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韵体亚瑟王之死

时机合适的时候，亚瑟王开始进攻托斯卡纳（Tuscany），

攻城所向披靡，即使城中高塔耸立；

亚瑟王攻破城池之时，便是敌军将士受重创之时，

万千娇妻成新寡，阵阵哀歌起，

玉体失气力，梨花带雨泣，绞手锥心刺。

亚瑟王战马所至之处，战火就此燃起，

城中所有财富与住宅，转眼化作焦土与瓦砾。

他们^[2]攻城略地征伐甚远，全无赦免之心，

毫不怜惜地糟蹋佳酿，葡萄藤在他们身后化为死寂；

城中多年的积蓄，他们大肆挥霍、全无怜悯；　　　　3160

只管满载枪矛，进军斯波莱托（Spoleto）。

他们迅速扩张的消息从西班牙传到斯普鲁斯兰（Spruysland）^[3]，

亚瑟王战无不胜的传奇，令欧洲大陆陷入绝望。

亚瑟王带领骁勇的骑士们，调转马头奔向维泰博（Viterbo），

经过一山谷，亚瑟王英明地命令军队及时补给并休憩，

吃着烤鹿肉，喝着威娜佳（vernage）^[4]以及其他葡萄酒。

与该领地的子爵一起，亚瑟王决定稍事歇息。

他的先头部队急忙翻下马背，

在维尔特南（Vertennon）山谷，那大片葡萄园中，

亚瑟王稍作停留，放松了身心，　　　　3170

等待元老们回消息。

享用着昂贵的葡萄酒，他内心充满喜悦，

亚瑟王与他忠实的圆桌骑士们，

唱着快乐的歌谣，玩着各式的游戏，

世间再没有比他们更快乐的战士。

到了星期六的正午，也就是狂欢七晚后，

罗马教廷中最狡黠的红衣主教，

跪在亚瑟王面前，说了此番话：

此番前来为了祈求和平，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教宗陛下已经深受打击，请求亚瑟王手下留情；　　　　3180

看在我们的主的份上，能够给予他保证。

就在七天后，教廷成员全部聚集，

也就是星期天，希望亚瑟王出现，

在罗马城内，作为尊贵的君主；

届时教宗将用沾满圣油（chrismed）^[5]的双手，为他举行隆重的加冕仪式，

他将带着他的权杖与圣剑，成为尊贵的君主。

加冕仪式时，扣留的人质也会出席，

一百六十个孩子，都是最俊美的后嗣，

个个都盛装打扮，穿着鞑靼的托加袍（togas of Tars）^[6]，

他们都将被托付给亚瑟王，

及其享有盛誉的骑士们。　　　　3190

伴随着喇叭声四下响起，休战协议将要签订，

双方步入大帐，桌椅早已准备妥帖；

亚瑟王先落座，然后是其他贵族，

丝缎的天顶下，大家静静围坐在桌旁，

罗马的元老们，各自分开坐着。

举世无双的珍稀器皿，郑重其事地被呈上桌子，

亚瑟王的笑容含着威严，用温和的语调，

在宏伟的圆桌旁，鼓励罗马人，

运用智慧和谋略，安抚着红衣主教；

亚瑟王这位高贵的君主，恰如传奇中所叙述，　　　　3200

就在圆桌上，赢得了罗马人的崇敬。

训练有素又狡猾世故的罗马人，眼见时候不早，

便与亚瑟王作别，又再度返回；

一路急行军，夜晚到城里。

罗马的人质，则给了亚瑟王。

高贵的亚瑟王，默念着下面的话：

“罗马已经臣服，现在我们可以享受战果稍事休息；

让我们的人质，年轻俊美的贵族子弟们不要拘泥，

看一切尽在我们掌握之中，他们不过在我的统治下喘息；

阿勒曼（Almain）^[7]的皇帝，

以及所有的东方的领地，　　　　3210

放眼整个世界，我们将是最高领主。

就在圣十字日（Holy Cross Day）^[8]，我们将获得这些土地，

而圣诞节，顺理成章便是加冕日；

从此这些土地便为我以及诸位圆桌骑士所统治，

到时带走罗马的贡金，真是让我何等开心。

再与诸位勇士一道，越过汪洋大海，

为我们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报仇雪恨。”

凤表龙姿的亚瑟王，恰如编年史的描述，

怀着轻松喜悦的心情，矫健地转身准备就寝，

松开护体的腰带，抛掉运筹帷幄的心机，　　　　3220

卸下防备，沉沉睡去。

此后一天的半夜，他的情绪产生转折性变化；

在梦境的前段，一切美好得无以比拟，

梦醒时分之际，一切化作恐怖和心悸，

亚瑟王面如死灰，双眼空洞迷离，

连忙召来众多哲人，将梦中所受的惊吓告诉他们。

“自从我皈依了基督教，从未受过如此的惊吓！

我欣然接受你们的审视，请为我解释梦境的含义，

我将毫无隐瞒、恰如其分，复述所有的场景。

我想，我正在一个树林里，毫无目的地漫游，　　　　3230

我不认识前方的路，也不知道如何回家，

四周都是野狼和野猪，还有其他邪恶的猛兽。

为了躲避危险，我走进了一片荒地，

却看见许多狮子，正懒洋洋地舔着他们的獠牙，

他们刚刚啃啮了我忠诚的骑士，舔舐着他们的鲜血和骨肉。

我连忙逃离那片森林，还记得林中的鲜花都生长得格外高大，

这些残忍的野兽，令我毛骨悚然。

我终于跑到了一片草地，附近还有连绵的山脉，

那里山高谷深绕芳甸，实在是人间天堂。

我被这迷人的景致环抱，身旁到处长满，　　　　3240

三叶草和麦芽花，它们仿若披在大地上的华服，

山谷星罗棋布着银光闪闪的葡萄藤，

藤上结满金色的葡萄——硕大无朋，

还有郁郁葱葱的灌木，以及种类繁多的乔木，

乔木参天傲立，牧人就在下面惬意地休憩。

果树上的果实琳琅满目，有的半掩在翠叶之后，

有的高挂在枝头，令人垂涎欲滴。

花朵上摇曳着晶莹剔透的晨露，那么娇弱惹人怜惜，

眼见它们随着日光的照耀，渐渐从花瓣上消失。

“然后在山峦之巅，云端之下，　　　　3250

出现了一位仙女，她身着菱形格子的外衣。

那件外衣是真丝质地，那美妙的颜色世上难觅，

领口和裙边，都镶嵌着白貂皮，

长长的裙摆垂曳至地面，

背部装饰着金色的缎带，

胸前装饰着各式胸针、贝奘（bezant）^[9]和明亮的宝石，

头上戴着考尔（caul）^[10]和花冠（coronal）^[11]，各色只应天上有，

一切在她的身上结合得恰到好处，

真是增一色嫌多减一色则少。

“在她白百合般的纤纤玉手上，一个飞轮旋转不息，　　　　3260

她的技艺令我眼花缭乱，仿佛飞轮已与她合为一体。

飞轮的边缘装饰着赤金、珍贵的宝石，

以及大量红宝石，显得无比华丽；

飞轮的辐条也十分绚丽，因为是拉丝的纯银精制，

足有长矛的长度，却弹力十足；

在那上面竟然还有一方宝座，由白雪般的纯银打造，

上面装饰的红榴石（carbuncle）^[12]，熠熠生辉；

更令人惊异的是，竟然有一整圈国王紧抱在飞轮的圆周上，

他们头上纯黄金制成的王冠，四分五裂；

还有六个国王，都突然从他们的宝座上跌落，　　　　3270

每个跌落的国王，当时都说着这样的话：

“‘我曾在此轮上统治世界，却后悔不迭。

古往今来统治世界的国王，从无人像我一般富有！

但我在位之时，治国毫无建树，

不是打猎游玩，就是沉溺酒色，再不就是对百姓课以重税。

当我还年富力强之时，便已将自己的时日挥霍殆尽；

现在便深陷痛苦，永远在此受折磨。’

“最后的^[13]那个小个子，被压在最底下，

他的背压得好似弯弓，不情愿地仰头向上望，

他的头发又灰又长，足有一码长，　　　　3280

显然他难以承担如此重负，颤颤巍巍仿佛全身都酸痛不已；

他的眼睛，一只比白银还要明亮，

另一只却比蛋黄还要澄灿。

‘我是领主，’他说道，‘拥有一块富庶之地，

那块土地上的人民，人人都对我卑躬屈膝；

结果我现在就沦落到，身无片缕的境地，

但是身外之物事小，让所有人相信这点吧。’

“紧接着的倒数第二人，真的，

看得更真切，仿佛触手可及，

他总是深深叹气，说着如下的话：　　　　3290

‘我曾也坐在那高高的宝座上，君临天下，

三宫六院，整天沉醉在温柔乡中，

现今也是失了王位，永远陷在这里！’

“倒数第三个人，虎背熊腰，孔武有力，

就算是三十个壮汉齐聚，恐怕也难以将他打倒；

原本戴在头顶的王冠，镶嵌着珠宝、钻石，

极尽奢华与尊贵，却早已滑落至地。

‘我在位之时，’他说道，‘举国上下人人都畏惧我，

现在我却和这些死人一道受罪，靠人施舍度日。’

“倒数第四个人剑眉星目，臂膀强健，　　　　3300

宛如临风之玉树，古今难觅。

‘我乃无信无义之人，’他说道，‘当我在位之时，

举世皆知，我乃天潢贵胄中的奇葩；

现在我也容颜憔悴，厄运缠身，

从云端跌至淤泥，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倒数第五个人比起其他人来，显得面色更加苍白，

虽然样貌凶猛、体格强健，却口吐白沫；

尽管他双臂紧紧扣住轮圈，无奈轮圈急速飞转，

他仍然不可避免地被甩掉，从五十英尺高坠落；

跌落后他又再度跃起，张开双臂，　　　　3310

扑向长矛般的轮辐，嘴里说道：

‘我曾是叙利亚的君主，独握大权，

统治着众多王国的人们和土地；

突然我就跌入谷底，一无所依，

因我所犯的罪孽，王位将永不可及。’

“倒数第六个人，手执装帧精良的圣诗集，

身着丝绸的白法衣，手工精细、剪裁得体，

他有一架竖琴，一把弹弓，弹出坚硬的燧石；

这是何等的伤害啊，他立即声明：

‘我当政的时候穷兵黩武，　　　　3320

自认为智勇双全，放眼天下无人能敌；

但是最终’毁我的，却是我自己，

好在命运女神温柔和善，将我们悉数感化。’

“又看见两位国王正在攀爬，为达到高处不畏艰险，

他们孜孜所求的，就是权力的顶峰。

‘这红榴石的宝座，’他们说道，‘今后^[14]我们将赢得，

整个世界，我们就是两大帝国的君主。’

虽然这两位年轻的贵族，力气快要用尽，面如死灰，

那方宝座始终位于他们上方，永远也触不到。

最上方的那位年轻人，丰神俊朗，额头宽阔，　　　　3330

他的面相，就是相面术里最高贵的那种；

他身着一件尊贵的蓝色的外套，

饰满金粉装饰的曲线图样；

另一位年轻人，身着纯银外套，

其上用纯金镌刻着精美的十字纹样，

那些十字纹样里，还有四个精巧的小十字形，

因此我知道了，这位国王，他是一名基督徒。

“然后我走向美丽的仙女，满怀深情地问候她，

她说道：‘真心欢迎你，现在终于找到你；

正如我所愿，你现在最受尊崇，名扬天下，　　　　3340

你是有史以来，最为英勇的战士；

你因骁勇善战而闻名，是我帮助你赢得每场战争；

我一直对你那么偏爱，帮你对抗其他人；

现在你和追随你的勇士们，都找到了信仰，

我使弗洛来爵士（Sir Frolle）以及他那些刚愎自用的骑士灭亡，

因此富庶的法兰西的一切，你就随意享用吧。

你将登上那方宝座，因为我亲自选定了你，

从这世上所有的首领里。’

“她用她纤细的双手，轻轻将我提起，

温柔地将我置于宝座之上；再递给我那象征王位的权杖；　　　　3350

又拿起一把梳子，细细地梳理我的头发，

她清新的卷发，垂及我的王冠；

她再为我戴上另一顶精美绝伦的王冠；

然后她又递给我一个苹果，上面镶满了珍贵的宝石，

并涂上一层蔚蓝色的瓷釉，在其上绘有大地，

海洋环绕着陆地的四周，

见到此，我就知道我将统治世界。

之后她又递给我一把利剑，剑柄特别华丽，

她吩咐我试试这把剑：‘这是我的剑；

很多勇士挥舞的结果，却是热血洒剑刃^[15]；　　　　3360

只要你用这把剑战斗，就永远不会失败。’

“接着她就在合宜的时刻安静地离开了，她静静地飘到，

那片无比茂密的森林里；

没有哪位王侯在人间，能得到如此的任命；

享受这等殊荣，唯有在天堂。

她命令树枝们弯下腰，将其中最高的枝头上

最好的那一个果实，递到我的手里；

然后森林里所有的树木，都立刻听从她的命令，

让我告诉你吧，每座森林的最高树都如此。

她又告诉我不要丢掉果实，而是要随身携带：　　　　3370

‘我尊贵的勇士，拿上最好的果实，

朝着那最富庶的地方而去，振作起来，

英勇的国王，稍事休整，因为整个罗马都将属于你。

很快，我还将带给你更多，

还有夜光杯中的甘醇的美酒。’

“然后她走到一口井边，井沿由木头围起来，

让人惊讶的是，井里竟然是冒着泡的葡萄酒，

她取了一杯，再小心翼翼地盖上杯盖；

她先与我举杯祝贺，再命我一饮而尽，

之后便带着我走了大约一小时的路程，　　　　3380

途中的种种体贴与关爱，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

“但是就在正午，她的态度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

她用不可思议的言语，大肆威胁我。

当我恳求她的时候，她拉下眉毛说道：

‘国王，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以造我的基督之名起誓！

此后你的人生，将一败涂地，

因为你已经享受快乐、享受尊荣太久了。’

“她转起了飞轮，将我转到了轮下，

那时我的四肢都被碾得粉碎，

我的脊椎也和那方宝座一起，被劈得四分五裂；　　　　3390

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因为恐惧而禁不住颤抖不停。

然后我醒了，真的，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现在你们知道我的痛苦了吧，这就是我昨晚所梦到的全部情景。”

“我的朋友，”哲人说道，“你的幸运女神已经逝去，

因为你将发现她是你的仇敌，问问自己究竟为何。

我可以坦率直言，陛下已经身在最高位，

现在无论您如何抱怨，也无法再获得更多。

您征战无数，已经背负了无数鲜血。

在您的全盛时期，在诸王的广袤国土上，有多少无辜受害者；

为了您最终的时刻，请您忏悔得救赎吧。　　　　3400

既然您已经看到了预兆，陛下，就可以阻止它的发生。

未来的五个冬天，都将雪虐风饕。

为了您自己，请在法兰西建立修道院，

为弗洛来和费让（Feraunt）^[16]，以及他们麾下的骑士，

这些死于您剑下的法兰西亡灵而祈祷。

现在请陛下慎思，将心比心，

想想那些曾经加冕的国王，曾经享有盛誉的征服者。

“最早的征服者是亚历山大，整个世界都曾匍匐于他脚下；

第二位就是特洛伊的赫克托耳（Hector），彬彬有礼的骑士；

第三位就是尤里乌斯·恺撒，拥有庞大的帝国，　　　　3410

每场著名的战争，都有如神助。

第四位就是犹大（Judas）^[17]骑士，高贵无比的骑士，

足智多谋的马加比，退敌救民出危境；

第五位就是约书亚（Joshua），兴高采烈的骑士，

在耶路撒冷的小旅馆^[18]，欢乐立刻从天而降。

第六位就是英勇的大卫（David），深得诸王的信任，

被称作有史以来，最勇猛的国王之一，

他曾巧施手中力，用弹弓杀死，

世上最残忍的，伟大巨人一族的歌利亚（Goliath）；

且金相玉质，大笔如椽，所作的珍贵的赞美诗，　　　　3420

句句戛戛独造，真无一语拾人牙慧。

“那个正往上爬的国王，我真的知道了，

他应该是查理（Charles），法兰西国王的儿子；

他残酷无情、穷兵黩武，是个天生的征服者，

只有不断地征服才能使他平心静气；

他将获得基督本人戴过的冠冕，^[19]

那刺入基督心脏的长矛，

以及当他被钉在十字架上时所有锋利的钉子，

作为一名骑士，他将为所有基督徒而战。

“第二个往上爬的应该是戈弗雷（Godfrey），他为主在受难日的受苦展开报复，　　　　3430

与英勇的骑士们一起；

继承他的父亲，他将成为洛林的领主；

然后在耶路撒冷，恩赐再度降临于他，

因他以手中之剑，复兴了十字架；^[20]

因而顺应天命，被涂抹圣油加冕为王。

“在他的时代，再无任何公爵得此天命，^[21]

或受如此逆境折磨；天数自有衡量。

陛下您的幸运，将指引您填满那个数字，

您就是那第九位圣贤，您的名字将永载青史；

高贵的骑士们将周而复始传诵您的传奇，　　　　3440

狂热的国王们将永远渴求再现您的荣光，

相信在最后的审判日，您会因赫赫战功，

成为这尘世上，有史以来最英勇的骑士。

因而，数之不尽的文书和王侯，将在编年史书里，

极尽所能地铺陈您的战功，书写您的事迹。

森林中的野狼，还有其他猛兽，

是那些在您的国土上开战的邪恶之徒的化身，

那些未开化之地的异族与蛮族，

趁您不在的时候，袭击您的子民。

不到十日，我想，您便将得到消息，　　　　3450

但自从您离家启程，便一直麻烦不断，

我恳乞陛下多回想，那些所做的不理智的事情，

以及您所做的不义之事中，现在亟须忏悔的，

为防意外降临。请陛下，振奋精神，

为了灵魂得恩赐，恳乞陛下温顺请求我主怜悯。”

亚瑟王听完之后起身，命侍臣为他更衣，

换上一件红色的外套，那鲜艳的颜色赛过最娇艳的红玫瑰，

佩戴好皮桑（pisan）^[22]和护裙（paunch-cover）^[23]，系上贵重的腰带，

再将那有着耀目颜色的兜帽套上，

还有盾牌般坚固的头盔（pillion-hat），庄严又华贵，　　　　3460

嵌满了东方的珍珠和琳琅满目的宝石；

他的手套以各色绣花为饰，再以金线镶嵌，

璀璨夺目的红宝石，真是刻意求工。

亚瑟王整装完毕，独自带着他的灰色猎犬，

在广阔的草原上踽踽而行，满心忧伤；

他沿着小径，走过安静的森林边缘，

他在繁华大道上驻足，陷入沉思。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有人前来，

原来有人朝着去罗马的方向，抄近道从此经过，

那是一个穿着圆斗篷、衣着得体的人；　　　　3470

头戴普通的圆帽子，脚蹬高筒靴；看起来是个普通胖子；

他的身上挂满了小硬币，

他的短裙上挂着许多碎布条条，

他带着钱包，披着披风，还有不少扇贝壳（scallop）^[24]，

手上拄着长矛，挥舞着棕榈枝，俨然朝圣者的样子。

那人急忙走向亚瑟王，向他问早安；

贵气十足的亚瑟王，便用罗马人的语言，

不甚流利的拉丁语，彬彬有礼地说道：

“年轻人啊，你一个人步行要到哪里去啊？

现在到处战火纷飞，险象环生；　　　　3480

在那边的葡萄园，就驻扎着一支军队；

一旦他们发现了你，你可就岌岌可危。

除非你能得到国王本人的庇护，

否则那些士兵便会夺走你的性命，劫掠你的财赀；

如果你们选择走大路，他们一样会抓住你，

除非你能立刻得到友善的骑士们的帮助。”

面对亚瑟王，克拉多克爵士（Sir Craddock）回答道：

“如果他们杀死我，在我主的帮助下，我将宽恕他们，

在大地上行走的每个人，都是在我主的眷顾之下，

让属于那位国王的最勇猛的骑士来吧，

我将与他正式决斗，耶稣基督将救赎我的灵魂！

他们既不可能打倒我，也不可能阻止我，

他们只会发现，他们才是真正的懦夫；

任何战斗也无法使我退缩，我将直向圣地而去，

尘世里的任何人，也无法改变我的意志。

我将沿着朝圣之路而去，直到罗马为止，

向教宗陛下恳乞，得到特赦，

免除坠入炼狱的折磨。

然后我将去寻找，至高无上的君主，

拔山盖世的勇士，英格兰的亚瑟王。　　　　3500

因为有勇士告诉我，他现在正在这个帝国，

和他英姿飒爽的骑士们，正在此处纵横驰骋。”

“年轻人啊，你从何处而来，”亚瑟王问道，

“竟认识亚瑟王，以及他麾下的骑士？

当亚瑟王还在英格兰的时候，你是否到过他的宫廷？

你言辞如此恳切，连我听了都深感欣慰；

你能够赶到此地做出如此决定，实在是明智之举，

通过你的言语，我觉得你实在是不列颠的勇士。”

“亚瑟王是我们公认的王，我本就应该认识，

而且我还曾被召去他那宏伟的大厅；　　　　3510

在他的朝廷，我被唤作克拉多克爵士，

在他的统治下，掌管着卡利昂。

我虽尽心尽力，现在却被逐出了领地，

昔日的城堡，已为野蛮人所占领。”

英俊的亚瑟王，将他搂入怀，

摘下他的铁壶帽（kettle-hat）^[25]，立刻亲吻他；

说道：“欢迎你，克拉多克爵士，愿基督帮助我！

我亲爱的兄弟，你真是让我好生担心。

不列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的那些留守的勇士们又怎么样？

他们是不是也被打败，或者说已经遭遇不测？　　　　3520

快点告诉我，情况到底怎么样？

我不需要任何保证，我知道你句句都是实情。”

“陛下，您安排的护国者，实为奸邪的盗国者，

自陛下去国之日，他便兴风作浪，

他攻占了城池，强夺了您的王位，

霸占了圆桌骑士的所有年金。

而且还随心所欲地划分领地，

大肆赐予蛮夷，把丹麦人封为公爵和伯爵，

让他们到全国各地，烧杀劫掠无所不为；

大片的土地，交给了撒拉逊人和撒克逊人。　　　　3530

他还招募蛮夷武士，集结为军队，

让这些唯利是图的小人，统治瑟金内尔（Surgenale）^[26]，

将异教徒的皮克特人（Picts）^[27]，也封为骑士，

还有爱尔兰人和阿盖尔（Argyle）^[28]人，违律受封；

以上这些蛮荒之地的家伙们，都摇身变作骑士，

他为了讨得他们的欢心，让他们变为爵爷享受封地。

其中有个首领，被叫作查尔德里克（Childeric）^[29]骑士；

其人看似文质彬彬，却四处滋扰您的子民。

将虔心信教之人抢劫一空，对静修的修女们淫辱一番；

还与手下的骑士，劫掠身无长物的贫民。　　　　3540

从亨伯河到霍伊克（Haw ick）^[30]，都已落于其手，

包括整个肯特王国，按照契约，

那些都属于国王陛下您的，美丽绝伦的城堡，

生机勃勃的松柏和白桦，险峻的峭壁；

那些在昔日，曾属于亨吉斯特和霍萨（Horsa）^[31]。

就在南桑普顿的海岸，停着一百四十艘战舰，

满载的都是，凶猛异常、遥远国度的蛮族，

当您在此远征时，他们正在攻打您的部下。

然而我必须告诉您，这还不是最糟的情况：

他还占有了薇艾娜^[32]，就像丈夫享用妻子一般地占有她，　　　　3550

他们毗邻西部而居，

而且有人亲眼所看，薇艾娜已怀有身孕。

举国上下的臣民，都希望灾祸降临于他，

因为您指定的护国者，为了霸占您的王后，竟然背信弃义！

莫德雷德骑士，实在天地难容！

所以我才翻山越岭，冒死将实情告诉您。”

原本钢筋铁骨的亚瑟王，闻言气急攻心，

此晴天霹雳，使他顿时面无人色。

“我以耶稣受难十字架起誓，”亚瑟王说道，“我一定要复仇；

他马上就要为他的种种恶行，付出血的代价！”　　　　3560

言毕，亚瑟王返回他的大帐，深深的悲伤让他的心在泣血，

圣明的君主失去了欢乐，唤醒了他的勇士们，

他吹响号角，招来其他诸王及骑士，

齐聚共议事，并将事情的始末告知：

“我尽心竭力，招致的却是背叛！

我的一切努力化为乌有；这比一无所有更难以忍受；

他如此辜负我的信任，厄运必将落到他的头上；

只有拿下这个叛贼，我才是真正的王者！

叛贼就是莫德雷德，我曾经最信任的外甥；

他不仅霸占了我的城堡，自封为王，　　　　3570

还抢占了属于我们所有圆桌骑士的领地和财富。

他还将一批卑劣之徒，尽数收归麾下，

将我的国土，瓜分殆尽，

好端端的国土，就沦落于走卒和撒拉逊人之手。

他还占有了薇艾娜，娶其为妻，

更糟糕的事情是，他们乱伦的孩子即将出世。

他们还在海上，集结了一百四十艘战舰，

满载猛士，誓与我们为敌。

因此，返回我们广阔的不列颠，自是理所当然，

要给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迎头痛击，将其打倒在地。　　　　3580

只有在驰骋的战马上，才培育得出真正骁勇的骑士，

战火才是真正的考验^[33]，血汗将换回胜利的花朵。

豪威尔爵士和哈多夫（Hardolf）爵士将留守在此，

为此地向我归顺诸民的领主；

他们将密切关注伦巴第，看是否有人存心作乱，

以及托斯卡纳，由我任命代为负责；

周密安排，代收罗马的贡金；

同时带走我们应得^[34]，恰如上次罗马人同意让渡，

他们胆敢出尔反尔，便将所有人质，

立即全部高高悬于城墙之外。”　　　　3590

英勇的亚瑟王，率领麾下最英勇的骑士，

奏响号角，打点行装，就此出发；

转经托斯卡纳，稍事停留，

行军经过伦巴第，仅在夜间整休；

行军千万里，攀越群山脉。

迅雷掩耳速，跨过日耳曼；

进入弗兰德斯，和他凶猛的武士。

十五天之内，舰队便汇聚，

亚瑟王毫不迟疑，列队便出海；

扬帆远渡去，借风破白浪；　　　　3600

一夜看尽万重涛，抛锚便已至家乡。

但见那些恶徒的战船随波漂浮在港口，

用结实的吊货链连在一起，

船上是欢乐的，甚至彬彬有礼的骑士。

在后面上方，看似只有船舵和船顶，

而下方舱门里的异教徒，才是潜藏在下面的真正危险。

舰船被套上着色傲慢的伪装，

一个接一个，彼此牢牢相连，

个个五大三粗，看起来数量仿佛多了一倍；

这就是机警的丹麦人布置的战船，　　　　3610

它们看起来面对枪林箭雨也会安然无恙。

亚瑟王与他的圆桌骑士们，

身着庄严的红色服装，在战舰上严阵以待。

那日他们正在分配任务，部署兵力；

分到道蒙式战船（dromon）^[35]和拖曳船（drag）^[36]的，负责投掷石头；

分到船楼上的，可以选择自己擅长的兵器，

有螺旋的弯弓^[37]，弓箭的速度如虎添翼。

工匠们专注于改良工具和武器，

箭镞之头乃为黄铜制。

亚瑟王集结全部的兵力，就为对抗敌军，　　　　3620

准备用精钢所造尖头棒和玄铁脚镣（gyves）伺候他们；

装备精良的武士，牢牢立在船舷上；

还有许多持长矛的士兵，站在船楼上；

领主贵族等处于背风处，

身着彩色的护具，以护住全身的大盾牌为掩护；

在后面赫蒂斯（hurdace）^[38]护栏上方，站着身着盔甲的武士们。

对着陡峭的山崖，他们发射弹丸，

武士身着精致的披风，宛若他们华丽的丧服。

英勇的亚瑟王驾驶小船，四周巡视，

因为急着出发尚未戴上头盔，棕海狸色的头发迎风飘扬；　　　　3630

一位骑士替他持着剑和嵌满宝石的头盔，

这头盔附在银色披风上，

其上还有嵌满奇珍异宝的小王冠，

亚瑟王激励各个战船（cog）^[39]上的骑士们。

他对着克里奇斯（Cleges）和克莱门德（Cleremond）大声呼喊，

“噢，高文！噢，嘉里隆（Galyron）！为你们而战！”

对着洛特（Lot）和莱昂纳尔（Lionel），亚瑟王深情地呼唤，

对着湖中骑士兰斯洛（Launcelot），他庄严地说道：

“海岸就是我们的，让我们一同收复国土，

那边的所有叛徒的鹰犬，根本不堪一击。　　　　3640

让我们将他们打落海中，再放火焚烧他们的战船；

让我们快意而战，斩尽这些异族的村野蛮夫。

我以双手打赌，他们都是些无赖之徒。”

于是亚瑟王重登舰船，抓起船锚，

戴上耀眼的头盔，穿上闪亮的盔甲；

在桅杆上升起绣有纹章的红色大旗，

诸王金色的王冠迎风整齐排列。

红旗的顶部，还有一位圣洁的女子，

怀中所抱的婴孩，就是天之子（Chief of heaven）；

自此以后，这个纹章作为亚瑟王的标志再未改变，　　　　3650

与亚瑟王征战四方，见证他的丰功伟业。

遥见旌旗迎风招展，船长和船员都深受鼓舞，

欢欣鼓舞地相互呼喊应答；

用他们独有的暗语，传达消息。

他们扯起风帆（trussel）直至满帆（on treats），再绑紧风帆，

扬起辅助帆（bonnets）^[40]，压紧舱门口；

挥舞着手中的斧钺，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牢牢站在甲板上，等待着时机来临。

当猛烈的海风从西面吹来之时，

开拔的战船，在碧涛之中掀起一道道白痕，　　　　3660

狂暴的海风阵阵来袭，勇士们的风帆鼓得满满；

一艘重舰撞向另一艘，

舱底和横梁登时碎裂，

船头狠狠砸向船身，

甲板上的货物四散撞击。

就在战舰纷纷相撞时，

他们赶紧抛出定锚^[41]，稳住战舰。

接着，支撑桅杆的头绳也被拉断；

此时双方正在激战，战船互相碰撞，

纷纷开足马力，如同离弦之箭；　　　　3670

战舰的船舱大都受创，船上缆绳都被损毁；

双方将士也死伤惨重；

华丽的指挥舱，原本雕花彩绘，

现在被斧钺砍斫得伤痕累累。

战士们往上一看，急忙往后撤去，

因为在战斧一阵猛砍下，桅杆根根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上面的战士纷纷跌落，

此番海上恶战，无数勇士血洒碧海。

接着他们调转船头再度阻截；

船上那些身着锁子甲^[42]的武士，英勇又狡黠，　　　　3680

来到甲板上，他们以石头为武器，

用石头攻击最精良的骑士，将船舱砸裂；

另一些则用手中的尖头棒，展开攻击。

英勇的武士啊，武器上满是敌人的鲜血。

爱尔兰的弓箭手，射杀敌人最顽强，

他们将箭镞，深深射入敌军的盔甲。

很快，这些蛮夷的战船便左摇右晃，

再无回天之力。

于是敌军也拿起长矛，投入近身战，

此战之残酷激烈，任何言语难以形容，　　　　3690

每位将士，都倾尽全力，

无论身边是任何武器，皆拾起便投入战斗。

英勇的武士们，奋战整日，

直到丹麦人尽数阵亡，沉入汪洋深处。

于是不列颠人挥舞刀剑，享受复仇的喜悦，

这些勇士们，跃上半空；

当所有的蛮夷被投入大海中，

所有的勇士纵声欢笑。

敌人丢盔弃甲，战船四分五裂，

西班牙残兵连忙跳海逃生；　　　　3700

战争中所有的敌军厉害角色，无论军阶高低，

皆被无情屠杀，弃尸于大海。

他们的从属也挥洒生命之血，

拉起舱板，到达防御位置，

但这七百名兵士，最终还是沉入深深的大海。

德高望重的高文爵士，杀得兴起，

便将所有战舰，交给他的骑士们。

基恩（Geryn）爵士和格里斯沃尔德爵士，和其他诸位骑士，

被高文的剑加路斯（Galuth），砍掉了脑袋。

因此，敌人的舰队便只能随波逐流，　　　　3710

而那些战舰上的异族人，唯有听天由命。

那岸上的叛国者，与他的心腹骑士们，

骑在马上，吹着号角踱来踱去，

在陡峭的岩岸边，重重盾牌之后若隐若现。

毫不知羞耻为何物，只知藏身高处。

亚瑟王与高文爵士，两人共同，

领兵伐逆贼，总计六万人。

但大军登陆时，正逢潮汐刚落下；

他们在海滩上便陷入了巨大的沼泽之中，

亚瑟王和大军挣扎在海水和泥沙中举步维艰。　　　　3720

亚瑟王在那里停留了片刻，以免失去他的战马。

他不时回首探视身后的骑士们，

看是否有人失去战马、掉队，或是受伤。

德高望重的高文爵士，乘着划艇，

与他麾下的骑士们，滑行至登陆口；

终于顺利到达海滩，他满腔悲愤地率先跳下，

他所围的腰带光华夺目，在人群中分外突出；

他在沙滩上奋力搏杀，大家都看在眼里，

他与骑士们高唱——哀兵必胜！

身后飘舞着绣有他的纹章的旗帜，身着绣有纹章的战袍，　　　　3730

他在岸上四处厮杀，战袍飞舞。

他命令他的旗手：“快跑到那里去，

看见远方的军队了吗？站在那边的岸上。

我向你保证，我将紧跟在你后面，

亲自见证，汝等虽然没有过人的武器，却有着绝不退缩的勇气，

汝等将击败最强大的敌人，今日就是他们的灭亡之日。

面对恬不知耻的敌人，千万不要自愧不如；

在每一场大战中，你都持着我的旗帜；

我们将大败这些不仁不义之徒——魔鬼吞噬了他们的灵魂！

让我们冲进敌军的方阵，那片土地即将属于我们。　　　　3740

一旦我手擒那叛贼，将让他好好见识，

与真正的王者作对，将是何等下场；

偷来的欢愉，不过片刻停留，

等待他的将是正义的最终审判。”

现在，高文爵士和他的骑士们在沙滩上找到了最佳的攻击点，

一与敌军遭遇，便强力出击；

虽然遭遇的敌军，一手执盾牌精光毕露，

另一手执短杆枪矛，寒光闪闪；

他们还是用锋利的长矛给予敌人致命的攻击；

无数军士就此长眠于这阴冷的水中；　　　　3750

公爵和贵族，以及受封的骑士，

全丹麦最英勇的战士，此战消失殆尽。

双方激战，死状都十分悲惨，战甲都被撕裂，

身上的创伤不计其数；

三百个骁勇的战士，一下就被

刺死在地上，尸体堆积成山。

高文爵士，无法遏制自己的悲伤：

他抓起长矛，奔向一人，

穿着猩红长袍，其上绣着银色的纹章^[43]；

高文爵士将手中的长矛刺向他的喉头，　　　　3760

对方的宽剑被震落在地，摔得粉碎；

对方无法抵御这重击，当场丧命。

死去的是哥特兰的国王，也是善战的勇士。

见首领落马，敌人的先锋营连忙撤退。

高文爵士和他英勇的战士，此战告捷，

终于与莫德雷德带领的中营相遇。

此方的军队冲向他们，仿若从天而降；

高文爵士占据了绿草如茵的山坡，

他真正赢得了永远的荣耀。

事实上高文爵士，对一切洞察于心，　　　　3770

为了向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可耻的叛贼复仇，

他与蒙塔古（Montagues），以及其他伟大的将领，

朝莫德雷德一路杀去。

然后高文爵士，满怀悲愤，

整好长矛，向莫德雷德挑战：

“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早将自己出卖给了魔鬼！

呸，为你和你的所作所为感到可耻！

我要用你的鲜血去祭奠那些因你的暴行而死的兄弟，

如果今天我死在你的剑下，那也是命中注定！”

于是高文爵士的敌人与那些违法犯纪的男爵们蜂拥而上，　　　　3780

与我们最杰出的骑士们展开战斗。

正如叛贼事先设计的那样，

他火速聚集丹麦诸公爵，

埋伏在海滩上的列托（Lettow）诸首领，军团兵马足，

长矛与利剑，将我军团团围住。

雇佣军与撒拉逊人，海外之蛮夷，

陈兵于阵前，足有六万人。

另有一百四十名骑士，

也突然从海滩杀出。

高文爵士灰色的眼睛已为泪水浸透，　　　　3790

不仅是为追随他的这些勇士而悲伤；

更因为他深知他们即使伤痕累累、困乏不堪，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但此时他心乱如麻，智尽能索。

他深深叹息，泪如雨下：

“现在撒拉逊人从四面八方围攻我们！

我不是为自己而叹息，上帝保佑我吧；

我是想不到出奇制胜的招数，免不了心生忧虑。

今天让我们一鼓作气，拿下对方的头目！

为了我们的主，我们要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结束今天的战斗，我们就是盖世无双的勇士，　　　　3800

与纯洁无瑕的天使们，共赴极乐。

虽然我们之前的不智行为让我们消耗太多，

但在基督耶稣的荣光护佑之下，我们仍将获胜。

我在此立誓，我们将铲除那边的撒拉逊人，

与我们神圣的救世主，在天堂共饮。

在那唯一的真主，众王之王，

与诸先知和诸长老，以及最尊贵的使徒，

在我们众生的创造者，最仁慈的我主面前！

就对那些逆贼而言，

虽然他们身强力壮，不肯伏法，　　　　3810

但他们将永远不得基督的救赎，

他们的灵魂已为撒旦吞噬，永坠地狱！”

严肃的高文爵士提起他的武器，

立刻冲入庞大的敌营；

他快速整理他强大的佩剑的链子，

挥舞着自己的盾牌，他再也无法克制，

一马当先，却有些疯狂与不智。

在他的报复之下，敌军遭到重创，

但凡他所经之处，血流成河。

他虽满心悲伤，行动却毫不迟疑，　　　　3820

他的报复，是为了表达他的君主的愤怒。

他砍杀马匹以及面色凝重的骑士，

那些强壮的人牢牢踏在马镫之上。

他砍断敌人的兵器，斩裂敌人的铠甲，

他已在厮杀中丧失理智，锐不可当。

他怒火攻心，陷入狂暴无法自拔；

他已无法停止战斗，凡是阻挡他的敌人都在他面前倒下。

再没有见过像他这般奋不顾身的勇士。

在整场战斗中，他都是一马当先，

与最顽强的敌人作战；　　　　3830

他就像咆哮的雄狮，他冲入

等待他到来的敌军的将领之中。

高文爵士的悲痛仍未化解，

只是一个劲地消灭敌人，

肆意消耗着自己的体力，

当他的悲痛与意志使他失去理智，

愤怒就像野兽一样难驯，却又如影随形，

高文爵士的身后，血流漂杵；

可是在复仇的时候，更应当保持机警之心。

高文爵士朝骑士们中间的莫德雷德冲击，　　　　3840

他们之间隔着重重盾牌，高文劈开盾牌朝他掷去，

但是莫德雷德往旁边挪动了一点，

高文在他的肋边划开了约手掌宽度的伤口，

莫德雷德拿着矛的手开始颤抖，但他依然朝高文刺去。

鲜血顺着他的大腿往下流，

流得小腿胫骨处也血迹斑斑。

二人你冲我挡，枪来剑往，莫德雷德被击倒在地；

高文正好用手中的矛，刺中了莫德雷德的肩膀，

这一刺穿透身体，留下了可怕的伤口。

高文拿剑指着莫德雷德，他正匍匐在地；　　　　3850

虽然他的怒气高涨，他的运气却没有好转。

高文爵士从银色的剑鞘中，抽出一柄短剑，

他想一剑刺穿莫德雷德的喉咙，可是却没有刺中；

他手中的剑只是斜斜地划过了莫德雷德的盔甲，

狡猾的莫德雷德却趁势滑到在他的身下；

这个叛贼，用一把锋利的刀刺中了他，

穿过了他的头盔与颅骨，正中他的脑髓；

我们德高望重的勇士——高文爵士就这样逝去，

谁都无回天之力，真是莫大的损失；

领导如此多勇士的高文爵士，就这样与我们诀别！　　　　3860

从高尔（Gower）到格恩西（Guernsey），所有的勇士，

无论是来自格拉摩根，还是来自威尔士，

都陷入了深深的悲痛，再也感觉不到快乐的滋味。

弗里斯兰（Friesland）的弗雷德里克（Frederic）国王，之后小心翼翼地

向忘恩负义的莫德雷德问起，英勇的高文爵士的情况：

“在您如此强大的王国，竟然不知道有如此的勇士？

请您实言以告，他究竟从何方而来。

身着如此华丽的盔甲，镶有黄金狮鹫^[44]的纹章，

最后血洒疆场，他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真是所向披靡，愿主保佑我！　　　　3870

他杀死了我们如此多勇士，真是让我们大伤元气。

他真是我所见过，最为刚毅的猛士，

真是日月星辰为之变色，我们差点全军覆没！”

莫德雷德听后，张嘴如此公正作答：

“照实说来，他确实是举世无双的勇士，

德高望重的高文爵士，最为他人所信任，

也是天地之间，最为仁慈谦和之人，

最勇猛的战士，最快乐的勇者，

也是天底下最彬彬有礼的骑士；

他活着的时候，也是最高贵的领袖。　　　　3880

在各地，他都享有雄狮的美誉。

你可知道，国王啊，在他的国土上，

他的名声，他的身份，还有他的功绩，

他在战场上的英勇和战果，

你这一生都会为他的死而感到悲哀的。”

这个叛贼说话的时候，泪水夺眶而出，

他连忙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嘴里诅咒那一刻，

他拔刀杀死高文爵士的那一刻；

他一想起自己杀死了他，心就如同被利剑刺穿。　　　　3890

想到他们也曾是至亲，就忍不住叹息；

这个叛贼也忍不住回忆起往日时光，

在圆桌旁大家曾欢聚一堂。

他放声大哭，为自己的残酷行为深深懊悔，

便与随行骑马而去，一刻也不敢停留，

担心至高无上的亚瑟王，随时会降临。

他折回康沃尔，忐忑不安，

因为他的至亲，都躺在海滩上；

从此之后，他一听到潮汐声便吓得浑身发抖。

从星期二开始，这个叛贼又开始酝酿

新的诡计，准备实施，

于是在泰马河^[45]畔，安营扎寨，

随后，再遣使送信给薇艾娜，

信中写道，情况发生变化，

亚瑟王不费吹灰之力就到达海岸，

与他们在海上大战，硬生生地将他们打败；

他命令薇艾娜带着她的孩子，赶快远走高飞。

到时候他会找准时机偷偷溜走，与他们相会，

就在爱尔兰，在那起伏的群山里，

他们将一同在那荒原上共度余生。　　　　3910

薇艾娜看过信后，在约克的宫殿里痛不欲生，

她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与她贴身的女侍一起，离开宫殿；

她们乘坐敞篷双轮马车，朝着切斯特（Chester）的方向而去，

她满心悲伤，随时准备赴死。

她先到了卡利昂，找了面纱遮住面容，

因受我主荣光所感召，她穿上了修女服，

这是为了忏悔自己所有的谎言与欺骗，也是因对亚瑟王的恐惧。

当英明的亚瑟王，得知高文爵士已长眠于地下，

悲愤难当，拧紧自己的双手。　　　　3920

他们划动小船，越过浅海区，

他率领着他的骑士们，像雄狮一般登陆。

顾不上腰带还倾斜着，就跳入泥沙水中；

拔剑出鞘，迅速清扫道路，

扬起大旗，随时准备开始战斗。

行走在宽阔的沙滩上，仇恨的怒火却在心间熊熊燃烧。

战场硝烟四起，但见尸横遍野，

此战据实以报，被捕获的叛军骑兵，

足有一万人。

恰如他们摇摇欲坠的统治一般。　　　　3930

我方的损失，只有一百四十骑士。

亚瑟王满怀骄傲地扫视了骑士们和其他人，

非洲的伯爵们，奥斯特里亚的武士们，

还有从阿盖尔和奥克尼来的爱尔兰国王们，

挪威的贵族们，人多势众，

还有丹麦的公爵，部下众多；

那个哥特兰的国王，穿着耀目的盔甲，

躺在地上呻吟，身上千疮百孔。

深情重义的亚瑟王，满怀忧伤和痛苦搜寻，

搜寻他所有的圆桌骑士；

看他们是否，都还在自己的队列里。　　　　3940

就在一堆半死不活的撒拉逊人里，

我们德高望重的高文爵士，身着那件独特的战甲，

面朝下伏在地上，紧紧攥着草。

他那绣着红色纹章的旗帜也都不再飘扬，

他的武器和盾牌，都浸满了鲜血。

从未见到我们的国王，如此心碎的样子，

也从未见到我们的国王，伤心得不知所措。

国王的眼里流露出内心的悲伤，

他泣不成声，泪如泉涌，

跪在高文爵士的遗体旁，抓起他的胳膊，　　　　3950

掀开他的头盔，亲吻他的面庞，

看见他的眼睑，紧紧地闭着，

他的嘴唇已是铅灰色，脸颊也已经僵硬。

尊贵的亚瑟王，仰天长啸：

“亲人啊，你就将我独自留在这里，

我的战争就此结束，从此刻起为你的荣誉而战，

你是我力量和成功的源泉，现在却倒在我的怀里；

一直是你，给我全力支持，与我并肩作战，

一直是你，给我建议，给我安慰，鼓励我坚持！

在我主的世界里，你是当之无愧的勇士之王，　　　　3960

虽然我戴着王冠，但是只有你才配当国王。

在这纷繁的世上，我的幸福与荣誉，

都是来自足智多谋的高文爵士。

哎呀！现在我肝肠寸断！

我拥有如此富饶的国土，可是整个身心都空空如也；

哦，生死如此无常，为何独留我在这世上！

为何让高文去得如此之早？我的心肝都仿佛要裂开！”

亚瑟王抢地呼天，然后晕倒在地。

醒来后又蹒跚地扑到高文身边，依恋地亲吻他，

直到他满脸的胡须，都染满了鲜血，　　　　3970

就如同他捕杀的野兽。

若不是艾文（Ewain）爵士和其他英勇的骑士赶到了，

他英勇的心脏已经因悲伤而爆裂。

“请陛下停止，”一位勇士说道，“继续伤害您自己；

眼下悲伤徒劳无益，应当化悲痛为力量，

光像个女子一样绞手痛哭，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有损陛下尊严。

陛下应当拿出国王的样子，以我们骑士的方式，

以天父博爱之名，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喧哗！”

“血债血偿，”无畏的国王说道，“我绝不会停止，　　　　3980

就算肝脑涂地，身首异处；

我内心的悲伤，也绝不会丝毫减少，

他是我最亲密的兄弟，我的伤痛难以言表；

我的双眼，从未见过如此悲伤的场景。

他无辜受牵连，这一切罪过皆因我而起。”

亚瑟王屈膝跪下，高呼以抒胸臆；

内心的忧伤都写在他的面庞，他说出了如下言辞：

“哦，正义、全能的上帝，请您看看我的悲伤！

如此高贵的鲜血，就挥洒在这片土地之上，

这应该被收藏，供奉于黄金的神龛中，　　　　3990

因为高文爵士是无辜的，请拯救我吧，我主！”

亚瑟王继续跪着，满心虔诚，

用自己洁净的双手，恭敬地将其^[46]收集，

置于头盔之中，紧紧地盖好，

再抬起高文爵士的尸身，朝大军驻扎之地行进。

“在此我对天起誓，”亚瑟王说道，

“对弥赛亚和马利亚——天国仁慈的圣母起誓，

我将永不打猎，哪怕是与猎犬出行，

无论是獐鹿还是麋鹿，只要是在原野奔驰的，

就绝不让我的灰猎犬追击，让我的苍鹰叼取，　　　　4000

也不再射落所有用翅膀飞翔的飞禽，

无论是我手中的飞鹰还是小鸟，

还是冰岛大隼，都无法让我喜悦；

也不管什么我的王位，什么我的圆桌，

直到我至亲的高文爵士，他的大仇得报为止；

只要我一息尚存，所有的痛苦与悲伤就会一直延续，

直到上帝与死亡让杀害高文爵士的凶手血债血偿。”

*　　　*　　　*

于是他去了多赛特（Dorset），毫不拖延，

内心愤怒，外表悲伤，泣下沾襟；　　　　4052

一路触物伤情，到了康沃尔。

他一路紧紧追赶着，叛贼的行迹，

来到特里恩提斯（Treyntis）的时候，终于寻到叛贼踪迹。

那是星期五，在一座森林里，

亚瑟王一边走一边敏锐观望，

与他的勇士一起，他已占据阵地。

叛贼们从那些密林中出发，

连同那些蛮族人，个个样貌恐怖赛阎罗，　　　　4060

莫德雷德和梅尔布朗奇（Malebranch），还有众多兵士，

从这座森林向各处推进，

七个军团，阵容齐整，

约有六万人，看起来甚为壮观。

所有这些战士，都是远道而来，

他们以血肉之躯，形成了一道新的屏障。

亚瑟王这边，全部由骑士组成，

总共不过一千八百人，组成环状队形。

与如此众多的敌人兵刃相见，

若无基督的大能，绝难取胜。　　　　4070

***

艾文爵士和艾瑞克（Errake）爵士，这些所向披靡的勇士们，　　　　4161

迫不及待地投入战斗；

奥克尼的巨人，还有爱尔兰的国王，

这些叛军拾起地上的长剑，只管使用蛮力大开杀戒；

勇士们挥舞着手中的利器，砍向这些庞然大物，

重重地击垮了这些笨重的身躯。

精钢的盾牌也无法抵挡，肩膀腰腿的分离，

坚韧的锁子甲无法阻止，身躯的四分五裂。

尘世的所有国王，在他们的末日，

都不曾取得如此的辉煌，唯有亚瑟王倒外。　　　　4170

天气无比燥热，战士的心也无比焦灼，

让他们焦灼的不是干渴，而是若不能复仇将终身遗憾！

于是骑士们策马驰骋，冲入敌军阵营之中。

梅尔布朗奇的莫德雷德，率领着众多兵士，

就埋伏在那片密林之中，

还有整个军团在石头与荒地之间，那是更大的危险。

他已将所有战斗尽收眼底，

我们的骑士如何英勇，奋不顾身；

他知道我们的骑士必会拼尽最后一滴血；

与亚瑟王的最终一战，势在必行。　　　　4180

可是这个无耻的胆小鬼，早已改变了自己的纹章；

他已经废弃了圣安德鲁十字（saltire engrailed）^[47]

而采用了三只雄狮，银光耀目，

在紫色的底色上显出直立（passant）^[48]的姿态，为诸多宝石所衬托，

可惜我们的国王，尚未觉察他的阴谋诡计。

因为胆怯懦弱，他脱掉了身上的盛装，

但是我们的国王英姿飒爽，深知莫德雷德的习性，

便对卡铎爵士，说了如下一番话：

“我看见那叛贼，正从远处冲过来；

那个拿着雄狮盾牌的家伙，应该就是他了。　　　　4190

只要让我碰到他，我绝不会轻饶，

叫我如何容忍他的欺骗和背叛，我才是这片国土真正的国王！

今天，克莱伦特（Clarent）和卡里伯恩（Caliburn）^[49]将在此决斗，

看看是谁的刃更锋利，更坚硬；

通过公平决斗，哪把剑更强立见分晓。

这是我的精美瑰宝，视为最珍贵，

用来为国王们加冕；

当我封爵赐侯时，

我郑重手持闪亮剑柄。

在历场战争中，我都不愿拔出它来，　　　　4200

一直不让鲜血沾染剑刃，是有我自己的原因。

既然我看见克莱伦特已脱鞘，那可是王者之剑，

我已知我在沃林福德（Wallingford）的壁橱已经被毁；

没有其他人知道那个地方，除了薇艾娜一人；

她亲自保管这件兵器，

以及属于国王的金库，

连同所有的珠宝和金币，还有那象征法兰西王权的权杖，

原本是在弗洛来爵士离世时我所得到的。”

忧郁的玛洛克（Marroke）爵士，撞见莫德雷德，

他挥舞着铁链狼牙棒，重重袭去。　　　　4210

莫德雷德的轻钢盔（basinet）^[50]边缘都被震裂，

汩汩鲜血冒出头盔，流到铠甲之上。

他因疼痛而惊惧，意志开始动摇，

但是他仍然像野公猪一样，疯狂反攻。

他拔出随身长剑，剑身精光毕露，

那是曾经属于亚瑟王及其父亲尤瑟王的剑；

以前一直收藏在沃林福德的壁橱之中。

身旁还有一条凶猛的斗犬，不断攻击，

其他人只能退到一旁，手足无措。

可叹玛洛克爵士年事已高，薄寒中人，　　　　4220

而那莫德雷德却正值壮年，孔武有力；

无论是骑士还是其他人，都未敢跨入

那把剑的攻击范围内，以免送命。

我们的国王见此，奋勇上前朝他冲去，

凭一己之力，突然加入他们的战斗，

面对莫德雷德，他厉声喝道：

“过来，你这背信弃义的贼人，报应的时候到了；

以伟大的我主之名，我将亲手杀了你，

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从我手里，碰都休想碰得到！”

手持卡里伯恩的亚瑟王，如同一名骑士般朝他袭去，　　　　4230

将他闪亮的盾牌边缘，砍得伤痕累累，

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了一手宽的伤口，

登时血如泉涌，整个铠甲都血迹斑斑。

他痛得颤抖，心生恐惧，不由地后退几步，

然而又迅速地反扑；

这个邪恶之徒挥舞着利剑，疯狂地攻击亚瑟王，

这一击正中亚瑟王，登时血肉四溅，

亚瑟王的罩衣（jupon）^[51]和铠甲（jesseraunt）^[52]都被穿透。

莫德雷德这一击在亚瑟王身上留下了半尺宽的伤口，

也正是这一击最终要了他^[53]的命，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悲伤的事情。　　　　4240

这却并非是亚瑟王当死，而是因为上帝的意愿！

此时，亚瑟王手持卡里伯恩，再施以巧妙一击，

莫德雷德举起闪亮的盾牌，将自己防御好；

亚瑟王眼光一扫，将剑换到另外一只手，

他在离肘一寸高的地方砍下，将盾牌击得四分五裂，

只见他^[54]被这一剑击昏过去，跌落在地，

这一击穿透精钢的护带（bracer）^[55]和闪亮的锁子甲，

将他的手连同利剑一道砍在地上。

于是那愤怒的人^[56]举起盾牌，

以手中那柄剑，穿透他的身躯，　　　　4250

只见他^[57]对着王者之剑嚎叫，然后气绝身亡。

“确实，”将死的亚瑟王说道，“我还是十分悲伤，

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落得如此的下场。”

这场战争终于结束，他们赢得了这片土地。

忘恩负义之徒，只能听天由命，

他们逃入森林，辙乱旗靡，

亚瑟王英勇的骑士们，紧紧追赶；

他们对待这些蛮荒之地的莽夫，毫不手软，

莫德雷德的残部，纷纷葬身山野；

那些年轻的贵族，异邦的首领，一个也没能逃脱，　　　　4260

骑士们在追逐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尽数剿灭。

当亚瑟王找到艾文爵士之时，

还有友善的艾瑞克，以及其他非凡的领主们，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卡铎爵士，

还有克里奇爵士，克莱蒙德爵士，这些声名显赫的勇士，

以及洛斯爵士，莱昂纳尔爵士，兰斯洛爵士以及洛兹爵士，

玛洛克与曼都克，他们浩气长存。

痛苦万分中，亚瑟王将他们放在一起躺在这片荒原之上；

望着他们的遗体，他用尽全身的气力呼喊，

如同一个不再欢笑的临终之人；　　　　4270

他跌跌撞撞、神志不清，所有的气力仿佛都被抽离；

他再仰望天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摇摇晃晃中他重重地摔倒在地。

他挣扎着半跪在地，号啕大哭：

“王权在握又有什么意义呢，就我一人苟活在这世上；

我所有的兄弟，都战死在这土地之上，

是他们带给我荣耀，

是他们的力量，保全我的声名和气概，

使我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这个尘世的统帅。

但在一个悲惨的时刻，最大的不幸就此降临，　　　　4280

我所有忠肝义胆的骑士们都因一个叛徒而死。

这里到处流淌的都是我的圆桌骑士们的高贵的鲜血，

就为了这么一个无耻之徒，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在这片荒原上我一无所依，

就像个悲伤的寡妇，渴盼她的亡夫，

我真是五内交萦，回肠九转，忧心百结，

因为我所有的谋臣与勇将，都已化作东流水永不返回。

在我最后时刻与我所有的兄弟作别。

这里不列颠人生命之血，

让今日之战成为我欢乐的终结！”　　　　4290

圆桌骑士聚集起来；

他们都骑上战马，朝亚瑟王奔去；

集合的总共有一百四十名骑士。

他们见到了身负重伤的领袖。

亚瑟王双膝下跪，大声疾呼：

“感谢，我主，感谢你的恩典，你的仁慈，

感谢你赐予我们德行与智慧，才使我们战胜叛军，

感谢你赐予我们胜利，打败了这些勇士！

你从未让我们蒙羞，

总是保佑我们占得上风，无论与谁作战！　　　　4300

我们丝毫不能懈怠，要马上找出那些敌人，

因为那逆贼，已让出我受如此重创。

现在让我们开往格拉斯顿伯里（Glastonbury），再没有什么可以滋扰我们；

我们可以在那里静静休整、疗伤，直至恢复元气。

今日的功绩，我主也会称道，

我们的生死成败，都是我主的安排与决定。”

大家立刻一致同意了亚瑟王的决定，

以最快的速度行军，开往格拉斯顿伯里；

他们进入了阿瓦隆岛^[58]，亚瑟王忽然想到要

走向一个庄园；因为他可能无法再前行了。　　　　4310

一位来自萨勒诺（Salerno）的医生，检查了亚瑟王的伤口；

通过检查，亚瑟王深知自己已是无法治愈，

于是他对着忠心不二的骑士们，说出了以下遗言：

“为我把神父招来，将圣体（Christ）带上；

我要尽快领受圣体（housel）^[59]，我的大限就要到了。

我的兄弟君士坦丁，将继承我的王位，

只要我主允许，他天生就是要继承大统的。

我为你^[60]祈福，你要好生埋葬，

在这场战事中英勇战死的诸位勇士；

在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以后，你要把莫德雷德的孩子们　　　　4320

依法处决，再投入水中；

可不能让这罪恶的血脉在这世上贻害；

我警告你，要以你的荣誉起誓，按照我所命令的去做！

以伟大的天父之爱起誓，我原谅薇艾娜的一切过错，

如果她能悔过自新，愿她一切都好！”

他就这样躺着，嘴里念道“我将我的灵魂交在你手里”^[61]，

渐渐地失去了意识，不再言语。

不列颠的贵族、主教以及其他人等，

怀着悲痛的心情，赶到格拉斯顿伯里，

来埋葬他们英勇的国王，让他入土为安，　　　　4330

每个人都怀着满腔的崇敬和悲痛，

缓缓地敲着丧钟，默默地哼唱安魂曲，

用悲伤的语调，诵读弥撒曲与晨祷；

神职人员身着斗篷式祭衣，

主教们和高级教士身着华贵的法衣，

公爵和贵族们身着丧服；

伯爵夫人们庄严下跪，扣紧双手，

女士们形容憔悴，悲愁垂涕。

所有人都身着黑色，就连新娘也不例外，

所有参加葬礼的人们都泣不成声。　　　　4340

在那个时代，还从未见过如此悲痛的场景！

亚瑟王就这样离开了尘世，正如作家们所言，

他是赫克托耳的后代，特洛伊王族的后裔，

源自特洛伊末代君主普里阿姆的血脉，为世所称颂；

正如布鲁图的故事所言，他的先辈们，

将族人带到海外的不列颠，才有了今日的不列颠人。

【注释】

[1]头韵体指的是一行诗中重复出现开头辅音或元音相同的单词来对韵，起到突出重点、加深印象、平衡节奏、宣泄感情的作用。

[2]指的是亚瑟王的军队；亚瑟王已经开始着手征服罗马。

[3]即普鲁士（Prussia）。

[4]即威娜奇亚（Vernacchia），是一种口感甘甜的意大利烈性葡萄酒。

[5]在宗教仪式上，涂上油膏表示赐福。

[6]由鞑靼地区的丝绸制成。

[7]即日耳曼。

[8]在九月十四号。

[9]一种拜占庭时期铸造的金、银币。

[10]一种紧贴头部的帽子或头巾。

[11]头上的环形饰物。

[12]一种闪闪发光的深红色宝石。

[13]也就是说，是在人堆最底部的那个人。

[14]他们诞生并扬名天下之时是在亚瑟王的时代之后。

[15]即死亡。

[16]在早先的战争里被亚瑟王所杀。

[17]指的是犹大·马加比（Judas Maccabeus），是公元前二世纪抗击塞琉古军队的犹太人领袖。

[18]详见枟约书亚记枠（6：17－25）。本书所引枟圣经枠文字，以中文和合本为准。

[19]查理大帝获得了耶稣受难时的遗物。

[20]戈弗雷重新找到了传说中耶稣的圣墓（Holy Sepulchre）。戈弗雷是法国洛林公爵，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主要统帅之一。

[21]这里指的是亚瑟王，是第九位也是最后一位“九圣贤”（Nine Worthies）。“九圣贤”是指中世纪欧洲人认为历史上最杰出的九位伟人，前诗已经一一提及。他们中三位是异教徒：希腊的亚历山大王、特洛伊的赫克托耳王子和罗马的恺撒大帝。三位是枟圣经枠里的犹太人：领导犹太人反抗外敌的犹大·马加比、摩西的继承者约书亚和大卫王。三位基督徒：查理大帝、法国洛林公爵戈弗雷和亚瑟王。

[22]盔甲用来保护胸上部和颈部的部分。

[23]盔甲用来保护躯干下半部的部分。

[24]扇贝壳是朝圣者旅途中的徽章，表明佩戴者已经到过孔波斯特拉（Com postella）。

[25]也就是头盔。

[26]可能为今天的南威尔士。

[27]不列颠北部的古代居民。

[28]今苏格兰西部。

[29]撒克逊国王。

[30]苏格兰南部的一座城市。

[31]公元五世纪入侵不列颠的两位著名的日耳曼领袖。

[32]即桂妮薇。

[33]在实战中通过了考验的勇士才能成为骑士。

[34]那天在休战协议里达成一致的领地和财物。

[35]一种中世纪的帆船，靠风帆和船桨共同作用而前进。

[36]一种木筏或者驳船。

[37]即十字弓（crossbow）。

[38]是一种用树枝或藤条编结而成的栅栏。

[39]一种货船，通常也作为战船使用。

[40]可以铺开的一块额外的帆布，位于主帆的底部以捕捉更多风力。

[41]应该是四爪小锚。

[42]锁子甲（by rnie）指的是由相连接的金属节或片制成的活动外套，通常无袖。

[43]这个纹章图样代表的是眼泪或雨滴。

[44]希腊神话里的怪兽，一半是老鹰，一半是狮子。

[45]位于德文郡和康沃尔郡之间的一条河流。

[46]这里指代的是高文爵士的鲜血。

[47]盾牌画有对角线交叉，即X形的十字，盾牌四周是锯齿边。

[48]狮子将前爪举起来，朝行走的同一方向凝视。

[49]克莱伦特和卡里伯恩分别是莫德雷德与亚瑟王的剑。

[50]一种较小较轻的钢盔。

[51]一种穿在铠甲里面贴身的短衬衣。

[52]一种夹克式的铠甲，外面缝制着金属片用以防护。

[53]指的是亚瑟王。

[54]指的是莫德雷德。

[55]铠甲用来保护胳膊和手腕的部分。

[56]指的是亚瑟王。

[57]指的是莫德雷德。

[58]仙境阿瓦隆岛，纯粹是虚构出来的，被错误地认为位于格拉斯顿伯里，即萨默塞特郡（Somersetshire）的沼泽地中。公元1191年，人们还曾以为在那里找到了亚瑟王的尸骨。

[59]也就是接受圣礼（Sacrament）的意思。

[60]指的是君士坦丁。

[61]出自枟路加福音枠（23：46）：“我将我的灵魂交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