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淀粉厂招工生嫌隙 无名氏举报起风浪
老鼠钻到风箱里,两头子受气。
小人惹不成。
当沙金从全省乡镇企业工作会议上带回“明星乡镇企业”牌匾,并在职工大会上宣布后,反响远不如他上次抱彩电那样强烈。这样也好,免得树大招风。
在距春节一个月的时候,外地询问味精价格的电话忽然多起来,有的说要带着现金来提货。沙金感到情况异常,请孟泽坤通过同行打听外地味精行情。经过打听,才知外地味精已涨价一个多月,而且幅度很大。根据这个信息,沙金立即召开厂长办公会议,作出涨价决定。同时强调,在没得到镇上批准之前,任何人不得泄露机密。
机密没泄露,空子却有人钻。包平安想趁价格没公布之前让儿子提点味精,大赚一笔。可儿子远在兰州,来不及,就连夜让小舅子娄毅提走2吨味精。沙金第二天追问,他说这是上次开了票没提完的欠货。不料新价格一公布,其他推销员把娄毅咬了出来,说他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沙金让常金枝核查票据,证实包平安涂改了出库单日期。同时还查出包平安过去未经财务开票、擅自给娄毅发货、长期拖欠货款的出库业务。为了既杜绝营私舞弊现象,又不伤包平安的面子,沙金以保管员换岗名义,把包平安和任珍换了个过:包平安管五金材料,任珍管成品库房。包平安自知理亏,有苦难言。
由于资金状况好转,厂里及时归还了孟泽坤、侯大宽等人的借款,兑现了孟泽坤应得的26万元利润分成。
孟泽坤觉得在这里很有干头,根据全国味精行业最新动态和食品厂实际情况,建议厂里上一个小型淀粉厂,实现主要原料自给、谋求更大发展。
孟泽坤的建议,使沙金想起第一次任厂长时带着刘旭和韦立外出考察淀粉项目的事。那时因为整个经济环境不适宜乡镇企业大发展,加上他胆子放不开,使增设淀粉厂的设想流产。现在,上上下下重视乡镇企业,把技术改造作为加快乡镇企业发展的重要措施;食品厂也到了解决主要原料自给的时候了。
从技术方面说,近两年,由于引进和驯化淀粉发酵菌种,国内各大味精厂发酵产酸率一般都在8%~9%,高的已达10%,而糖蜜味精的产酸水平没什么突破,还在7%左右徘徊。就朔方省而言,糖蜜原料价高货少的局面不仅不会缓解,而且愈演愈烈,一个重要原因是制糖原料甜菜出了问题。近几年,甜菜“丛根病”越来越严重,甜菜在生长中期大面积坏死,产量急剧下降;即使存活下来的甜菜,含糖量也由过去的18%下降到现在的10%以下。甜菜研究部门对这种病害拿不出特效防治办法,农民种甜菜没账算,纷纷减少面积或干脆不种。糖厂“吃不饱”,开工不足,加上甜菜含糖量低,出现巨额亏损。糖厂想抬高糖价,政府不允许,便在糖蜜价格上做文章。从发展前景看,糖厂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靠糖蜜生产味精不仅不牢靠,而且赚不了大钱,必须“秦琼卖马,早做打算”。
但是,上淀粉项目需要大量资金,需要解决技术问题,必须慎重从事。孟泽坤过去给别人搞过淀粉设计,他既然提出让食品厂上淀粉,肯定有具体考虑,应该先跟他谈谈,然后向镇上建议。
孟泽坤果然胸有成竹,说:“办大型淀粉厂投资多,暂时也没必要。我们可以利用粮食加工厂的场地和厂房,建个年产5000吨左右的湿淀粉车间。湿淀粉不需要烘干,通过管道直接输入糖化车间制成葡萄糖、投入发酵罐就可以使用,这样,可以省下烘干设备和厂房建设投资。总投资有200万元就差不多了。”他说的粮食加工厂,是食品厂旁边的镇办粮食加工厂,由于村队和个体小型粮食加工厂的“包围”,这个厂没了顾客,已停产两年,厂房场地闲着。
一听要投资200万,沙金说:“哇,要这么多钱?”
孟泽坤说:“如果用土法生产,用不了这么多钱,可土法生产收率低,质量不稳定,产量小,满足不了味精发酵工艺要求。我们可以搞个土洋结合的方案:车间和辅助设备土一点,关键设备先进点,投资是居中的。”
“这个想法好,”沙金说,“关键设备不能凑合,食品厂就吃了设备落后的亏。”又问,“技术和效益问题你想过没有?”
“技术问题不用愁,我跟有的淀粉厂有来往,到时候派人到他们那里培训,我也认识中国淀粉协会的人,有些事可以向他们咨询,开工的时候请他们来指导一下。比起味精,淀粉生产技术难度小,也不存在染菌问题。效益我算过,只要把产酸搞上去,总效益比糖蜜高。唯一不利的是一次性投资大,还要花费精力。”
“既然你有了初步设想,是不是搞个简单计划,我拿着计划跟镇上领导谈。他们如果同意,我们就去县上争取资金。我听说上面给县上拨了一批支援不发达地区贷款,只要项目能批准,就能争取到这种贷款。”
“那我就搞个计划。”孟泽坤说。
沙金所以想上淀粉项目,除了上面这些原因,还有一个不便明说的目的,就是想在食品厂长期干下去。刚进厂那几天,尤其是坐着“切诺基”飞驰在公路上,听着收录机里的歌曲,看着车外的远山近水,不由得想起许多与车有关的往事,上中学时,学校离家二十多里,全靠步行,多么希望有一辆自行车,哪怕是最旧的自行车啊!“文革”武斗的那个夏天,为躲避“1·26”派的抓捕,和单吉福几个冒雨逃到老营乘降所,爬上拉煤的火车来到金河市;在毛驴村搞副业的日子,每天五更起来,坐在马车上,披星戴月,忍饥受冻,走向黑糊糊的骏马山;在电影院跑片那一年,背着沉重的拷贝箱、冒着酷暑严寒,挤了公交挤长途,甚至多次用自行车跑片;兰州贩马的山路上,有车不能坐,有马不能骑,跋涉160里,打了两脚泡;第一次担任厂长时,骑着自行车,顶着大西风,到五十里滩联系糖蜜储罐……就凭由步行到骑自行车再到坐专车这个变化,也要把食品厂从危局中挽救过来,把后半生交给食品厂!
可是,过了不久,这种想法又动摇了。且不说厂里困难如山,问题成堆,秩序混乱,单是四面八方的“严公恶婆”、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就让他穷于应付,越想越怕。粗略地计算,光是直接对食品厂行使领导、管理、监督、检查、制约和收取税费的部门就有二十多个,哪一个都有权,哪一个都不敢惹,稍有疏忽,就要受到制裁。有一次,电管站的刁有根用摩托车捎着县供电局的一个电工来厂检查配电室,看见沙金带着几个来厂视察的领导到街上吃饭,没让他们,见了怪。第二天一上班,刁有根和那个电工不问青红皂白,把厂里高压线上的跌落保险捣下来拿走,造成全厂停电。沙金坐车追到县供电局,供电局头头说厂里“私拉乱接”,要罚款。沙金知道“电老虎”的厉害,于是又认错又认罚,供电局头头才让刁有根把电送上,再迟10分钟,发酵就倒罐了!毛得时的妹妹经营柴油,听到食品厂有旧的玉米浆包装桶,洗一洗可以装柴油,让毛得时到食品厂来“借”。毛得时没通过沙金,直接找包平安到废品仓库挑了十几个成色好的空桶,让妹妹、妹夫滚着出大门。空桶滚到大门口,被门卫挡住,要他们出示出门证。毛得时的妹夫说:“你眼睛吃蓝了,镇长认成社员了!这是毛镇长,拿几个烂桶还要手续?”门卫打电话问沙金,沙金说:“叫他们打个借条算了。”门卫把这话传达给毛得时,毛得时只好让妹妹打了借条,挂着脸子走了。
就是一般的人情世故,也不好应付。例如,谢自伟三番五次地说,他爱人毛小燕夹不住尿,一干重活就往裤裆里流尿,要求沙金把她从精制车间调出来,安排个轻省活。沙金想,毛小燕的工作是你当厂长时挑着拣着安排的,现在又让调整,调到哪里?但为了给谢自伟一点面子,说:“她不识字,要去也只能去包装室。”
谢自伟说:“包装室尽是女的,是非多,不能去。”
沙金心里笑道,你那个婆姨本身就是个是非筐筐子,放在哪里都是咬群的骡子,还说别人是非多?但仍耐着性子问:“你给她瞅了个啥岗位?”
谢自伟说:“我看化验室洗瓶子的营生适合她干。”
沙金说:“现在化验室由孟工统管,恐怕进不去。”
谢自伟说:“合作协议上写得清清楚楚,我们是主,他们是客,他能把你的家当了?”
沙金说:“协议上讲的是大原则,叫他们管化验室是为了把发酵搞好。既然叫人家管,我们就不能随便往里面塞人。不过我可以跟孟工商量商量,能进的话就让她进去。”
谢自伟嫌他办事不痛快,说:“你也太秀才气了,鼻子往眼窝里流呢!”
还有像原电影院院长仇万年,释放后在家开了个油坊,求厂里买些香油给职工发福利;张庄大队的小栗子买了个汽车,贷款多,想给厂里拉煤挣运费;县纪委翁河说家里安了个电话,县上不能报销,看厂里能不能给报;电视台的白鹤来厂里拉广告,说完不成任务要受罚;宝东村的莫老汉经常来厂里捡破烂,遭门卫驱逐,来找沙金……至于要求给娃娃招工的亲戚朋友就更多。他本着不错大流、不伤感情的原则,尽量灵活处置,但仍有不满意的。于是想,这地方不能久待,一旦形势好转,赶忙“走路”!
现在,厂里情况大有好转,各方面压力相对减轻,加上双份工资和年终2万多元奖金的诱惑,长期干下去的想法又占了上风。甚至想,单全福能弃官办厂,用石灰厂的利润分成补助本村农民机耕费、小学生学费、五保老人生活费,受到全村干部群众爱戴,自己也是宝西人,是农民的儿子,为什么不能像单全福那样,把后半生至少是退休以前的时间和精力用到食品厂,为全镇人民造富,给自己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当然,这个想法得跟桂香商量,同时要征求钟世仁的意见;时间有的是,慢慢跟他们谈。现在最要紧的是把淀粉项目落实下来。
当他向钟世仁谈了增设淀粉车间的想法,钟世仁说:“这个想法好。糖蜜迟早要断庄,外面买淀粉不方便,自己有个淀粉车间就主动了;粮食加工厂的房子和场地一直闲着,建了淀粉车间就用上了,一举两得呀。”又说,“不过,建淀粉车间除了花钱,还要有人。”
“你说的是哪方面的人?”
“组织领导、具体操办、生产技术,都需要人。”
“这个问题我已经想过,组织领导镇上出个领导挂帅,具体事情我们干,生产技术从现有工人中抽十几个人,提前到外面培训,设计、安装委托给孟工,叫他找人帮着搞,到了试车的时候,从外面聘请专家来指导。”
“你想得倒细。”钟世仁说,“我担心你们又搞味精又上淀粉,顾不过来。”
“这个我也考虑了。味精生产这头有孟工和孟媛两口子,放心着呢;淀粉那头把单勇抽出来,小伙子实干精神强,能独当一面;我呢,两头兼顾。忙是忙一点,一个娃娃也是领,两个娃娃也是领,只要淀粉一上来,就松动了。”
“既然你们能顾过来,就以厂里为主,成立个筹建小组,镇上领导不要挂帅,挂上碍事。最多叫谢自伟当个筹建小组成员,来回通个气。”
“又是谢自伟?”
“谢自伟在经委分管技术开发,不叫他参与,他自己有想法,其他领导也有看法,还是叫参与好。上次如果不叫他去北京参加谈判,孟工能干得这么安稳?”
“那就叫参与吧。”
“上项目是个大事,除了镇党委政府研究,还要叫县上领导点头,主管部门批准立项,不然资金和材料不好争取。你回去把这个计划好好充实一下,形成个正式东西,过了春节镇上开会研究。”又问,“听说厂里春节不放假?”
“就是。最近味精供不应求,我们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多生产点,春耕开始的时候再停产检修,职工可以回去种田。”
“孟工他们春节回不回老家?”
“孟媛可能到上海看娃娃,孟工和丁一夫不回去。”
“行,你抓紧准备,过年的时候我去看孟工。”
沙金向孟泽坤说了钟世仁的意见,孟泽坤非常高兴,说:“钟书记真是个干事业的领导。行,我抓紧修改计划。”
沙金说:“我有个想法,你搞过淀粉设计,干脆把计划改成可行性研究报告,以后给县上报,往银行送,换个题目就行了。设计上的事委托给你,我们签个协议,报酬另外计算,你自己独立干也行,找人帮忙也行。”
“报告我写,文字上你把关,效益分析方面你也比我内行,我算出来,你复核。设计我过去搞过,这几年淀粉行业变化大,要想搞得既省钱又不落后,最好是出去看看。你跟镇领导商量一下,组织几个人,选择有代表性的淀粉厂考察一下。”
“考察肯定要考察,不但要让镇领导参加,还要把县上有关部门和银行的人拉上。”沙金说,“不过还是先把可行性报告写出来,挂上号,然后再考察。”
春节以后,镇党委、政府通过了食品厂淀粉项目计划,钟世仁、毛得时、彭永祺和沙金一起到县上找金书记。
金书记听了沙金的汇报,果断地说:“好!干事业就要有股子闯劲。县上正愁农民种的玉米没办法消化。”他拿起电话,把主管副县长肖正科和乡企局、计经局的头头叫来,就地开会,研究支持食品厂淀粉项目的事。
计经局头头说:“县粮食局不是要上一个2万吨淀粉项目吗,食品厂一搞,粮食局的项目还上不上?”
金书记说:“各干各的,没有冲突。再说粮食局这个项目嗨嗨了几年,到现在连个厂址都定不下来,谁知道啥时候能上去?我看要改变思路,谁的积极性高就支持谁,谁上到前头就支持谁,来个公平竞争!”
钟世仁又说了外出考察和贷款支持的事,金书记说:“先说考察的事,贷款的事随后再说。考察不但要考察经济效益,还要考察设备,选择好人员培训厂家。乡企局和计经局都去个人,回来以后马上立项,争取两年建成。沙厂长,你有没有信心?”
沙金说:“有这么多领导支持,我们肯定要竭尽全力,尽量提前。”又说,“考察的时候是不是叫农行也去个人。”
“行啊!”金书记说,“不愧是搞经济工作的,时刻忘不了‘财神爷’。”又说,“你们这个项目不要叫车间,就叫淀粉厂或淀粉分厂,影响大一点,资金好争取。”
钟世仁说:“金书记说得对,就叫淀粉分厂,两个牌子,一套班子。”
说了算,定了干。一个由钟世仁带队,有沙金、孟泽坤、谢自伟、县乡企局卫承志、农行宝湖办事处汪主任和计经局一个副局长参加的考察组组成了。他们从金河车站上火车,先后到河北石家庄、山东济宁、河南周口和陕西咸阳,考察了大、中、小三种规模的淀粉厂,了解了淀粉制造机械的性能、价格、生产厂家等,跟咸阳一家中型淀粉厂签订了人员培训意向书,向中国淀粉协会专家作了咨询。通过考察,钟世仁等技术外行对淀粉生产和淀粉制造味精的优越性有了感性认识,进一步解除顾虑,坚定了信心,沙金和孟泽坤对项目投资、关键技术更加心中有数。谢自伟始终以内行自居,提了不少刁钻古怪的问题,从反面促使考察工作更细致、整体设计更周密。
考察结束,筹建开始。沙金任筹建小组组长,单勇为副组长,谢自伟、韦立、丁一夫为成员。沙金负责全面工作,协调各方关系,组织安排资金,把握工程进度,订购关键设备。单勇协助沙金工作,组织基建和自制设备加工、监督施工质量,沙金不在时,代行组长部分职责。谢自伟代表镇经委作宏观指导和关系协调。韦立按计划订购普通设备,采购材料,同时兼顾味精生产原材料采购。丁一夫按设计图纸进行非标设备自制和外协加工,在专家指导下参与设备安装,兼顾味精生产设备管理。
土建改造工程分别由镇建筑公司和侯大宽承担。厂里从各车间抽出11人,由刘旭带队,到陕西咸阳学习。
沙金在集中精力筹集资金的同时,注意在设备采购上严格把关。一方面货比三家,好中选优,优中选廉,一方面做好设备采购中的相互监督和制约,防止韦立搞“名堂”。在看货、签订合同时由韦立和单勇一起参加。
经过将近一年的筹建,厂房改造基本就绪,主要设备陆续到货,培训人员全部回厂,自制设备多数完成,招工工作提上日程。
听说淀粉厂要招工,许多人都想把自己的娃娃塞到厂里。这也难怪,“鸽子朝旺处飞”,味精走俏,外地人背着票子在厂里等着提货、工人一个月能拿四五百元工资……招工方案必须经镇党委政府审批,想进厂的人只能等着。
韦立脑子好使,趁给沙金请示工作的机会,悄悄在沙金抽屉里放了1000元,里面还夹个纸条儿,说是让沙金请客吃饭。沙金发现钱和纸条后,把韦立叫到办公室,把钱还给他并批评说:“你不就是想把你姨侄女招进来吗?我已经给你说过,招工的权力在镇上,不在我。你和我共事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我的脾气?你给我送钱,是敬我呢,还是害我呢?”说着把钱扔给韦立。
韦立一看这一招不行,一边把钱装进兜里一边说:“那就请厂长多费心。”说完,不好意思地走了。
为食品厂招工的事,镇上专门召开领导碰头会,让沙金参加。沙金在介绍招工方案时说:“按淀粉厂岗位定员,共需要72人,除去已经培训的11人,还需要招61人。截至目前,来我这里报名的一共136人,其中厂里干部职工申请的53人,亲戚朋友申请的25人,镇村干部申请的24人,县上干部推荐的24人,不好平衡啊!”
钟世仁说:“我这里也有一个名单,一共三四十个呢,多数是县上领导和各部门领导推荐的亲戚,还有一部分是镇村干部的子女,其他领导手里是不是也有一些人?”
毛得时说:“县上镇上要求招工的,我都给钟书记说了,再不重复。我要说的是我自己的三个亲戚,这回说啥也要给考虑,这个事我给沙金说过,不知道他刚才说的数字里头包不包括这三个人。”
沙金说:“包括。”
党委副书记虎炜说:“我自己没人,就是所里有个辞退了的临时工,这次是不是给安排一下。他是个退伍军人,除了鲁莽一点,没别的毛病,上次把人打坏了,局里硬叫辞退了。这几个月老跟在我沟子上叫给找干的,搅得我啥也干不成。”
钟世仁问:“这人叫啥名字?”
虎炜说:“江洪。”
沙金笑着说:“虎书记,你说的这个人大小也算个宝湖堡的‘知名人士’呢,外号‘江二杆子’,你都管不住,闹到我们厂里咋管?”
钟世仁说:“先不说具体人,把大的方面定下来再说。”又说,“情况大家都听了,现在是僧多粥少,不好平衡。咋办?只能来个一刀切。我提个初步意见,大家讨论。一是把这次招工分成两大块:县镇村一块,厂里一块。县上和镇村干部考虑35个,厂里骨干考虑26个。县上和各部门领导推荐的,一人只限一个,镇村干部申请的从严掌握。厂里的业务技术骨干按科室和车间,一个单位一个,副厂级一人一个,厂长给三个机动指标。本厂干部已经有两个亲属子女在厂的,一律不再考虑。这样,两大块加起来,一共61个。第二,要规定一些条件。所招新工,文化最低初中以上,年龄不超过25岁,身体健康,没有前科劣迹,未婚。”停了一下又说,“顺便说一句,为什么给厂长留三个机动指标?一个是沙厂长的女人有风湿病,田里的活干不成,娃娃都出去了,家里就剩下一个人,招了工,既对她身体有利,又能照顾沙厂长的生活,让沙厂长集中精力干工作。另外,沙厂长也有些亲戚朋友,不能一个面子也不给,大家说是不是?”接着对沙金说,“沙厂长,除了你女人的条件可以放宽,另外两个人一定要按条件办。还有,除了会上定的61个人,不能多招一个,不然,要追究你的责任。”
沙金说:“总的指标我绝对不突破,不过我有三点补充意见,一是厂里急需的专业技术人才,比如说熟练电焊工,年龄是不是可以放宽到35岁以下,婚姻状况不要限制。二是发酵车间是厂里的核心车间,技术人才比较集中,是不是多给几个指标。多给的指标在限定的26个人当中调剂。还有,凡是这次新招的人,进厂的时候每人带5000元风险抵押金。”
钟世仁说:“这几个问题都可以考虑,但其他人的条件不能变,变了就乱套了。看,毛镇长有啥意见?”
听了钟世仁讲的招工条件,毛得时觉得都是针对他的。他推荐的三个人,不是年龄偏大,就是已经结婚。其中一个是经常帮他种责任田的生产队长,年龄已经35岁。他不想说什么,但不能不表态,说:“既然不好平衡,就这样吧。沙厂长说的那个5000元,是不是有点高,过去每人才3000元。”
沙金说:“老工人在厂时间长,对厂子有贡献,再说都成了熟练工。新工人刚进厂,一切从头学起,厂里在培训上要多花代价,让他们比老工人多交2000元,合情合理,何况抵押金是计息的。最重要的是淀粉厂资金有缺口,叫大家带点资,添补添补。”
毛得时说:“那就按5000元收吧。”又对钟世仁说,“我原来推荐的三个人都不符合你说的条件,干脆另外推荐一个。”
钟世仁笑着说:“你净胡说,条件是大家商定的,怎么是我说的条件?好吧,说说你新推荐的人是谁。”
毛得时重新说了一个名字,钟世仁记到本子上,又对其他人说:“大家都谈谈意见。”
虎炜说:“别的我没意见。我还是刚才说的那个人,能考虑的话尽量给考虑上,他虽然结了婚,也算是半个专业技术人才呢。”
“他有啥专业技术?”钟世仁问。
“他在部队上学过擒拿,手脚利索,当保安最合适。”虎炜说。
新来的科技副镇长高翔说:“照虎书记这样说,社会上练过几下拳脚的都算是专业技术人才了!”大家笑了。
已经扶正的镇人大女主席裴静和经委主任彭永祺同意钟世仁和沙金的意见。
沙金说:“是不是以镇经委行个文,把今天定的这些原则明确一下。”
彭永祺说:“应该行个文,把口径闹一致。”
钟世仁说:“食品厂招工,镇上行文不合适。以食品厂名义给镇上写个报告,毛镇长批一下,相当于行文。县上和镇上、村上推荐的人,我跟毛镇长细细抠一遍,拉个名单,经委盖个章,厂里照名单招工就行了。散会。”
招工报告批准后,沙金扣下他的三个指标,把剩下的23个指标在厂内作了分配。尽管不能满足每个申请者的要求,但因镇上有限制,职工们也说不出什么。包平安已经有三个亲属在厂,不能再招工。韦立的姨侄女已经结婚,也不能招,他只好重新推荐了一个符合条件的。单勇的媳妇已经在厂,自己孩子还小,把厂里给他的指标给了退伍回来的单飞。常金枝自己没人,听章义说已故公社会计季善的孙子在家待业,把指标给了这个娃娃。
沙金的三个机动指标一个是桂香,一个给了沙银的女儿沙春梅,剩下一个准备给史玉凤的小儿子单昭。据史玉凤说,随福死后,她就张罗着给单昭找对象,说了几个都不成,人家不是嫌他们家穷,就是嫌单昭太老实。单昭像掉了魂,田地里的活没心干,动不动给她发脾气。工厂里女娃娃多,单昭模样子长得好,如果招了工,说不上能碰上合适的。沙金同情史玉凤母子,一直留心这件事。水泥厂招工的时候,他向单全福提过,单全福说他问过单昭,单昭嫌水泥厂女工少,不去。这次淀粉厂招的女工不少,让桂香去问史玉凤。史玉凤说单昭已经定了亲,是平顺县一个无儿户,秋庄稼一上场就进门、“上头”(结婚)。唉,白操心了!
胖丫听到这个消息,来找沙金,说:“我弟弟的儿子初中刚毕业,种田没劲,做官没印,当讨吃没棍,叫他跟上大宽学瓦工,干了三天半就跑了。他一心想进食品厂,叫我爹给你说。我爹说:‘食品厂招工要求高,指标卡得死,我们的人又下不得力,怕是进不去。’就没找你。昨天听说你给单昭闹的指标余下了,跑到我们家叫我给你说,还说我跟你从小一起耍大,好说话。你看,能行的话,把这个娃娃闹进来,叫随上混去。我爹今年都65了,还显显赫赫地当个队长,我弟弟的性格你知道,除了干营生,人前头连三句整话都说不来,我爹就这么一个男孙子,贵重得很。招了工,在厂里混上几年,找个对象,我爹的心思也就了了。”
沙金想,既然是单忠的孙子,又是胖丫说话,这个面子得给,答应了。
不料,就是这个招工指标,给他惹来一场大祸。毛得时得知他把剩下的一个指标给了单忠的孙子,十分不满。直接不好说,利用一起喝酒的机会发泄:“沙厂长到底是搞经济工作的,讲究经济效益,我叫你招个工,你死活没指标,侯大宽的胖婆姨一说,你就有了指标!听说那个娃娃才十六七岁,连一袋子玉米都抱不动,看来还是要有‘经济实力’啊!”言下之意是侯大宽使了钱。真是天大的误会!
虎炜呢,在会上没争到招工指标,散会后对江洪说:“你到厂里找沙厂长,多几回,说不上还有希望。”
江洪和沙金不熟,但有赖劲,喝了点酒,仗着酒气,揣了两条“红塔山”香烟,来到食品厂。一进沙金办公室,把烟往桌子上一放,说:“虎书记叫我找你,你把我招上,别的本事没有,给你当个贴身保镖没问题。”
沙金说:“不是我不给你招工,实在是没办法。镇上把招工指标卡死了,条件也定死了,多一个也不许招。你先回去,等以后有机会再说。”说着把纸烟放回江洪手里,推说到外面有事,出门走了。江洪只好出去。但他仍不甘心,第二天又来缠,随后几天,天天如此。沙金给门卫安顿,以后见江洪来了,提前电话告诉他,他早点避出去。
过了几天,钟世仁把他叫到镇上,拿出一封匿名信说:“有人告你了。”
沙金接过信,信封上写着“宝湖镇钟书记收”。再看里面的内容,先是把他这次回厂的目的说成“某(谋)心不善,为了劳(捞)钱”,接着说了五个具体问题:“一、任人为(唯)亲,让他本队的人当总工成(程)师,让他亲七(戚)当总会计师。二、把他的老相好从外省闹来,剥削工人,挣钱停分。三、利用招工,非法计(集)资,到处借高利代(贷),扰乱金荣(融)志许(秩序)。四、味精里面产(掺)盐,七(欺)骗群众。五、给包工头侯大宽的亲七(戚)招工,从中得好处。”从笔体可以断定,是江洪写的,说:“无稽之谈!我不怕他,看他能闹出啥名堂!”
钟世仁说:“‘苍蝇不叮人膈应人。’现在厂里这么忙,万一这个二杆子泼出脸来跟你闹,影响工作呢。”
“你说咋办?”
“遇上这号人了,得想个软办法应付应付,我给全福说说,把他安排到水泥厂当门卫去。再给虎书记说说,叫他把江洪杀服杀服,再不要胡闹。”
“唉,还说虎书记呢,这个事就是他惹起来的!”
几天以后,江洪又来找沙金,脸上仍然带着酒气。沙金正在淀粉厂跟单勇说事,见江洪来了,问:“你不是在水泥厂上班吗,怎么又来了?”
江洪说:“那个地方不行,工资低,太偏僻,我还是要来食品厂。”
沙金生气地说:“你咋这么赖?不给你招工你天天找,招了工又挑三拣四,镇上的企业又不是你们家的企业,想走哪里就走哪里!”
“好哇,你说我赖?”江洪说,“行,你说我赖,我就赖给你看。三天以后,你要是不叫我进食品厂,我就往县上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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