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着涛声入眠

枕着涛声入眠

陕西境内规模最为宏大的古代帝王陵园有五座，一座是华夏人文始祖黄帝的衣冠冢，一座是千古一帝秦始皇陵，一座是汉武帝刘彻的茂陵，一座是唐太宗李世民的昭陵，还有一座是埋葬一代女皇武则天的乾陵。

它们都在渭河流域。

在渭河流域带领华族顺流而下、统一黄河流域华夏诸部族的轩辕黄帝，据传活了一百一十八岁。最后，黄帝没有像一般人一样去世，而是在流经陕北的渭河支流北洛河附近的桥山，被一条从天而降的黄龙接走。所以现在黄陵县桥山下面埋葬的，是轩辕黄帝升仙之际留在人间的衣冠，而不是他的肉身。

流经黄帝陵附近的，是北洛河支流沮河。最早的黄帝陵建于秦代。跋山涉水、劳顿远足祭祀黄帝，在古代是历代帝王祈求国泰民安、永保皇位的必修课。每年清明祭祀黄帝，即便是当朝皇帝忙于政务或龙体欠安，也要诏令文臣拟一份祭文，派一位钦差，从长安或者后来的北京紫禁城出发，车辇相随，浩浩荡荡，来到黄帝陵前叩个首，焚一炷香。

历代帝王中，祭祀黄帝规模最为壮观的，恐怕要数汉武帝。

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汉武帝率十八万骑兵北征匈奴，迫使匈奴单于臣服西汉帝国。凯旋途中，汉武帝为夸耀武功，带领十八万汉军在桥山黄帝陵拜祭黄帝，向先祖祭告自己创建的丰功伟绩。当然，还有一个只有汉武帝知道的秘密，也在这次祭拜内容之列。那就是汉武帝还在黄帝面前，祈祷自己能够长寿成仙。汉武帝没有想到的是，在向黄帝祷告后二十三年，他还是死了。只不过汉武帝的陵寝没有选择在北洛河流域，而是葬在了能看到渭河滚滚波涛的咸阳原。

尽管汉武帝拜祭黄帝时祈祷自己长生不老，却在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十七岁那年，就开始修建自己的寿陵茂陵。这座汉武帝死后尚有包括宫女、守陵人等工作人员在内五千人祀奉的陵园，是秦咸阳城被项羽烧毁后咸阳原上最宏伟的建筑。汉武帝葬在咸阳原后，生前与汉武帝朝夕相处的李夫人、卫青、霍去病、霍光、金日等人，也将他们的墓葬选择在了这位文能治国、武能攻伐的西汉帝国主宰者的周围。围绕茂陵东、西、北三面，包括汉武帝自己在内，西汉十一个皇帝的九个陵寝及其爱臣、皇后、妃子的墓葬绵延几十公里，与南面的渭河遥遥相望，蔚为壮观。渭河波光映照下的咸阳原，几乎就是汉武帝死后与他所钟爱的文臣武将在另一个世界聚会的天堂。

唐太宗李世民本来就是一位襟怀辽阔、俯瞰天下的帝王。矗立在九傻嵕山昭陵前的 这位千古一帝，更拥有了一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伟岸。

也许是流连于生前创建基业的这片土地，也许应验了有人说“秦岭是历代建都关中帝王的龙脉”那句话，关中大地几乎遍地都是自西周以来到盛唐时期历代帝王的陵寝。这些帝王陵寝选择的墓葬形制也大体相似，即关中帝王陵陵寝大多数建在渭河北岸台塬上，而且都是紧临渭河，遥望秦岭。所以在渭河北岸台塬上行走，如果开阔平地上突然出现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包，你可千万不要以为那就是一座山，那极有可能就是某位生前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的陵寝。

关中帝王陵中，也有依山建陵，甚至将整座高挺的山岭作为陵墓的。能够建造并配得上安卧在这样气势非凡陵寝中的帝王，必然是横空出世、让万世敬仰的非凡帝王。

享有这样待遇的，是唐太宗李世民。

为寻找昭陵，我曾经在礼泉县西北九嵕山下的茫茫山野上东奔西走，盘桓了很久。虽然不断有路标指示前往昭陵的方向，但面对头顶上突兀高耸、苍茫雄健的九嵕山，我怎么也不能相信一座帝王陵，总不至于将坟包堆积成一座让人望而生畏的莽莽山岭吧！

偏偏唐太宗昭陵，就是这样一座山。

从山下一路攀缘，环绕在越来越高峻的山谷间的公路让人惊心动魄。及至抵达山顶，那种四周群峰伏拜，唯我独尊，高出人世，君临天下的气势让人震撼并慨叹：对于开创了大唐盛世基业的唐太宗李世民来说，也许只有安卧在这样以渭河北岸最高峻苍茫的山岭为陵寝的坟墓里，才足以向世人显示这位中国历史上罕有的伟大帝王的博大襟怀和他所缔造的让世界引颈仰视的大唐文明的盖世光芒吧。

仅仅可以容七尺之躯的唐太宗陵寝，占据在九嵕山顶峰极高处。但通往主峰的通道四周，仍然是唐太宗灵魂涌动的地方。九嵕山不是一座独立的山峰，它的支脉面向渭河，并向东、西和北面继续曼延。朝东和朝西的峰峦被李世民安卧的高峰压住之后，就变换着姿势向远处延伸，而在昭陵正门朝北的方向，一片浩大辽阔的高原才刚刚展开——从这里向北，黄土高原就开始了。如果沿着昭陵正门，从被北洛河及其支流切割出无数沟壑的高原继续往北，就可以到达黄帝陵。

以气势宏伟、高耸入云的九嵕山为陵寝的唐太宗李世民陵园——昭陵。

据说唐太宗依山为陵，是为了节俭。而这句话，是唐太宗发妻文德皇后临死时向唐太宗交代后事时说的。文德皇后死后，唐太宗在为其撰写的碑文上也说：“王者以天下为家，何必物在陵中，乃为己有。今因九嵕山为陵，不藏金玉、人马、器皿，用土木形具而已，庶几好盗息心，存没无累。”这也许是唐太宗受了文德皇后影响而吐露的真实心迹。待到文德皇后和唐太宗葬在那里后，包括长孙无忌、程咬金、魏徵、房玄龄、李靖、尉迟敬德、长乐公主、韦贵妃在内的一百八十余座皇室墓葬，都紧紧围绕在李世民身旁，渭北塬上的九嵕山，也就成了中国大地最为壮观的帝王陵寝。

九嵕山唐代帝王陵中，唯独少了一代女皇武则天和李治。他们夫妇的陵墓在九嵕山西面、渭河北岸乾县北面的梁山上。这也是一座依山为陵的陵墓，只不过乾陵的气势和规模，远远不能与昭陵相提并论。但乾陵的结构形制，也许是所有渭河北岸帝王陵中最富于想象力的一座。有不少勘察过乾陵的人说，整座乾陵看起来就像一个仰卧在渭河北岸的女性。从乾陵东边西望，梁山就像一位新浴之后的少妇披着长发，头北足南，仰面躺在蓝天白云之下，北峰为头，南二峰为胸。

关于乾陵建造年代，有人说始于唐高宗李治，也有人说是在武则天做了女皇之后。为了选择陵寝，武则天这位不拘礼制、情欲旺盛的女皇还请了当朝大堪舆学家为她和李治寻找墓地。这位堪舆学家到了渭北乾县梁山下察看风水后说，梁山山形配以渭水，大利于女主，武则天这才把梁山选为唐高宗和自己百年后的“万年寿域”。

武则天和李治死后不入昭陵，也许更深的原因还在于，唐太宗死后李治和武则天乱了辈分的婚姻吧。虽然大唐盛世两性关系的开放程度，在我们看来远非当代已经极度开放的人可以想象的，但年轻时的武则天毕竟是唐太宗的昭仪，位列皇帝妃嫔之列，也是皇帝的女人。但父亲死后，儿子李治却和武则天结为夫妻。李治死后，武则天更是放荡无忌，把宫廷闹得乌烟瘴气。也许直到人老珠黄，武则天不再有那么大魅力，也不再有那么旺盛激荡的情欲时，这位女皇才明白了自己被那么多辈分不同、身份相异、年龄不等的男人使用过的身体，的确是不适合和大唐皇室先祖葬在一起的吧！

这一切秘密，也许就掩埋在乾陵前面那尊无字碑下面。

我不知道秦始皇时代，渭河在骊山脚下的走向是不是和现在一样。几乎所有关中帝王陵都选择在渭河北岸，唯独秦始皇陵雄踞渭河南岸。

“尼罗河上的古埃及金字塔，是世界上最大的地上王陵；渭河南岸骊山脚下的秦始皇陵，是世界上最大的地下王陵。”

这只是考古界和史学界根据现有勘探、发掘秦始皇陵园周边附属建筑规模得出的结论。这些勘探结论表明，秦始皇陵总面积有七十八个故宫大小，仿照秦国都城咸阳布局建造，大体呈回字形，陵墓周围筑有内外两重城垣。我们现在可以勘探到的，还仅仅是秦始皇陵园突出在地面的部分。真正令人惊讶，让我们无法想象的地宫，还尘封在两千多年前的地下。虽然司马迁在《史记》里为我们描述了秦始皇陵园地宫的情况：“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异怪徙藏满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但秦始皇走进陵园地宫的时候，那些曾经为他设计、修建过陵园的技工和苦力，已经被斩杀，有谁会知道和千古一帝秦始皇一同埋葬了的，还有多少奇珍异宝和鲜为人知的历史秘密呢？

实际上，秦始皇陵至今让世人猜测不透的规模和地下秘藏，也用不着猜想，只要看看作为秦始皇陵园冰山一角的秦始皇兵马俑陪葬坑，我们就可以想见，这位从刚刚即位的十三岁就开始为自己营造陵园的秦始皇，在穷其一生诛灭六国的同时，肯定将无数一旦公之于世、必然震惊世人的历史秘密和他的尸骨一起，埋葬在了渭河岸边的浩浩黄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