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为了一面镜子冲锋陷阵,逗一帮裁缝大笑一场。
——理查三世
亲爱的弗雷达:
因为你喜欢童话,又生病了,我就为你新编了一个故事,一个从来没人读过的故事。
这个故事最奇怪的地方是,它是真的,是我在格洛斯特郡听来的,至少关于下面这些的内容是真的——裁缝、马甲,还有——
“没有丝线了!”
1901年圣诞节
从前,在盛行佩剑、假发、绣花大摆裙的时代,在绅士们穿褶边礼服和镶金边的绸缎马甲的时代,格洛斯特郡有一个裁缝。
他坐在西门大街一个小裁缝铺的窗前,盘着腿坐在桌边,从早坐到晚。
只要有光线,他就一直忙着缝纫和裁剪,把缎子、红锦和闪光绸子拼接起来;在格洛斯特的裁缝生活的时代,布料的名字都很奇怪,而且贵得要命。
虽然他为邻居们缝制华丽的绸缎衣服,他自己却非常贫穷——他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戴着眼镜,满脸愁容,手指弯曲,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
他裁剪做外套的绣花布料时,一点儿都不浪费,裁剪完之后,桌子上只剩下很小的边角料——“只是窄窄的布条——除了给老鼠做马甲,什么用场都派不上,”他说。
临近圣诞节,在一个寒冷的日子里,裁缝开始为市长缝制一件外套、一件马甲——外套的布料是樱桃红的灯芯绒,上面绣着三色紫罗兰和玫瑰图案,马甲的布料是奶油色的缎子,上面镶有薄纱和精纺绿线绒的边儿。
裁缝一边忙活一边自言自语。他量好了绒布,车过来车过去,用剪刀裁剪成型,在桌子上留下了好多碎小的樱桃红布片。
“对角剪开,所剩有限,布条只够给老鼠做披肩,给蛾子、老鼠做绶带!”格洛斯特的裁缝说。
下雪了,雪花落在小小的铅条框玻璃窗上,遮挡了光线,裁缝只好收工回家,裁剪好的布料摆在桌上。
裁剪好的布,十二片做外套,四片做背心,还有一些做口袋盖儿、袖口和纽扣,都按顺序摆好了。做外套衬里的是五片漂亮的黄色塔夫绸,与马甲扣眼儿相配的是樱桃红扣结。一切都准备完毕,长短宽窄合适,就差一缕樱桃红丝线了。除此之外,万事俱备,就等着明天早上缝起来了。
当天晚上,裁缝从店里走出来,因为他不在店里睡觉;他关紧窗户,锁上门,带走了钥匙。店里晚上没人,只有褐色小家鼠,他们不用钥匙就能跑进跑出。
这是因为在格洛斯特所有的老房子里,木制护壁板后面都有老鼠们的楼梯和暗门;老鼠们通过长长的、狭窄的通道从这家跑到那家;他们不出街就能跑遍全城。
裁缝从店里出来,踏着积雪慢慢往家里走去。他住得很近,就在大学庭院里,紧挨着大学的绿草坪。不过,那并不是一所大房子。裁缝太穷,只租了一间厨房。
他带着一只猫独自生活。那只猫叫希普康。
裁缝白天在店里工作,希普康就待在家里看家。他也喜欢老鼠,虽然他并不给他们做绸缎外套!
“喵?”裁缝开门时,猫对他叫道,“喵?”
裁缝回答道:“希普康,我们要发财了,但我快累散架了。拿着这个四便士的小银币(我们只有这四便士了),带上一个小瓦罐儿,去买一便士的面包,一便士的牛奶,一便士的香肠吧。哦,希普康,最后一便士,就给我买一束樱桃红丝线。千万别把最后那一便士弄丢了,希普康。要是弄丢了,我就完蛋了,我就一文不名了,因为我没钱买丝线了。”
希普康又叫了一声“喵?”然后拿着钱和小瓦罐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裁缝很累,开始觉得很不舒服。他在壁炉边坐下来,自顾自地念叨着那件华美的外套。
“我要发财了——这可不是吹的——格洛斯特市长将在圣诞节上午结婚,他为此订购了一件外套,一件绣花马甲——衬里要用黄色的塔夫绸。塔夫绸刚好够,一点儿边角料也没剩下,给老鼠做不了披肩啦——”
裁缝猛地一惊,因为厨房另一头的碗柜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儿轻微的响声,打断了他的话——
嘀嗒,嘀嗒,嘀嗒!
“嗯,那是什么?”格洛斯特的裁缝说,从椅子上跳起来。碗柜上摆满了陶器、小瓦罐儿、带柳树图案的餐盘、茶盅和水杯。
裁缝穿过厨房,走到柜子旁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听着,眼睛透过镜片四处搜寻。一个倒扣的小茶杯下面再次传来奇怪的细微响声——
嘀嗒,嘀嗒,嘀嗒!
“真奇怪!”格洛斯特的裁缝说,伸手拿起了那个茶杯。
一个小小的鼠小姐走了出来,向裁缝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她跳下了柜子,钻进了壁板。
裁缝又回到壁炉边,坐了下来,一边烤着冰冷的双手一边喃喃自语:
“马甲的料子是樱桃红缎子,绣着玫瑰花蕾。把最后四便士交给希普康,是明智之举吗?我要用樱桃红丝线锁二十一个扣眼儿呢!”
突然,柜子那边又传来了细微的响声:
嘀嗒,嘀嗒,嘀嗒!
“真是奇了怪了!”格洛斯特的裁缝说着翻开了另一个倒扣的茶杯。
里面走出一个小小的鼠先生,向裁缝鞠了一个躬。
然后,满柜子都响起轻轻的敲击声,齐声响起,齐声应和,就像虫蛀的旧窗户里的小甲虫那样。
嘀嗒,嘀嗒,嘀嗒!
裁缝翻开了所有倒扣的茶杯、碗和盆,每一个下面都走出了一只小老鼠,然后跳下柜子,钻进了壁板。
裁缝再次落座,把火封上,感叹道:“樱桃红丝线,二十一个扣眼儿!星期六中午之前要完工,今天已经星期二了。那些老鼠无疑是希普康的财产,我却把他们全部放走了,做得对不对呢?唉,我完蛋了,不会有丝线了!”
小老鼠们又跑出来,听裁缝说话,看到了漂亮外套的图案。他们窃窃私语,议论着塔夫绸衬里和老鼠的小披肩。
突然,他们一哄而散,从壁板后面的通道跑了下去,一路吱吱叫着,你呼我喊,穿过一家又一家,所以等希普康拿着一瓦罐儿牛奶回来时,厨房里一只老鼠也没有了。
希普康打开门,跳进屋来,口中发出“咕—呜—喵!”的叫声,就像生气的猫那样,因为他讨厌下雪,而且雪花还飘进了他的耳朵里,钻进了他的衣领里。他把面包和香肠放在柜子上,闻了闻。
“希普康,”裁缝问道,“我的丝线呢?”
希普康把装牛奶的小瓦罐儿放在柜子上,狐疑地看着茶杯。他准备吃晚餐了:一只肥肥的小老鼠!
“希普康,”裁缝又问道,“我的丝线呢?”
可是,希普康悄悄地把一小包东西藏在了茶壶里,然后唾沫乱飞地对裁缝咆哮起来;假如希普康会说话,他一定是在问:“我的老鼠呢?”
“唉,我完蛋了!”格洛斯特的裁缝说,垂头丧气地上床睡觉去了。
整整一个晚上,希普康都满厨房找老鼠,向碗橱里瞄,向壁板下瞄,向藏着小线团儿的茶壶里瞄,可是一只老鼠都找不到。
裁缝说梦话的时候,希普康就叫“喵—咯—呜”,发出奇怪而可怕的声音,就像猫在晚上做的那样。
可怜的老裁缝发烧了,病得很严重,在四柱床上辗转反侧,可是他在梦中还不停地念叨:“没有丝线了!没有丝线了!”
他病了一整天,第二天、第三天仍然没好。那件樱桃红的外套怎么样了呢?在西门大街的裁缝店里,绣花的丝绸和锦缎已经裁剪停当,摆在桌上。裁缝店的窗户关着,门锁着,那二十一个扣眼儿,谁来锁呢?
但这并不妨碍褐色小家鼠;在格洛斯特所有的老房子里,他们不用钥匙,就能进进出出,来去自如!
在门外,市场上的人们在积雪上走来走去,买鹅,买火鸡,烤圣诞馅儿饼;可是,对希普康和格洛斯特可怜的老裁缝而言,他们可能吃不上圣诞大餐了。
裁缝在病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到了圣诞节前夕,夜已经很深了。月亮爬上屋顶和烟囱,透过大门口照进大学院子里。窗户里没有灯光,屋子里没有声响,整个格洛斯特城都笼罩在白雪之下,沉睡了。
希普康站在四柱床边,喵喵地叫着,还在讨要他的老鼠。
在古老的故事里,在圣诞节前夕和圣诞节早上之间的这段时间,所有动物都会说话(尽管很少有人听到他们说话,或是听得懂他们说了什么)。
当教堂的钟声敲响十二点时,房间里响起了一个回应声——像排钟的合鸣声一样——听见声音,希普康走到门外,来到了雪地里徘徊。
格洛斯特所有的屋顶、山墙和老旧的木房子里,传来一阵阵欢乐的圣诞颂歌——各种各样的老歌,有的我听过,有的我还从未听过,像惠廷顿的钟声一样。
公鸡们第一个叫了起来,声音最洪亮:“太太,起床烤馅儿饼啦!”
“哦,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希普康叹了一口气。
此时,一个阁楼上亮起了灯光,响起了跳舞声,猫从四面八方赶来了。
“嘿,迪迪多,迪迪多,拉起小提琴,猫儿真快活!除了我,全格洛斯特的猫都到了,”希普康说。
房子的木屋檐下,椋鸟和麻雀唱起歌,赞美圣诞馅儿饼;住在教堂塔楼上的寒鸦醒来了;虽然还在半夜,画眉鸟和知更鸟早已唱了起来;空中响起各种啾啾声。
但是,由于可怜的希普康还饿着肚子,这一切让他分外恼火!
一个木格架后面传来的一阵儿轻微、尖锐的声音,让他更为恼火。我认为那是蝙蝠,因为他们的声音总是非常小,尤其是在寒霜时节,这时他们会说梦话,就像格洛斯特的裁缝那样。
他们的话有些神秘,听起来像——
“哼哼哼,苍蝇说,嗡嗡嗡,蜜蜂道,
哼哼嗡嗡他们喊,我们一样跟着叫!”
希普康摆着耳朵走开了,好像帽子里钻进一只蜜蜂。
西门大街的裁缝铺里发出一缕光线;希普康爬上窗户,往里面偷看,里面点满了蜡烛,只听到剪布声、剪线声,小老鼠欢快的歌唱声——
“二十四个裁缝
去抓一只蜗牛,
最大胆的汉子
连尾巴都不敢碰,
蜗牛伸出触角
样子像头母牛,
裁缝赶紧逃跑,
否则大难临头!”
歌声乍停,小老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筛完太太的燕麦,
磨完太太的面粉,
放进板栗壳里,
发上一个时辰。”
“喵!喵!”希普康叫了起来,一边用爪子抓门。但钥匙在裁缝的枕头下,他进不了门。
小老鼠们笑了,接着换了一支歌——
“三只老鼠坐车前,
摇动纺车织布欢,
一只猫咪门外过,
探进窗户瞅一眼。
小伙子们干什么?
织件外套绅士穿。
我来帮着剪线头?
猫咪小姐不要来,
我们不想脖子断。”
“喵!喵!”希普康叫道。“嘿,吱吱,唧唧,咋地?”小老鼠们答道,又唱了起来——
“嘿迪哆叮泼皮猫,
伦敦商人红装俏;
绸缎领口金下摆,
商人游行乐陶陶。”
他们互相碰着顶针,打着拍子,可是他们唱的歌,希普康一支也不喜欢;他在门口嗅了又嗅,喵喵直叫。
“我花一文钱,
买回几只罐,
一只罐口小,
一只身子扁,
一只肚子大,
一只脖子短,
统统放在柜上面。”
那帮无礼的老鼠唱道。
“喵!我抓!我抓!”希普康在窗台上一阵猛抓。与此同时,屋里的小老鼠们跳了起来,吱吱吱地齐声嚷嚷道:“没有丝线了,没有丝线了!”然后,他们把百叶窗关紧,把希普康隔绝在外。
但通过百叶窗的缝隙,希普康还是能听到顶针的碰击声和小老鼠们的歌声:
“没有丝线了,没有丝线了!”
希普康离开裁缝店,回家去了。他想了一路。到了家中,他发现可怜的老裁缝已经退烧,睡得很安稳。
希普康踮起脚尖儿,从茶壶里取出一个小包儿,在月光下看了看,与那些善良的小老鼠相比,他感到很羞愧。
早上醒来,裁缝睁眼就看到了百衲被上有一束樱桃红丝线,床边站着满脸羞愧的希普康!
“哎呀,我快散架了!”格洛斯特的裁缝说,“好在有丝线了!”
裁缝起床时,明媚的阳光已经照在雪地上。他走出家门,来到大街上,希普康跑在前面引路。
在烟囱上,椋鸟在鸣叫,画眉和知更鸟在歌唱——但只是像平常那样鸣唱,而不像夜间那样唱着讲话。
“唉,”裁缝说,“丝线有了,可我没了力气,也没了时间,一个扣眼儿都锁不了;这已经是圣诞节的上午了!格洛斯特市长中午就要结婚。可是,他的樱桃红外套在哪儿呢?”
他打开西门大街裁缝铺小小的门,希普康冲了进去,就像充满期待的猫那样。
但是一只也没有!一只小小的褐色家鼠也没有!
台板清扫得干干净净;小线头儿,小布片儿都收拾起来了,地面上什么也没有。
但是桌子上——哦,天哪!裁缝大叫一声——喏,原来摆放裁剪完毕的绒布的地方,放着一件最漂亮的外套,还有一件绣花马甲,这么漂亮的马甲从来没有哪一任格洛斯特市长穿过。
外套上绣着玫瑰和三色紫罗兰,马甲上绣着罂粟花和矢车菊。
全部完成了,除了一个樱桃红扣眼儿,一个别针别在需要锁扣眼儿的地方,上面还别着一张小纸片儿,写着几个极小的字——
“没有丝线了”
从那天起,裁缝就交上了红运,他身体健壮起来,而且赚了很多钱。
他为格洛斯特所有的富商,以及全国各地所有的绅士缝制最精美的马甲。
从来没人见过这么精美的褶边,这么精美的绣花袖口和衣襟!但是,最精美的是他锁的扣眼儿。
这些扣眼儿的针脚是如此齐整而细密,我真不知道一个戴着眼镜,手指弯曲,戴着顶针的老人如何做得了这样的针线活儿。
这些扣眼儿的针脚非常小——那么小——看上去就像小老鼠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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