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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委员领导搞平衡

时间:2023-07-13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前天,隋凤山从公社带回一个要求各大队成立贫下中农“文化革命”委员会的通知,并向钟复元提出,先由他俩拟定一个委员候选人名单,然后征求其他领导意见,最后交贫下中农代表选举。俩人拟定了一个13人的委员候选人名单,并不约而同地提出常四元为主任候选人。三个领导两个同意,左治中成了“文革会”主任候选人。不但不会对大队和公社主要领导胡批乱咬,甚至能起到挡箭牌的作用。

第二十三章 荐委员领导搞平衡 争观点同事闹对立

管他妈嫁谁,我是压轿的。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就这样,宝西大队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只用一天一夜的时间,在县城、省城兜了个大圈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家里,第二天白天照常出工,晚上下队宣传。

在下队路上,单长新把报名参加“秋收暴动兵团”的12名队员名单交给沙金,说:“最好快点把名单报上去,把袖章领下来。”

沙金说:“明天我去找吴志。”吴志现在是“秋收暴动兵团”驻宝湖公社联络站的负责人。

第二天晚上,沙金把从吴志那里领来的袖章发给参加“秋收暴动兵团”的宣传队员,让大家当场戴上。剩下3个袖章他自己戴了一个,另外两个一个准备给桂香,一个准备给左治中。正好左治中来宣传队“应名儿”,他拿出袖章带笑着问:“咋样,是不是也想戴一个?”

左治中问:“啥东西?”

“袖章呀,就是大家戴的‘秋收暴动兵团’的袖章。”

左治中冷笑一声说:“那种袖章,揩沟子我还嫌它脏呢!”

“哎!这是啥话?”沙金惊愕地张着嘴,脸上像挨了一记耳光,心想:他是嫌大家参加“秋收暴动兵”没给他打招呼,还是嫌给他发袖章发迟了?即使这样,也不能当场让人下不去呀!

左治中说完,挂着脸子走了,沙金心情沉重地带着队员们下队。

左治中这样鄙视“秋收暴动兵团”是有原因的。一则他一向见不得外乡人,更别说跟他辩论过的上海侉子;二则他很快就要成为大队贫下中农“文化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哪里还看得上“秋收暴动兵团”这样的乌合之众!

前天,隋凤山从公社带回一个要求各大队成立贫下中农“文化革命”委员会的通知,并向钟复元提出,先由他俩拟定一个委员候选人名单,然后征求其他领导意见,最后交贫下中农代表选举。钟复元觉得没必要打这些麻烦,让贫下中农直接选举就行了。

钟复元见隋凤山执意要“定个谱谱子”,不再反对。俩人拟定了一个13人的委员候选人名单,并不约而同地提出常四元为主任候选人。在副主任人选上,隋凤山提了左治中和钟世仁两个人。钟复元虽然不同意左治中,一看有钟世仁在里面,又同意了。钟世仁是他的亲侄子,家庭出身下中农,现在是九队会计。

左治中很快从隋凤山那里知道了这件事,并得到隋凤山的当面点拨:“当‘文革会’副主任是由头,当接班人是后头,你不能放脱这个机会。”沙金对这些全然不知。

在大队干部会议上,隋凤山传达了公社通知精神,钟复元公布了由他和隋凤山拟定的大队“文革会”委员及主任、副主任候选人名单,让大家讨论。常四元出人意料地第一个发言,说:“我是大队贫协主席,又是公社贫协副主席,还是县上、省上的委员,大小也是个当权派,不能当‘文革会’主任。”

钟复元以为他把政策领会偏了,忙说:“老常,贫协是群众团体,负责人不是当权派,你当‘文革会’主任最合适,我们都放心。”

常四元说:“这有啥放心不放心的?‘心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没干下反党反人民的事,谁愿意咋说咋说去!”他知道钟复元和隋凤山想让他当他们的保护伞。但他现在想的不是这些,他根本不想介入这种乱哄哄的“革命”!

自从听到省上哈书记被“炮轰”、县上程书记被“罢官”、公社的白磊被“火烧”,他心里既难过又困惑。哈书记和程书记都是革命老干部,是党信得过的。在“四清”运动中,他们同贫下中农实行“三同”,没一点官架子,说的做的都符合党和毛主席的教导,为贫下中农办了不少好事,现在咋都成了“资产阶级代表人物”“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翻过来想,“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斗、批、改是“十六条”上写着的,这不是自己人闹自己人吗?是这些当官的真的犯了错误,还是中央出了“六指指”(1)?“官走十条路,九条人不知”,他无法知道其中的缘故,也解不开这些疙瘩,只好抱定一个主意:我是“四清”运动扶拔起来的贫协干部和共产党员,哈书记、程大奇、白磊这些领导都是我的恩人。别人闹他们我挡不住,但我决不参加任何造反组织造他们的反,做出坏天良、损阴功的事。

隋凤山以为常四元怕担责任,怕得罪人,生气地说:“党中央毛主席把贫下中农当成依靠对象,我们有些人一到关键时刻就下软蛋,拉着不走,打着倒退,太不像话了!”

常四元早已感觉到隋凤山恢复公职后胆量和口气比过去大了,不想跟他理论,说:“你们说我是个啥都行,反正‘文革会’主任我不当,委员也不当!”口气是强硬的,态度是坚决的。

“行了行了,我看你们这些人都是牛皮灶神,越供养越搐!钟书记,”隋凤山转而对钟复元说,“既然老常坚决不当,就叫小左当去,你看呢?”他想趁势把左治中推上去,以便在条件成熟时甩掉大队长职务,回公社当不烦心的干部。

钟复元有些为难,同意吧,太违心,不同意吧,左治中坐在面前,面子抹不开,只好说:“大家看嘛。”

吴瑞花说:“我看行呢。小左人年轻,又是贫农子弟,主任就叫他当上。”她一直对常四元在支委整风会上不向着她说话而耿耿于怀,借机报复一下。

三个领导两个同意,左治中成了“文革会”主任候选人。这样一来,就得补充一名副主任。钟复元怕隋凤山先入为主,说:“既然老常不想当主任,也不想当委员,原来的13个委员就成了12个,干脆把委员总数搞成15个,比原来增加3个。”

隋凤山不知钟复元的意思,问:“你打算增加谁?”

钟复元说:“一个是单鹞,一个是沙金,还有一个是孟媛。”接着谈了理由,“单鹞是小队贫协主席,有斗争性,叫他当委员,挂个副主任,算是代表贫协干部。沙金是大队一般干部,笔头子好,经常搞宣传,‘文革会’里少不了这么个人。孟媛是知识青年,又是大队团总支副书记,县上领导在检查中也答应让知识青年参加各级‘文化革命’领导机构,叫她参加到大队‘文革会’里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是我的个人意见,大家看行不行。”除了这些公开的理由,他心里还有更深的考虑。首先,他想通过这三个人遏制左治中。沙金、孟媛和单老二都对左治中不满,加上钟世仁和其他与他关系密切的人,左治中就不能在“文革会”里为所欲为,至少不能对他造成威胁。其次是不忍心让沙金这个工作认真、对他尊重的年轻人伤心,让上海青年不因大队“文革会”排斥知识青年而迁怒于他。至于让单老二担任副主任,原因就更微妙了。据他平时的观察和耳闻,知道单老二一家和白磊有特殊关系。单老二是个政治参与意识极强并且爱提意见的人,让他参加“文革会”并戴上一顶副主任的高帽子,就能把他稳住。不但不会对大队和公社主要领导胡批乱咬,甚至能起到挡箭牌的作用。只要白磊不倒,他这个“当权派”也就平安无事。

大家一致同意钟复元的意见。隋凤山虽然对沙金的进入不满意,但左治中当了主任,沙金连个委员也不叫当,有点说不过去,何况是钟复元提名,只好同意。

左治中由副主任候选人变成主任候选人,是他没想到的。为了掩饰求之不得的激动心情,故意说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话:“大家看得起我,叫我当主任,我非常感谢。就怕我没这个能力,还是叫钟世仁当去。”

隋凤山以为左治中说的是真心话,生气地说:“你们都是咋回事,又不是上杀场送命呢,一个一个吓成这个样子!但是说个难听的话,我们也是‘王莽替刘秀操心’呢,你们都不当主任,就叫撂着去,把谁家的事烂了杆了!”

吴瑞花劝左治中:“小左再别推了,应下来,年轻人,要往前扑呢。”

左治中再没言喘。三天后,没费任何周折,大队“文革”委员会正式成立。

“文革会”成立初期,左治中几乎事事同沙金商量,好像离了沙金就寸步难行。沙金也尽其所能,竭力帮助,目的在于团结和争取他,让他改变对“秋收暴动兵团”的看法。在他们的密切配合下,各生产队相继成立了“文革”小组,发展了一批红卫兵。揭批大队当权派的会也开了几场。在揭批会上,人们对隋凤山和吴瑞花意见最多,说隋凤山野心大,爱揽权,成了宝西大队的太上皇。说吴瑞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左治中对这些意见不但不制止,还说要保护群众的积极性,后悔得隋凤山在背后说:“真是谁喂的狗咬谁!”工作进行到这种程度,左治中认为他的地位已经巩固,多数委员听他指挥,便渐渐减少了对沙金的依赖,独立地处理起“文革会”各种事务来。

革命形势迅猛发展,新生事物层出不穷。“火烧”“炮轰”“罢官”之类的词语很快过时,代之而来的是从上到下的夺权。元月26日清晨,各家各户的小喇叭里传来一个爆炸性新闻:静安县革命群众组织于凌晨1时夺了县委、县人委的党、政、财、文大权!

尽管普通老百姓对这事的内幕还不清楚,但有一点是明白的:静安县改朝换代了!就像省里头一天也夺了权一样。

沙金听了这个消息有些震惊。早饭后,他来到大队部,想进一步从其他方面了解点情况。刚到大队部,见左治中推着自行车从办公室出来,说是到公社“文革会”开会。几乎与左治中同时,丁一夫也骑着一辆破自行车,风风火火地来通知知识青年到县上开会。他对沙金说,这次县上夺权,是保守组织搞的假夺权。“秋收暴动兵团”和其他几个老造反派组织都被排斥在外。就连在交权书上签过字的县委书记程大奇也说自己不明真相,受了夺权者的欺骗,要求在广播上向全县人民说明真相,宣布夺权无效。

左治中从公社开会回来后向大队“文革会”委员传达的情况与丁一夫说的完全相反。他说:“这次夺权可玄了,差个麦子粒粒(2)就叫上海侉子夺走了!上海青年的家里不是资本家就是反革命,他们夺了权,一不会搞生产,二不为贫下中农办事,闹不好,把银行里的钱往腰包里一别,朝老家跑了。所以,县上十几个革命组织连夜联合起来,把县委、人委的大权夺了。这是工人和贫下中农夺权,县武装部的解放军坚决支持,各公社‘文革会’全都支持。我们大队也不能例外,要坚决支持。”还说,“省上的大权也叫人夺了,但那是假夺权。省军区已经发表声明,坚决反对。解放军支持的我们就支持,解放军反对的我们就反对,这是真理,任何时候都不会错。”多数人相信左治中的话。

沙金没表态,他心里有许多疑问,要等进一步弄清情况再说。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吴志风尘仆仆地来到沙金家对沙金说:“现在县上围绕‘1·26’夺权分成两大派,‘秋收暴动兵团’和县一中、农中,还有一些工人、干部、贫下中农造反组织坚决反对‘1·26’夺权。夺权派仗着武装部撑腰,仗着各公社‘文革会’支持,调动农民把‘秋收暴动兵团’和其他几个老造反派的办公地点砸了。兵团设在各公社的联络站也撤了出来。兵团派了几个人到北京向党中央反映情况。最近一两天,夺权派可能要召开庆祝夺权胜利大会,兵团要利用这次大会揭露‘1·26’假夺权的真相,到时候你和你们宣传队的几个兵团战士也到县上去。”

沙金说:“一定去。”

吴志见沙金态度坚决,放心地到其他大队去了。

果然,2月9日下午,公社“文革会”电话通知:明天上午县上召开庆祝“1·26”夺权胜利大会,各大队必须派出贫下中农参加,由大队的拖拉机把人按时送到开会地点。左治中拟好一个名单,亲自到各生产队通知。沙金本想让宣传队里参加了兵团的人都去,但左治中只让他和单长新去,说人多了拖拉机坐不下。他知道左治中不想让他们去的人多,没再争取。

第二天一大早,左治中刚把拖拉机开出车库,等候已久的社员就争先恐后地扒上车厢。单老二也来了,他穿着一件老羊皮袄,在别人的帮助下吃力地扒上车斗。道路坑坑洼洼,坐在车厢里的人像一个个肉球,随着拖车的颠簸而颠簸。走到半路,拖拉机突然停下来,说是机器出了故障。左治中和司机捣鼓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机器修好。等他们来到设在县镇一个小操场的大会会场时,大会已进行到中间。会议主持人通过扩音器发出“把‘秋收暴动兵团’清出会场”的命令,会场里一片混乱。

左治中带着本大队的人进入会场,沙金和单长新趁乱离开他们,站在围墙外的高处搜寻“秋收暴动兵团”的队伍。瞅了半天没瞅见,准备翻墙进入会场。这时,只见两个农民倒拉着一个女人从会场里出来,仔细一看,竟是孟媛。她几乎成了个土人,头发乱了,牙齿黑了,衣服破了,鞋子掉了,嘴里不停地喊着“毛主席万岁!”沙金和单长新互相递了个眼色,摘掉胳膊上的袖章,跑到两个农民跟前说:“哎,有话好好说嘛,两个大男人拉上一个女娃娃,影响好不好?”两个社员一看沙金和单长新也是农民,以为是他们一派的,放开孟媛,骂骂咧咧地到别处参战去了。沙金帮孟媛找到鞋子并交到她手上,心里既难过又害怕。他想劝孟媛不要再闹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发现孟媛脸上只有怒气,没有惧色,穿上鞋子,理了理头发,看了沙金和单长新一眼,什么也没说,又钻进人群。

沙金有点纳闷,她为啥什么也不说就走了?难道生了我们的气?可我们确实没找到兵团呀!然而他很快就为自己这种自欺欺人的辩解感到羞耻,即使你找到兵团,你会像他们一样冲击会场、抢夺话筒、前仆后继、奋不顾身吗?不会,肯定不会,你怕死,你只配给孟媛拾鞋!

冲突仍在继续。支持“1·26”夺权的群众仗着人多势众,对几个反对“1·26”夺权的组织大打出手。大会不宣而散。

沙金和单长新生怕坐不上回家的车,不敢在街上停留,赶紧来到大队拖拉机停放的地方。车上早已坐满了人,齐桂英的儿子陈元贵大声喊左治中:“左主任,快开车呀,‘1·25’的暴动分子来了!”他想让左治中把沙金和单长新甩掉。沙金和单长新没管这些,紧跑几步,双手扣住车厢,使劲往上扒。车上的钟复元和钟世仁伸手把他俩拉上车。

第二天上午,大队部墙上出现了几张署名宝西九队“文革”小组的大字报,题目是:“从‘2·10’大会看‘秋收暴动兵团’的大方向”,末尾附着一则通知:“今晚6点半在学校和沙金辨(辩)论,希望广大贫下中农勇(踊)跃参加。”

看完大字报,沙金想,九队“文革”小组那几个人都是文盲和半文盲,头朝下控上三天也控不出一滴墨水来,没有别人的指使和帮助是写不出这样长篇大论的大字报的,尽管上面有许多错别字。钟世仁虽然家在九队,但不会干这种事。那么这个背后操纵者是谁?正在这时,单长新来了,他告诉沙金:“我姑妈来我家说,陈二尿尿逑对你上次带红卫兵斗他妈怀恨在心。他现在是队上的‘文革’小组委员,昨天从县上开会回来,就活动人给你写大字报,还说这是左主任安排的。”

“问了。”单长新说,“是学校的‘假丫头’,他是陈二img39的表姐夫,也是拥护‘1·26’夺权的。”“假丫头”就是过去帮四队扫过盲的那个小学教师,虽然生得粗黑,但处处模仿女人,得了这个雅号。

沙金又问:“你说我们参加不参加晚上的辩论?”

沙金说:“大字报上只提了我一个,我们去那么多人,把事情闹大了咋办?”

单长新着急地说:“唉呀,我的秀才哥哥,你真是‘宋江卖沟子——仁义过天了!’别家都快把屎拉到你头上了,你还怕把事情闹大。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他们想闹我得趁乎着点,我和他们一样,都是贫下中农,想闹上海青年,又怕惹不起。这就‘半夜里偷香瓜子——拣着软的捏’,捏到你头上。我们从小一起耍大,既是同行又是一个兵团的,能看着叫他们欺负你!”

听了单长新这番慷慨仗义的话,沙金很受感动。但并没因此而失去理性,说:“参加一定要参加,但我们不能主动找他们闹事。你给青年点上的人说清楚,叫他们做好精神准备,在家等着,叫他们,他们再来,不叫就不要来。宣传队的人先在文化室学习,看情况再决定去不去。我们既要参加辩论,不让对方觉得我们软弱可欺;又不把事情闹大,免得他们把分裂群众的罪名加到我们头上。还可以通过辩论,进一步弄清谁是幕后操纵者。”单长新应声而去。

下午6点钟,沙金来到大队文化室,宣传队员们已经到齐,单长新正给大家念报纸。沙金叫出胖丫,让她到学校看一看,看参加辩论的人到了没有。胖丫去了一会儿回来说:“来了十几个人,有的在教室里坐着,有的在外头乱转。陈二img42也在。”沙金给单长新安顿说:“我一个人先去,过一会儿你把宣传队的人带来。青年点的人先不要通知。”说完到学校去了。

小学放寒假,学校里只有“假丫头”和另外两名男老师看守,史玉凤每天给他们做饭。沙金在校园里转了一下,发现有一间教室的门开着,走进去一看,里面坐着七八个人,心想,就这么几个人,还值得一辩?陈二img43见他进来,歪着脖子问了句“你来了”,就跑出去招呼外面的人进屋。同时对一个小青年耳语几句,复回教室坐下。

天色渐渐转黑,队上来参加辩论会人慢慢多起来,不仅有九队的,还有其他队的。“假丫头”端着一盏带玻璃罩的煤油灯走进教室,单老二跟着进来。这时,单长新把宣传队的人带来了,讲台上坐的三个人吃了一惊。单老二想说什么,嘴张了几张没说出来,拿出羊骨头做的水烟锅子巴答巴答抽起来,意在稳定情绪。

沙金见宣传队来了,示意队员们坐下,并叮嘱他们不要乱走乱喊。

这时,单老二吹掉烟锅上的烟核儿,和“假丫头”及陈二img44小声嘀咕了几句,宣布开会。他虽年老体弱,但一到开会发言就来了精神,嗓门特别大,他说:“今天我们开个辩论会,就是辩一辩‘暴动兵团’的大方向对不对?‘1·26’夺权夺得好不好?这是两个阶级的斗争。下面叫沙金交代问题!沙金,你站起来!”

听了单老二的开场白,沙金又气又可笑,以轻蔑而平缓的口气问:“单主任,你们今天开的是啥会?”

“辩论会呀。”单老二毫不迟疑地回答。

“既然是辩论会,为啥叫我‘交代问题’?我是走资派,还是‘四类分子’?”

单老二支吾半天,想不出合适的答语,改口说:“我是叫你给大家摆摆你的观点,你为啥参加‘暴动兵团’,反对‘1·26’夺权,反对贫下中农?”

沙金不正面回答单老二的问题,而是继续揪住“交代”二字不放:“摆观点就摆观点,咋能让人交代问题?单主任,你现在是大队‘文革会’副主任了,说话可得讲究点水平!”

单老二知道沙金在挖苦他,气得光咽唾沫说不出话。陈二img45急忙出来解围:“沙金!你不要以为你有点文化水水子,就陈灰乱掉,欺负老贫农!你最好老实点,不然的话,我们贫下中农对你不客气!”陈二img46只上过小学二年级,弄不清“陈词滥调”的准确读音,说成了“陈灰乱掉”。

会场里一片哄笑。

单老二一看队上来的人跟着笑,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们笑你妈的×呢!把你们闹来是开会来了还是闹笑话来了?”会场里立刻安静下来。

这时“假丫头”开了腔,他细声细气地给大家念了一份传单,内容是揭发“秋收暴动兵团”内部丑闻的,据说揭发人是“秋收暴动兵团”的原秘书长。他照本宣科,没做任何说明,目的是不想和沙金正面交手。

个别社员听了“假丫头”念的传单,立刻向沙金发起进攻。

沙金没有和对方纠缠传单上的内容,而是从大处着眼,引用文件,列举事实,说明“秋收暴动兵团”不仅是革命组织,而且是坚定的革命左派。同时以“1·26”夺权者们排斥“秋收暴动兵团”等老造反派组织,用造谣欺骗的手段连夜抢权的事实,说明“1·26”夺权是保守组织的假夺权。最后又介绍了参加夺权的几个主要组织在夺权前的“保皇”历史。他的发言有据有理,条理清楚,用词恰当,使一些想同他辩论的社员打消了发言念头。有的干脆趁出去尿尿的机会回了家。

但是,单老二、陈二img48、“假丫头”和个别坚决支持“1·26”夺权的社员斗志不减,他们拿出最后一个法宝——阶级成分来跟沙金决胜负。单老二说:“毛主席说,没有贫农就没有革命,谁反对贫农就是反对革命。我们贫下中农支持‘1·26’夺权,你沙金和暴动兵团反对‘1·26’夺权,这就是反对贫下中农,反对革命!你也不掂量掂量你的成分,你有啥资格反对贫下中农?我看你是嫌在大队上当会计太舒服,不想吃这碗饭了!”

陈二img49附和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暴动兵团大杂烩,牛鬼蛇神排成队’。你们这些‘黑五类’子女还想造贫下中农的反?真是比夫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他又把“蚍蜉”说成了“比夫”。

单长新没有纠正他说错的成语,而是抓住“牛鬼蛇神”大做文章:“陈二img50,你知道啥叫‘牛鬼蛇神’?要是不知道,回去问问你妈!”会场里又是一阵哄笑。

沙金又念了几段毛主席语录和中央文件,指出对方今天犯了两个大错误:一是把斗争的矛头指向观点不同的群众,犯了方向性错误,一是用家庭出身来区分革命和不革命或反革命,犯了鼓吹反动血统论的错误。单老二和陈二img51不知道“反动血统论”是什么意思,一时没个说的。有的社员一边说着消极话,一边打算往外走。“假丫头”离开讲台出去了一小会儿,回来后凑到单老二耳边说了两句,单老二宣布散会。

社员们一哄而散,有的人一边走一边说:“辩img52呢,辩论!一个一个嘴笨得棉裤腰似的,能说过那几个铁嘴麻雀子?”

教室里只剩下宣传队员。沙金通知大家明晚照常活动,说完回家了。

单老二按照“假丫头”的嘱咐,来到“假丫头”的宿舍,一看左治中坐在屋里喝茶,惊奇地说:“嗨呀,你把我们使到前头当‘先行’,你坐在核桃树下歇阴凉,我老汉今天算是上了娃娃的当了!”

左治中知道单老二出师不利,给他打气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别泄气,好好闹,全大队这么多贫下中农,闹不过他们几个毛毛虫?”

单老二说:“人多顶啥事?都是‘地主的儿子——充数数字’。别家一念语录,一讲大道理,我们的人就不会说了。”他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陈二img53说,“这个小伙子倒勇敢,就是话说不到点子上,动不动把自己套住。我看‘三香铲不如一烙铁’,以后再别闹这号耍嘴皮子的事,要来就来实的!”

“来实的,咋来实的?”左治中问。

单老二说:“干脆把宣传队停了,把沙金的账封了,钥匙收了,看他的×嘴还歪不歪!”

左治中夸奖说:“到底是‘老牛不曳,回趟在呢’(3)。下次开会你把这个意见提到会上,我们作个决定,逼着叫大队领导表态。”

单老二说:“这不是‘放屁脱裤子——多倒的手续’!我们‘文革会’直接把这些事办了,还用得着找大队领导?”

左治中说:“能叫大队领导出面的就叫他们出面,我们不能把惹人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单老二的脑子这才转过弯来,说:“就是就是,‘一个蚂蚱九条腿,一个下水都下水’。不能光叫我们落恶,他们当好人。”

俗话说,“墙里说话墙外听,草地里说话走了风”。就在单老二和左治中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有一个人在窗外偷听了他们的谈话。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单老二的儿媳史玉凤。史玉凤虽然不参与当时的观点之争,但她是同情沙金的。学校开辩论会的时候,她正在家里服侍娃娃睡觉,没听上。待她把娃娃哄睡下到学校封炉子时,辩论会已散,只有“假丫头”的屋里亮着灯,而且有人说话。她感到奇怪,提上水壶假装送开水,来到窗外偷听。一听是左治中和她老公公还有陈二img54等人在商量整治沙金的事,就一直听下去。第二天,她把偷听到的话全告诉了沙金,沙金这才确信,这次活动的幕后操纵者是左治中。

不行,得跟他当面谈谈,不然今后咋在一起工作?于是沙金趁左治中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候说:“小左,我想跟你谈谈。”

左治中看了他一眼,急忙把目光移向别处,好像小偷躲避失盗者一样,说:“我马上要出去,有事以后说。”

沙金见左治中想找借口摆脱他,说:“我们俩共事快两年了,手不离肘,肘不离手,总不能为了‘观点’丢了情分,影响工作吧?我们还是好好谈一谈。”

左治中一看甩不脱,说:“我也想讲交情,可现在已经顶上这个‘神’了,就得按‘神’的路数走,不能撂掉贫下中农跟着你们跑。”

沙金说:“革命不能以人数多少衡量,‘十六条’上说,有时候真理在少数人手里。再说,我也不是非叫你跟上我们跑,只要你不排挤、压制少数派就行了。”

左治中说:“不管咋说,我相信大多数,相信解放军。你既然相信少数人,我们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最后看谁正确!”说完走了。

沙金彻底省悟了,他和左治中的交情,不过是初冬的薄冰,经不起踩踏。从根本上说,左治中始终看重的是家庭成分,从来没把他当成同志和朋友。过去有过对他“好”的时候,那是为了利用他。现在左治中自觉羽毛丰满,为了保住已经到手的地位并实现更高的目标,自然要“舍小求大”。即使这样,他仍不想同左治中决裂,他们都是大队干部,要继续在一起工作呀。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决定退出大队“文革会”并暂时摘掉“秋收暴动兵团”袖章,只在观点上同兵团保持一致,以缓和同左治中及其他受蒙蔽群众的矛盾。他跟单长新谈了这个想法,劝单长新继续留在大队“文革会”掌握内情。单长新同意。

接着他向左治中交了一份退出大队“文革会”的申请,左治中没有挽留他。从此,两个人见面多,说话少,越来越别扭。

【注释】

(1)六指指:节外生枝。

(2)差个麦子粒粒:非常玄,只差一点点。

(3)老牛不曳,回趟在呢:老牛力气虽小,但犁田时知道什么时候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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