的是为骑士精神所吸引;还有一些则是为了丰厚的赏赐。那时,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都爱戴亚瑟王;只有某些国王才对他怀有恶意和嫉妒,因为他们总是怀疑和担心亚瑟王会踏上他们的国土,动摇他们的统治。
我不知道各位是否听过那些经常依附于亚瑟王故事的游侠事迹,讹以滋讹,这些煞有介事的传说被广为流传和接受,真相反倒变成了被人们置于脑后的传说。这些诗歌既不完全是谎言也绝非事实;既不是愚人的想象也不是天赐的灵感。只是经由吟游诗人和说书人一遍又一遍地吟咏和讲述,这些故事不断被一点一滴地添枝加叶,直到真实已经完全被后加的修饰所掩盖。为了愉悦大众的耳目,历史就蒙上了神话的面纱。现在大家就来听一听,珍视骑士精神并将其发扬光大的亚瑟王,在诸公的建议下,怀着何等豪情,漂洋过海征服法兰西。
最初,亚瑟王决定先去挪威,好让他姐夫洛特成为那里的国王。因为挪威国王西其林刚刚驾崩,身后又没有留下子女。西其林在世的时候,就指定洛特继承他的王位与国土。正如西其林所言,洛特是他的外甥,在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洛特理应继承他的王位。当挪威贵族知道西其林将领土遗赠给洛特后,根本不把这法令当成一回事,并大加嘲讽。挪威人既不愿意让个外族人做他们的国王,也不愿意让外族人插手他们的国家事务,以免让他以为他们是个古老又落后的民族,把本应给他们的一切都给了外族。于是挪威人决定从自己的王室里挑选国王,这样他才会重视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基于以上理由,他们便挑选了一个名叫瑞道夫[1]的贵族做了他们的国王。
当洛特得知自己的继承权被强力剥夺时,便向他的国王亚瑟王寻求帮助。亚瑟王自是鼎力相助,保证夺回他应得的一切并狠狠地报复瑞道夫。于是亚瑟王集结精兵强将和多艘战舰,浩浩荡荡开进挪威,践踏田地、侵占宅邸、毁坏城池。不过,瑞道夫也并非闻风便弃城而逃的鼠辈。他集结人马准备与亚瑟王决一死战。然而他毕竟见识有限,又势单力薄,自然是战败而亡。他的大部分追随者也都在战争中被屠戮,所剩无几。于是里昂斯(Lyones)的国王洛特就这样打败了挪威人。亚瑟王将挪威许给了洛特,前提是他统治下的挪威必须归顺亚瑟王。
在此行之中的勇士里就有大名鼎鼎的高文。高文来自于使徒圣苏尔比基乌斯那里,愿此人灵魂得上帝所赐安宁与荣耀。就是这位使徒对高文赞赏有加,并且赠予他甲胄,气度非凡的高文言行审慎,丝毫没有骄纵之气。他的行为比他的声名还要高尚,他所给予的比承诺的更为慷慨。他的父亲将他送到罗马,以便他得到更加全面的教育。在当时,高文与威文(Wavain)齐名,两人都在亚瑟王麾下效力。高文尽心尽力,只为更好地为亚瑟王的名誉和宏图而战。
当亚瑟王征服挪威并建立了严格的法律以后,他便挑选了一批最为英勇善战的骑士,并将他们集结在海边准备远征。几十艘战舰,配备着必需的海员,蓄势待发。待到海上风平浪静的时候,亚瑟王便乘着顺风,挥师丹麦;因为他早就想征服此地。丹麦的国王阿希礼(Acil)得知已经征服了许多国家的亚瑟王率领不列颠人从挪威而来,深知自己绝非敌手。阿希礼无意螳臂当车,让无谓的战火毁坏他的国土。用耗尽积蓄、断壁残垣和丧亲失朋换来的荣誉又有何用呢?阿希礼迅速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寻求和平之路。于是他带着贵重的礼物和臣服的诺言拜见亚瑟王,如斯诚意,自然是与亚瑟王达成了协议。阿希礼奉上贡税和人质,成为亚瑟王的臣属;而亚瑟王收取贡税,承诺照顾他的领地和属臣。亚瑟王对此次征伐的结果非常满意。然而他获得的荣誉越多,他征服的野心也就越大。他又从丹麦挑选了成千上万强壮的骑兵和弓箭手,他将这些人收归麾下是为了远征法兰西。
没有多久,亚瑟王便开始实行他的计划。城堡、乡镇、城市都一座座接连被攻陷,弗兰德斯(Flanders)和布伦(Boulogne)的乡村很快都在他的手中。亚瑟王是个深谋远虑的领袖,他知道在这里烧杀掳掠对自己全无益处;所以他三令五申不得有以上行为并且严加防范。因此无一兵一卒抢劫民财或滥杀无辜。如果军士需要衣服、食物等必需的补给,他们必须用真金白银在市场上购买。没有一人胆敢强抢与盗窃。
普瓦捷(Poitiers)国王吉塔德(Guitard)是位非常英勇的领袖,麾下也有很多骑士。为了保住自己的领土和权益,吉塔德与亚瑟王进行了多场战斗,各有输赢。有时候吉塔德是猎手,有时候他又沦为猎物。最终吉塔德还是接受了现实,决定臣服于亚瑟王。可是整个国家已经化为瓦砾。昔日的城堡高墙都化作断壁残垣,美丽的葡萄藤都被连根拔起。吉塔德率先求和并与布列塔尼的豪尔(Hoel)伯爵达成协议,就此效忠于亚瑟王并提供人质,而亚瑟王也将重用他。接下来亚瑟王就将法兰西的城池一个接一个地收归己囊。
当扫平整个法兰西以后,便再无人胆敢反抗。在这不断的征战之中,亚瑟王明白他的兵士们老之将至,急切地希望回到家乡。于是亚瑟王便给那些异国的军士们丰厚犒赏,让他们高高兴兴地返回故里。而对那些无妻无子、了无牵挂,却又一心扬名立万的年轻人,他又将他们留在麾下效力九年。
在这九年里,亚瑟王一直留在法兰西,平定了无数非难与反叛,使罪人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转眼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复活节,亚瑟王举办了盛大的宴会与朋友们欢聚一堂。那天,亚瑟王对部下论功行赏,人人各有所得。每个人基于自己的热诚与付出的劳动,都从亚瑟王那里得到了应有的奖赏。亚瑟王的总管凯是一位忠诚、英勇的骑士,亚瑟王便将安茹和昂热(Angers)[2]封给了他。贝德维尔是亚瑟王的侍杯者同时也是他的军师,他得到了诺曼底,也就是从前被叫作纽斯特里亚的那块地方。这些骑士们,像凯和贝德维尔,都是亚瑟王忠实的朋友,了解他最心底的感受。霍顿(Holden)得到了布伦,他的外甥博雷尔(Borel)得到了勒芒(Le Mans)。但凡在亚瑟王麾下忠诚效力之人,亚瑟王不仅赐予他们金钱与荣誉,还封给他们大片采邑。
当亚瑟王对他的朋友和骑士们封赏完毕之后,便在寒冬彻底过去的四月,跨过海峡回到自己的家乡英格兰。举国上下都为亚瑟王的归来而欢腾。妻子们紧紧拥抱分别多年的丈夫,久久不放;母亲们亲吻着自己的孩子,幸福的泪水滑落脸颊;儿女们扑到父亲的怀里;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和朋友又打成一片;阿姨好生端详自己的外甥;姑娘们长久地亲吻从法兰西返回的心上人,一到无人之处,便更加甜蜜地相拥。所有的人都眉开眼笑。无论是在小巷还是在路口,无论是在大道还是蹊径,到处都是围着归来战士问长问短的人群:这些年的情况如何,获胜以后征服的土地如何处理,一路上有怎样的奇遇,大家都有怎样的收获,为什么这次出征持续了如此之久,等等。于是归来的战士便又进入了另一场战役:细细说起这些年的经历,数场战役何其艰险,数年来经历的种种痛苦与危险。
亚瑟王十分看重部下,对可造之才都格外慷慨,赏以重金。他接受贵族们的建议,决定在夏季将至的圣灵降临节(Pentecost)[3]举办一场盛宴,以进一步彰显他的财富与声名;届时将在所有贵族的见证下举行加冕仪式。亚瑟王命令所有效忠于他的贵族都必须在格拉摩根郡的卡利昂朝觐他。
亚瑟王之所以会选择在卡利昂举行加冕仪式,是因为那里比其他任何城市都要美丽雄伟。那时的朝圣者都说卡利昂的建筑比罗马的宫殿还要更堂皇。这座富庶的城市卡利昂,就坐落在塞文河的支流——乌斯克河畔。任何从外地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被这个美丽的港口城市所迷住:清澈的河水在城市的一边静静流淌,另一边则是广袤无边的绿色森林。河里的鱼儿云屯雾集,城里的自由民熙熙攘攘。到处都是肥美的草场,牛羊成群、物产丰富。城里有两座声名远播的大教堂:一座是为了纪念殉道者圣尤里乌斯(St.Julius)而建,里面有很多虔诚侍奉上帝的修女;另一座是为了纪念尤里乌斯的伙伴圣亚伦(St.Aaron)而建。现在这里由主教坐镇,而且,教堂里已经有很多正统的神职人员。他们都学习过天文学,刻苦钻研星象之说。他们能够经常为亚瑟王预言未来所得以及未来所做。总之,卡利昂这座城市,简直就是无与伦比。
由于卡利昂到处都是富丽堂皇的宫殿,山清水秀、绿草如茵,生活安逸又舒适,到处听到的都是欢声笑语,亚瑟王便决定将王宫迁至卡利昂,而且所有的贵族都必须一同前往。因此,亚瑟王便命令所有国王与伯爵、公爵与子爵、骑士与男爵以及主教和修道士都来参加宴会。这其中不单单有英格兰人,还有法兰西人和勃艮第人、奥弗涅人(Auvergnat)和加斯科涅人(Gascon)、诺曼人和普瓦捷人、安茹人和法兰德斯人,以及布拉班特人(Brabant)、埃诺人(Hainault)、洛林人(Lorraine)都被要求出席宴会。弗利然人(Frisian)和条顿人(Teu-ton)、丹麦人与挪威人、苏格兰人、爱尔兰人和冰岛人、凯斯内斯人和哥特兰岛人、戈尔韦(Galway)以及像赫布里底群岛(Hebrides)那样边远地区的领主也全都被召来参加加冕典礼。
收到亚瑟王邀请参加加冕典礼的消息,大家立刻如约而至。苏格兰的国王阿贵赛尔(Aguisel)身着礼服出席;莫瑞福(Murief)的国王尤瑞安(Urian)带着自己温文尔雅的儿子宇文(Yvain)一道前往;里昂斯的洛特,当然也与自己的儿子——文武双全的高文一起参加这场狂欢。此外还有南威尔士与北威尔士的国王——斯代特尔(Stater)和凯杜尔(Cadual),亚瑟王的心腹——康沃尔的卡铎,格洛斯特(Gloucester)伯爵莫鲁德(Morud),以及温彻斯特(Winchester)伯爵戈顿(Guerdon)。当然还有来自索尔兹伯里的阿纳瓦尔特(Anavalt)和来自坎特伯雷的利马雷克(Rimarec),来自希尔切斯特的巴尔杜尔福(Baldulph)伯爵与来自莱切斯特(Leicester)的韦杰宁(Vigenin),以及备受尊敬的古依维柯(Guivic)男爵阿尔加尔(Algal)。此外还有诸多显贵,每位的声名与才智均不在以上诸位之下:珀(Po)的高大的儿子多南德尔(Donander),阿鲍德尔(Abouder)的儿子瑞吉安(Regian),考伊尔(Coil)的儿子希鲁斯(Ceilus),查特(Charter)的儿子查特鲁斯(Chatellus),纳古若尔(Nagroil)的继承人格里芬(Griffin),尼科(Neco)的儿子朗(Ron),另外还有马格伊尔(Margoil)、克里佛特(Clefaut)、林噶(Ringar)、安艮(Angan)、利唛(Rimar)、郭伯尼安(Gorbonian)、肯林特(Kinlint)、尼科以及埃拉杜尔(Eladur)的儿子派拉德(Peredur)。
除了以上这些王公贵族,还有很多效力于亚瑟王的骑士都来到了卡利昂。他们都是亚瑟王的朋友,都是圆桌骑士成员,关于他们的情况我就不再赘言。此外还有很多财富与荣誉比以上诸位稍逊一筹的贵族。总之人数之众数不胜数,令人目不暇接。
一大批高级教士也出席了亚瑟王的盛大的加冕典礼。主教与修道士们鱼贯而入。其中三大主教分别是伦敦大主教、约克大主教以及卡利昂大主教——神圣的杜布里修斯。杜布里修斯不仅德行堪为表率,而且终生勤勉,做了许多造福百姓之事,所以才当上了卡利昂大主教以及罗马教宗的使节。有病之人都乐于向他求助,在他的关爱和祈祷之下,病人总是得以痊愈。杜布里修斯过去原本是在伦敦,现在却在威尔士,是因为那时的国王并不信奉上帝,人民也不在教堂供奉神父。这些神职人员都和贵族及骑士一同聚集到亚瑟王的宫廷参加这场盛宴,人数之多使我无法一一报上他们的姓名。
但是有些人我忘记说了,必须得提一下:那就是爱尔兰的国王维拉姆斯(Vilamus),冰岛的国王马利努斯(Malinus),还有偏远贫瘠通常被人称为哥特兰的领主多尔达默(Doldamer),丹麦的国王阿希礼,挪威的国王洛特,以及贡福尔——尚无法纪的奥克尼的首领;他们都是乘船远道而来。同样越海而来的还有勃艮第公爵利吉尔(Ligier)、弗兰德斯伯爵霍顿以及沙特尔(Chartres)伯爵盖林(Guerin),他带着十二位贵族随行,就为见证这一辉煌时刻。普瓦捷伯爵吉塔德、安茹公爵凯、纽斯特里亚也就是现在被人们称作诺曼底的贝德维尔、勒芒的博雷尔伯爵,还有布列塔尼的豪尔伯爵也都到场。刚刚经过的那面相高贵之人便是豪尔,这些王侯都来自法兰西。他们远道而来参加亚瑟王的加冕仪式,都身着华服,骑着高头大马,身下的坐骑都是身披缀满珠宝和黄金装饰的马匹。此外,竟然还有来自西班牙,甚至日耳曼的莱茵河(Rhine)畔的王公应邀赴宴。他们有的是为了一睹亚瑟王的尊荣,有的是冲着亚瑟王的厚礼而来,有的是为了能与议会的诸公畅谈,有的是为了见识亚瑟王的财富,还有的是想领略传说中亚瑟王的非凡气度。总之这些诸侯将相都是怀着对宗主国的爱戴与憧憬,来亲眼见证誉满天下的亚瑟王的辉煌时刻。
当这些国王、主教以及王子全都到齐之时,整个卡利昂城为之撼动。亚瑟王的仆人们为了接待数量如此众多的贵宾而不辞劳苦。兵士们则为所有的贵宾四处寻找下榻之处。所有的屋宇都清扫装饰一新,铺好了芦苇,挂起了富丽的挂毯。厅堂和卧室都按照宾客的要求装点,食物乃至马厩都一一安排妥善。但是并非城内所有旅馆都一应俱全,能达到贵宾要求,整个城市自然是陷入了兴奋与忙乱之中。随处可见牵着缰绳的侍从,有的给马匹装上马鞍,有的又给马具卸下,有的扣上马具,有的又将马具擦得闪闪发亮。马夫们也忙得不亦乐乎:既要清洗马厩,又要带马儿去草场溜达、河边饮水,还要给马儿洗澡、梳理皮毛、钉马掌、松马带、用上好的稻草给它们作褥草、为它们准备燕麦作食物。不仅如此,在贵宾下榻之所,无论是在庭院、卧室还是在通道,到处都是各司其职的内侍在忙碌。他们全权照顾贵宾们的饮食起居,总是托着各类皮毛大衣在大厅间穿行,包括松鼠皮、灰貂皮等等。整个卡利昂城因为亚瑟王的加冕典礼变得像个大型集市一般。
现在我们就来说说这载入史册的一日吧。终于到了亚瑟王加冕仪式的那天上午,只见大主教、主教和修道院院长们排成长队朝亚瑟王的宫殿走去,将他领到教堂,然后将王冠戴到他的头上。两个大主教分居左右,引着亚瑟王穿过城市的街道。两个大主教一人各托住亚瑟王的一只胳膊,好让他接住王冠。四位国王持剑走在亚瑟王和主教前面,这四把宝剑从剑柄到剑鞘都由黄金打造而成。持剑的四位国王第一位来自苏格兰,第二位来自南威尔士,第三位来自北威尔士,最后一位则是来自康沃尔的卡铎。当亚瑟王加冕之时,所有王公全部在场代表团结一致。卡利昂大主教、罗马教宗的使节杜布里修斯代表教会出席并主持整个加冕仪式。
与此同时,王后也并未因此而被冷落,她的加冕仪式以另一种形式进行。她的仪式邀请了全国的名媛淑女以及她朋友们的妻子这类贵妇参加。前来出席宴会陪伴王后的都是与她亲近的淑女,个个丰容靓饰、兰心蕙性。王后陛下的加冕仪式则是由神圣的修女们来主持,堪称鲜花满堂、三载余香,这场仪式比起亚瑟王的甚至更是富丽。围观的群众将道路阻塞得水泄不通,王后简直寸步难行。四位贵妇手捧四只白鸽,为王后引路——她们就是为亚瑟王引路的四位手持金剑的国王的妻子。王后陛下身后还跟着一群仕女,笑语盈盈。这些仕女们简直有如仙子下凡:粉腻酥融娇欲滴,风吹裙袂飘飘举;风鬟雾鬓绕彩羽,袅袅而行翩若云。如此粉白黛绿、翻紫摇红、华彩渥丹、珠围翠绕、兰薰桂馥的情景,今生哪得几回见。就更别提眼见如此多千娇百媚的贵妇人急急赶往教堂,唯恐错过大典的那面色微红的娇态了。
壮观的加冕弥撒大典已经开始。唱诗班那嘹亮庄严的歌声环绕着整个教堂,令人无比陶醉,高潮处仿佛充盈至教堂天顶,微妙处又仿佛祷词渐弱几近消失。骑士们从一座教堂赶到另一座教堂,现在到了圣尤里乌斯修道院,然后再去圣亚伦大教堂。他们侧耳倾听比较着唱诗班的歌声,也凝神欣赏着仕女们的风情万种。他们如此频繁地穿行于各大教堂之间,根本无法确定自己究竟在哪所教堂停留得更久。他们欣赏着美妙的旋律又不过分沉溺其中。由于一整天都浸淫在这歌声之中,我也不知道这些骑士们究竟是满足还是厌倦。
当最后的话音落下,整个大典行毕,亚瑟王便将典礼时所戴的王冠取了下来,换上了一个更为轻巧的王冠戴在头上,王后也同样如此。他们将满是装饰的厚重的大典礼服放在一旁,换上了不那么累人的礼服。然后亚瑟王便离开了圣亚伦教堂,回到自己的宫殿用餐。而王后也带着自己的女伴们离开,一路上燕语莺啼地回到她的寝宫。因为不列颠人依旧沿袭特洛伊人的传统,所以用餐的时候都是男性一起,而不携带女伴;家眷和未婚女子都是单独用餐。女眷这边除了服侍她们用餐的男仆以外,绝无男子,但菜色同样极其丰富,堪称另一场宫廷盛宴。亚瑟王坐在高台之上,群臣按照等级列次而坐。亚瑟王的总管——高贵的凯骑士,身着朱红色的真丝加冕袍侍奉亚瑟王用餐。与凯一道的还有一千名身着白貂皮的男侍从,手托盛着黄油的盘碟。这些青年侍从麻利地穿行于餐桌之间,为宾客们递上一盘又一盘菜肴。此外还有一千名青年侍从,个个眉清目秀、彬彬有礼,也身着貂皮大衣,专门负责倒酒,用黄金高脚杯将美酒分别斟入宾客的金酒杯中。贝德维尔是亚瑟王的侍杯者,当然亲自负责为亚瑟王斟酒,同时负责让手下的青年侍从确保宾客都能饮酒尽欢。
王后那边的男侍从也是数量充足,我根本没法告诉你们具体的数字。总之男侍从们都是十分恭敬与周到地侍奉王后陛下及她的女伴们,一切都恰如其分。女士们的餐桌上,各色美酒佳肴一应俱全,没有哪一样不是珍馐美馔、琼浆玉液。亚瑟王的富有与宴会的豪华真是难以言表。在亚瑟王统治时期,整个英格兰无论是在英雄才俊、光辉事迹、国力强盛、礼仪教化各个方面,据我所知,都堪称撷采众家之所长。亚瑟王辖下最贫苦的农夫也要比大洋之外的骑士与绅士更加识礼得体。没有哪位声名远播的骑士不按照自己的身份来穿着甲胄和服饰。骑士们都是在战场上穿着什么颜色的外套与铠甲,在厅堂上也就穿着什么颜色的礼服。同男士一般,女士也不例外。女士们也同样穿着与她们自己身份相符的颜色的礼服。在这些日子里,无论一位骑士的出身与财富如何,只要他证实了自己的骑士精神和价值,便能成为一位美丽淑女的朋友。那些危难当头依旧冲锋在前的骑士是最为豪爽可信之人,他们也真正懂得怜惜淑女,所以与他们结交的淑女也是与他们的英勇相配的最为贞洁之人。
用餐过后,亚瑟王便与众臣和宾客一道出城到田野上游乐。他们的娱乐方式可谓多种多样。有些人赛马,有些人比剑,有些人比气力撂大石,有些人比技巧扔鹅卵石,还有些人比试弓箭或者投掷标枪。每个人都根据自己的爱好选择游戏项目。那些游戏的获胜者除了赢得奖赏,还会被他的同伴抬到国王和所有王公大臣面前亮亮相。亚瑟王给的奖赏十分丰厚,真是君臣尽欢、各得其所。而女士们也爬上了宫墙墙头,饶有兴致地观赏男士们的游戏。当场上出现了她们各自的朋友之时,她们便会清眸流盼、粉面飞霞,引得她们的朋友为了博取伊人欢心而加倍拼搏。
此时宫廷里因为亚瑟王的加冕典礼也聚集了大量的卖艺者、竖琴师和音乐家等。无论你是想听一板一眼的老生常谈,还是想听最新的吟游歌谣,必定都能得偿所愿。到处都能听见提琴、竖琴和长笛演奏。这儿站着个六弦提琴演奏者,嘴里还和着调子唱着诗歌和民谣,那儿又传来里拉弦琴的声音和鼓声,还有牧羊人的笛管、苏格兰风笛、索尔特里琴、铙钹和单弦琴的演奏,总之应有尽有。这儿有个杂耍艺人正在他的毯子上翻跟斗,那儿又有喜剧演员和歌舞艺人在大展身手。亚瑟王的一些宾客正在倾听说书人话古道今;另一些宾客则在赌桌上掷着骰子,拼着运气,这种游戏自然是风水轮流转,各有幸运和倒霉之时。这其中大多数宾客通过象棋或者跳棋论输赢。只见他们两人一对,弯腰对着棋盘。当其中一人被打败以后,只要发誓会归还借债,便能借钱付上赌资。贷款利息非常昂贵,达十分息之巨。只要发誓会还钱,就能够借到钱,于是游戏就在誓言与谎言、酒醉与争吵、愤怒和打斗中继续。输家当然是愤愤不平,但也只有对赢家嘟嘟囔囔的份。掷骰子的人也是两人一对坐在赌桌旁,轮流掷骰子,看谁的点数更大。你便只听见他们数数:六、五、四、三、二、一。掷骰子的时候他们都将外套丢在树桩上,所以几乎都是半裸身子。当对手叫出自己的点数的时候,掷骰子的人总是怀着更大的希望,然后又总是在寂静中爆发出争吵。一个人跨过桌子向对手大呼小叫:“你耍赖,刚才不算!你根本没有把骰子抓在手中,只不过把他们轻晃放在桌上。我的点数比你多。只要你的荷包里还有一分钱都会被我赢去的!”于是两人便吵成一团。亚瑟王的很多宾客都是坐上赌桌的时候身着貂皮大衣,离开的时候身无片缕。
等到了这个礼拜的第四天,也就是星期三的时候,亚瑟王封他所有的侍从为骑士,并按照他们的分工予以补偿和奖赏。这些天劳碌不堪的侍从们都分到了土地,为了亚瑟王加冕典礼勤勤恳恳的教士们也都分别被封为修道院院长城主教,亚瑟王的谏臣和朋友们也被赐封了城堡和城池;而那些满腔敬爱、越洋而来的异国骑士们,亚瑟王就按照他们的要求,赐予了他们战甲、军马以及各种黄金饰物。亚瑟王将自己的财富慷慨地分给他们,这些赏赐让贵族们兴高采烈:灰猎犬与雌猎犬、裘皮礼服与毛绒外套、大酒杯与高脚杯、绸缎与图章、紧身衣与宽斗篷、矛与剑、令敌人心寒的带倒钩的锋利箭镞以及命铁匠精心打造的铠甲、小圆盾及其他各色武器。亚瑟王还赐予他们大量的熊和豹、小型驿马、哈克尼马、备好马鞍的战马以及铠甲、头盔和大量金银。同时,亚瑟王又赐予他的仆人们许多财富和珠宝。世上从未有任何宗主能像亚瑟王这般慷慨,无论是给自己本土的王侯将相的封赏,还是对属国的王公贵族的封赐都如此大手笔。
正当亚瑟王坐在议事桌前接见众臣时,忽然看见走来十二位长者,须发雪白,服饰华美。他们每两人并排而走,每人都是一手牵着同伴,一手执着一枝美丽的橄榄枝。这十二位长者气度非凡,迈着官步徐徐走进宫廷。他们走近亚瑟王的宝座,非常优雅地向他鞠躬行礼。他们的代表自述说他们是罗马的公民,是罗马皇帝派出的使节,只为将此信转呈给亚瑟王。言毕,其中一人便将手中的羊皮纸文稿呈递给亚瑟王——此信乃是由罗马皇帝亲笔所书:
罗马帝国皇帝卢修斯致仇敌亚瑟王:
阁下所作所为,朕深感钦佩也甚为鄙夷。阁下日益膨胀之骄横与恶念已滋扰朕心。天下竟有狂妄之徒胆敢向阁下进言来抵制罗马帝国的政令。阁下之轻率举措业已伤及贵国与我泱泱天朝之和睦。阁下利欲熏心,犹如唯有水蛭方能掀开眼帘之盲者。今虽不明,当领略我罗马帝国之强盛便见分晓。阁下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井底之蛙不自量力,竟然胆敢放肆,与罗马帝国争夺属国与朝贡!为何要窃取我们的领地与贡品?为何拒绝向恺撒进贡?阁下就如此自信我们无法从你手中夺回属于我们的财富?或许阁下需就此澄清。援引阁下所言——雄狮从羊群里逃走,饿狼在孩童前颤抖,猎豹为野兔所惊吓。但阁下可不要为谎言所欺:大自然可不能允许使上诉奇迹发生的。尤里乌斯·恺撒——吾辈伟大之祖先——也许是阁下深恶痛绝之人——曾征服整个不列颠,征收赋税和年贡,直至今日。贵国其他邻近之岛屿亦然,罗马帝国征收年贡因袭已久。阁下若妄图以武力解除,必将自食恶果。更甚,阁下滥用武力之鲁莽举动,致使吾朝派至法兰西和不列颠的护民官弗洛罗(Frollo)遭戮,使吾朝蒙羞受损。既然阁下毫不畏惧天朝之威名,视天朝之荣誉为草芥,元老院发出此函,命令阁下于八月中出现在元老院接受质询,不得以任何借口推脱。务必将劫掠天朝之一切物归原主,并就以上逐项指控给予令人信服之答复。如若阁下意图保持缄默、负隅顽抗,朕将跨越圣伯纳山,以武力从阁下手中收复法兰西和不列颠。不要妄图抵抗天朝,坐拥法兰西。阁下虽然勇气可嘉,却不要妄图跨过大洋,或者阻止朕驾临。但请静候天命,朕意乃是将阁下五花大绑,带至罗马,接受元老院之审判。
当群臣听亚瑟王一本正经地读完信后,大厅登时人声鼎沸,大家怒不可遏。大部分不列颠人都请上帝作证:对于胆敢送上此信的使臣,他们非要将他们除之而后快。他们对这十二位长者简直是用尽了嘲讽与咒骂之词。亚瑟王立即站起身来,喝令众臣停止喧哗,保持肃静,然后高声说道:不得对这些罗马人无理,因为他们都是使节,不过是为他们的君主传信而来;既然他们不过是他人的代言人和传声筒,又何必为难伤害他们。当四下完全安静之后,亚瑟王向这些长者保证他们的安全无虞,然后便召集亲信之人以及王族成员前往巨人塔商议。亚瑟王让与会之人畅所欲言——究竟应当让罗马使节如何回去复命。就在他们所有人上楼梯之际,生性乐天的卡铎看见走在前面的亚瑟王,上前说道:“尊敬的陛下,有个念头已经困扰我很久了,平静与安逸的生活正在消磨我们不列颠人的意志。正如传教士经常告诉我们——懒惰乃是德行之大敌。安逸的生活夺走男人的力量,能够把勇冠三军的战士变成游手好闲的懒汉。女人的温柔乡麻醉勇士,滋生着放荡与空虚。无仗可打的空虚让我们年轻的勇士们不是将时间浪费在听戏和赌博之上,就是浪费在追逐女子的欢心或者更加糟糕的事情之上。休憩与安逸对我们不列颠的伤害最终将会胜过战争与权谋。上帝只会奖赏迎难而上、奋斗不息的民族。既然上帝让那些罗马人前来挑衅,那我们就应该从沉睡中清醒。如果罗马人真如他们心中所言那般信心十足,那我们不列颠人也绝不会失去我们与生俱来的勇气与坚强。我是一个战士,绝不会爱好长久的和平,因为和平里有太多比战争更丑陋的事实。”
高文听完卡铎的话后,回应道:“尊敬的伯爵,依我之见,和平对年轻人未必是什么可怕之事。战火之后的和平是难能可贵的天赐:草场更加肥美,收成也格外丰饶。精彩的故事和歌谣,还有女士们的关爱对年轻人也都是有益身心的。正是由于朋友们含情脉脉与充满崇敬的眼神,单身汉们才能够掌握骑士之道,成长为真正的骑士。”
就在争论与戏谑间,他们已经爬上了高塔,坐在了议事大厅。亚瑟王见大家都各自就座,并安静下来将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时,便觉得有些话非说不可。于是他抬起头来,说了以下这番话:
“众卿,在座的诸位,都不仅仅是我的同袍与盟友,无论境遇好坏,你们都唯我马首是瞻、全力支持。过去的日子里,我们共同进退,哪一次不是我们共同品尝胜利的甜蜜与失败的苦涩?你们支持我就正如我相信你们一般。正是由于你们在关键时刻的帮助与支持,我才赢得了如此多胜利;是你们不论远近,都与我一道翻山越岭、漂洋过海,征战四方;是你们让我明白了忠诚的真正含义;也正是由于你们的浴血奋战,才让我征服了周边诸国。诸公,你们刚才也听到了由罗马使节送来的那封信的内容,每字每句都充满了恶念与威胁,要让我们听任他们发号施令。他们不仅仅是侮辱我们,更是意图侵犯我们。如果上帝施恩于我们这些子民,我们一定能够不为其所控。现在罗马人的确非常强大,国力与军力都首屈一指;如何回复他们的使节确实需要从长远思考,慎之又慎。罗马人要兑现所言必定采取最直接的方式。当敌人的箭镞呼啸而至,我们的战士就应当已躲在盾牌之后,我们就应当以这样的谨慎态度对待他们。卢修斯向我们开战,那是他的权利,而我们的权利就是让同样的事情降临到他的头上。今天他会要求我们不列颠和周围岛屿向他进贡,明天他就会寻思着要法兰西进贡,所以我们不列颠就要作为表率首先答复得滴水不漏。我们不列颠确实被恺撒用武力征服过,因为那时的不列颠人不知如何反抗,唯有向恺撒进贡。但是武力征服从来就不是正义,而是极度膨胀的狂傲。他们不能让我们遵循凭借武力和邪恶建立的法律。就算罗马人曾凭借武力夺走过,这里依旧是我们的国土。当恺撒带领着罗马人和我们的祖先战斗时,确实让我们的祖先蒙受屈辱和损失;现在的罗马人比他们的祖先更加贪婪,扬言要为了他们的损失对我们展开凶狠的报复。我们得让他们清醒。仇恨只能孕育出仇恨,充满敌意的人只能做出充满敌意的事。他们带着威胁而来,要求我们为所谓的过错付出贡税。他们声称索取贡税的理据充分,只给我们留下羞辱与痛苦。但是如果罗马人现在向我们不列颠征讨贡税只是因为以前的不列颠进贡过,那么我们也可以出于同样的理由要求罗马人向我们进贡。很久以前有两兄弟,出生在不列颠的不列颠人的国王贝利弩斯和勃艮第公爵布伦努斯,都是智勇双全、才德兼备的君主。两位先祖曾经带着部下逼近罗马城下,并最终攻陷了罗马。他们兄弟俩不仅挟持了人质并且让罗马人缴纳贡税,但是后来罗马的元老们又反悔违约,于是兄弟二人便在所有罗马人的面前,绞死了二十四名人质以儆效尤。当贝利弩斯回到自己的国土以后,他便命令罗马人向他的兄弟布伦努斯供奉岁贡。后来,海伦娜的儿子君士坦丁从布伦努斯和贝利弩斯手中继承大统,接管了罗马。再后来,不列颠的国王马克西米安又征服了法兰西和日耳曼,并且越过圣伯纳山脉进入到伦巴第,再次攻占了罗马。这些伟大的先王都是我的血亲,而且每一位都征服了罗马。你们都听得清清楚楚,罗马皇帝是按照法律继承他的先辈对不列颠拥有的权利;而我作为不列颠的国王,也同样保有我先辈拥有的权利。所以罗马人也应该向我们进贡,因为我的祖先享有他们的进贡。他们胆敢向不列颠要求贡税,我就敢向罗马要求贡税!谁更强大谁就拥有属地和贡税!至于从他们手中抢过来的法兰西和其他国家,他们既然没有保住就别提再要回去——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所以罗马人根本就没有任何权利要求我们,他们打着法律的名义挑起此次争端,本质却是贪婪。谁有能力谁才能够守住自己的国土。虽然罗马皇帝对我们做出诸多指控与威胁,但我相信上帝绝不会容许他伤害我们。罗马皇帝发誓从我们手中夺走属地与财富只会让我们去围攻罗马。他的恐吓之词根本无法让我们胆怯。如果他在恐吓之后真的挑起事端,等他灰溜溜返回罗马的时候就会再也不敢口出狂言。我接受罗马皇帝的挑战,请上帝作证:谁有能力谁就拥有属地和财富。”
当亚瑟王面对所有的贵族讲完之后,众人深受其言辞感染。豪尔率先回应亚瑟王,“陛下,”他说道,“您刚才所言实在精辟,无人可以再做补充。现在您就可以集结舰队,让我们这些您的家人和袍泽与您一同出发。让我们横贯海峡直达法兰西,确保那里无恙便不再耽搁;我们要翻越圣伯纳山,穿过伦巴第,迅速到达罗马,对罗马皇帝开战。我们要将他打得一败涂地,让他再也不敢来滋扰我们不列颠。兵贵神速,我们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进罗马,让他们尚在惊诧之中便已兵败。陛下,这简直就是上帝要让您成为世间的王中之王,可不要让怀疑阻碍了上帝的旨意。上帝一定会助您征服罗马,您只需要遵从他的旨意便是。还记得那女先知所写的吗?不列颠将会出现三位征服罗马的国王。这三位国王中,有两位已经登遇。贝利弩斯已经升霞,君士坦丁也已经星驾;还有一位要在他的统治时期征服罗马。您就是那第三位注定要比罗马更强大的征服者。您的出征将实现女先知的预言。上帝都已经给出了他的奖赏,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现在就行动起来,让您、让我们一起来实现我主的意图。我说的全是肺腑之言,与陛下的荣光相比起来,无论是挫折与负伤,还是囚禁与死亡,根本都不足一提。就我自己而言,我愿意带领一万人追随陛下征战直至完成之时;此外,陛下如果需要更多的军费,我愿意将封地抵押出去,将抵押换来的金银全部献给陛下。只要陛下需要,我绝不会挪用一分一毫自己的财产。”
既然他的臣下与他戮力同心,亚瑟王便照此意修书一封回复罗马皇帝,并用自己的戒指为此信封印。他十分客气地接见了罗马使臣,将回信交给他们的代表。“告诉你们的国人,”亚瑟王说道,“我是不列颠的国王;我现在拥有法兰西,而且我将继续拥有下去,我就是要以此来抵抗罗马帝国的势力。请你转告你们的国民:就是因为你们的挑衅,我现在就要远征罗马;你们想要我进贡,我就要让你们进贡。”
于是这些使臣便离开返回罗马。他们将此行见闻一一汇报:虽然亚瑟王对他们礼数周到,但此人确实不可小觑。这个亚瑟王——与他的诸多先辈相比——真是一个慷慨勇敢、满腹经纶、足智多谋的国王。从没有见过哪个国王能够如他一般裕民足国,因为他的臣民个个都披裘衣锦。让亚瑟王进贡不过是徒劳之举,因为他说在古代不列颠还曾让罗马进贡。
当元老院听完了使臣的汇报并推敲了亚瑟王的回复之后,他们确信亚瑟王绝不会如他们所要求地乖乖进贡。于是元老院便向罗马皇帝进言,要求皇帝集结全国所有的兵力。他们认为皇帝应该越过山脉进入勃艮第向亚瑟王开战,夺走他的国土与王冠。
卢修斯·提比略(Lucius Tiberius)便立即行动起来。他向所有的国王、伯爵和公爵发出指令,命令他们尽快赶到罗马与他会合,为了自己的荣誉而战。罗马皇帝卢修斯的指令究竟下达给了哪些强大的君主呢?我在当时的编年史中找到了他们的姓名。前来罗马与卢修斯会合的有希腊国王埃皮斯罗费乌思(Epistrophius),皮奥夏(Boeotia)国王艾森昂(Ession)和土耳其国王艾塔克(Itarc)——一位武艺高强又勇敢鲁莽的骑士,还有埃及国王潘德拉斯(Pandras)以及克里特岛(Crete)国王希波吕托斯(Hippolytus)。这些国王都是备受尊崇的,他们辖下的城池数以百计。此外还有来自叙利亚(Syria)的伊万德(Evander)、来自弗利吉亚(Phrygia)的拓伊瑟(Teucer)、来自巴比伦的米克萨(Micipsa)、来自西班牙的阿勒法提玛(Aliphatma)、来自米底亚(Media)的博库斯(Bocus)国王、来自利比亚(Libya)的塞多留(Sertorius)、来自卑斯尼亚(Bithynia)的珀里迪特(Polydetes)以及来自以土买(Idumea)的薛西斯(Xerxes)国王。而非洲的国王穆斯坦萨(Mustansar)远道而来,路上就花费了数十日;与他同行的是黑人和摩尔人(Moors),他们还带来了很多珍宝。元老院也派出了很多显贵:马塞勒斯(Marcellus)、卢修斯·卡提鲁斯(Lucius Catil-lus)、寇科塔(Cocta)、凯厄斯(Caius)以及麦特鲁斯(Metellus)。还有很多其他的王侯也在其列,只不过我无法在编年史中找到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当罗马皇帝大军集结完毕时,共有四十万步兵以及十八万骑兵。这支强大的军队全副武装、秩序井然地从罗马出发,前去与亚瑟王作战。
亚瑟王也与他的臣下离开宫廷为备战而奔劳。国王向全国各地派出信使,以自己的名义召集所有的骑士;那些信使怀着对亚瑟王的敬爱,四处奔走,不知疲倦。自然是全国所有的骑士都骑着战马,带着自己的部下奉命赶来。而那些岛国——爱尔兰、哥特兰、冰岛、丹麦、挪威以及奥克尼群岛的君主们也承诺提供十四万兵力,按照他们各自的传统装备与着装。这其中的骑兵个个骑术非凡,而步兵都装备着各种武器:战斧、标枪或长矛。诺曼底和安茹、奥弗涅(Auverg-ne)和普瓦捷、弗兰德斯和布伦也毫不犹豫地提供八万步兵,每个步兵背上都背着武器,他们都说为亚瑟王效劳是他们的权利和荣幸。沙特尔伯爵盖林则与法兰西的十二位贵族共同承诺任凭亚瑟王调遣,每人都带了上百号人马,他们都认为这是他们应尽的本分。布列塔尼的豪尔提供了一万人马;苏格兰的阿贵赛尔提供了两千多人马。亚瑟王从不列颠他自己的领地,也就是今天被叫作英格兰的地方调动了四万骑兵。至于步兵——从劲弩手、弓箭手到枪矛手一应俱全——根本无可计数,简直就如同沙漠中的沙粒一样多。见到如此阵势,亚瑟王真是意气风发,当下便给各位统领写信,命令他们在约定的日子准备战船前往诺曼底的巴夫勒尔(Barfleur),而各位首领则立即从宫廷赶回自己的领地,为此番的越洋远行做准备。如此足见亚瑟王雷厉风行的作风,此番远征势在必行。
亚瑟王将监国以及照顾妻子桂妮薇的重任都交给了英勇的骑士、自己钟爱的外甥——莫德雷德。莫德雷德出身高贵,看似麟凤龟龙般的人物,实则不然。他早就对自己舅母桂妮薇心存非分之想,这可是有违伦常,因此莫德雷德自然是小心隐藏不让外人觉察。可是谁又能想得到竟然会有人爱上了自己舅舅的妻子?莫德雷德对王后甜言蜜语,王后不免春心荡漾;然而莫德雷德可是她的丈夫的外甥啊!天啊,上帝,此时莫德雷德和王后真是一失足千古恨啊!
亚瑟王除了没有把自己的王冠交出去,可谓把所有国家事务的处理大权统统交予了莫德雷德,然后就赶往南安普顿(Southamp-ton)。因为所有的兵马都集中在那座城里,而战舰也停泊在那里的港口。只见港口停满了舰船,它们来来往往,然后抛锚靠岸,最后被缆绳拴在了一起。木工们正“叮叮当当”忙个不停。船员们正竖起桅杆调整风帆,并在陆地与甲板之间搭好船桥,将物资运往船舱贮备。而骑士们则背着自己的矛和箭,用缰绳牵紧自己受惊的战马登舰。他们上船后向岸上送行的人群不住地挥手,大声呼喊着再会。当所有的人都登上战舰后,战舰便一起升锚离港起航。所有的船员都分外卖力,升起的风帆犹如大鹏展翅,推着战舰迅速离开海港。只见船员们用绳索将风帆高高升起,战舰便在海洋里飞速行驶起来。然后他们再将每一片风帆都用绳索牢牢固定住。负责行船安全的船长仔细设定航向,而领航员和大副则严格按照船长的指示操作。他们按照指令将战舰驶向背风处,这样海风才将船帆鼓得更满。同时,船员根据不同的情况,利用绳索与帆脚索来调整风帆的升降,减小舰艇所受海浪的冲击。他们牵引和搬运着绳索,时而放松绳索,时而又拉紧绳索,调整着风帆的张开大小和角度,保证舰船快速行驶——整个行程都是如此。当夜晚来临,海员们便卷起风帆依靠星宿指引航向。因为夜间苍茫的大海漆黑一片,海员们便减速行驶以保安全。唯有第一艘战舰的船长作风大胆,一路乘风破浪,一心要率先找到那个他从来没有见过、其他人也不知道的海港。
一路顺风,船队朝巴夫勒尔行进,当时正逢夜晚,亚瑟王又十分疲ā,已经睡着了。就在亚瑟王微睡的时候,他恍惚间仿佛看见一头熊高飞在天空,朝东方飞去。这头熊体格庞大又丑陋,简直让人不寒而栗。同时,亚瑟王又看见一条龙迎面而来,向西方飞去。这条龙的眼睛如此夺目,以致整片土地和海域都被他眼里的精光照得通明。当这两头灵兽相遇,只见龙向熊发起进攻,而熊则奋起抗击。但是最终还是龙占了上风,它从高空将熊扑腾到地面,狠狠地将它摁倒在尘土之中。就在此时,亚瑟王又恢复了意识突然醒来,并且清晰记得了梦中的情景。于是亚瑟王召集他的谋臣,将自己在梦中看见的关于熊和龙的情景描述给他们听,让他们给自己解梦。谋臣们认为熊代表了某个从远方而来可怕的巨兽,却必然要为亚瑟王所杀。这头巨兽委实贪婪,但它的征途必然以此终结;无论如何,亚瑟王都是胜者。听完后,亚瑟王回答道:“我对这个梦的解释却与你们不同。在我看来,它更像是象征着我和罗马皇帝的战事。还是让造物主来决定吧。”
之后直至天亮,大家都没有再说话。清晨时分,他们到达诺曼底的巴夫勒尔的港口。
等到爱尔兰人和其他一些耽搁了的人全部到齐之后,亚瑟王便带领大军长驱直入诺曼底。亚瑟王和部下马不停蹄地穿越法兰西,从未在任何城堡和城市停留,径直进入勃艮第。亚瑟王希望尽快到达欧坦(Autun),因为罗马人目前正在蹂躏这片土地,罗马皇帝卢修斯也带领着大队人马企图占领这座城池。当亚瑟王穿越奥布河(Aube)的时候,他派出的探子和一些当地的农夫前来向他通风报信,说罗马皇帝就在前方不远处,亚瑟王非常轻易便可找到他。罗马人分成数支在前面安营扎寨,他们人数之众简直有如河滩上的沙子一般,当地这些农夫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如此多的步兵和战马。恐怕从没有哪位国王拥有如此多的兵力;如果亚瑟王要与之较量,至少需要以一敌四。
亚瑟王听了他们的报告之后,没有丝毫沮丧与惊慌。亚瑟王一生戎马,遭遇过无数危险,不仅是位英勇的骑士,同时也是上帝的虔诚信徒。亚瑟王在奥布河旁边的小山上开始修建防御工事,使得这块地方变得无比坚固。当他把大量的将领与士兵安顿完毕之后,便迅速关上了这座要塞的大门。他将自己的甲胄以及粮草等储备都放在这个要塞里,这样他的驻军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当一切准备完毕之后,亚瑟王便召来两名最受贵族尊敬的王侯咨询意见。其中一位是沙特尔伯爵盖林,另一位是牛津伯爵伯索(Boso),两位都精通法律。除了他们二人,亚瑟王还叫上了高文,因为高文在罗马也待了相当长的时间。亚瑟王此番选择高文的理由还因为高文博学洽闻、德才兼备,深得他在罗马的朋友们的赞赏与尊敬。亚瑟王决定派他们三人作为使者去觐见罗马皇帝。他们将替亚瑟王传达消息,叫罗马人早点返回他们自己的土地,不要企图进入法兰西,因为法兰西是亚瑟王的属地;如果卢修斯顽固不化,拒绝返回,那么就请他尽早宣战,让战争结果来宣告究竟是亚瑟王还是卢修斯拥有法兰西的统治权。亚瑟王志在必得,只要他一息尚存就要坚持对法兰西的所有权,绝不会对罗马屈服。他既然是用剑获得了法兰西,法兰西就理应是属于他的。古代的罗马也是同样用这个方法拥有自己的属国。那么就通过战争让上帝决定是不列颠还是罗马拥有法兰西的所有权吧。
于是这三位使者穿上了与他们的身份相匹配的服饰,骑上最俊美的军马,再披上精钢制成的连帽护颈锁子甲,然后拿上自己的武器,从军营出发。
当一些大胆而莽撞的骑士得知他们要出发去会见罗马皇帝时,便跑到高文面前向他直率地提出建议。他们告诉高文到达罗马宫廷的时候应该怎样去做,无论对错,总之就是要让嘴上一直嚷嚷着开战的罗马人真的开战。倘若他们在会谈的时候没有能够发生言辞的争论,也务必要在离开的时候争执起来。三位使者同意了,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去向罗马人宣战的。
高文和他的同伴翻过一座高山,再穿过森林,便来到了一片广阔平原。这就离罗马人的营帐没有多远了。当罗马人看见有三位骑士从森林里出来时,便走到可以看清他们的面容的地方,然后询问他们的意图。罗马人问他们是否前来求和,如果是便可以进入大帐。但是不管怎样,三位骑士就是拒绝回答,罗马人只好将他们三人带到罗马皇帝帐前。于是他们三人便在罗马皇帝的大帐前下马。他们将各自的马都交给了罗马士兵,但是他们的斗篷之下仍然还有佩剑。当他们三人站在罗马皇帝面前的时候,他们并未向他敬礼或者有任何善意的举动,只是将亚瑟王的消息传递出来;而罗马皇帝也听得十分仔细。三位使者依次将他们所听到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罗马皇帝也从头到尾听完了他们的话,完全没有打断他们的意思。当他考虑之后,便从容地做出回答。
“我们三人是受亚瑟王委托,”高文说道,“前来传递消息。他是我们的陛下,我们是他的臣下,因而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从我们的陛下口中所出,我们不过是他的传声筒而已。陛下禁止你踏入法兰西的领土,陛下禁止你干涉这块土地的政事,因为法兰西是属于亚瑟王陛下的。陛下将用武力来捍卫自己的权利,而且也深信你根本无法从他手中抢走属于他的东西。亚瑟王要求你不要觊觎他的领土。如果你一定要霸占法兰西,陛下将用战争证明自己并非浪得虚名,而你将会被驱逐回你自己的领土。很久以前,罗马人用武力征服了这片土地,并且用武力保障了自己的权利。现在就让战争来决定究竟是罗马人还是不列颠人有权拥有这片土地。明天带着你的军队来吧,让我们看看究竟是你们还是我们能够拥有法兰西。如果你现在胆怯,那就求和吧,这对你们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此外再无他法!因为只要一开战,罗马和你就必败无疑。”
罗马皇帝卢修斯回答说,他并没有打算返回罗马,法兰西是他的采邑,他不过是在自己的国土上游览罢了。既然他今天没有急着赶路,明天又何必着急呢?他完全有信心征服法兰西,将一切都收于囊中。
于是罗马人拿起他们的武器,蠢蠢欲动。他们按照军衔与兵种,排成惯常秩序的方阵,整军备战。罗马军队采用的是混合制:外国的君主、异教徒以及撒拉逊人和基督徒都是混在一起的,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是效忠于罗马皇帝的。他们或者三四十人,或者五十人,或者六十人乃至几百人一组,甚至有的以军团为单位,由首领带领参战。成千上万的步兵和骑兵赶到指定地点集合。漫山遍谷都是数不尽的长矛手和骑兵,他们被分派到各处对抗亚瑟王的军队。效忠于罗马皇帝的众多军团里最为强大的一支沿着山谷而下,另一支强大的部队则袭击不列颠人驻扎的地方。当所有的部队都聚集到一起的时候,他们吹响了冲锋的号角。于是弓箭手不停地射箭,长矛手纷纷投出长矛,大家全神贯注,既不敢眨眼也不敢露脸。箭雨简直就是铺天盖地。战场上到处都是折断的长矛和碎裂的圆盾——就连白蜡木的板子和棍子都应声而裂,碎片四射。当长矛在战斗中折断,他们就将身上的佩剑从剑鞘拔出,继续作战。他们作战都十分英勇,同时也十分恐怖和残忍,个个都挥舞手中的阔刃剑奋力砍斫。困难之时无人放弃,重压之下无人退缩,完全无人顾及自己的性命。刀剑砍在盾牌之上如同砍上铁砧上一般。就连大地也因为这些战士的奋战而颤抖,山谷也传来号角声和兵器的碰撞声的回响。只见一队人马与对方阵型严密的军团激烈碰撞;另一队骑兵则手持长矛同另一支与他们同样英勇的军队作战,只见他们连人带马一起冲到敌人面前,又是射箭又是投镖,而手中的盾牌则为他们阻挡了袭来的长矛与刀剑。如此大战自然是有强有弱——强者生弱者亡。战场上随处可见狂奔的战马——鞍上无人,背带断裂,鬃毛散乱。那些受了伤的战士十分痛苦,他们宁愿选择死亡;但是在这骚动与混乱之中,他们痛苦的祈求都被淹没了。
随着两军交战时间越久,双方的伤亡也越惨重。无论是罗马人还是不列颠人都没有占到上风,谁也不知道最终谁会获胜。贝德维尔和凯决定了这场战斗的胜负。他们二人看到罗马人逼近,十分愤慨,便带领手下的战士冲到最前沿、最危险的地方与罗马人战斗。啊,天啊,他们真不愧是亚瑟王的总管与侍杯者!真不愧是真正的圆桌骑士!贝德维尔和凯手执利刃,就如同查理曼的圣骑士一般英勇杀敌。他们之前也是战功累累,但是都比不上这一次。他们始终都冲锋在前,用手中的佩剑杀出一条血路,让其他人好顺利跟上。不列颠人紧随他俩身后,不断地打击罗马人,使得罗马人死伤惨重。战场上真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贝德维尔片刻也不休息,继续深入敌军;而凯也紧随其后,过关斩将,堪称奇景。这二人还在厮杀喘息之时相互鼓励。他们已经声名显赫,但是他们还渴望获得更多的荣誉。他们对荣誉的渴望太过强烈,以至于他们的勇气将他们引向了鲁莽。就在他们一心’毁罗马人的时候,却忽略了自身的安全。他们的确勇冠三军,但是他们又过于相信自己的能力了。
罗马人中有个名叫博库斯的异教徒,他是米底亚(Medes)[4]的国王。他不仅是位富有的王公,同时也是位骁勇的军团首领。博库斯也督促他的军团作战,无论对手多么危险,他都毫不畏惧。异教徒与撒拉逊人为了证明自己的英雄气概,正在与安茹人和博斯人(Beauce)对抗;而贝德维尔和凯也正与敌军陷入胶着之中。博库斯国王便拿起手中的剑向他们两人刺去。真希望他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被碎尸万段。他的剑刺中了贝德维尔的胸膛,用力之猛使剑穿胸而过从背后刺出。贝德维尔从马上跌落,因为他的心已经裂开。他已经魂归天国。愿上帝在天国呵护他!凯目睹贝德维尔倒地而亡的全过程。他们二人情同兄弟,凯便决意要从异教徒手中夺回贝德维尔的尸身。于是他召集所有能够召集到的士兵,将米底亚人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而利比亚的国王赛多留看到这种情况,勃然大怒,带领手下逼近并重创不列颠人。他不仅重伤了凯,导致凯后来的死亡;他还杀死了很多凯的手下。虽然凯经受了多处重伤,但他始终看护着他的同袍贝德维尔的尸身。他将尸体置于他的同伴之中,背负这个重担,且战且行。
他的表亲豪尔和高文,得知他们被罗马人残害的消息都眦裂发指。为了给兄弟报仇,他们决意要’毁罗马人,二人仿若雄狮一般冲入战场。他们在怒气之下接连斩杀了许多敌人,用手中的钢刃清出一条路来;罗马人也誓死抵抗。他们如何猛烈地展开攻击,就受到何种程度的攻击。双方都不遗余力地厮杀,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不可。高文是个英勇盖世的骑士,他之前从来不曾失败过,他战斗起来气力源源不绝,仿佛永远不会疲倦。他锐不可当,让罗马人不寒而栗。高文为了证明自己的英勇,到处寻找罗马皇帝。他纵横驰骋,锲而不舍地寻找,终于找到了罗马皇帝。他们两人对视着,高文认出了卢修斯,而罗马皇帝也认出了这位骑士,于是两人便厮杀起来。两人旗鼓相当,自然都不会从马上跌落。罗马皇帝卢修斯也是位真正的骑士,武艺高强而且肝胆过人。他为能够与高文这样的对手交战而十分高兴,因为高文可是大家交口称赞之人。只要他能够从这场对决中生还,那可必定在罗马的仕女中被传为佳话。这两位勇士举起盾牌和佩剑开始战斗。两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他们都竭尽全力想分出高下以结束这场对决,都勇往直前,毫不退缩。他们的盾牌都被对方砍成了碎片,两人的佩剑撞击出点点火花。这两位理想的骑士,这两位高贵的骑士,上上下下相互猛烈地攻击对方,看来唯有分出胜负方能结束这场对决。
此时,罗马人也从先前的慌乱中恢复过来。他们排列在金雕(golden eagle)[5]的翅翼之下,好在皇帝最需要援助的时候施以援手。罗马军团再次夺回了被不列颠人占领的战场。亚瑟王仔细观察战局的变化。当他听见罗马人胜利的欢呼,看见自己部下的溃败时,便不能也不敢再等待下去了。亚瑟王立即挑选精兵强将加入战斗,并且对着逃跑的将士叫喊,重振他们的士气:“你们在找谁呢?赶快掉头,光荣战死总好过当逃兵被处死吧?我是你们的统帅亚瑟王,那些凡夫俗子根本没法将我逐出这片土地。我会为你们开路,跟上我就是了;可千万别让不列颠的姑娘们把你们看成胆小鬼。想想你们之前的战绩,你们打败了多少自负的国王!不把这些可恨的敌人消灭殆尽,我绝不会活着离开这片战场!”
亚瑟王果然是名不虚传,出手便将众多罗马人砍倒在地。无论是盾牌、锁子甲还是头盔都无法抵挡他的攻击,他的剑下到处都是残肢与断臂、首级与躯干。那一日,亚瑟王杀死的罗马人的鲜血将王者之剑都染红了。我根本数不清他究竟消灭了多少敌人,因为亚瑟王杀罗马人的情形简直就与凶猛的狮子捕食猎物的情形一模一样——他一个都没有放过。在他的攻击之下,根本无人可以生还。罗马人在亚瑟王面前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只见亚瑟王面前已经空无一人——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都不敢与他对峙。
亚瑟王一剑就让贯朽粟腐的利比亚国王塞多留身首异处。“你在错误的时间从东方赶来参加这场战斗,只有用你的鲜血来滋润我的王者之剑了。”死去的塞多留已经无法回应亚瑟王的话语。卑斯尼亚的国王珀里迪特是个异教国王,也非常富有,同样没有逃脱被斩首的命运。亚瑟王一发现自己面前的异教徒,便挥剑砍去,一剑就将珀里迪特的头从肩膀削掉,珀里迪特的躯干重重地倒在地上——他的灵魂飞离了他的身体,他的脑髓也飞溅在地上。“罗马人,你们的末日到了!”亚瑟王的高喊响彻云霄。
当不列颠人目睹了亚瑟王的战绩,听见了他如雷的咆哮,便又重拾勇气与罗马人奋战起来。罗马人看着不列颠人举着长矛和阔刃剑冲来,自然也是不甘示弱。当亚瑟王发现战事又相持不下,便挥舞着他的王者之剑更加英勇地进攻。战场上到处都是被他从马上砍落的罗马骑士。罗马皇帝卢修斯带领着他的手下,也毫不退让,对不列颠人展开了疯狂的报复。亚瑟王和罗马皇帝卢修斯一直都在寻找对方,却始终没能够正面遭遇。因为他们都被众多的敌军包围,实在分身乏术。双方军队就这样相持不下,难分伯仲。罗马人作战非常英勇,不列颠人也同样如此。转眼之间双方就战死了一千人。双方都越战越勇,而且毫不客气地相互奚落。我相信世上没有人能够断定究竟哪一方会被打败,或者说究竟是亚瑟王还是卢修斯会成为此战的胜者。
这时,格洛斯特公爵莫鲁德(Mordup)[6]作为亚瑟王的小队副指挥官,正隐藏在高地的森林里。莫鲁德记得亚瑟王说过,如果看到战况不佳要退回森林的时候,他就必须出来与罗马人作战。于是莫鲁德便带领着他的六千六百六十六名骑士从藏匿处冲出,他们个个都身着闪闪发亮的锁子甲,头戴钢盔,手执锋利的长矛与佩剑。当他们骑着战马突然从山坡上俯冲下来的时候,罗马人真是始料未及。他们一加入战斗便使罗马人乱了阵脚。他们打乱了罗马人的阵型和秩序,使得罗马人损失了上千人。这些不列颠人冲到罗马人中间,将他们前后隔断,用马蹄践踏那些倒地的罗马人,然后再用手中的佩剑杀死他们。如此一来,罗马人便难以为继,战争的决胜时刻也终于到了。只见乱了方寸的罗马人根本顾不上自己的战友,只管连滚带爬地奔向大路逃命。而罗马皇帝卢修斯也被长矛刺中,落马而亡。我无法告诉你们究竟是谁将他刺下马来,也没法告诉你们是谁的长矛刺中了他,因为战场混乱而且事发又突然。总之,就是在死人堆中发现了他的尸首——他就躺在尸首最密集的地方,胸口已经被长矛刺穿。
罗马人和他们的东方伙伴虽然已经逃跑,但还是被追赶上来的不列颠人痛击一番。不列颠人已经厌倦了用屠刀杀戮,他们骑着战马从罗马人身上践踏过去——一时间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只见战场上到处都是无人驾驭的战马,因为它们的主人都已经死去,真是天昏地暗的景象。亚瑟王对此次大捷十分高兴与振奋,因为这可是让光荣罗马帝国颜面大失。亚瑟王向格洛斯特公爵莫鲁德表示了衷心感谢——他可是这场战役获得胜利的关键。然后亚瑟王命令将双方将士的尸首都搜集起来,把大部分都掩埋在同一个地方,另有小部分被送到宏大的修道院内安葬。至于罗马皇帝卢修斯,亚瑟王也给予了最高礼遇:封印在上好的棺木之内,然后将他风光地送回罗马。与此同时,亚瑟王还给元老院写了一封书信,表示自己不过是在守护自己的国土,而且不列颠人绝不会向他们进贡;如果他们还是要求进贡的话,他们将只能收到宣战的武器。在此次战役中伤重不治的凯,被运回了卡农(Chinon)——他在那里修建了以他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城堡。凯就长眠在一座坐落于城边小树林里的神圣修道院内。贝德维尔被带到了他在诺曼底领地中一个城镇贝叶,他的坟墓就在城门前,这样他就能一直注视着南方。
而亚瑟王为确保这片土地的和平,整个冬季都留在了勃艮第。他原本打算在夏天到来以后,再翻过山脉进军罗马。然而他的计划却被莫德雷德所打破,因为他听说了莫德雷德的种种为人不齿之事。
莫德雷德是亚瑟王亲姐姐的儿子,也就是亚瑟王的亲外甥,此番远征之前,亚瑟王委托莫德雷德监国。亚瑟王将一切国家事务的处理权都交予了他,然而莫德雷德却将自己看中的一切东西都据为己有:他要求每个城堡都向他提供人质,借此威逼大家都不再效忠亚瑟王,转而效忠于他。不仅仅如此,更为邪恶和可耻的是——他竟然违背基督教的律法,强占了王后。也就是说,他娶了亚瑟王的妻子、他的舅母为妻。
这个消息当然传到了亚瑟王的耳中。亚瑟王这才明白莫德雷德根本就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更遑论他霸占王后的丑行。于是亚瑟王将一半兵力以及勃艮第和法兰西都交给了豪尔,嘱咐他一定不要让外敌入侵,保证这里的和平直至他回来为止。然后亚瑟王便返回不列颠,决意向辜负了他的信任、霸占了他的妻子的莫德雷德展开报复,重新夺回自己的王国。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亚瑟王都必须夺回不列颠,因为一旦失去了自己的大本营,他的整个王国就会分崩离析。推迟征服罗马的计划总是要比毁掉自己整个王国要好;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够返回,然后再去征服罗马。带着这样的想法,亚瑟王一边控诉着莫德雷德的罪行,一边朝着维桑(Wissant)进发;战船已经在维桑备好,随时可以出海。
莫德雷德十分清楚亚瑟王的意图。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和解的打算,他早已修书撒克逊的查尔德里克(Cheldric)请求他越海前来援助。于是撒克逊人开着七百艘满载着装备和士兵的舰船赶到不列颠。
亚瑟王也带着难以计数的全副武装的战士登船前往原计划的登陆点——罗姆尼(Romney)。亚瑟王和他的战士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还没有登陆,莫德雷德和他那些越洋而来的帮手就向他们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亚瑟王他们奋力向岸边靠近,而莫德雷德他们就拼命想把他们赶向海洋深处。双方都想置对方于死地,便瞄准了对方的要害部位射箭、投掷枪矛。而那些坐着小艇想到岸上躲避的船员都十分悲惨:他们不是战士,自然无法自保,但又无法重新爬回到战舰上,所以很快都被敌军杀死——只见他们摇晃着落入海中,发出痛苦的哀号;盛怒之下,他们也只能诅咒和痛骂那些阻止他们上岸的叛徒。在登陆以前,亚瑟王损失惨重——很多英勇的将士都付出了他们的生命。就连亚瑟王的外甥高文都牺牲了,这让亚瑟王痛彻心扉;因为在他心中,高文比谁都亲。另外,忠肝赤胆、英勇无畏的国王阿贵赛尔也倒在了高文身旁。让亚瑟王肝胆俱裂的是,还有很多王侯也都殉国了。
只要莫德雷德还占据着海滩不让他们上岸,亚瑟王便始终处于下风。终于,亚瑟王的战士们成功地从船上冲到了岸上的空旷之地,莫德雷德和他的手下便再也不能为所欲为了。正面交锋起来,莫德雷德他们根本不堪一击,战局发生了逆转。他们根本不懂得如何布阵,也不知道如何躲避与进攻;而亚瑟王他们身经百战,无所不知。于是,亚瑟王和他的战士们挥舞着佩剑,痛斩敌军。他们杀死的敌人何止千万,当然他们俘获的敌人更多。总之,敌人是被打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亚瑟王召回他的部下们停止了杀戮。而莫德雷德那方的人忙于逃命:因为群龙无首,他们连如何逃、往哪儿逃都不清楚,更遑论什么同袍之义,唯一知道的就是一定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亚瑟王的妻子——王后知道莫德雷德在英格兰发动了战争,同时她也听说莫德雷德战败逃跑——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亚瑟王的对手,自然也不敢再在这片土地上逗留。住在约克的王后听后十分悲伤又将信将疑。王后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深知莫德雷德和她罪孽深重——她爱上了她丈夫的外甥,使他的丈夫亚瑟王蒙羞受辱。更有甚者,她还完全罔顾自己的已婚身份,与莫德雷德再次举行婚礼——无论是在尘世还是地狱,她都将永远被谴责。这样活着简直是生不如死。王后的心情无比沉重,于是她便逃到了卡利昂的一个修道院里,带上面纱与修女们一起生活。她的余生便在修道院里度过。从此再没有人见过这位绝代佳人,没有人听到过关于她的消息,也没有任何人找到她的踪迹。王后如此做法是因为她对所犯下的过错与罪行深感懊悔。
除了康沃尔依旧落在莫德雷德手中,其他的国土都回到了亚瑟王的统治之下。莫德雷德又漂洋过海集结军队企图东山再起。莫德雷德恳求那些痛恨亚瑟王统治的撒克逊人、丹麦人、挪威人、撒拉逊人和异教徒来帮助自己。莫德雷德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许诺将他能给予的一切给予他们。
亚瑟王对于没能够报复莫德雷德忧愤交加,只要莫德雷德这个叛徒活着一天,他就一天得不到安宁。但是亚瑟王也深知莫德雷德在康沃尔的势力庞大,所以总是忧心忡忡。特别是当他派出的探子回报说莫德雷德势力又扩大了,亚瑟王便更是心急如焚。于是,亚瑟王派人前往亨伯河。他再次集结了大队人马,人数之众犹如天上繁星数不胜数。然后,亚瑟王便出发前往他认为能够找到莫德雷德的地方。他打算此番了结了这个背信弃义的叛徒的性命。而莫德雷德这次也没有打算退缩——他这次打算全力一搏,就算这一搏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也好过东躲西藏地度日。
这次决战就在康沃尔的门户卡莫尔(Camel)展开。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双方都毫不手软。他们之间结怨太深,所以下手都格外残酷。一时间我也不知道究竟哪一方占了上风,我也不知道那天究竟哪方胜利哪方失败。没有人知道胜利者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失败者的名字——一切仿佛都被遗忘,因为胜利者和失败者都死了。双方都死了太多人,整个战场到处都是双方将士的尸体,就连泥土都被阵亡将士的鲜血染成了深红色。经此一役,亚瑟王从各个属国召集和培养起来的那些年轻又英勇的骑士牺牲殆尽;在整个欧洲广受赞誉的圆桌骑士们血洒沙场。就在亚瑟王失去了他最英勇和忠诚的部下的同一日,莫德雷德和他的绝大部分手下也都战死了。
按照编年史的说法,亚瑟王自己也身受重伤,濒临死亡。于是他便去阿瓦隆疗伤,他现在还在阿瓦隆。不列颠人一直等待着他,因为他们相信亚瑟王会从阿瓦隆活着回来。
本书的作者瓦斯大师对于此事的结局,也没法比先知梅林知道得更多了。梅林说过,关于亚瑟王的结局——如果我读到的不错的话——谁也拿捏不准。梅林说的是正确的。人们怀疑,而且——正如我所相信的——将一直怀疑亚瑟王究竟是生是死。亚瑟王是公元642年被带到阿瓦隆岛去的,非常遗憾的是他没有留下子嗣,所以他将王位传给了他的近亲——康沃尔伯爵卡铎的儿子君士坦丁。亚瑟王将整个国土交给了他,命令他守护整个国家直到他归来为止。于是君士坦丁便执掌了整个国家,他一直遵循亚瑟王的教诲。但是,亚瑟王再也没有回来。
瓦 斯
杰弗里创作的故事从一开始就不断被解释和改编。在1147年到1151年间,诺曼人杰弗里·伽玛尔(Geoffrey Gaimar)用八音节对句写了一部鸿篇巨作,上起特洛伊战争之前的阿尔贡(Argonaut)[7],下至威廉·鲁夫斯(William Rufus)之死。非常遗憾,这部作品大部分都已散佚,现今仅存极少一部分。现存影响最深远也更具可读性的亚瑟王编年史,就是由瓦斯在两个杰弗里的作品基础上创作的。瓦斯大约于1100年出生在泽西岛(Jersey),先在巴黎上学,后来在卡昂(Caen)[8]担任教士,最后卒于贝叶城(Bayeux)[9]。他在亨利二世的赞助下创作了大量的诗歌和圣徒生平,包括他长而不冗的枟鲁的传奇枠(Roman de Rou)——一部诺曼人的诗体编年史,从罗洛(Rollo)建立公国开始一直写到十世纪初。在作品里,他通过吟游诗人塔里福(Taillifer)之口描绘出征服者威廉、查理曼、罗兰、奥利弗(Oliver)的伟大事迹,以及诺曼人进军英格兰时黑斯廷斯(Hastings)之战的情景。当瓦斯得知变幻无常的亨利国王让更年轻更受欢迎的贝努瓦·德·圣摩尔(Benoit de Saint-More)接下这个差事后,便停止了创作。在精疲力竭和心灰意冷中,瓦斯不久便撒手人寰。
但是在此之前二十年的全盛期,他的枟布鲁图传奇枠(Roman de Brut),也叫作枟布列塔尼人的故事枠(Geste des Bretons),已经广为流传。按照莱亚蒙的说法,瓦斯将这部作品献给了亨利的王后——阿基坦的埃莉诺。这部作品也是用八音节对句写成,成为杰弗里的僧侣散文体编年史与特鲁瓦的克雷蒂安的传奇以及后辈作家作品之间的桥梁。瓦斯率先描绘了圆桌的图景。瓦斯绝不是一个模仿者,他使杰弗里干巴巴的故事变得有血有肉。虽然他立足于精确的“事实”,但是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充满激情的语言将一切图景描写得栩栩如生,仿佛他亲随神话般的亚瑟王征战四方一样。他经常用直接引语代替间接引语,仿佛朋友般地与他的读者通过问答形式交流。毫无疑问,正如他在后面所言,他如此频繁地听吟游诗人咏唱歌谣、说书人讲述故事,真相都隐藏在这些故事的装饰和符号之后。
英语文学里的亚瑟王传统很大程度上来自于瓦斯,因为莱亚蒙将瓦斯用诺曼法语写成的一万五千行的长诗用英语转写成三万两千行的头韵体诗歌,完全保留了瓦斯的故事。蒙默思的杰弗里拘泥于宗教形式的粗糙风格经由瓦斯之手转变成简洁和优雅的风格之后,又为马洛礼和斯宾塞的诗歌所用。
【注释】
[1]瓦斯文本中挪威国王的名字与杰弗里文本中不同,原文如此,故保留不同译名。
[2]昂热是法国西部的历史文化中心城市,是法国曼恩·卢瓦尔省的省会。
[3]即复活节后的第五十天。
[4]这里同前文出现的“Media”。
[5]金雕俗称鹫雕、金鹫,是一种性情最凶猛、体态最雄伟的猛禽。古代巴比伦王国和罗马帝国都以金雕作为王权的象征。饲养不同的鹰种代表着不同的社会地位:金雕是属皇帝的,雌矛隼(gyrfalcon)及雄矛隼(jerkin)是属国王的,雌游隼(falcon gentle)是属王子的。
[6]Mordup与前面的Morud系同一人,所以还是与前面保持一致译为“莫鲁德”。
[7]希腊神话中随同伊阿宋乘亚尔古舟,去海外寻找金羊毛的英雄。
[8]法国北部一座位于列·哈佛莱西南部的城市。是十六世纪和十七世纪胡格诺派教徒们的活动中心,也是征服者威廉下葬的地方。
[9]法国西北部靠近英吉利海峡的一个城镇。绣着诺曼征服英国历史场面(1066年)的著名的贝叶挂毯就保存在这里的一个展览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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