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借调
九月。
夏子雨漫步在即将沉睡的海滩。不知不觉已进入秋季,海边的喧闹声衬托着走过了酷暑的波涛反倒减少了人们昔日的狂躁与不安。晚霞斜映着海面,海浪舒缓地层层卷起,慢条斯理地带走沙滩上的印痕。一抹属于黄昏的流彩闪动在人影中间,与海对岸陆续亮起的霓虹灯、广告牌相映成趣,构成了这座海滨城市独特的风景。
军校毕业后能留在这座美丽的半岛城市,夏子雨应该算是极为幸运的了,但对她来说,留下倒并不是什么最感幸运的事,因为她原本就出生在风景宜人的西子湖畔。二十三年前,正是她家乡人们在桂花树下纳凉品茶的时节,她降生在一个普通而温馨的家庭。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子夜,她也因此而取名“子雨”。夏天出生的她也有像夏天一样的性格:活泼、开朗但敏感、好胜,还有些急性子,做事又有点过分的个性化。也许正是这种性格的原因才使她走上了当兵这条连自己都始料未及的人生道路。
现在说来,那是七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她还在少儿艺校读书,部队的有关人员到艺校招兵,她被排在弦乐组参加小提琴考试。一首娴熟的霍曼练习曲使来自部队的评委们频频点头。弦乐组的考试结束了,她还一直等在考场的门口。考场暂时设在艺校一楼的舞蹈排练厅里,她踩在窗下的石阶上通过排练厅的大镜子偷看着每位评委对每个考生特长展示后的表情。面前的一排后脑勺中有一个头发最少的、肩上星最多的评委,看起人来笑嘻嘻的样子,虽然子雨只露了一对眼睛,但还是被他发现了,不时地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假装很严肃地点点头,子雨感觉他没什么恶意,也冲着他眯眼睛,后来这个评委便成了子雨考上军校以后的领导。
人与人之间有时是确实要讲缘分的。他极力推荐子雨当兵,又争取名额送子雨上军校,但他在部队的处境却有些微妙。他重视人的天赋,而且特别在乎你的业务水平。他在历年的演出中都能拿到创作奖,可就是提拔不上去。大家说他不买领导的账,每次演出队招兵买马的时候他都是从需要入手,不注重借机培养“人”、财。子雨总是庆幸自己碰到了一个廉正的好领导,可提起他子雨又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在她即将到军校报到之前得知马指导(因为职务高,又得不到提拔,他被尊称为演出队的艺术指导)要求复员了。当时子雨在家休假,急匆匆地拨了一个电话给他,马指导很平静地告诉子雨说自己将受聘于一家南方的私立艺术学校,他还说,“我不知道这么帮你对不对,别放弃自己的专业,你和我一样在部队没什么人,好好干吧,你是棵好苗子。”这些话听起来有些没秩序,但子雨好像能明白他想要表达的,马指导就这样消失在子雨的生活中了———不是因为子雨离开老部队上军校、而是因为马指导到了另外一个圈子。整个宇宙就是一个大大的圆,顾不得欣赏美景就转到下一站了。
不知不觉3年的军校生涯也结束了,子雨觉得自己最大的失落就是没有选择继续自己的小提琴专业,当时为了及早把握上学进修的机会而选择了政治学院。她特别能体会马指导的那番话,可惜马指导故人西辞、杳无音信,每当她独自漫步在这座她已渐渐熟悉的海滨城市,心底便不自觉地涌起一股异乡人的落寞。
夏子雨知道,宣传科是一个让人羡慕的地方,但也不是像大家想象的一样轻松、愉快,所谓打球照相、迎来送往,也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庭院深深,深不可测。这就是子雨在机关工作一个月以来的最深体会。这么说可能有点情绪化,当然,她也不会把这种感受告诉给任何人的。科里一共6个人,每天上班都是各忙各的,除了看报纸、接电话几乎很少交流;电话声有时显得特别刺耳,一个人接电话倒像是开新闻发布会。特别是最近,关于新科长的位置竞争正在悄悄展开,科长要转业了,这么敏感的时候,谁多说一句少说一句都不合适,更别提自己这个打杂的小少尉了。
但是今天来到半岛商城,她不会被这些事情纠缠不清,面对面前琳琅满目的假发,她兴奋地东摸摸西摸摸,一个个蜡像似的美人在她手下乖巧地转来转去。她还是那样毫无顾忌、旁若无人地笑着,她那身军装本来就惹人注目,服务员又不失时机地帮她试戴,更引来了不少旁观者。她短短的头发本来被军帽压得乱糟糟的,额角上的汗渍还清晰可辨,每当湿湿的刘海贴在额头上,子雨总是调皮地用手将它们一撮一撮地缕成三撮,她还自嘲为“三毛从军”;不过现在她的军帽被她扣在一个模特的头上,而镜子中的是一个长发飘飘、巧笑嫣然的古典美女了;不过这个美女好像还是有些调皮地对着镜子挤眉弄眼。
夏子雨戴上假发,镜子中的是一个长发飘飘、巧笑嫣然的古典美女
服务员专业而周到的服务把面前这个军中三毛刹那间变成了淑女,刚才围观的那几个人还被子雨怪模怪样的几撮毛逗得发笑,现在也都关注起这款假发来了。服务员又为她挑了一个环形的发饰,镜子中的亮点在商场柔柔的灯光下闪烁着,经过的人不知为什么围了这么多人,都凑过来看热闹,过足了明星瘾的夏子雨发现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刚刚发了毕业后的第一次工资,子雨的打算比工资的数目要多:她要给妈妈买件衬衣,要给爸爸买个刮胡刀,还有自己;总之好像有太多需要花钱的事,而每一件事都比买假发重要。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子雨下意识地看了看表,快九点了,这座城市中的每个人都知道海边的这家半岛商城卖东西的价格是全市最贵的。她尴尬地草草收了场,虽然服务员耐心地告诉她旅游季节商城晚上十一点才下班,可她挑都没挑就急急地付了钱像个逃兵似的离开了。
近一个月的工资换来这么两件百无一用的鬼东西,就为了众目睽睽?简直是鬼迷心窍。就算是为包装自己投点资吧!这么想着,她作做没事人一样往宿舍走去。
包装自己干嘛呢?如果戴这个假发去办公楼会怎样?子雨感觉这种想法简直是有些疯狂。
晚上,子雨一直迷迷糊糊地做梦。一会儿梦到纠察说她头发长,要她拿出军官证登记;一会儿又梦见科长找她谈话,要她注意机关干部的形象;再不然就是和门岗的警卫班战士吵架。整个夜里就这么矇矇胧胧地翻来覆去,直到与她同屋的打字员小张叫她起床。子雨几乎可以确认自己已经得上了假发隐患综合症。
小张操一口川味很浓的普通话,她一边麻利地收拾屋子,一边又熟悉地数落着机关里那些她嘴里的“瞎参谋、烂干事”。机关的女兵不多,关于她的传言子雨一来就听说了不少,小张入伍已经五年了,她似乎每天都在复习考军校,床上、桌上到处都是她的书。干部科的人提起她来就摇头,说她是扶不起的阿斗,考了3次都是浪费名额,几门功课加起来才考九十多分。她比子雨还大了几个月,因为是少数民族所以今年还有最后一次考学的机会。长年在机关工作的经验使她老于事故,她总是很礼貌地又像是半开玩一样地称子雨为“领导”。
小张算不上一个漂亮女孩,但她很懂得打扮自己。的卡的肥大军装里从来都是讲究的毛线衣或皮马甲,军裤改得有棱有角,笔直的裤线下面是鲜亮细长的高跟鞋———能穿上高跟鞋这也算是机关女兵的一点特权。
“昨天干部科的马干事去打字室打材料,说你们李科长想转业去法院。法院的安置指标还没定,他又不懂业务,职务高、水平差,李科长知道转业对自己不利,打报告说他老婆要下岗,转业单位落实不下来坚决不走,你们科的杨干事和徐干事为争科长的事被宋干事告到了政治部。我说领导啊!你可小心点哩,关键时刻不能得罪了谁,啥子唠唯,万一谁当上了科长还不都得烧上它三把火。”
子雨不紧不慢地穿衣服,她根本没仔细听小张的教诲,她还沉浸在假发的症候里,回忆昨天的场景,人们的眼光令她想起来就兴奋,但近一个月的工资也让她想起来就心疼。
直到从窗子里看到小张歪戴着帽子往机关食堂跑,她才想起来自己的帽子还戴在昨天那个娇媚的模特头上。想起晚上自己做的那一连串梦,看来今天自己真的是进不了机关楼了。
子雨拎着包,低头走在往机关去的小路上。机关的院子虽然不很大,但由于绿化区的缘故还是要绕道很长时间。她正在琢磨着怎么跟门卫周旋,迎面却碰到李科长。可能是人之将走的缘故,这几天他显得特别和蔼。其实要不是因为昨晚的那场梦,机关楼口的这二道岗子,子雨大可不必那么紧张的。李科长笑容可掬地说:
“小夏啊,我上个星期忘了告诉你,广播电台开播了关于部队的新节目,要求我们和海军各出一名主持人,徐干事跟他们的宣传部门通过电话,海军出一名男同志,我们出一名女同志。广播电台的林因你听说过没有,是全国地方台十佳主持人之一。他们这个节目原本是要八一开播的,一直拖到了现在,所以搞的很急。他可能今天上午就来,你回办公室准备一下跟他去做节目,最近这两个星期你就全力配合电台的工作,不用按时到科里来了。”
说话的工夫不知不觉便走上了三楼,子雨有一种如坠雾里的感觉。本来自己还提心吊胆地怕那个不吉利的怪梦,可现在却有这么好的一件事降临到自己头上,不但可以不用天天上班,而且还可以和名主持人一起主持节目。这个林因,子雨在军校的时候就听说过,她虽然不怎么崇拜名人,可他居然要和自己共事一段时间了,加上刚才小张还把科里描述得兵荒马乱,警告自己要小心,现在只过了这么十几分钟,状况就彻底不同了。这一切不能不使子雨感到幸运。
她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了走在前面的科长那一番惯用的套话:
“哎哟哟,你好你好你好!”
一定是林因来了,子雨不由地感到一份紧张。
乌纱帽没了,自己这个三毛从军头真是够掉架的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前额,却发现林因正看着自己。林因并不像她想象得那么高大英俊,虽然他讲话底气十足,但本人个子不高,面容清瘦,腰板挺得直直的,白白的衬衣领子,包裹着细长的脖子,看上去像个日本人。
“就她了!”
他冲子雨点点头,跟李科长说。
“你得马上跟我走,丁凯已经在台里等我们了。”
林因说话的神情让人感觉他工作的时候一定是一丝不苟的。徐干事知趣地递过来一摞材料说:
“这些是基本情况,其余的工作就交给小夏,夏干事了。”
“我们走吧。”
夏子雨根本就没顾上和李科长打招呼就被林因带出了机关楼。跟这样一个名人一起工作会是什么样子,子雨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带着这样一种别样的情绪,子雨跟林因坐公共汽车来到了电台。这是一个十几个人的透明办公区,办公室显得很凌乱。其实名人的生活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形而上。一位海军中尉坐在属于林因那层隔段的转椅里,他就是林因说的那个丁凯。他才算得上高大英俊,但在屋里还戴着那个白顶蓝边的军帽让他显得很“酷”,这也让子雨又想起了她那顶戴在模特头上的“乌纱”。
林因在子雨和丁凯之间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便让大家开始了工作。子雨只知道丁凯是指挥学院的中尉教官,然后是丁凯代表的海军方面的一摞稿件,很显然海军方面要准备得更充分一些。林因将45分钟的节目安排简单介绍了一下,子雨分工负责编写口播新闻短讯和文学类作品,丁凯则负责采编通讯和现场录音,他的工作当然也是由子雨协助。林因有句话让子雨觉得很不舒服:“女孩子,带到哪里都不方便。”
其实这个分工是蛮适合子雨的,因为她的文笔不错,还发表过不少小豆腐块文章,只是林因的意思并不是要因才施用而是为了“方便”,这当然引来了子雨的不快。
丁凯和林因已经很熟了,这是稿子在贴完稿签以后子雨才发现的。从他俩之间的调侃之中子雨知道他俩决定到电台门口垃圾桶旁碰面去吃加州牛肉面,那个垃圾桶好像是他俩经常相约碰面的地方。
从走进电台办公室,子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她发现林因和丁凯都望着自己,才抬起头来,还没等她说话,丁凯就说:
“女兵就是牛,女干部更牛,出营门连帽子都不戴。”
林因也会心地笑笑:
“她可是宣传科的宝贝,物以稀为贵嘛!”
子雨被他俩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从她进了科里,除了拿拿报纸,接接电话,帮领导同志抄抄文件,跑跑打字室之类,她实在没有感觉享受到了什么宝贝级待遇,只不过机关里所有的人见面都是客客气气的。这种客气初到时是一种放松,但时间久了便是一种迷茫。这种迷茫是无法言表的,有时候客气得让你难以分辨哪些人是真对你好,特别当这种客气变成了一种习惯,你就更加不能认清哪些人可以做朋友,而又有哪些人应该非等闲视之了。
林因办公室的人陆续散去,一天中最准时的恐怕就是这一日三餐了。
林因边收拾桌子上乱七八糟的稿件边说:
“走,走,该用膳了,今天中午宰丁凯一顿,祝我们星期天能首播成功。”
工作之余的林因似乎像变了个人一样的活泼风趣。
“你们去吧!我昨天买东西把乌纱帽丢在半岛商城了,再不去找怕是晚了,我可不是丁教官说的那种‘牛牛’”。
子雨开朗的天性使她很快融入了林因和丁凯的氛围之中。
“该吃饭还是要吃饭嘛!小同志不要闹情绪,我刚才只是随便说说的,你放心,待会儿吃完饭我和林因负责帮你把乌纱找回来。林因是京城‘名记’……”丁凯特意拖着长音说话。
丁凯还没有说完,林因就说:
“好了,好了,你丁凯居然如此重色轻友。”
说话间便走到了林因和丁凯说的那个垃圾桶,林因便指着那个垃圾桶说:
“几年以前,电台周围光秃秃的,就这个大熊猫最显眼。我和丁凯就经常以这个垃圾桶为标志相约见面。那时候我刚调过来,丁凯还是个学员。”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我都带了两批学员了。”
林因拿腔拿调地说: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
“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
丁凯接着说。
他俩之间的默契子雨刚才已经发现了,不过她没想到的是他们之间竟然还有那么深的交情。
中午吃得很简单,他们三个每人一份面,外加一份小凉菜,用林因的话说是‘工薪族的一点小奢侈’。
吃完中饭他们便直接赶到了半岛商城。林因和丁凯带子雨走的是商城的另一个门,走进商城的旋转门,子雨有点找不着北,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带林因和丁凯找到卖假发的地方,面前这个落地的‘明亮灯具’的牌子挡住了她的视线,使她无法找到上楼的扶梯。
“我看这点小事赵三公子一定能解决。”
林因边说边把子雨和丁凯引进了广告牌后面的一个房间,还没等进屋便听到:
“嗨!哥儿们,今天怎么有空来坐?”
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赵三公子,子雨心里正琢磨着,那人又说:
“各位,各位,这位是半岛著名的十佳主持人之一林因,我们明亮灯具就是他一手宣传出去的……”
“好了,好了!”
林因打断了赵三公子的话,子雨判定他就是赵三公子的原因是他坐在一个椅背很高的真皮椅里,面前是个厚重的老板台,在这个不大的房间显得有点夸张,他手里正玩弄着一个灰色的宽屏手机,头发、西装、领带都一丝不乱,老板台对面的两张椅子上都坐着人,只是背对着,样子都看不清。
“宣传效果怎么样,要不要在我们新开的军事节目中投入一点啊!部队的钱你可没少赚。”
林因正要介绍子雨和丁凯,赵三公子就抢着说:
“来,来,来,先介绍一下,这是明亮的大客户,邦联建筑总公司的杨总和陈副总。”
说着那两位都礼貌地站了起来,因为子雨和丁凯又先后跟了进来,所以整个屋子显得更加拥挤了。林因和他俩象征性地握了握手,子雨正准备先退出去,那位杨总说:
“阿明,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改天电话联系!”
赵三公子说,“这里太小,样子你们都看了,等老爷子结完婚,到公司详谈吧!”
子雨站在最后听那个杨总叫赵三公子“阿明”,又听赵三公子说什么“老爷子,结婚?”正觉得有些纳闷,那位杨总和陈副总与他们三位一一握手言别,阿明边跟着他们往外走边说:
“下星期我派人去给你们送请帖,大家海景花园见。”
看样子阿明会一直将他们送出商城大门,林因示意子雨和丁凯坐下,小声说:
“赵三公子叫赵新明,是明亮灯饰赵文广赵大老板的三儿子,赵文广是半岛有名的大款,阿明是他第二个老婆生的,下星期他又要结婚了,男人有钱就是好,我都三十好几了,连第一任都没有找上呐!”
“亏了没有人做你的原配发妻,还没有结婚就想找第二任了。”
丁凯又不失时机地调侃林因。
“封建统治的最大好处是什么?知道吗?那就是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看这个小丫头,一看就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
林因指着子雨说,子雨正想反驳,阿明走了进来。
“几天不见,刮目相看呀!左边兵哥哥,右边兵妹妹,我说你怎么越长越像胡司令呢!”
“司令常来又常往……”
林因边笑边唱了一段,大部分经常听收音机的人都知道林因主持的两个主要节目是“说戏唱戏”和“城市列车”,林因爱唱戏,他的节目老年人都爱听,而“城市列车”是面向出租车司机播出的,所以收听率都是全台最高的。
“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林因把子雨丢军帽的事和阿明说了,阿明听了以后莞尔一笑。
“没问题,这位兵姐的事我全包了。”
说着拨了一个内线电话把商场的经理叫来了,商场的经理又当面给假发专柜的柜长打了一个电话,不到十分钟,昨天卖假发的服务员就把军帽送到了阿明办公室。
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简单就得到解决,子雨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舒畅,好事儿经常都是不期而至的。阿明租用了商城的一大片柜台算是商城的大客户了,加上林因,几乎来的人都用倾慕的眼光看着他。子雨也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自己是电台的嘉宾主持,特别是昨天卖假发的那个女服务员说,今天居然连续卖了三个同样的假发,肯定是她被围观时产生的广告效果。虽然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但子雨却深深感到,一个人确实应该扮演一个受人尊敬的社会角色。
重新戴上“乌纱”,子雨有一份说不出来的自信,那个“三毛从军头”实在太煞风景了,但她心里还是有点打鼓,怕林因和丁凯他们取笑她买假发的事。
“头发是女孩子最天然的装饰,这一期女兵节目反正也来不及采写新闻,不如就让子雨写一篇关于女兵剪头发的散文,来个配乐朗诵,怎么样?”
没想到,丁凯应景来的创意,林因马上赞成,并且神色凝重地说:
“这周我要主持一个戏迷晚会,外线打军线十次九不通,关于节目的事你们俩就直接联系,星期天我们直接进直播室,4点钟准时,我们直播室门口见。”
林因把自己的名片递给子雨,子雨第一次将宿舍的军线号码留给了丁凯。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林因赶着回台里,丁凯也说要赶回学校,只有子雨是“借调两不管”,这些话都是林因的特殊说词,他还说,‘女同志事儿特多,单位领导一般都用不起,所以一借就能借到。’阿明倒不介意他们三人谈工作上的事,听到他们说要走,也说自己要回总公司帮父亲准备婚礼的事,就这样,一行四人都上了阿明的车,按照路线,刚好沿着环海公路直行,先送林因,再送丁凯,最后送子雨。
“明亮灯饰”的广告牌,子雨经常见,但没想到《半岛日报》上经常刊出的“总经理赵新明”这个名字就属于眼前的这个赵三公子。子雨坐在前排,整个行程阿明只跟子雨一人说了一句话:
“兵姐,系上安全带,海边查得严。”
赵新明的手提电话不停地响,直到他轻车熟路地把子雨送到机关楼大门前才说:
“兵姐,给我留个电话吧!”
子雨踌躇地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名片,
“我有办法打军线,你们部队好几个招待所的灯都是我们装的。”
他好像知道子雨会找理由不给他留电话,子雨不好意思地在他另外一张名片的反面写下了号码。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在一天之内变成了社会活动家。自从和小张住进了同一间宿舍,电话她几乎是从来不用的,她和父母、同学的联系都是在科里的那部直拨电话;宿舍里的电话几乎是小张的专线,因为她有时会被通知加班打文件或是跟她原来在通信连的战友聊天,小张曾在通信连待过,所以她有办法通过总机要外线或打长途什么的。
子雨很少跟她交流,她上班很按时,科里很少打电话到宿舍找她,下班后她通常都留在科里看看书或写写东西,直到晚间才回宿舍。宣传科下属负责分管一个机关礼堂和小型俱乐部,在不对外开放的时候,子雨会去俱乐部拉琴,以免影响小张复习功课。
阿明开车走的时候,子雨恰好看见小张从门诊部的方向朝大门口走过来。
“哇!夏干事,你好赛,红色宝马唉!中午打饭的时候我就在干部食堂门口听见李科长和宋干事说你去电台帮忙的事,他们好像还说你们要去我们连录节目。”
小张所说的“我们连”,当然指的就是通信连,就这么一个女兵连,当然是宣传的重点了,宋干事负责宣传,子雨已经跟他去过好几次了。
和小张分手后,子雨还是习惯性地去收发室取报纸和信件,其实很多事都是可以由公务员来做的,但子雨都自愿承担下来。往科里走的时候,她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楼道里依然是静静的,除了某扇门里传来的电话铃声,连自己呼吸的时候都感觉要轻轻的。怎么才不到一天的时间这里就变得那么陌生了呢?推开李科长的门,子雨看到李科长正专心地抽着一根烟,一只手搭在电话机上,他的手重重地攥着话机,似乎在考虑是否要打出某个重要电话的问题。
子雨轻轻地走到李科长面前,把报纸放在李科长对面那张空着的桌子上。宣传科没有副科长,因此这张桌子一直是空着的。据说这是杨干事和徐干事长期竞争的结果。他俩一个管教育、一个管材料,同年出生、同年当兵、又同年提干,应该算是很有缘分了。杨干事曾被选拔到政治学院进修过一年,徐干事曾有一份典型汇报材料使机关评上了当年的宣传工作先进单位;两人的成绩旗鼓相当,难分上下,因此这个位置就成了空缺。而李科长则是从列兵到班长、司务长、排长,每道坎都没落下,一步一步成长进步起来的。他的档案又红又专,每一步都写满了他奋斗的艰辛:优秀士兵、优秀排长、优秀党员、优秀司务长。李科长经常说:“农村孩子,都不容易啊!”
李科长的口哨吹得极好,他说是自己在连队放羊的时候练就的,还曾经参加过军里的汇演,由他改编的音乐剧《五哥放羊》还获得过创作节目一等奖。另外,他的楷体字写得方方整整像电脑打印的一样,他自己说那是当司务长的时候练出来的。很多人都在背后说他是当司务长出身的会打“算盘”,尽管这样,群众评议的时候他的分数也总是部里最高的。这些话都是子雨从宋干事口里得知的,宋干事是学生官,地方大学本科毕业,是搞体育出身的,因为家在本地所以千方百计分配了回来,他父亲的老家在苏南,和子雨算是老乡。他最看不惯杨干事和徐干事的明争暗斗,对李科长也有些不屑一顾,徐干事说他只重视走上层路线。
自从宋干事在外兼职当乒乓球教练的事被徐干事捅出去之后,科里便再也没有了子雨刚来时偶尔能听到的笑声了。
子雨的到来似乎使李科长感到了些许的不安,他微微地欠了欠身子(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噢!好、好,小夏啊!电台那边怎么样了?”
他似乎并不需要子雨的回答,接着往下说。
“你不用去拿报纸了,早晨的交班你也暂时不用参加了,这次可是个好机会,科里最近没有什么重要的任务,出去实习实习也好,哪怕将来转业,也不会觉得那么被动。”
李科长没有让子雨做任何汇报,兀自想起了伤心事。子雨突然感到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鼻子也酸酸的。李科长的家属她是见过的,是个典型的良家妇女,跟着李科长随军,一步一步熬上来的。虽然宋干事老在背后笑话她,说“讨农村老婆实惠,回家什么活都不用干。”但是子雨能看出他们夫妻很恩爱。小张不是说她下岗了吗?上次见面时她还跟子雨说她儿子想报名参加学校的画画班,但学费太贵,她和李科长双方二老都在农村,亲戚多、负担重,当时李科长还当面呵斥她多嘴瞎拉家常。子雨看得出她很崇拜李科长,她的丈夫是她全部生活的支柱,是她在这座城市中唯一可依靠的一棵大树,而现在这棵大树已经开始有些摇摇晃晃了。
“谢谢科长,我回去了。”
子雨怕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急急地往外走。开门的时候李科长说:
“有事我会让宋干事找你,想看报纸、打电话了还可以随时过来,你家在这里也没个亲戚,唉!我再给林因打个电话,让他关照你一下。”
说完他示意子雨出去,子雨觉得他也许需要时间来考虑那个是否该打出的电话,便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李科长最后的那句话让她很感动,其实人与人之间就得多那么一句话。子雨信步往俱乐部走去。她还太懵懂,想象不到世界很小也很尴尬。李科长那个重要电话正是要打给丁凯的父亲,而自己正在不知不觉地感受着社会并不怎么美好的一面。
宣传科编制一个电影队,电影队队长王勇是个志愿兵,平时就住在对面的一个房间。但这个时间他通常都不在,子雨有钥匙,这是作为老乡宋干事对她的一点关照。她走进乐器室,她的小提琴就放在里面,但是子雨并没有拉琴,直接打开了电子钢琴的开关。王勇通常都会帮她把插头插好,她从小就喜欢钢琴,可是妈妈告诉她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允许,因为每个月妈妈都要拿出半个多月的工资送她去上小提琴课。
她想起了李科长的儿子,不知道他有没有参加他妈妈说的那个画画班。这个世界既公平又不公平,很多有条件学习的孩子却缺少天赋。子雨又想到了那个送她回来的阿明,有钱人家的孩子就幸福吗?她很奇怪阿明居然那么热心于张罗为自己的父亲给自己娶后妈。林因那么羡慕赵大老板能娶第三任太太,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新娘呢?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子雨边胡思乱想边无意识地弹起一首《小奏鸣曲》,那是莫扎特的一首早期作品,她毫不经过大脑地越弹越快,一支曲子弹得多了自然就熟了,而周围的一切看得多了也就没什么了。
直到王勇的掌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夏干事,你真是越弹越好了。”
他由衷地说。
“别打扰你工作就行了,最近我不用按时去科里上班,多的是时间弹琴。”
子雨边说边弹起另一支曲子。
“我听宋干事说你去电台主持节目了,你真有福气,哪像我,马上就要兵役制改革了,还是转不了干。”
王勇边说边收拾工具包,“我到礼堂那边去,宋干事刚通知我说明天礼堂有个会。”
“我最近一段时间不用按时去办公室,要是看到有我的信就帮我带到乐器室来吧!反正我会经常来拉琴的。”
“没问题,我走了。”
王勇走了出去。
“谢谢你了!”
虽然不知道王勇能不能听到,子雨还是这么说。说起来李科长算是幸运的了,其实一个人的勤勤恳恳和成长进步也没什么关系,王勇天天不论上班下班都闲不着,不是放电影就是布置会场,公差勤务不断,科里一共就他一个兵,他又会修各类家用电器,干起活来经常是公私难分。子雨几乎每天都来乐器室练琴,王勇的话很少,更少有什么怨言。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转干的事遥遥无期,这难道不也是为人们服务吗?
子雨又开始胡思乱想,机械地弹了几段练习曲,直到房间里全部暗了下来,她才知道天已经全黑了。
不用说,错过了开饭时间,今天的晚餐又没着落了。回到宿舍,小张正在用电炉子煮方便面。四川人爱吃辣,整个房子里都弥漫着辣椒酱的味道,不锈钢的碗里盛满了红色的诱惑,小张迫不及待地咂着嘴:
“领导,快来吃点!我今天有点感冒,别传染了你,吃这个比吃药管用。他妈的!老子今天去门诊部就要到一包感冒灵,好药都给公仆们留着了。”
小张拿着子雨的饭碗,她的唠叨最多,子雨早已经习惯了。
“不用了,我吃不了那么辣,既然你病了我就慰问你一下,我去二号门买两份凉皮,给你买份病号饭。”
子雨从包里拿出20块钱,她说的二号门是机关临街的便门,对面有个小菜市场,她和小张经常去那里买点吃的改善一下。这是子雨和小张之间的秘密,电炉子平时都藏在小张的床底下,小张嘴虽然快,但她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这件事,因为在子雨没来之前她就已经有电炉了。
其实子雨在最初来的时候,小张是充满敌意的。原来她和保密室的一个女兵住在一起,那个女孩因为考军校去了文化队,她自己住了有大半年。因为机关楼没有单身女干部,子雨只有和她同住,子雨的年龄和她差不多,却是干部,虽然并没有跟她摆什么架子,但小张和她说的第一句话还是在子雨搬来一星期以后。那天小张来例假,疼得躲在被子里哭,子雨一声不响地给她打了一份干部食堂最贵的菜。
子雨在小吃摊前徘徊了许久,这个月的开销又透支了,自己发工资,不能再向家里伸手要钱了。虽然这么想,她还是给小张买了两样川味小菜,自己则照例还是买了一份凉皮。
小张最终在兴高采烈之后沉沉睡去,子雨悄无声息地去水房洗了碗,然后坐在台灯前发愣。她摆弄着那个粉红色的小台灯,那是她过22岁生日的时候买的,那时候她正在一个连队实习,生活苦的不得了。买这个台灯的时候她还犹豫了好久,爸爸很久前给她写来一封信她常常看:“……没想到夏夜里的一场雨,把我的和你妈妈的一生都淋湿了。”其实她常常希望自己长大后能做一把伞,为自己的父母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
子雨对着镜子戴上了假发,那个环形的发夹在灯光下熠熠地闪动着,她拿起台灯想凑近点看,居然发现台灯的底座上写着艺术体的‘明亮牌’字样。子雨兀自笑了,粉红色的灯光下,她笑得那么安详,那么圣洁;环形的亮点包围着她,她在电台的一摞稿纸的第一页写下了“昨夜梦中长发飘”的题目,她要把她昨夜的不安变成今夜的美梦,虽然她并不知道生活将会怎样继续。
第二天,子雨起得很晚。起床的时候发现小张帮她打回了早餐,她似乎一直沉浸在昨晚写作的狂热之中,她给丁凯打了个电话,但丁凯说他下午有课,要她自己准备稿子、练练播音。子雨突然觉得在这种休息状态下的压力其实是很大的,她从来没有在广播电台那种正式的地方播过音,居然要她直接进播音室,这个林因也真是的,这不是要自己出洋相吗?她第一次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虽然穿好了军装,可她却不愿出宿舍楼,大家都知道她被借到了电台,自己怎么能在大楼里闲逛呢?可她又能去哪里呢?去找林因?电台那种忙碌的景象她是见过的,那不是自找没趣吗?
她把那篇散文和从电台拿回来的稿子通通都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遍,这样以便于播音的时候不会念错。然后她对着镜子一遍一遍地念,看着稿子念一遍再对着镜子重复一遍,直到小张回来,她才发现自己连早饭还没吃。
去饭堂吃过午饭,子雨直接就去了俱乐部,让王勇打开图书室的门,她开始翻找关于播音方面的书,然后她开始念绕口令、数来宝。图书室里关于基层文化方面的书特别多,她翻翻这本,看看那本,又抄下了许多有用和精彩的段子,直到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她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其实很愚蠢,如果把嗓子累哑了那可怎么办?想到这儿她又急吧吧地跑到门诊部去要点草珊瑚,可下班时间军医不在,又费了半天口舌,药房的女兵才给了她两包四季润喉片,子雨觉得嗓子越来越痛,又绕道去2号门对面的药店买金嗓子,就这样一直折腾到6点多钟才回到宿舍。
一进门,小张急急地问她去了哪里,她含含糊糊地没做回答。她当然不可能把自己做得这些傻事告诉给别人听而且她嘴里还含着含片,此刻的她觉得自己应该尽量减少讲话以免嗓子更痛。
“有个叫赵新明的半个小时内打了3个电话,要你给她回电话。”
小张手里举着电话号码,“是那辆红色宝马吧!”
子雨不置可否,完全没有要回电话的意思,她只想赶快躺下休息,在图书室站了一下午,她觉得有些腰酸背痛,阅览室里明明有椅子,自己怎么不知道坐一坐呢?子雨对自己整个一天的反常举动真是越想越窝囊。
“赶快回电话吧!我帮你要外线。”
小张有些兴奋地说,没等子雨回答就拿起了电话。小张跟总机说的是个手机号,在要电话的空隙,小张还忍不住说,“这个号好噎,不是‘顺’就是‘发’肯定得花很多钱才能买到的。”
子雨对小张经常关注的东西大部分都比较陌生,她接过小张帮她拨通的电话,果然是赵新明。他说他要去老爷子准备结婚请客的那家酒店去试吃一下湖南菜,因为新娘是湖南人,而海景花园是半岛唯一的一家5星级酒店,还说马上就开车来接她。
赵新明说的老爷子就是林因说的那个赵大老板,这个子雨当然知道,但是当父亲的要为自己娶后妈,儿子还主动去试吃酒宴这可真是一个难以说通的逻辑,子雨觉得很荒谬,正准备推辞,一直竖着耳朵在旁边打边炉的小张一边推她一边不停地点头。子雨知道她俩又错过了吃饭的时间,而且小张喜欢吃辣,听到吃湖南菜即使自己不去她今晚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子雨就说她还要再带一个战友,赵新明说“你有多少兵姐都带上好了,我还请得起。”
20分钟以后,那辆红色宝马果然停在大院1号门的马路对面。子雨对兵姐这个称呼感觉极为不雅,因此她和小张都没有穿军装。海景花园和半岛商城一样,是半岛人都知道的地方,华丽的宴会厅令人炫目,酒桌上还有那天在半岛商城赵新明办公室里见过的两个人。小张大方地喝了一杯啤酒,并且亲切地称赵新明为明哥,子雨一直坚持叫他赵先生,她不愿意称他为赵总或赵经理,她觉得赵先生这个称呼既礼貌又不市侩。最后还是赵新明坚持统一口径,叫子雨和小张都叫他阿明,另外两个人几乎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和宴会厅的领班谈论着什么,席间酒店餐饮部的经理还专门来敬了一杯酒,对菜的口味问长问短。子雨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也没和赵新明说上几句话,她怕太辣,怕说太多话把嗓子弄得更痛,小张对菜似乎颇有研究,边吃边做着评价,在那个餐饮部经理面前大出风头;阿明却好像有心事似的,拿着手机不停地重拨着一个号码,直到10点多钟子雨说回去太晚影响不好,小张才意犹未尽地说走,阿明没有留她们,让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开车送她们,自己依然闷闷地拨着电话。
小张一直沉浸在海景花园那种豪华、舒适的氛围之中,以至回到了宿舍她还久久地保持着在席间的那种神情,子雨怕她再来了兴致大发感慨,搞得自己睡不成觉便先自己到水房洗漱了。其实子雨虽然很累,她也是第一次被男士约到那种地方吃饭,从被林因带到电台开始她就像林黛玉进贾府一样外表虽然不动声色,内心也是波澜起伏。由两个门岗驻守着的营门,内外相差何止万千,子雨虽然一直生活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可她毕竟受过良好的艺术熏陶,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对于这种强烈的反差不会像小张一样不能释怀。
小张本名叫张志红,可她嫌弃这个名字太土,调进机关以后,想尽办法去直工科改档案,她把名字改成了张丝云,她原来在通信连的那些战友大部分都复员了,老一点的兵还是会叫她小红。但她每次都不厌其烦地纠正她们说,“叫我丝云,丝绸的丝,云彩的云。”只有俱乐部的王勇逗她说,“张丝云听起来比张志红还革命,有点像张思德的妹妹。”
小张是一个很实际很坦率的川妹子,她对子雨开始有点不平衡,但后来她毫不掩饰自己对子雨的羡慕。子雨是干部,有大专学历,特别是子雨的名字:夏子雨,小张说,“夏夜里的一场雨,真是太诗意太琼瑶了。”王勇说有一段时间她还痴迷再改一个名字,但不知怎么又放弃了,名字这种东西其实只是在众生之中用以对号入座的符号而已,真的能对命运起到引导作用吗?如果真是这样,子雨并不希望自己只是夏夜中的一场雨,因为那太纤细,太容易在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被阳光照耀下的人们所忽略。
小张这次破例一直静静地斜靠在军被上,子雨原想跟她说几句话,因为白天太累的原因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宋干事的电话叫醒了子雨,他跟子雨说直属队要搞歌咏比赛,让子雨8点半之前在机关大门口上车,小张好像睡的很晚,电话就在靠近她那边她都居然没听到。子雨接电话的时候她一个轱辘爬起来,睡眼惺忪地就跑了出去,子雨看了一下时间,已经8点了,她也得赶紧去办公室了。
下午4点多,子雨刚回宿舍就接到了丁凯的电话,要她去他那里核稿子,子雨带着上午采访的录音带赶去了丁凯所在的指挥学院。宋干事跟子雨说李科长指示,星期天的节目中一定要播出来。部队的稿件一向讲究三上,即上电视、上广播和上报纸。李科长还让宋干事传达第一期的节目政治部的领导一定会听,让子雨好好表现。
子雨这才发现借调并非是林因所说的两不管的状态,借调期间的时间也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即使领导是给了你一个学习的机会但组织在做安排的时候也是有多方面考虑的。
丁凯在学院里有一间自己的宿舍,子雨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那里。丁凯的宿舍不大但很整洁,看起来都有点不像是男孩子住的地方。桌子上堆得几乎全是考研方面的书,丁凯让子雨在床上坐,因为屋子里只有一把椅子和两个小板凳。
“男同胞来了通常都坐小板凳。”
丁凯笑着给子雨拿出一瓶矿泉水。
子雨发现丁凯的枕头下面压着一个镶着花边的小像框,像框是斜着放的,能看到里面镶着的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子。
丁凯很大方地说那是他的女朋友,读工科的,军校时比他低一届,现在直接读研了。丁凯说:男的其实活得很累,处处怕女的超越自己,他女朋友读了研究生以后他的压力很大,去年因为他在忙一个教学课题没时间复习,今年的考试他一定不成功便成仁,他和他女朋友的君子协定是等两个人都拿到学位就结婚。
丁凯跟子雨说在他没考上研究生之前这件事对大家都保密,包括他的父母,但不包括林因。子雨觉得自己加入到《我是一个兵》这个节目中也就等于加入到了他和林因之间的小集体里了。能在朋友间找到这种互相信任的感觉子雨觉得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触。
丁凯对子雨的散文很满意,而且还向子雨传授了很多他被林因邀请做嘉宾主持时候的现场经验,等到稿子都敲定之后,丁凯才跟子雨说:
“其实林因知道你没有现场直播的经验,他跟我说,如果追求效果的话,第一次让你上节目应该是录播。但是因为电台最近的变化很大,有线电视一天3次重拨,24小时不间断,极大地冲击了广播电台的收听率,电台的所有板块都进行了重新改组,他们部门的每一个主持人几乎都有广告的压力,像军事节目这样台里赔钱的节目哪个主持人都不想把自己的时间耗在上面,而且电台刚换了新机器,录播的可能性不大。
最近林因还想把《城市列车》这段节目的时间加长,因为到目前为止这个节目的收听率是最高的。他这段时间特别忙,我们俩尽量配合他的工作,支持他把这个节目办好,因为他在主动接下这个节目的时候台里有很多人在说他的风凉话。”
子雨知道《城市列车》这个节目在半岛的影响是很大的,但她不知道在电台的工作原来也这么具有挑战性,她还记得林因在阿明办公室的时候说自己都三十好几了还没混上第一任老婆。他的样子看起来小小的,不像是他自己所说的那种老大难呀!可转念一想,像林因这种追求事业的人肯定都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就像父亲在来信中跟自己说的:“人这一辈子短得就像是睡了一觉,要干出点名堂付出的除了泪水和汗水,还有别人睡觉你工作的时间。”
“你发什么愣呀!”
丁凯望着沉思中的夏子雨说,
“别紧张,现场直播出点错是正常的。”
丁凯的口气里很有一股海军老大哥的味道。
“走吧!我请你吃肯德基,我工资比你高,这次让我们大腐败一下。”
子雨笑着说:
“老是宰你,我可不是磨剪子磨刀的。”
“你这小丫头挺合适当主持人的嘛,话来的挺快,还挺幽默。我天天猛啃英文,也该啃点儿鸡,来点儿洋消费了。”
子雨回到宿舍已经8点多了,小张说士兵灶改善生活给她打回了一份红烧牛肉。子雨说她吃过了,小张有些不安地问:
“是阿明请你吃的?”
“不是,是一起做节目的一个海军。”
子雨没有察觉小张的神情,她正在琢磨怎么按照丁凯告诉她的步骤去组织节目。
小张说:
“中午阿明打电话找过你,说半岛商场的经理想请你去帮他们做发饰促销,让你给他回电话。”
子雨开始没注意听,后来知道是促销假发的事,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不去,不去,不去!这要是让哪个领导知道了还不得处分我啊?”
这次小张没有要求主动给她要外线,子雨本来也没打算回什么电话,她正全力考虑节目的事情。
星期天终于到了,在电台的直播间门口,子雨有一种赶赴刑场的感觉。林因娴熟地操作着面前的一大堆播放仪器,隔着玻璃窗,他跟外面的导播做了个ok的姿势,丁凯帮子雨套上的大耳机里传来了《我是一个兵》的音乐声,林因向听众介绍了节目的概况和新加入的丁凯和子雨,节目便按照预定的顺序正式开始了。子雨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脸上火辣辣的,心也在突突直跳。其实她要做的只是在丁凯示意她的时候按动眼前的控制键播出自己分工的那部分稿子然后再按一遍,数控键会自动将声音转换到另一个声道上。所有音乐的切换和机器的操作都是由林因来完成的,丁凯负责暗示子雨。
子雨是在播《昨夜梦中长发飘》的时候开始入戏的,慢慢地,她感觉自己的情绪越来越稳定了,手不抖了,脸也不红了。节目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当她随着林因和丁凯的示意和大家说再见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在他们说再见的时候,下一个节目的主持人已经在玻璃窗外向林因做鬼脸了。林因有条不紊地播报了时间,又告诉大家马上要播出的节目才退出了《我是一个兵》的主题音乐。场间音乐响起的时候林因像换了个人一样在转椅上跟着节奏晃来晃去。
外面的主持人走了进来,林因说:
“大功告成,走,走,走,出去再说。”
推开直播室那扇厚重的门,子雨才长长地出了口气,这几天在心中念叨了几千几万遍的“战友们,朋友们你们好,我是……”
“下次你自己控制话筒,话筒要往上点,声音再沉下去些。不错,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林因边换鞋边说。子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系着鞋带,这算是表扬吗?她让小张帮她录了音,她只想赶快回去听一听效果,再寄回家给爸爸妈妈听一听,读那篇《昨夜梦中长发飘》的时候她是真的动情了。
这档节目结束后林因就可以下班了,他们出去的时候看到赵新明的车就停在电台门口。阿明是来接林因,还是来找自己的?子雨这才想起自己没有给他回电话的事。子雨这几天一直都在忙着科里成立报道组的事,虽然李科长曾跟她说最近可以不用按时到科里,但子雨并没有因为来电台的事而对自己放松要求。徐干事因为竞争科长的事闹情绪,吵着要住院,新闻报道工作的滑坡使李科长遭到了政治部谭主任的批评,科里准备成立临时的报道组,一是配合马上要开始的征兵宣传;二是抓紧时间在年底以前多上稿子。
子雨是政治学院学新闻专业的,义不容辞地要协助科里的这次活动。而且首次直播给子雨的心理压力是很大的,她现在不但不是林因说的借调两不管,而是典型的借调两头忙。阿明下车时候就没顾上跟子雨打招呼。他直冲着林因走过来说:
“他妈的!这个新换的主持人怎么就那么不对口味,他到底是让我介绍产品还是自己啰里八嗦,音乐都搞得劲歌劲舞的,这哪是导购节目呀!分明是娱乐版嘛!再这样嗲声嗲气地搞下去老子不干了。他妈的!我赔上时间搭上钱是来和他闹着玩的?”
阿明显然很不高兴,林因曾经还主持一个导购节目,因为他主动接下了《我是一个兵》,所以那个节目换了一个主持人。阿明在这个节目中做嘉宾介绍如何选购灯具,电台是按软广告的价位向他们公司收费的,那个主持人接进热线就只顾和听众聊别的,插音乐的时间又太长,阿明当然不高兴了。
林因偷偷冲子雨和丁凯撇了撇嘴。
“我给你一个电话号码,你给我们部的程主任打个电话,谈一谈你的想法和意见,因为节目刚调整,我不便于在同行之间多说什么,你们拿钱办节目台里会考虑你们的需要。”
林因掏出本子和笔给阿明写了个电话。
“你明天上午9点左右给他打这个电话,星期一上午主任开业务碰头会,别忘了啊!我听说他可能最近要去北京开会。”
“你把以前节目的磁盘给我,我还是喜欢原来你主持时候的样子。那个新来的主持我横竖看他不顺眼,我看成立个人妖广播电台让他去挺合适。”
阿明边说边示意大家上车,电台门口不能停车时间太长。车子快要驶进环海公路的时候,他突然问:
“你们都要去哪儿呀?”
因为是星期天,林因和丁凯都要回家,林因说:
“三个人三个方向。”
“啊!”
阿明下意识地骂了一句,
“操!我可不当司机,男的下去打车,我只送女的。”
林因和丁凯听了哈哈大笑,子雨被闹了个大红脸。可阿明浑然不觉,自顾自地说:
“下星期三我老爷子给我娶三妈,在海景花园办事,林因你来帮我主持一下,我给你一千八百八十八。这个数这么样?你去客串客串让那些客户不至于觉得太冷清。我大娘的那两个女儿都在美国,听说老爷子要结婚连回来都不回来,我妈更不可能参加了,说要去海南岛住过了冬天再回来,法院把我判给了我爸爸,他现在就剩下我这么一个狗儿子了,如今又要娶个唱美声的,我们赵家可是人丁兴旺啊!”
子雨坐在前排,这次她主动系上了安全带,听着阿明的话她觉得阿明其实很可怜,赵大老板又要娶歌舞剧院的女演员,无怪乎上次吃饭的时候阿明开玩笑说:“我们家又要开唱片公司包装歌手了。”
阿明果然在红绿灯前面的马路牙子上停了车,因为怕被警察看见,林因和丁凯忙不迭地下了车。子雨在前行的车上向他们挥着手。
“这个赵三公子也真够重色轻友的,这个鬼地方哪能搭到车呀!”
“那就往前走走吧!反正你也下班了,我也没什么事。”
丁凯说。
他俩在海滩上漫无目的地溜达了一会儿,信步走进了海边的一家烧烤屋。
丁凯没有穿军装,大咧咧地对着瓶子喝起了啤酒。
“呵!真爽,要是夏天更来劲。羊肉串的干活!”
他冲着林因耍舌头:
“密西密西的干活!”
林因也冲着丁凯举起酒瓶子,送羊肉串的服务员被他俩逗得直乐。
“‘者’名主持人,半岛名记,居然在此地用膳……”
没等丁凯说完,林因就指着羊肉串摆了摆手:
“废话少说了,一个字……”
两人一气吃了30串,吃完后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彼此看了看对方,用林因的话,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方式。
丁凯是指挥学院留校的高才生,他父亲是一位海军中将,母亲是正师职军医,丁凯从上军校时就认识了林因。林因是省师范学院毕业的,曾经在中学当过班主任,那时候林因的中学跟丁凯的学院是共建单位,丁凯是区队长,被指定为林因那个班的校外辅导员。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林因带着两个学生代表去广播电台录音,丁凯穿着军装在电台旁边的那个大熊猫垃圾桶边,跟林因进行了第一次握手。后来电台招聘,林因调到了广播局,丁凯一直担任那个班的辅导员到毕业留校。
马路两边的那些旧房子陆续都拆了,只有那个垃圾桶却奇迹般的保留了下来。现在,那个大熊猫成了他俩“山盟海誓”的见证,林因比丁凯大了好几岁,是个戏迷兼事业狂(丁凯语),他很欣赏丁凯那种不张扬,肯学习的沉稳性格。丁凯从不跟任何人提他父亲的事,包括林因都是过年去他家的时候偶尔碰上才知道的。林因知道丁凯是个很独立、很有主见的大男孩,平时他都是住学院的单身宿舍,包括谈女朋友的事在家人面前也都是低调处理。
“你的那位女硕士这么样了?别那么虚荣,女的当硕士男的就得当博士啊!公安局不管这事。”
“去你的吧!少替故人担忧,我嫂子,你那第一任老婆还没候选人呢!”
“我今天晚上去看第12个,我们家老太太下岗再就业就专忙我这事了。”
“赶上竞选洲长了,没准还能创个世界记录。”
丁凯笑得前仰后合。
“你不用笑我,你要是再不把那位女硕士带回家,你们家司令也有着急的时候。”
“我妹妹要是再大点,我一定想办法让她嫁给你。”
丁凯胸无城府地说。
“这不是谁想办法不想办法的事,我们家居委会老大妈办法想的还少啊!老夫不信别的就信命。”说着又唱了一段。
“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这都是你们部队的话,就像子雨刚才说的什么:‘新兵蛋子,老兵油子;新兵的信多,老兵的事多。’”
林因说:“最近我会了不少了,你看我这人整天跟些老的戏迷在一起本来就有些不正常,现在又跟你们这些当兵的混在一起,哪能与时俱进地谈恋爱呀!现在的女孩要不是心高气傲的剩女就是现实俗气的80后,像我这样没什么实力又忙着跑龙套的虚假繁荣客,根本就是个高不成低不就!”
林因说的是子雨在节目中临时穿插上的部队术语。
“这个夏子雨真是挺灵的,将来搞节目肯定是把好手。”
林因虽然没有当面夸奖子雨,但在丁凯面前忍不住表现出了对这次节目的满意。
“你怎么不夸我辅导有功呢?你也是重色轻友之徒。”
“你是当辅导员出身的嘛!我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要是考不上研和那位女硕士有了距离,我看你和她还挺配的,你妹妹不是当空军了,你们家海陆空三军全齐了。”
“得了吧!我是名花有主了,这个机会留给你了,子雨的条件不错,长得白白静静的,人品也不错,这年头漂亮点的女孩子难得有愿意扎扎实实工作的。”
“这倒也是,现在有点姿色的女孩子都希望自己能搞个表演啦!傍个大款啦!没有一点文艺工作者的素质到有不少天才一样的毛病。前几天我刚刚见了一个‘飘’一族,长的是不错,可我看是琴棋书画不大懂,柴米油盐不愿碰。找这么个老婆,我还怕侍候了半天还给我戴绿帽子呢!世道越开化好男人越找不到老婆。比如说我吧!”
林因不愧是主持人,说起相亲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丁凯边笑边点头,听得都有些上瘾了。
“还有什么样的,快都跟我说说。”
“说多了我怕你一会儿没心思复习功课了。”
“哎!没事儿!我也不知怎么搞的,混来混去混入了考研大军。我那天看报纸说现在是空前的考研热,有个大学生考不上研居然自杀了!”
“其实很多学生的考研心态是很迷茫的,有的无非就是暂时逃避就业的压力而已,上完研究生要面临的可能是更激烈的竞争,还不如踏踏实实地学门吃饭的技术,早积累点工作经验。哪像你?有个‘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的美好前景。我看你这次准能考上。”
说着林因看了看表。
“坏了,坏了,快7点了,我得赶快‘打的’去参加第12次见面,要不然我们家的党员老大妈又发表起演讲,我可得罪不起!”
丁凯有些舍不得他走,说:
“等我考完试别忘了跟我汇报啊!”
“行,不过要是今天这个将来变成了我老婆,老朽就是带进棺材也不能说喽!”
林因急匆匆地付了账,上出租车的时候,他甩给丁凯一句话:
“你回去给子雨打个电话,别让阿明吓着人家小女孩。”
“那些有钱的大款干嘛都对这些穿军装的女孩子这么感兴趣呢?大概这些私营业主们需要的就是这种只有穿着军装才能体现出来的尊严吧!”
丁凯在专线车上这么想着,他确实有点担心子雨,但这种担心并不是出于男女之间的一种情爱,丁凯是真心的希望林因和子雨之间能有所发展,虽然林因跟子雨在一起的话林因是大了一点,但毕竟子雨也是学新闻的,他们在一起将来会有共同的事业。
车上正在放《好人一生平安》这首歌,现在听起来太有点过时了,可是它的每一句歌词好像还是那么往人心里送。
与此同时,子雨被阿明开车带到了半岛商城,子雨穿着军装,手里拿着那顶在半岛商城失而复得的帽子,像个小学生似的跟在阿明后面。
“老爷子让我帮他给新娘子买点东西,我看她跟你身材差不多,请你来帮个忙吧!”
阿明没提子雨没给他回电话的事,停好了车他下意识地拍了拍子雨的肩膀。
“下车吧?你这个1毛1的牌子还挺新的。”
子雨看了一眼自己的肩牌,今天是星期天她本来是想穿便装的,因为进直播室的事弄得她特别紧张就习惯性地穿着军装出来了。
“老兵新干部!”
她冲阿明笑了笑。
半岛商城的名牌专卖特别多,价格贵的也让人咋舌,阿明用那个灰色的手机指来指去的,两个服务员带着子雨进了试衣间,子雨走马灯似的换了好几套衣服,阿明在外面耐心地等着。他看看这套,“还行!开单子吧!”还边接着电话边说,“不错不错,都买了吧!”
服务员殷勤的介绍这套衣服该配什么样的鞋子,那套衣服又该配什么包,搞得子雨应接不暇,她在上次买假发的时候就体会过做上帝的滋味了,这次她不停的解释:
“不是我买,你们去跟他介绍吧!”
可服务员会心地笑了。
“小姐看你多有福气,他肯定听你的。”
弄得子雨哭笑不得。
子雨觉得特别别扭,又没法说清楚只有硬着头皮试了这件试那件,一直弄到她筋疲力尽,话都懒得说。
阿明在半岛商城是现下最流行的储值卡一族,购买所有的商品都是6折优惠,最后付钱的时候他共买了7套衣服、3个手提包和3双鞋外加一个做工考究的女士旅行箱。可以获赠2000元的购物卷。服务员跑来跑去的样子让子雨感触颇深,有钱就是不一样啊!阿明连款台都不用去,直接在小姐递过来的一个转账单上签了字。
他有条不紊地指挥服务员把什么和什么装在一起,又打电话找人过来。然后自己提起一个袋子说:
“这些先放在这里,马上就有人来拿了。”
他还主动帮子雨拿着帽子,下扶梯的时候子雨看到了上次吃饭时的那两个人正在上来的扶梯上,他们看到阿明热情地挥着手,阿明只是冷淡地冲他们点了点头,很有一股黑社会老大的派头。
到了一楼的时候又路过了明亮的那个大牌子,阿明往里看了一眼但没有进去。
“都几点了,饿死了!我们还是去海景花园吃饭吧!这次吃粤菜,我看上次你好像没吃饱。”
子雨也觉得很饿了,她没有推辞。因为直播的压力搞得她这几天以来都寝食难安。节目结束后,虽然林因没有过多的夸奖自己,但看到他跟丁凯之间的表情,她感到了一分由心底而生的惬意,她现在特别希望自己能好好吃上一顿。
吃饭的时候阿明特意把手机给关了,他还坚持让子雨点菜,子雨只是点了几道最普通的菜,服务员推荐了半天海鲜和鲍翅他也没说什么,连酒也没要,这让服务员有些奇怪地多看了他几眼。
他边吃饭边跟子雨闲聊,说他在电台的办公室听了下午的节目还提了点自己的意见。
子雨这次的胃口很好,一大碗面吃到见底,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看你这几天好像都瘦了,几天没好好吃顿饭了吧!”
阿明端详着子雨说。
这几天子雨确实很辛苦,科里要成立报道组,徐干事和杨干事在工作上又有些情绪,很多事情都落到了子雨头上。为了电台的节目她还得跟着宋干事下部队,加上第一次进直播室的心理压力她真是很久都没有这么大吃一顿了。
不知不觉已经快11点了,子雨惊叫着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她还从来都没有出来这么晚过。
看着她惊恐的样子,阿明扔下200块钱就飞快地带着她上了车,到门口的时候他还跟服务员交代:“让你们经理给我打电话。”
车子很快到了机关门口。
“又是怕回去晚了影响不好?”
子雨点了点头。
他从后座拿起那个从商场提出来的袋子说:
“谢谢你,这是我送给你的。”
“送给我?我不要!”
“你辛辛苦苦试了一大堆衣服,总得给自己留一件嫁衣裳吧!”
说完之后阿明有点脸红了。
“没关系,解放军为人民服务嘛!”
她看出阿明说错了话有些不好意思,子雨打开了车门。
“等一等。”
阿明下意识地抓住子雨的手又马上松开了,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算是我拥军了吧!我们公司每到过年过节都给驻军送慰问品呢!”
阿明敲了一下方向盘,“你下车!”
说着他把手提袋递了过去。
“不行,我是绝对不可能要的!”
子雨不自觉的沉下脸来,她觉得这是一个原则性问题,而且已经这么晚了,她也实在是急着回去,说话的口气不免有些生硬。
阿明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突然大声说:
“你他妈的不要就给我扔了,反正今天你得把它从我车上拿走。”
子雨愣愣地看着他,刚才吃饭的时候他还说自己瘦了,子雨觉得他其实是个很会体贴人的人,一时之间他就翻脸了,面前的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喜怒无常。
阿明敲了一下方向盘,“你下车!”
子雨机械地走了下去,他发动车子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特别刺耳。
“这个赵三公子,真是太霸道了。”
大门口已经上锁了,只剩下一扇小铁门还开着。在岗亭里站岗的战士正探着头向外张望,好在子雨穿了军装,进门的时候门岗没问什么。
阿明的车又倒了回来,刚才子雨下车的那扇门开了,阿明斜着身子探出头冲着已经在铁门里的子雨说:
“我道歉,但东西还得拿走!”
说着把手提袋从车门里扔了出来。等子雨跑出门的时候,阿明的宝马已经绝尘而去,子雨气得直跺脚。
提袋子的时候子雨的帽子掉在了地上,她想起一个星期以前刚认识阿明的情景,她突然觉得阿明其实很可怜,也许他的内心是很痛苦的,虽然他在人前总是表现的呼风唤雨,不可一世。
回到宿舍,小张已经把宿舍的灯关了。她轻轻地拧亮了自己的台灯,小张并没有睡着:
“你怎么才回来,有个叫丁凯的让你必须给他回电话。”
子雨拨通了丁凯的电话,丁凯还在复习英语,声音里丝毫没有睡意。
“子雨,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子雨愣了一下,“我……去了一个本地同学家,聊天聊忘了时间。”
“哎,我们还担心你被那个大款劫走了呢!”丁凯在电话那头边笑边说,林因刚才打电话给我,让我通知你明天下午去台里找他。”
子雨挂断了电话,悄悄地把手提袋塞进了柜子里,她觉得自己的生活突然间变得好复杂,她什么都不想了,首播的成功让她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现在的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子雨长长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了,小张的被子、衣服乱七八糟的堆在床上,想必她也是匆匆忙忙离开的。子雨去水房洗了脸,收拾了房间还把小张的被子也叠好了,虽然在机关很少检查内务了,但军校3年她还是习惯性地把军被叠成了豆腐块。
她还记得刚当兵在新兵连的时候很多战友为了新发的被子能叠出形,晚上挨着冻也要拿凳子压着,她叠被一向是把好手,小张胖胖的军被经过了她的手也变得有棱有角了。
她打开柜子放睡衣的时候,发现昨天阿明扔给她的那个大手提袋掉了出来,子雨这才看到里面是一双鞋、一套衣服和一个手提包。子雨一看就知道那套衣服是她试穿的时候受到阿明最高评价的,也是最贵的一套。
黑色的西裤,红色的上衣,宽大的西服领上镶着黑色和黄色的花边,窄窄的腰身上束了一条红黑相间的带子,精致的堑子上嵌着一个个小碎钻,鞋子是黑红套色的,宽大的西裤下露出真皮的明黄色海水纹,包带上的花纹跟鞋子上的花纹几乎如出一辙,整套衣服像是出于同一个设计师的经典搭配。穿起这套衣服,子雨才发现阿明看似随意的外表下有一颗极为细密的心,她记起他昨天一共买了7套衣服,3双鞋中其他的两双都是红色的。他临走的时候自己只提了这么一个袋子,也就是说这套装束他本来就是为子雨挑的。
子雨不敢再想下去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子雨当时虽然有些不能接受但事后却一点也怪不起他来,她觉得阿明这个人虽然有些霸气但做起事来还是很有能力的。“如果万一?”子雨拿手拢了拢乱蓬蓬的短发,她不敢想,她觉得这个万一是根本不可能的。她和阿明生活在一个地球上的同一个城市,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不管怎样,子雨都觉得阿明并不像她初见时那样不拘小节,一身铜臭。
这次去电台子雨没有穿军装,当然她也不会穿阿明送她的那套衣服,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厚毛衣外套。天气越来越冷了,广播电台在海对面,子雨觉得自己应该多穿点。
她到的时候林因正踩着两个摞在一起的凳子在办公室的柜子上翻找着阿明要的那盘播出盘。他一边数落着阿明一边跟子雨开玩笑:“你怎么穿的像个大白兔!”
“怎么啦?过两天穿的还要多呢!”
“那就变成大绵羊‘咩……’”
林因学着羊叫从上面跳了下来。
“阿明打电话跟我说,星期三赵大老板的婚礼让我去主持的时候再找个女的,我说让你去,他满口答应了。”
“我可不去,”子雨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人家结个婚自己跑到海景花园试吃了半天又去帮人家挑衣服,现在又要去帮人家主持婚礼,自己跟新郎新娘根本就不认识,可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跟着阿明瞎忙活。
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加上阿明昨天晚上的表现,她更是不能再掺和下去了。
“怎么?搞点小收入啦!阿明出的主持费可是很公道的。”这个子雨上次在车上已经听他们说过了。
“真俗气,名人也沾人间烟火啊!”
“我现在倒是想更俗点呢!可就是不够名呀!”
“你看现在哪个名人不趁自己出名的时候多挣钱。现在不比以前了,一首歌能唱一辈子。现在的流星多,明星加工厂、明星设计师都多,观众也不容易受骗了。有名的时候就得趁机多创造经济效益,等到名人比凡人都多的时候就不值钱喽!”
说完林因又很正经地说:
“收入只是一方面,主要是锻炼一下你的现场主持能力,这样很有助于你的播音。”
“我不去!”
“我命令你去!”
“我从来都没搞过现场主持。”
“你胡说,李科长已经把你的情况都介绍过了,你是文艺兵出身,拉小提琴的,在军校的校园广播主持过节目,半岛的演讲比赛还得过奖。”
子雨无话可说,急得直叫:
“我星期三下午要上班,说不定还要下部队呢!”
“我给你请假,李科长可是把你借给我了,我现在是你的领导,你得听我的。”
子雨的最后一个借口也被林因揭穿了,看来她真是跟这场婚礼有缘了,可那又将是一场什么样的婚礼呢?
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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