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口井的旁边有一堵废弃已久的矮墙。它在长年累月的烈日暴晒下,显出一种残垣断壁的沧桑,令人神伤。第二天当暮色降临时,我已经完成了应该做的修理工作——原来几乎没有希望修好的发动机,这次竟顺利地修好了。当我往水井走去时,远远瞧见可爱的小王子坐在那堵残缺的矮墙上,两条小腿耷拉着、摆动着……接着,我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你难道真的忘记了,并不在这里呀?”
我想他可能来了新朋友,正在与他交谈,因为他又接着说:“对呀,对呀,我没说你把时间记错了,我是说地点不对……”
我继续向那堵残墙走去,可并未看到有其他人,也没听到别的声音,只听到小王子又一次对谁应答着:“是的,你会找到我走过的脚印的,就印在沙地上,那可是我来时印在上面的。你就在那里等我吧,我今晚就到那里去。”
我已经走到离那堵墙仅二十几米远的地方了,可还是没看到小王子说话的对象。
我又听见小王子说:“你说的毒液能成吗?你得保证不会让我难受太长时间。”
我吓得打了个冷战。虽然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我的心已被这话揪紧了,便加快步子赶了过去。
“好啦,你现在就去吧,我得从这里下去了!”小王子还在说。
这时候,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离墙脚三四米处,低头一看,被吓了一跳!我眼前有一条在三十秒内就可置人于死地的毒蛇。我急速地掏出口袋里专为防身用的小手枪,然后对准那条蛇的位置……可是,那条狡猾的蛇似乎已经听到了我的响声,立即像一股水柱一般,敏捷地钻进了沙地里。随后,它在石头的缝隙间不慌不忙地穿梭着,伴随着轻微的金属一般的响声,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我焦急地冲到墙边,正好一把接住从墙上跳下来的小王子,我看到他的脸已经惨白如雪了。
“你在干吗呢?怎么和蛇也搭起腔来?”
我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地松开他戴在脖子上的那条金色的围巾。接着,我轻轻蘸了一些水,用手指润湿着他的太阳穴,又赶紧给他递上一些水喝。目前,我是什么也不敢再多问他了。不过,他倒是伸出双臂搂住我的脖子,很认真地注视着我。此时,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怦怦的心跳——就好像被一支猎枪射中,正在垂死挣扎的小鸟一般……
“我很高兴,你修好了发动机,现在可以回家去了……”小王子对我说。
“啊,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我正想告诉他,我修好了飞机。这次,发动机的修理工作简直超出了我的想象——一切都那么顺利,那么成功。
可他还是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接着说:“我和你一样,今天也要回家去了……”
他皱起眉头,然后悲伤地自言自语道:“我的家要比你遥远得多,路途也比你艰辛得多……”
一种不吉利的感觉猛然闪现在我的脑海里——分别的一天到底来了!我没有言语,只是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抱一个正痛哭着的婴儿。我内心犹如刀割般的痛苦,就像是他硬要冲向万丈深渊,我却没有办法阻拦他一样。
这时他用严肃的眼神,凝望着远方,泪光中闪射出凄迷的神色……
“我可有你送我的羊羔呢,有装它的箱子,还有一个专让它戴的嘴套呢!”
说完,他还送我一个微笑,但是比较勉强。
我等了很长的时间,才感到他的身子渐渐地暖和过来。于是我说:“我可爱的小家伙,你受惊了……”
的确,他在害怕,在战栗,这是毋庸置疑的。可他对我凄凉地一笑:“今天夜里,我会怕得很厉害……”
我再一次地意识到他的离去已无法挽回。我感觉心快裂开了,全身就如冰一般的冷。同时,我非常清楚自己要是不能再听到他清脆而稚气的笑声就可能肝肠寸断。这种笑声对我而言,就好比是荒漠中一股清凉的甘泉。
“嘿,我亲爱的小家伙,我还希望听一听你的笑声……”
可是他说:“到了今天晚上,我来地球就是整整一周年了……到时候,我的那颗小星球就正好会转到我来时降落的正上方。”
“哦,我亲爱的小家伙,这些都是一场噩梦,是吗?那条蛇,那个约会地点,还有那颗星星?”
但他并不回答我,只是说:“重要的东西,用眼睛去看是很困难的……”
“嗯,是这个道理。”我应道。
“就像我那朵心爱的玫瑰一样。要是你爱上了这么一朵生长在一颗星星上的玫瑰,那么到了晚上,你就会带着很多甜蜜的微笑或者愉悦的心情去关注这个夜空。不是吗?因为所有的星星上好像都盛开着这样一朵迷人的鲜花。”
“是的,这我知道……”
“也像那井水一般。因为那夜晚,那辘轳,那绳子……你递给我喝的水才能够像传说中的圣水那样沁人心脾。你还记得吗?那水好喝极了……”
“是的,我当然记得……”我附和道。这时候,我和小王子正陷入对过去美好时光的回忆中。
“每个夜里,你可以抬头看看星星。可惜,我的那颗星星实在是太小,我不能向你指出它所在的准确位置。不过这反倒很好。那个时候,你会想到我的那颗星星就在它们当中。那么,你就可能喜欢上这个夜里闪亮着的所有星星,它们也就成了你的朋友。而且,我将送你一份礼物……”
这时,我看到他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听到他清朗的笑声。
“啊,我亲爱的小家伙,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笑!”我贴着小王子的耳朵,轻轻地说。
“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它就好像我们喝的那甘甜的水……”
“哦,你想告诉我什么?”
“每一个人都有这么一颗明亮的星星。”小王子认真地说,“不过它们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不相同。旅行的人的心里那颗星星是他们的向导;而在某些人的心里,那些星星却只能是天空中的小亮点;在那些学者的心里,星星可能是他们做学问的对象;对于那些忙碌的商人来说,他们心里的星星就是金钱。可是,所有的星星都是默默无语的。而你,只有你心里那颗星星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其他人是不可能有你那颗星星的……它是你唯一心爱的星星。”
“你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当夜里你望着满天的星星……因为你知道我就生活在它们中的一颗上,我就在那一颗上欢笑,对你来说,就等于所有的星星都在欢笑。这样,你就会看到会笑的星星……而这世上,只有你才能够真正拥有会笑的星星!”
说完,他又笑了,笑得很甜蜜。
“那么,当你的悲伤稍稍平息的时候——我相信你懂得怎么抚平你悲伤的心情,你就会感到认识我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你会永远把我当成知心朋友,你会和我一起欢笑的。你会为了这种快乐而不自觉地打开窗户去寻找。到那时,你身边的朋友会惊奇你仰望星空时微笑的神态,他们会说:‘喂,你老盯着这些星星做什么?’这时,你便可以对他们说:‘对,我会为了星星而欢笑,因为星星能够给我这种快乐!’”
说到这里,他又对我笑了起来,声音好似银铃般的清脆动听。
“这就像我在光彩熠熠的繁星间,送给你一连串锃亮的小铃铛……”
他接着又发出一阵爽朗的欢笑,随后脸色开始严肃起来。他带着一种凝重的神情说:“在今天的夜里……你是明白的……请不要来……”
“那就让我别离开你吧。”我说。
“我是说,在那个时间里,我的样子看上去可能会很痛苦……就好像快死了的样子。就是这个意思。我不愿意你看到我这个样子……知道吗?没必要的。”
“可我不想离开你。”
他突然焦急起来,对我说:“实话对你说吧,主要是因为那条蛇。我怕它咬到你……蛇是有毒的……它有些坏,它会随心所欲地乱咬人……它可能会觉得咬你一口只是好玩……”
“不,我不会离开你的。”
这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吸了口气,稍微镇定起来,对我说:“不过,它咬第二口就没有毒液了……”
在这天晚上,我没看到他离开,但第二天早晨,却发现水井旁已经没有他的影子了。他是悄悄溜走的。我立即发了疯似的用尽全力去追赶,终于在荒漠深处找到了他。当时,他正迈着坚定的步伐快速向前走着。
“啊,你还是来了……”他发现我追上来,停下脚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从他手的颤抖中,我感觉得到他在强忍分别的痛苦。
“你真的不应该来,你会看哭的。我看上去会像死去了一样,只是这并不是真的……”
我沉默着。
“你要知道,路程是遥远的。我没法携带这副身躯离开,这重了些……”
我仍然没有作声。
“这就好像是脱去一件旧衣服一样。老旧、过时的衣服是可以被遗弃的。没有必要对这件衣服伤心落泪。”
我依然没有作声。
他似乎有些哽咽了。不过,他再一次打起精神对我说:“相信我,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我也会像你一样一直守望着璀璨的星空。在我看到的所有星星上都会拥有一口水井,所有水井上的辘轳都能哼唱歌谣,所有的星星都能喷涌出清冽甘甜的水让我喝……”
我仍沉默不语。
“这太有趣了!你会有五亿个铃铛,我会有五亿口水井……”
小王子这时不再说话了,眼泪终于像断线的珍珠一般滚了出来,迅速打湿了他的衣襟。
“就在这里,还是让我独自离开吧。”他推开我的手,诚恳地请求道。
月光暗淡下来,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远处的风飕飕地吹过来。他见我依然不愿松手,便长叹了一口气,顺势坐在沙地上,可怜巴巴地对我说:“你要明白,我有心爱的玫瑰……我要对它负责!它太脆弱,它太纯真!它只有四根微不足道的刺可以保护自己。它要用它们来抵御整个世界,真的很困难……它……”
我也坐了下去,傍依在他身旁,因为我的伤心已无力支撑住自己了。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说:“这些你说过的,全都说过的……”
他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站了起来,轻轻地往前迈了一步,而我,却被分离的痛苦击打得无力动弹了。
这时,忽然从他的脚踝附近蹿出一道金色的光亮。一瞬间,他便没有了动静,并没有听见他发出惊叫。他在那里挺了一会儿……然后,就像是一棵被砍倒的小树一样,缓缓地倒下了,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
他就这样离我而去了。虽然事先有过告诫与提醒,但眼下看见他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了我,我仍止不住悲痛,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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