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说过，海伦夫人是一个慷慨豪爽的人。她刚才的那种表现就是一个明证。格里那凡爵士有这样一个贤惠的妻子能了解他、能追随他，他也真足以自豪了。当他在伦敦看见他的请求被拒绝的时候，他就打算亲自出马去援救格兰特船长，但是他没有在海伦夫人面前说出，因为他想来想去，舍不得离开他的夫人。现在既然海伦夫人先开了口，一切顾虑都没有了。全家仆从都热烈拥护这个建议，因为主人要援救的都是苏格兰人，都和他们自己一样，是他们的同胞啊；当他们欢呼表示拥护吕斯夫人的时候，格里那凡爵士也夹在里面衷心地为吕斯夫人喝彩。
航行既经决定，就一刻钟也不能浪费了。当天，格里那凡爵士就吩咐孟格尔，叫他把邓肯号开到格拉斯哥港，做向南航行的准备，并且说这次航行可能要环绕地球一周。应该说明，当海伦夫人提出她的建议时，她并没有过高估计邓肯号的质地，邓肯号确是具有坚固和轻快的优点，很可以做一次远程航行。
邓肯号是一只式样美观、装有蒸汽机的游船，载重二百一十吨。我们知道，当初到新大陆去探险的那几只船如哥伦布[1]的、威斯普奇[2]的、品吞[3]的、麦哲伦[4]的，可都比邓肯号的吨位小得多呢[5]。
邓肯号有两个主桅：前桅有主帆、梯形帆、小前帆、小顶帆，大桅带有纵帆、樯头帆；此外还有三角帆、大触帆、小触帆，以及许多辅帆。船上的帆是足够的，它可以和普通快帆船一样，利用各级风力；但是它主要还是靠内部的机器力量。它的机器是最新出品，有一百六十马力，并备有加汽机，那是一部具有高压性能的机器，可以加大气压，推动着双螺旋桨。邓肯号开足了马力，可以达到一个高于当时所有轮船最高纪录的速度。可不是吗，在克莱德湾试航时，根据测程仪知道，它的最高速率每小时已经达到十七海里。有这样的速度，它足可以做环球旅行了。孟格尔只要把舱房改装一下就行了。
他首先扩大煤舱，尽量多装煤，因为沿途补充燃料是不容易的。他同样地也扩大了粮舱，装进两年的粮食。至于钱是不缺的，他甚至还买了一尊有转轴的炮，安在船头甲板上。谁知道将来有无意外呢？能够发出一颗八磅重的炮弹打到四海里远，总是有备无患的。
我们还应该说明，孟格尔对于业务是十分内行的；虽然他只指挥一只游船，他却是格拉斯哥港在数的一个优秀的船长。他才三十岁，面容相当严肃，但是也表现出勇敢和善良。他是在格里那凡家里长大的，格里那凡家把他抚养成人，并把他培育成一个优秀的海员。在以往的几次长途航行中。孟格尔曾多次表现出他的灵敏、刚毅与沉着。当格里那凡爵士请他当邓肯号船长时，他衷心乐意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因为他爱这位玛考姆府的主人，和弟弟爱哥哥一样，他早就想替他效劳，只是一直还不曾找到机会。
大副汤姆·奥斯丁是个老水手，值得十二分信任；船上连船长、大副在内一共是二十五人，组成了邓肯号上的船员队；他们都是丹巴顿郡的人，都是饱经风浪的水手，都是格里那凡族的庄户子弟；他们在船上形成了一种诚实人的集团，集团里人手齐全，连那传统的风笛手[6]都不缺乏。格里那凡爵士有了这样一个船员队，就等于有了一支精兵。他们个个都满意自己的职业，个个都热诚、勇敢，善于使用武器和驾驶船只，他们都愿意追随船主做冒险的远征。当邓肯号船员们听了这次航行的目的，个个都快活得不得了，“乌啦！”的欢呼声在丹巴顿的山谷里响起了一片回声。
孟格尔尽管忙着修舱贮粮，却没有忘记替格里那凡爵士夫妇准备两个长途航行的房间。同时他还要替格兰特船长的两个孩子布置舱位，因为海伦夫人已经答应玛丽在邓肯号上随行。
至于小罗伯尔，你不叫他去，他会躲到货舱里瞒着人随同出发的。纵然你要他和富兰克林与纳尔逊[7]小时一样，过见习水手的苦生活，他也会毫不畏怯地爬到船上来。像这样一条小好汉，你能拗得过他吗？大家都不作此想；甚至于人们还要同意他不以乘客的身份上船，因为他不管做见习水手也好，做小水手也好，做大水手也好，他是要服务的。大家责成孟格尔教给他海员业务。
“好！”罗伯尔说，“我学得不好，他尽管拿皮鞭抽我。”
“这个，你倒不要怕，我的孩子。”格里那凡爵士用郑重其事的神气回答——用不着说明船上的“九尾猫”[8]已经是一律禁用了，而且在邓肯号上也绝对没有用“九尾猫”的必要。
船上的乘客名单，再加上麦克那布斯少校，就算齐全了。这少校是个五十岁的人，态度镇静，五官端正，人家叫他到哪里他就到哪里，性子非常好，无可批评，又谦虚又沉默，又和气又温柔；不管对什么事，不管对什么人，他总是以人家的意见为意见；他从来不跟人家辩，不跟人家吵，也从来不跟人家发脾气；他攀登敌人的堡垒和上寝室的楼梯一样地镇定，他任何事也不怕，就是炮弹落到他身边，他动也不动一下，无疑地，他将来一直到死也不会找到一个发怒的机会。如果一定要找到他的一个短处，那就是他从头到脚都只是一个地道的苏格兰人，纯血的喀里多尼亚人，固执地遵守着故乡的旧风俗。所以他不愿为大英帝国服兵役，他这个少校官阶还是在高地黑卫队第四十二团里得来的，黑卫队是纯粹苏格兰贵族组成的队伍。麦克那布斯以表兄的资格长住在玛考姆府，现在他觉得以少校的资格住到邓肯号船上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以上就是邓肯号游船上的全部人员，这只船，由于一个意想不到的机缘，要做一次现代最惊人的航行去了。自从它开到格拉斯哥的轮船码头以来，它就抓住了公众的好奇心；每天都有大批的人来参观；大家关心的也是它，谈论的也是它，这使得停泊在港里的所有其他船舶的船长都看得眼红，尤其是苏格提亚号的薄尔通船长。这苏格提亚号也是一只漂亮的汽船，就靠在邓肯号旁边，准备开到加尔各答去的。
论大小，苏格提亚号有权利把邓肯号看作一只小艇。然而，人们的兴趣却只集中在格里那凡爵士的那只游船上面，并且一天甚似一天。
是啊，启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迫近了。孟格尔真精明，真有办法：克莱德湾试航后才一个月，邓肯号已经改装好了，煤粮都贮足了，一切都布置好了，就等着放洋了。它定于8月25日开船，这样，不等到初春它就可以进入南纬地带。
格里那凡爵士的计划一经公开之后，就有人劝阻他，说什么这种航行太疲劳呀，太危险呀；但是他却不顾一切，准备离开玛考姆府。实际上许多批评他的人都是衷心佩服他的人；而且整个舆论都坦白表示拥护这位苏格兰爵士，所有的报纸，除了政府机关报，都一致地谴责海军部的审计委员们对这次事件所抱的态度。再说，格里那凡爵士为人，一向就是不计较个人得失的，他只埋头尽他的责任，什么也不去理会。
8月24日，格里那凡夫妇、麦克那布斯少校、格兰特姐弟、船上司务长奥比内先生以及随行服侍格里那凡夫人的奥比内太太，在全府仆从的热诚欢送下离开了玛考姆府。过了几个钟头，他们都在船上安顿下来了。格拉斯哥的居民都怀着敬佩的心情欢送海伦夫人，因为她是一个放弃安逸的豪华生活去援救受难同胞的年轻而勇敢的妇女呀！
格里那凡夫妇住在邓肯号艉楼的楼舱里，有两个卧室、一个客厅和两个盥洗间；此外就是一个公用的方厅，方厅两边是六个房间，其中五间由格兰特姐弟、奥比内夫妇和麦克那布斯少校分住着。至于孟格尔和奥斯丁的房间是在方厅的另一端，背着方厅，面向着上甲板。船员们住在统舱里，也很宽敞舒适，因为船上除煤、粮、武器而外没有载别的货物，空地方有的是；孟格尔船长曾巧妙地利用了这些空地方来进行内部的一切布置。
在教堂里，摩尔顿牧师为他们祝福。
邓肯号决定在8月24日至25日夜间三点钟落潮的时候开船。但在开船之前，格拉斯哥市民还看到一幕动人的仪式。晚上八点钟，格里那凡爵士和他的旅伴以及全体船员，从伙夫一直到船长，凡是参加这次救难航行的人，都离开了游船，到格拉斯哥古老的圣孟哥教堂去了。这是“改教运动”大破坏后巍然独存的一座古教堂，沃尔特·司各特曾用他的妙笔描写过它，现在它大开着正门，迎接着邓肯号的乘客和船员。无数的人跟在他们后面。在这教堂里，在那古冢累累的圣堂前，摩尔顿牧师为他们祝福，求神明保佑这次远征。有一刻，玛丽·格兰特的声音在这古教堂里特别响亮。那少女在为她的恩人们祷告，在上帝面前痛快地流着兴奋感激的眼泪。之后，全体人员都含着无限深情退出了教堂。十一点钟，大家都回到了船上。孟格尔和船员们忙着做最后的准备。
半夜，机器生火了；船长命令加足火力，不一会儿大股浓烟就混杂在黑夜的海雾中。邓肯号的帆全卷藏在帆罩里，以防煤烟污损，因为那时风正从西南吹来，不利于张帆行驶。
到了两点钟，邓肯号在机器的震撼下开始颤动了；气压表指到四级的压力；沸热的蒸汽在汽缸里嗤嗤地响起来；潮正在平满的时候；曙光可以使人辨认出那条夹在浮标和石标之间的克莱德航道，而浮标和石标上的信号灯已经渐渐在晨曦中暗淡下去了。现在正好开船。
孟格尔叫人通知格里那凡爵士，爵士立刻跑到甲板上来。
不一会儿，潮水在降落了；邓肯号的汽笛呜呜地叫起来；它松下缆索，开动螺旋桨，离开周围的船只，驶进克莱德湾的航道。船长没有另找领港人，他对克莱德湾的浅深曲折都十分熟悉，任何领港人请到他的船上来也不能比他指挥得更好。他的手动一动，船就转一转；因此，他右手操纵着机器，左手掌着舵，镇静而老练。过了一会儿，最后的几座工厂消逝了，河边丘陵上出现了疏疏落落的别墅，城市的喧闹声愈来愈远，终于沉寂了。
一小时后，邓肯号贴着丹巴顿的巉岩行驶，又过了两小时，它进入克莱德湾了。早晨六点钟，它绕过康太尔岬，出了北海峡，开始在大西洋上航行。
【注释】
[1]哥伦布（1451-1506），意大利人，美洲大陆的发现者。
[2]阿美利哥·威斯普奇（1451-1512），意大利航海家。曾两度探险新大陆，因此人们把新大陆称为亚美利加洲。
[3]品吞（1509-1583），葡萄牙旅行家，曾探险东印度。
[4]麦哲伦（1480-1521），葡萄牙航海家，曾探险东印度及摩洛哥。
[5]哥伦布第四次航行带了四只船。哥伦布自乘的指挥船最大，载重七十吨；最小的一只仅载重五十吨。简直是些沿岸航行的小船而已。——原注
[6]风笛手是专吹风笛的人，现在高地部队里还每队养一个风笛手。——原注
[7]纳尔逊（1758-1805），英国海军名将。
[8]木柄末端装置九条皮鞭，称为“九尾猫”，英国船上常用这东西打见习水手。——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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