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钟会计补缺任专干 肖老师改行当警察
人等好事,好事等人。
好事天天有,就怕人老了。
有一段时间,卫明出于好心,让谢毛胡子担任了水利专干。但谢毛胡子一字不识,干了不到半年就自己不干了。正好这时宝东大队的新书记心脏病突发去世,公社党委征得谢毛胡子同意,让他仍回大队担任支部书记。这么一来,水利专干的位子就空了下来。虽说这是个临时工性质的工作,由于每月由水电局发给40元工资,许多人还是想干。那些和卫明熟悉的人直接来找,一些和卫明不太熟悉的人托人说话,卫明一个也没答应。今天,他当着程大奇的面向袁华作了保证,如果不在一两天内配上水利专干,袁华就会以他不守信用卡住友谊渠上的国拨“三材”。配谁呢?到现在为止,他心里还没个底。看了看眼前的沙金,他心头一亮,沙金手下不是有一把子通讯员吗?里面都是有文化的年轻人,有些还是大队或生产队会计,能不能从里面挑一个?于是问:“你们那些通讯员,谁最出色?”
沙金不明白卫明问话的目的,反问:“你问的是写作水平,还是全面情况?”
“当然是全面情况。”
沙金想了想说:“要说全面情况,还数宝西大队的钟世仁。这个人诚实稳重,工作细心,写写算算都行。”
卫明在下队时接触过钟世仁,大致的印象是寡言少语,老实肯干,字写得好,但不了解详细情况,又问:“他今年多大?啥成分?”
“25岁,属牛,下中农,党员。”说到这里,沙金好像意识到什么,掉转话头问,“你问这些干啥,是不是哪里要人?”
这一问倒使卫明为难了,向他说明吧,公社领导没研究,不合组织原则,不向他说明吧,他以后知道了会多心。唉!既然征求他的意见,索性对他说明,说:“公社的水利专干一直缺着,我想马上配上。”
沙金暗想:“这么好的差事,咋不叫我干?”又一想,既然卫书记向我打听其他人,说明没打算让我干。我现在已经有一份工作,不能“狗揽八头食”,什么都把着。何况钟世仁现在还在下面,“君子成人之美”,应该帮他一把,说:“我看钟世仁干这个挺合适。”
卫明说:“我本来想叫你干,可这是个满滩跑的工作,你干上,我当紧写个东西找谁去?再说,这也是个临时编制,没啥保障。你安心干你现在的工作,等有了更合适的机会再给你安排。只要我在这里,迟早总能把你的问题解决。”
俗话说,“舍命陪君子”。既然卫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沙金还能说啥?
卫明又问:“钟世仁走了,宝西大队还有没有当大队会计的人才?”
“有。生产队的老会计多的是,随便提一个就行了。”
卫明沉吟一下说:“这么办,你现在到宝西大队工地给包平安说一声,叫他收工以后到王疃大队来,我在那里等他。”又叮嘱说,“刚才说的事你不要对他说,也不要对钟世仁说。”
沙金“嗯”了一声,往宝西大队工地去了。
下午收工后,包平安没顾上回家,骑车直接来到王疃大队。一路走一路在心里嘀咕:卫明突然找我干啥?是谈工程上的事,还是谈别的事?在这次修渠中,他有过抵触情绪,也和隋凤山在私下说过闲话。但在调人调车、完成土方任务上没落在其他大队后面。除了这事,还会有什么事?在几个公社领导人中,他最亲近的是隋凤山,最佩服的是尚鸿如,最害怕的是卫明。亲近隋凤山的原因很简单,同乡,多次提携过他。佩服尚鸿如是觉得这人文化水平高,待人温和,性格和他对卯。害怕卫明是因为卫明多次批评过他的老好人作风。自从接了隋凤山的班,当了宝西大队书记,大队的工作确实不如从前,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他面情太软。“生就的骨头长就的筋”,多少年形成的性格,想改也改不了!可卫明不考虑他的特殊情况,一提起老好人就恨得咬牙切齿,甚至说老好人就是老坏人,是孔老二的中庸之道!每当这种时候,包平安就羞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他真想说一句:“你嫌我老好人,把我换掉算了!”但没这个勇气。他曾在隋凤山面前诉过苦,隋凤山总是劝他,忍着吧,谁叫人家是一把手。
王疃大队到了。大队部院子很大,但不平坦。四周是土木结构平房,面南一排是办公室和会议室,门口散乱地放着几辆自行车。包平安把没有支架的自行车靠墙放好,想找人问问卫明在哪个房间。正在张望,看见一个腰系围裙的老汉,就上前打问。老汉把嘴往旁边房子一努,包平安会意,轻轻推开房门。
卫明在屋里,跟水电局的唐技术员及王疃大队的干部吃晚饭。地中间一只方凳上放着一个搪瓷盆,里面盛着半盆清炖羊肉。所有人手里都端着盛着米饭的碗,一边扒饭一边在搪瓷盆里夹菜。包平安在工地上忙了一下午,又骑了七八里车子,闻到这诱人的香味,不禁咽了几口唾沫。
卫明见他来了,忙问:“还没吃吧?”
“我直接从工地上来的。”
卫明对大队文书崔豹说:“小崔,赶紧给包书记盛饭,再舀点菜。”让包平安坐在一个小木墩上。
文书立即放下饭碗,到伙房里端来一碗米饭和半盆子冒着热气的清炖羊肉。他把米饭递到包平安手上,把清炖羊肉放在方凳上。包平安老实不客气地吃起来。
他一连吃了三碗米饭,看看别人都已放下筷子,便把盆子里剩的菜汤倒进自己碗里,喝了个精光。在他放下碗筷站起来打嗝的一刹那,发现卫明面带微笑看着他,那个亲切劲儿,从来没见过。他有点不好意思,想把碗筷和盆子送到伙房。
卫明说:“叫他们收拾,你把嘴上的油擦擦。”说着把自己的手绢递给他。
包平安一边擦嘴一边说:“我今天成了饭桶了。”
卫明说:“你才吃了多点,我在部队篮球队的时候,一顿能吃10个馒头两碗菜。”
包平安打趣说:“你们是能吃又能干,我是能吃不能干。”
卫明说:“快别说那些,走,我们到隔壁说正事。”
包平安跟着卫明出门,心里暗想,今天卫书记咋这么客气,是不是有啥事要求我?人在有求于人的时候都是好态度。没等他想清楚,卫明已把他领进隔壁房子。这是文书和会计的办公室,卫明没有坐,示意包平安坐下,然后说:“叫你来没别的事,公社想把你们的钟世仁调来当水利专干,看你有啥意见?”
一听是这事,包平安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但马上又感到有些为难和失落。为难的是大队几个干部中,最听话最受使的就是钟世仁,把他放走,就少了一个硬膀子。大队长单全福性子烈,工作爱讲原则,在许多事情上和他意见不合,吴瑞花随伙打堂,不顶啥事,左治中性子左,除了单全福能管住点,其他人连边都沾不上。失落的是公社领导能起用沙金,能看上钟世仁,还答应给左治中安排新的工作,却从来没提给他换换环境,想到这些,说:“卫书记,全公社这么多人,你咋单单看上钟世仁?他在我们大队顶着大事呢!上次我听说左治中要调走,如果走了,就让钟世仁接他的班。”
包平安越是这样说,卫明越是坚定了调用钟世仁的决心,说:“公社用人在即,你们就顾全大局吧。至于大队会计,你从生产队会计里挑上一个就行了。”
包平安没有立即表态,而是想到了自己今后的处境。钟世仁一走,他的工作更难干,不如趁这个机会向卫明提个要求,在适当的时候给他另外安排个工作,说:“既然公社用人,我们就服从。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啥要求?你说。”
“我在大队干了这么多年,惹了不少人,胃病也落下了。卫书记能不能找个机会,给我也安排个闲差,叫我缓一缓。”
包平安从来没提过这种要求,卫明没有思想准备。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件好事,在适当时机,把宝西的班子调整一下。宝西大队是个老典型,自从包平安当了书记,各方面工作都下来一大截。主要是包平安原则性差,爱耍滑头,引起其他干部不满,领导班子形不成合力。公社党委多次议论宝西的班子,按卫明的意思,把包平安和单全福调个个儿,情况可能会好些。尚鸿如认为,这样做会挫伤包平安的积极性,不如不动。隋凤山建议,如果给包平安在社办企业安排个职务,把单全福提拔起来,问题就解决了。可是,公社就一个磷肥厂,干部已经配齐,把他往哪里安?再说,就是想安,他去不去?
现在,包平安主动提出调动工作的要求,说明他不想在大队干了。从有利于宝西大队工作和削弱隋凤山基层势力两方面考虑,应该有原则地答应包平安的要求,尽管现在没有位置。但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万一包平安以后反悔呢?便以挽留的口气说:“我看你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钟世仁到公社也是干一般工作,比起你这个大队书记,政治地位差远了。你还是安下心,扎下根,把大队书记干好。”
“我不是凑热闹,也不考虑政治地位。我有这个想法时间长了,只不过没敢对你说。”包平安说,“我年龄不大,经过的运动不少,接受的反面教训太多。加上我面情软,胆子小,在大队继续干,一来对工作不利,二来对个人不好。你就体谅体谅我,给我在公社闹个干的,哪怕看大门、掏厕所也行。”
卫明哈哈大笑说:“看你说的悲观死了,一个大队书记,到公社看大门、掏厕所,不是大材小用了嘛!”他停了停,熟练地在烟头上接了一根烟,抽了一口说,“你说个实话,是不是对我平时批评你有想法?”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包平安一边摇头一边摆手,“你批评我是为了工作,何况我确实有缺点。”
卫明知道包平安的“绝对没有”是假话,但不想干大队书记却是真的。也好,你说“绝对没有”,我就“信以为真”,你说不想干,我就答应你,说:“好,没有情绪就好。你现在先在大队干着,等有了合适机会,一定给你安排。你在大队上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要安排也得安排个差不多的工作。不过,这个话你不能说出去,免得其他大队的干部互相攀比,引起连锁反应,搅得谁也动不成。”他吸了口烟接着说,“钟世仁的事我们就说定了,估计其他人不会有啥意见。你明天上午让钟世仁到东面工地上找我。你还有事没有?”
“没了。”
“那你先回,我也回公社。”
包平安满心欢喜地回到宝西大队。大队部没人,就骑车到九队找钟世仁。钟世仁听到喜讯,心情非常激动,以致一时找不出适当的词语来表达,只说了句:“多谢包书记推荐。”
包平安笑着说:“本来我舍不得放你,又怕耽误了你的前途。你到了公社,不要忘了我们这些老同事,有好事通个气就行了。”
钟世仁说:“看包书记说的,我就是走到哪里,你也是我的老领导。何况水利专干是个跑田埂、扛花杆的营生。”他显然没有理解包平安的意思。
包平安走了。
他们说话在屋外,家里人没听到说话的内容,钟世仁也没向家里人说,他从不把没靠实的事情提前说出去。
干了一天重体力活,钟世仁和媳妇都很累,早早睡下。媳妇头往枕头上一搁就睡着了,钟世仁却没有马上入睡。想起明天就要到公社上班,由拿工分的大队干部变成拿工资的公社干部,心里再次掀起波澜。据他所知,自从谢毛胡子重回宝东大队,好多人都谋过水利专干的位置,但不知什么原因,这个位置至今空着。更使他想不通的是,全公社有面子、有资历的人多的是,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他?是卫明亲自选的,还是别人推荐的?如果是别人推荐,这人又是谁?是杨桦还是沙金?唉,费那个脑子干啥,正式上任后不就知道了!
外屋传来一股馨香,是父母在烧香拜佛。钟世仁不信佛,但不干涉父母在家信佛。父母辛苦了大半辈子,就这么点精神寄托,为什么要干涉?他们有一尊铜质观音菩萨塑像,高约七八寸,上面生了绿锈。“四清”运动前,他们一直把它供在香案上,每天早晚烧香膜拜。“四清”运动中,有人向工作组反映他们搞封建迷信活动,工作组调查后认为,他们一不出门给别人做佛事,二不骗钱害人,属于正常宗教信仰,加上他们是下中农成分,便没追究。但为了鼓励反映问题的群众,还是通过钟世仁给父母做工作,撤掉了香案和菩萨像。从此,父母烧香拜佛的功课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进行。“文化大革命”开始后,面对红卫兵破“四旧”的汹涌浪潮,他们把观音像用红布包好,藏在箱子底下,暂时中止烧香,只在心里念佛,口里吃素。这几年形势虽然宽松了,但他们怕政策变,仍坚持夜间烧香,铜观音也没公开摆放。
人说信佛的人心善,钟世仁对此也有体会。自打记事起,从没见父母打骂过两个姐姐,更没打骂过他,也不和左邻右舍吵闹。即使不得已跟邻居闹点矛盾,忍让的一方总是父母。父母常用“争着不够,让着有余”“吃亏的人常在世”“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欠债不还,下辈子转了驴也要还”等因果报应的俗谚、故事教育他们,让他们与人为善,和睦相处。他经常把人的教育比作一只鼎,家庭教育、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是鼎的三只足,有了这三只足,人才站得稳。而家庭教育这只“足”又是最初始、最基本、最重要、影响一生的。他从心里感谢父母,他们不仅给了他健康的肉体,还给了他良好的启蒙教育。两个姐姐出嫁后,是人人夸赞的好媳妇,他本人能从小队升到大队,马上又要去公社,与父母给予的好品行有直接关系。他决心以孝顺和成材回报父母。唯一使他内疚的是自己结婚已经三年,还没给父母生下个孙子。父母嘴上不说,心里老在祈求菩萨大发慈悲,早日赐给他们孙子。他知道媳妇因先天性疾病不能怀孕,但仍然不甘心,节衣缩食,求医问药,为媳妇治病。在多次治疗无果的情况下,父母向他建议,先从医院里抱养一个娃娃,一防钟门无后,二冲媳妇不育之症。别人也说“成了一点,不成了压扁”,早领的娃娃早大。他不愿意抱养别人的娃娃。“儿要亲生,地要亲耕”,领上别人的娃娃,长大以后认祖归宗,自己就成了“鸡抱鸭子枉操心”。他相信现代医学能治好媳妇的病,能给父母生个货真价实的孙子。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无独有偶,就在包平安到钟世仁家送信的时候,肖正科家里也来了一位贵客:隋凤山。说他是贵客,一是他平时很少来肖家,都是肖家上门找他,二是肖正科刚刚被卫明闹了个瘪头嘴歪,正需要他这个“骨头主人”长精神。但是,他此来的目的不是给肖家“长精神”,而是有正经事。对公,完成答应卫明的“劝说”任务;对私,告诉肖正科即将被招为临时干警的消息。
可是,队里人看到他把“凤凰”牌自行车立在肖家门口,脚步跨进肖家门槛的时候,都说:“看,到底是‘打折的胳膊朝里弯’,亲的几时都是亲的!”
肖寡妇看到弟弟来了,早把昨天遭受的训斥抛到脑后,像迎接天神一样把弟弟迎进屋里,又是搬凳子又是倒开水,忙得不亦乐乎。
肖正科躺在炕上看书,听到舅舅来了,放下书从里屋出来,跟舅舅打招呼。他没把舅舅的到来看得特别重要,相反,担心舅舅上门是数落他来了。
隋凤山坐定后对肖寡妇说:“姐姐,我昨天说了你几句,你气了吧?”
“气是有点气,你一来,我的气就消了。叫那些看笑话的婊子儿尿洗眼睛看看,我们是有人主的!”
隋凤山说:“我昨天有心不制止你们,卫明对我有看法,以后不好工作。但是你们去闹一闹也好,不闹,别人还以为你们好欺负。”
肖寡妇一听弟弟说他们闹得应该,更来了劲,说:“照正科的意思,就忍了。我说‘没嘴的葫芦也要吹三下’,硬把他拽到公社。”
隋凤山对肖正科说:“你听听,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不如个几十岁的老婆子。不该歪的时候胡歪,该歪的时候不歪,但是你啥时候才能有长进?”
“不管咋说,他给我下了话,也算把亏欠补上了。”肖正科咕哝说。
“他啥时候给你下了话,我咋不知道?”
“他本人没来,叫沙金来了。”
“沙金?”隋凤山跳了起来,大声说,“他算啥东西?他在反‘三右一风’的时候没把老子整死,你连这个也忘了?但是他仗着笔头子能画搭两下,成了卫明的笔杆子,我暂时跟他面哄着,你能信他的话?”
“都过去几年了,还翻那些旧账干啥?再说又不是他打了你。照你这样记仇,我造反的时候也打了不少人,现在该没活路了?”
“老姐姐你听听,这就是你养的儿子。别人喂上狗咬外人,我们喂上狗咬自己!”隋凤山吼道,“娃娃子,我告诉你,‘文化大革命’的事,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不但我忘不了,还要叫儿子孙子记住。沙金没亲手打我,但是会议是他主持的,他是幕后策划者。他们那些人斗我打我,是坏人斗好人,阶级报复;但是你打人斗人,是好人斗好人,误会。你懂不懂?”
“舅舅,你到现在怎么还说的是林彪的话?看人要一分为二,沙金出身差一点,可他是积极革命的,你总不能当‘假洋鬼子’不让人革命吧?”
隋凤山不知道“假洋鬼子”是谁,估计不是什么好角色,气急败坏地说:“好,好,我是‘假洋鬼子’,你以后有啥事找‘真洋鬼子’去。”说着要走。
肖寡妇一把抓住弟弟的袖子,拉着哭腔说:“他舅舅,大人不见娃娃的怪。你几十岁的人了,吃油盐也比他吃得多,跟他质啥气?你看在我的老脸上,再坐上一会子。”
隋凤山又坐下来,气呼呼地说:“都快当爹的人了,还是个娃娃!唉!都怨我骨头贱,×嘴长,想着方方子给人闹好事,人还说我是‘假洋鬼子’!但是早知道这样,我跑来干啥?”
肖寡妇见弟弟坐下,以命令的口气对肖正科说:“还不给舅舅把水续上,坐着干啥?”肖正科吊着脸子,很不情愿地往舅舅杯子里续了些开水。
肖寡妇说:“人说养外甥随舅舅,一点都不假,你外甥的脾气跟你小时候一个样。你小的时候,有一回爹骂了你,你跑到外头不回来,害得一家子人找了大半夜。正科性直,不会耍花花哨子,没人的时候老对我说,要不是三舅舅扶帮我们,别说我上高中、当代课教师、娶婆姨了,恐怕连肚子都揽不圆。”
“他说照叫我当呢。”
“你觉得你还能上那个台台子吗?”
“不上咋办?”
“找沙金呀,他不是‘真洋鬼子’吗?”
肖正科没言喘。
隋凤山说:“说来说去,你还离不了我这个‘假洋鬼子’舅舅!”
肖寡妇听出弟弟话中有话,忙说:“‘求旁人不如求自己’,可不是要靠自己人嘛。三舅舅要能给他找个别的干的,就不叫他当那个娃娃头了。”
隋凤山说:“我就是为这个事来的,但是我也是‘大伯子背上弟妻子朝山——挨了压,不落好’。”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抽烟,急得肖寡妇搓手捏脚,过了半天才接着说,“现在有个工作,你想干不想干?”
“啥工作?”肖正科眼里射出了光芒,急忙问。
“临时干警。”
“临时干警,别家能要我?”
“你先说想干不想干?”
“想干。”肖正科问,“干多长时间?”
“干多长时间全在你自己。人家这次吸收的临时干警对年龄、文化、出身都有要求,但是只要符合条件,干得好,考验一段时间就能转正。”
一听是这么回事,肖正科顿时转忧为喜,说:“舅舅,刚才我有些话说得不合适,你别往心里搁。其实我心里没啥,就是一着急,由不得自己。”
隋凤山说:“那还行?但是以后当了干警,一着急,由不得自己,拿枪把人毙了?”
“看舅舅说的,我再不懂事,也不会那么干。”
肖正科点点头。
“我走,有了信再说。”说着起身要走。
肖寡妇说:“老不来,来了连个啥也没吃就走。”
隋凤山说:“要不是正科的事我还来不了呢。最近我忙,等以后有空再来。”又问站在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外甥媳妇,“你几个月了,要小心呢,别干重活。”
肖寡妇抢着说:“七个月完了,入到八个月。正科还不是为了给媳妇子顶工,才……”
肖正科拦住说:“妈,你……”
肖寡妇“噢——”了一声说,“你看我。不说了,叫舅舅赶紧回,天都黑了。”
一家人送隋凤山出门,隋凤山骑上车子,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天一上工,钟世仁在工地上找到卫明。卫明跟他进行简短谈话后,和他骑着车子到县水电局找袁华。
前一天晚上,卫明就钟世仁当水利专干的事和领导们碰了头。尚鸿如一听这事与国拨‘三材’有关,而且要用的人是钟世仁,毫不犹豫地表示同意,他对钟世仁印象不错。新来的革委副主任傅一申也同意。他三十多岁,原籍河北,是从县农业科调来的,看上去很老成。隋凤山没有立即表态,他不是对钟世仁有看法,而是担心包平安离了钟世仁就成了光杆司令。可昨天刚刚就外甥的事跟卫明达成交易,如不同意钟世仁上调,惹怒卫明,要影响外甥的事,两相比较,还是自己的事要紧,说:“没啥。”
袁华见钟世仁又年轻,又精神,随便问了几句,叫办公室把欠友谊渠的国拨“三材”指标开了出来。卫明把调拨单交给钟世仁,叫他先回去让王疃大队安排车辆,明天来县上拉材料,说完推上车子要走。袁华说:“眼看中午了,你们在我们职工灶上吃饭,吃完了休息一会儿再走。”
卫明说:“不麻烦了。趁没下班,我到公安局有点事。说完骑上车子走了。
公安局长郝靖在办公室,见卫明来了,急忙离开座位站起来,满面笑容地说:“稀客,稀客,这么长时间不见,忙啥呢?”
“唉,下面嘛,还能忙啥,生产呗!”卫明说着坐到条椅上。
郝靖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扔给卫明,然后划着火柴,给卫明点烟。
卫明说:“我自己有火。”接着在自己兜里掏火柴。
“来吧,来吧,已经划着了。”卫明把嘴往前够了够,让郝靖点烟。
郝靖坐回自己椅子,也点了一支烟,问:“有啥指示?”
卫明开门见山地说出让隋凤山外甥当临时干警的事。
郝靖说:“这么好的机会,咋不叫自己娃娃干?”
卫明说:“我上次就说了,我最大的娃娃明年才高中毕业,其他几个有的上初中,有的上小学,都不赶趟。”
“亲戚呢?”
“我一天忙得放屁的工夫都没有,哪有时间揽那些闲船。算啦,你把隋凤山的外甥解决就行了,这是个高中生,成分好,年龄也合适。”
“明天正好有一批新吸收的干警集中培训,你叫他马上来。”郝靖说。
卫明迟疑了一下。他本想先给郝靖打个招呼,等过些日子再告诉隋凤山,想不到事情这样凑巧。想给郝靖说明,往后推一推,又觉不妥。唉!既然给隋凤山应了,就把好事做成,于是说:“那行,我回去就通知他。”
下班时间到了,郝靖说:“走,到家里去,我有一瓶茅台,炒两个菜,喝几盅。”
卫明还没表态,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郝靖拿起一听,立刻以恭敬的口气说:“啊,在,在,在这里。”说着把电话交给卫明。
卫明边接过电话手柄边问:“谁?”
“你听了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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