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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我最爱的人,为何陪我最长最久

时间:2023-07-13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他在慌乱之余,不忘心脏病人不能随意搬动的禁忌,他把陈盈放得平整些,然后迅速拨打112。你不是我最爱的人,为何陪我最长最久?“晓伟,不要令我难堪。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我的心,已经够糟够乱的了。”“小盈,你该知道,你的生命不只是你自己的,你也该为你白发苍苍的父母想想

第六章 你不是我最爱的人,为何陪我最长最久?

陈盈正值加班。方晓伟做完分内事,磨磨蹭蹭还不肯下班。

“晓伟,怎么还不回去?”郑重跟他打招呼。

“在等一个客户,约好的。”说得不那么理直气壮。

“嘘,在等什么人吧。”他笑他,“会不会白费心机?”他恶狠狠地瞪郑重一眼。陈盈抬脸看看他,不说什么。过了会儿,方晓伟走到她身边。

“晓伟你回去吧,我坐地铁好了。”

她觉得现在让他等她已不那么心安理得了。

他看她,有些难过,“以前——你没这样过意不去的,小盈,你是不是在疏远我?”

“没——有啊。”她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心却有些虚的。

他在一边玩电脑游戏。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去买外卖。”他说着匆匆跑出去。

陈盈专注译稿。稿子译完,方晓伟还没回来,她有些不安,走到窗口张望。外面,灯火辉煌。以方晓伟青春活跃的个性,他是喜欢这样流光溢彩的生活。

电话铃响。“陈盈。”

“——汉森。”

“刚给你家里打电话,说你又在加班,别太累了自己。有没有吃过饭?最近身体怎么样?今天去检查了没有?谁陪你去的?”那边一叠声急切地问。

“你一下问这么多,让我回答哪句才好?”她忍俊不禁。

李汉森笑出声:“你慢慢说吧。”

“昨天去检查了,妈妈陪我去的,还是老样子,不好也不坏。饭还没吃过,晓伟买外卖去了。你那边开展得怎么样,还顺手吗?”没有告诉他近来心脏悸痛的现象时有发生,就是现在,胸口也很不好受。或许她真的太透支了自己。汉森离开后,只能用工作来排遣无所适从的心绪。

“其他方面还行,就是语言。”他也没告诉她忙得不可开交的状况,“比英语还难懂。”接着说了一句粤语。

陈盈听不清,追问一遍。他又说了一遍,她还是如听天音。

“怪不得你了。”她叹,“这样难懂的话,就当作学了门外语。”

“我也正这样想。就拿出当年学外语的劲吧。喔,晓伟他在陪着你吗?”他似无意地问。

“不——他正好要做一份策划书。”说完脸有些发热。为什么要这样说?理不直气不壮。可是,她没做错了什么啊。

“有晓伟在你身边,我很安心。毕竟,他和你那么多年相处,应该会很周到地照顾你。”他很诚恳地说。说这样的话,他可是心无旁骛?

“我是成年人了,懂得照顾自己。”

“这几天感觉很不好,担心你。”他语气转为忧虑。

她心底一脉柔情流转。她的苦痛煎熬,正是他的牵系。

“晓伟还没回来?”她看看夜色灿烂的窗外,“出去好一会儿了——”

正说着,门开了,方晓伟站在门口,提着饭盒。她把话筒交给他,“汉森的电话。”方晓伟迟疑地接过,“汉森,你好吧。对,现在正要吃饭,小盈很好。我们吃过饭就回去。好,再见。”简单扼要地把对方打发了。皱着眉头,似乎不胜烦恼的样子。他怎么这样?怪李汉森打电话扰乱了吗?她有些不满,又不好说什么。

方晓伟放下手中的饭盒,步子有些蹒跚地走到椅子上坐下。陈盈这才发现,他的裤膝破了好大一个洞,露出了白皙的肌肉,还往外渗着血。

“怎么回事?”她一惊。

“跌了一跤。”

“怎么这么不小心。”看着他渗血的狼狈样,她不觉心痛,赶忙从一旁的医务室里取出纱布药水之类,帮他包扎起来。

他像孩子似的任她摆布。她看起来疼惜的神情,让他觉得不那么痛了。她还是在乎他的,是吧。他心里涌上快意。这一跤,跌得值。

“汉森经常打电话来吧。”他无话找话。

她看他一眼,“反正大家是同事,联络联络是很正常的事。”

“他——未必就这样想。”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不乐。

“晓伟,不要这样揣想人家。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未必对自己有好处。”她皱起眉把手按在胸口,心跳得不正常。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也许是我多想了。”吃好饭,他勤快地收拾残局,不让她有劳动的机会。她很不安,他的好意实在让她坐立不安。她必须阐明些什么,以免他对她误会更深。

“晓伟,我有话跟你说。”在他倒来一杯吃药的水放在她旁边时,她终于说。

“你说吧。”他心虚怯怯地没看她,怕她清澈无邪的目光看穿他浓重的心思。

“其实,你不必刻意改变个性来迎合我。明明喜欢活跃动感的气氛,却勉强自己陪着喜欢清静的我;明明不喜欢做琐碎的事,却硬要把这些事揽在身上。晓伟,我真的无法接受你这样违背自己心愿的好意。这不是真实的你。我能理解,但无法接受。”

“——你认为,我所作的,对你有压力?”自己的所作所为,于她,竟然是一种——负荷!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的改变,竟然得不到认同。

她看着他,慢慢点头。如果这算是残忍,她也只能这样残忍一次。他站起身拿过自己的水杯,低头走向茶水间,不想让她看见脸上的难堪。他需要几分钟时间镇定自己。明知迟早会出现这种失措局面,还是让他心烦意乱。事实已无可避免地摆在面前,他该如何?

小盈,你不该拒绝得这样——无情,这样——彻底。他怔怔地看着镜子里自己惶然的脸,心里五味杂陈。倒着的水不知不觉流出杯面,他的手被烫了下,惊悚地缩回手。

“啪”,外面传来东西落地清脆的破碎声。

他冲出去,一眼看见水流一地,椅子压住陈盈,她脸无血色表情痛苦,一手按着胸口,一手在勾那个银色小包。

“小盈——”他捡起包,慌手慌脚地倒出里面的药,试图喂进她的嘴里,她却紧闭嘴唇,呼吸微弱,脉象幽微,肌肤冰凉。

他在慌乱之余,不忘心脏病人不能随意搬动的禁忌,他把陈盈放得平整些,然后迅速拨打112。打好电话,他惊恐而绝望地跪在她身边,浑身打着寒噤,看她越来越死灰的脸,“小盈,小盈,你千万千万要好好活着——”声音哽咽了。

陈盈再次从死神的魔掌中逃脱出来。

她浑身疲惫不堪,又是再世为人。红尘尚有未了牵情,岂可轻言离弃?映入眼帘的,还是爸爸妈妈。“小盈,又是晓伟救了你。”妈妈老泪纵横。

“别工作了小盈,这次如果没人看见,你让爸爸妈妈怎么办?”爸爸颤着声。

“晓伟呢?”她微弱地问。

方晓伟蹲在她床沿前,“小盈,我在这里,你感觉怎么样?”

“谢谢你——为什么,你总能在我最危急的时候救我?”泪水涌出来,为父母因她而担惊受怕,为自己无法把握住脆弱的生命。真的无法与生命相抗衡啊。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很小,我就知道自己注定会与你的生命相联系。不知为什么,我总能预感到你的感受,你的伤,你的痛。”替她抹去泪,“你的泪,和你的欢喜。”

你不是我最爱的人,为何陪我最长最久?她任他像长兄一样安慰着,却不由得想起了另一张面孔,此刻,她多想他来——

“大伯大阿姨,现在小盈没事了,你们熬了好几夜,现在去休息一下吧,有我在这儿,你们放心好了。”他说。

爸爸扶起妈妈,“好,有晓伟在这儿,我们先去休息一下。”两人步履蹒跚相扶相携走出病房,陈盈看着父母的背影,泪水流得更多。她真的不是个好女儿,给父母的,只能是无止境的担惊受怕,无止境的泪水与心碎。她突然无比地痛恨起自己来。

他倒来开水,扶她服下药。服下药,她把身子从他那边移去,与他保持距离。并且,保持目光的距离。

方晓伟咬住下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他在哪儿?他知道你在这儿吗?他了解你的病痛吗?”话语中带着难以抑止的嫉妒。真的很不公平啊。

“不要这样说,晓伟,他,有他的事。”她沉重地说。

他沉默了一下,“并不是,只有一个人——在爱着你。”真的要把这层面纱拉破吗?

他低下头,不敢正视她,“你嘲笑也好,轻视也罢,藏了这么多年的心里话,今天说出来,应该不是幼稚的了。”

“你在说些什么啊。”

他抬起头,义无反顾地看她:“给我——爱你的权利。”

“这话——不是你在说吧。”她望着他。好像不认识这个二十年的邻家男孩。她不是一再表示了她的拒绝吗,为什么他还这样固执,这样执迷不悟执象而求?

“喜欢一个人,就已经转变了爱的规则,没有任何惯例可循,没有所谓的逻辑存在。谁爱着谁,都掌握在命运的手中,是命运让我爱你的。”他从没说过这样精粹的话,是爱情给了他睿智吧。

“晓伟,不要令我难堪。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我的心,已经够糟够乱的了。”她把脸侧向一边,再不肯开口。

出院后,继续工作与否的问题摆到了陈家的议事日程。

以翻译资料、广告文案为职业,终非她所热爱。成为一名翻译作家,才是她自小由来已久的理想。在试着翻译一些英美文学投稿发表,并且获得业界的肯定后,陈盈意识到自己该为所爱的事业做些什么。

刚把这个念头跟妈妈提起,妈妈就不赞成。“就因为你废寝忘食地翻呀译呀,上次才出了意外,现在你专门搞翻译,还不把我和你爸吓死?!”

“小盈,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爸爸一个劲儿抽烟。

“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价值如何。”

“小盈,一个人的价值,未必一定要用张扬的方式体现出来。你的缺点就是太透支自己的价值。世上有很多事是没法用价值取向来衡量是非与对错的。要知道,你在别人眼中和在父母眼中是两个人,你如何做到方方面面完完全全体现自我呢?你这样,太累了。”爸爸直言不讳。

陈盈沉默。爸爸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一个人不可能把自己完整地诠注给别人看。人是为谁活的?

上次突如袭来地在公司里昏厥,已令公司上下心惊胆战。总经理纵然爱才,惜乎生命重于一切。于是,言辞闪烁婉转迂回中,有了那么一层让聪明的陈盈读得懂的意思。她不想勉为其难,更不愿把这个底捅给父母知道。于是有了这破釜沉舟的打算。

“爸,妈,别的事情我不违背你们的意愿,但这件事,我希望自己能拿主意。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坚定地说。

“小盈,你该知道,你的生命不只是你自己的,你也该为你白发苍苍的父母想想,万一你有个事,让我们怎么办?”妈妈流泪,“我们从没有后悔过把你生下来,把你养大。但是,你如果不好好珍惜父母对你多年以来的爱护,我们也无能为力了。我们终有一天会老,终有一天再不能呵护你,叮嘱你,关照你,你的生命只能由你自己负责。”

“妈,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这样的话比骂我打我还难受。”她噙着泪。

“让她去吧。”爸爸经过深思熟虑,有了自己的看法,“这样吧,在家里搞,别跑到外面去。我们再不想你跑来跑去而牵肠挂肚。”

“对,我就想在家里做自由译稿人。”

这一点妈妈倒没想到,一语中的,她只得默认,但也提出了保留意见。“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每晚最多只能工作到九点,不然我不答应。”妈妈叹气,“我知道自己的女儿生的是病弱的心,但这颗心为什么要比健全的心还要来得劳碌?”

陈盈点点头,只要能从事自己真正热爱的工作,她什么都可以答应。

当晚,她写好辞职报告。写完报告,想起方晓伟,她是不是该和他说说。

正想着,电话响了。“小盈。”正是方晓伟,“你能出来一下吗?”

“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想和你聊聊,出来吧,好不好?”

她沉思片刻,“好吧,什么地方?”

“我就在小巷口等你。”

陈盈拿了一件外套。小巷口。方晓伟正踱来踱去,一见陈盈,迎了上来。

“有什么事不好来家里说。”她呵气跺脚。

“对不起,要你受凉了。”他欲伸手去呵暖她的手,却遇上她带着敬谢不敏的目光,只得略带尴尬地缩回手。他们,已不可随心所欲地拉手了。

一间有着古古味道的茶坊,里面很暖。泥墙、斗笠、蓑衣,古筝、短笛、长箫,营就了一方大俗亦雅的天地。两杯碧绿的清茶,几碟小点。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静听古乐潺潺。

陈盈抿了口茶,淡淡的清甜在舌尖溢开。“晓伟,什么时候喜欢来茶坊?”这种与世无争的地方,似乎与浑身洋溢着现代气息的方晓伟并不合契。

他有些窘意,“我想,也许你会喜欢的。”

“你在顾虑我的喜好?其实你大可不必的。晓伟,我们说些事,用不着这么来刻意打造——氛围。”她不赞成地瞥他一眼。

方晓伟摇摇头,“我没有刻意安排,只是觉得,我们一块儿长大,吵过闹过说过笑过,就是——似乎很少有机会静静地待在一起,说些认真的话,比如喝个茶什么的。所以我今天请你出来喝茶,我想你是不会太拒绝的。”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方晓伟还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水,不说什么。陈盈正想询问他约她出来的目的。这时他掏出一张纸给她看,她看完,不禁莞尔,把纸还给他,并且把自己的那张也交到他手上。在惊奇中方晓伟看完陈盈的辞职报告。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彼此大笑起来。弄了半天的神秘兮兮,原来方晓伟也要辞职。

方晓伟敛起笑容,“小盈,看来我们俩真是有缘分,同一天进公司,同一天离开。只是,会不会让人家误会我们是有意联手的?”

“人家不会这么小器。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自己给自己打工,赚了是自己,赔了也认了。筚路蓝缕胼手胝足,必能开闯一番新天地。”他慷慨陈词,“你呢,做什么?”

“我想办一个翻译社,专职从事翻译,藉此译些自己喜爱的英美文学。趁着自己——尚存一息,从事自己喜爱的工作,于我,那是值得的。你知道的,晓伟,我的日子不会太多太多。”她轻轻抿了一口茶。杯中只剩下浅浅的茶叶了。生命之杯,还可蓄得更多一些?

方晓伟给她续上水,“只要你愿意,我会随时为你续水,让杯子永远不空。”或许是过分殷切,他倒得太多,水溢出杯沿,流向桌面。他用毛巾阻止水的漫延。

陈盈摇摇头,“有时,杯子不能承载太多。”

他与她不约而同握住了杯子。“如果生命无法承受之重,让我来负荷。”他说。

她看他,清俊的面容熠熠生辉。“不可以?不必要?不值得?”他追问,眼里有不肯放弃的固执。

“不要问我这些。”她站起身,知道自己很难和方晓伟坦然面对。她的心是残缺的,没有资格属于任何一个,包括——李汉森。

“小盈,别走。”他双手按在桌面上,恳求她。

“我很难堪——”

“给我一个理由,除非给我一个理由,让我——不再爱你。”

她木然立在门口,脸色在月光下白得惊人。

“你说,除非——你爱他,你爱李汉森,你说呀。”明知不好这样难为她,还是忍不住逼出了心头的涩意,准备承受这不可抗拒的创痛。

“晓伟,我回去了。”她轻轻地说。

他冲动地握住她的手臂,然而,在她静静的目光下,他一点一点放开了他的执著。他笑起来,“好,小盈,我送你回去,你看,我是不是很傻很傻。”

“你是很傻,太傻太傻了。”

把陈盈送回家,方晓伟没有回家。他跑到一家酒吧,一杯接一杯地买醉。在他将近醉倒在地时,模模糊糊看见一个女孩走近他,夺下他手中的酒杯,把他半拖半推地拉出酒吧。

方晓伟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脑袋胀痛得要命。

他茫然地打量周围。粉蓝的窗帘,柔蓝的床单,水蓝的被子,发出淡雅的清香。好像来过这儿。他拼命思索,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正疑惑着,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孩子端着面盆笑盈盈地进来。

“绮华,是你!”他叫起来。

“醒了,来洗个脸。”林绮华把香喷喷的毛巾递给他。

他洗漱完毕,还在云里雾里半梦半醒中:“我怎么——会在这儿?”

于是,绮华把她找他的经过大致告诉他。她一遍遍找他常去的地方,找他红色的摩托车,打他的手机,希望在茫茫人群中有他独特的铃声回应她执著的呼唤。然后,她终于找到了他。酒杯倾倒,头发蓬乱,眼睛通红,嘴里胡言乱语,“给我一个理由,给我一个理由。”然后,她请人帮忙,把他拖上出租车,把他带回自己的家。然后,收拾他臭气冲天的呕吐物……

“天哪,我真的这样狼狈吗?不可能吧。”一向视风度为至尊的他大感羞愧,耍赖似的问:“绮华,你不要吓我,我不可能这样没风度。”

林绮华笑着,眼里流露着半嗔半羞半疼半爱的神情。他心里忽然有种难以名状的酸痛,这个漂亮的女孩,竟然肯为他付出这么多这么好。

“你一直说给我一个理由,给我一个理由,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你这样痴迷?”林绮华好奇地问。

“理由?!”想起昨夜的事,他不由黯然,“也许是你听错了。”

“对了,你一夜不归,你妈妈会不会担心?”

“对了,你怎么不把我送回家,倒把我弄到你这儿来?”一句直截了当的话,把林绮华问得满脸红晕。她捻着衣角,呢哝着。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我是怕你妈妈看见你这付样子要担心的。”

这一说倒提醒了他,他惶恐地问:“奶奶呢?她知不知道我在这儿?”

“奶奶看见我把你带回家,给了我一包醒酒茶,什么也没说。”咦,这就奇怪了。奶奶不可能这样轻易当作没这回事。他心里琢磨着。

正想着,方母果然打电话来了,“晓伟,昨晚我打了多少电话,差点要报警了,你到底在哪里?”

“妈,我和朋友们聊天,喝醉了酒——就住朋友家里了。”看了羞答答的林绮华一眼,“好,下次再不能这样了。再见。”

门外响起敲门声,那种很有风度的敲门声。两人一抬眼,奶奶。门是开着的,她依然敲门。奶奶梳着光洁的头,和他上次见到很是不同。他忙从床沿上站起。

“你醒了?”她说。

“对不起,奶奶,我麻烦你们了。”他谨慎地说。

她看着他歉然的神情,嘴角露出一抹淡薄的微笑,“如果你是真心待绮华,就不会这付样子出现在这里。”

他震慑。她真的厉害,什么都知道。

“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绮华最吃亏的,就是像她妈妈。”那么他像林绮华的爸爸了?方晓伟的脸一下子通红。他在心里摇摇头,他不是的。

“希望下一次,你不是以这样的面目来示我。”奶奶说完,转身缓缓离去,走到门边,停住脚步,并不回头,“希望你能真正学会体量别人的感受。”一句话分明含着不失尊严的寄予。这老人,她始终用一种高傲的姿态,希冀他善待自己的孙女。

林绮华送一直沉思不语的方晓伟到车站。她拉着他的手,一根一根放到嘴边,用柔软的嘴唇擦着,“晓伟,以后不要这样酗酒了,样子好可怕,我,我不放心。”低下头,脸有逃之夭夭的旖旎羞赧之色。

他被她细腻柔情的举动弄得内心起了异样的冲动。她毕竟是很美的女孩。他不由得点点头,像听话的恋人。车子来了,他跳上车,忽然记起来,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你的电脑学得怎么样了?”

“下个星期天考试。”她追着开动的车喊,长发在风中舞动。

“拿到证书直接来找我。”他向她挥手。

“你真的要开公司了?!”林绮华睁大美眸,喜不自胜。能和方晓伟朝夕相处,是她最快乐的事。

“你真的要开公司了?!”郑重惊讶地看着方晓伟,然后拍拍他的肩头,“还是你老兄行,来风云不到两年,就自个儿出去闯,你行啊,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吱声,能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方晓伟笑笑,下意识地往陈盈的写字间望去,透过磨砂玻璃,他看见里面有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陈盈在处理最后一批文件资料,旁边是王永明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陈盈,她就是接替你的翻译小赵。”王永明介绍说。

“喔,你好。”陈盈腾出空和她握手,“我处理完这些资料就给你交待一下。”

“陈盈,风云公司其实真的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但是——天嫉良才呵。很多事不是人力所能为的。”他惋惜地叹息。

“王经理,当初是你力荐我来风云,给了我这样好的机会发展自己,充实自己。我走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只是辜负了你的知遇之恩。不过公司更需要新鲜血液,像小赵这样外国语学院毕业的高才生,更应该有成长的机会;而我,希望能有更适合的环境发展自己。”她坦率直白地说。

“你总是给人全新的感觉。陈盈,一定要当心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困难,尽管来公司找我们。你是个特别的女孩。”她捧着一叠自己的书走出办公室,方晓伟站在门外,一夜宿醉,他俊美的面容消瘦不少,眼更清更亮更黑。他默默看着她,她避开他的目光,那目光中带着诘问、疑惑、伤痛,也带着无辜。

“你辞职了?”他说。

她点点头。方晓伟低下头。经过昨夜的情感裎裸,他发现,她已对他敛起了心灵的扉页,再不肯轻易开启。他,还可读她吗?

她慢慢走过他身边,他忽然追上来。“就算我不辞职,你走了,留在这儿,对我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说完,推开了经理室的门。

陈盈步出风云公司大门,回首凝望那闪闪发亮的大字,心中感叹万千。

接下来的时间,方晓伟开始了忙碌的公司筹建工作。他是属于那种能把事情放在心底,外表给人阳光灿烂的那种男孩。看起来提得起放得下,宁愿把苦恼留给独自慢慢品尝。

这儿地段不算太好,临近郊区,但有潜力。地址的选择颇让方晓伟费了一番心思。方晓伟和一群朋友高高兴兴地布置装点着室内。他租了三间底楼,屏风隔开了一个个小空间,摆上绿化,贴上大幅的广告图案,过厅一幅电脑喷绘“相信自己,做好自己”,顿添一份广告人的大气与自信。这是方晓伟自创的格言,他奉为公司理念。

他走到门口张望着,没见什么人朝这边过来,心中很失落。

“在等谁?”林绮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

“一个朋友。”他淡淡地。

“是不是陈盈?”她诡秘地。

“你怎么知道?”他倒奇怪。

“大家都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她幽幽地,“他们都说她是你青梅竹马的小女友,是不是很漂亮?”

“漂亮是个很难下定义的词,你认为不怎么样的,在别人眼中,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

“那么,陈盈对你而言,是很重要很重要了?”

“怎么了?绮华,为什么问这些?”方晓伟很奇怪地看看漂亮的绮华。

她轻咬下唇,低下脸,“没什么。”

“——嗨,来了。”他惊喜地。

一个瘦弱苍白而不起眼的女孩子,素面朝天,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捧着一束鲜花微笑着走来。绮华心中直犯嘀咕,这样一个女孩,居然让洒脱漂亮的方晓伟为之期待?

“小盈,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他介绍:“这是林绮华,公司目前唯一的职员。这是陈盈,我的——邻居、同学、好朋友。”

“你好。”陈盈微笑地伸出手,绮华天真地笑着也伸出手。

朋友圈中有不少也是陈盈的同学,她和他们招呼。

“陈盈,你不来,晓伟的脖子可长了不少。”有人和她开玩笑。

“难道我是你们的特邀嘉宾?”

“比特邀嘉宾还重要呢。”郑重在开玩笑。

“再胡说,当心把你请出去。”方晓伟笑骂。

林绮华鞍前马后忙个不停,哼着流行歌曲,漂亮的脸上整天挂着笑意。

工作时,方晓伟端着一张一本正经的脸,和林绮华方方面面配合得相当默契。他发现,无论工作还是为人,绮华实在是个相当不错的搭配。听话,乖巧,做事有条有理。看来华而不实这句话也不尽然,最起码绮华不是这样的。他有些沾沾自喜。方母几次打电话过来,都是林绮华接的,聪明的绮华三言两语就听出了对方来头,本来就十分乖巧的她,嘴巴愈发腻甜可人竭尽卖乖之能事。

“伯母,是我绮华,晓伟刚才出去谈一单生意了,一切都很顺利,伯母您有空过来看看坐坐,好的,再见。”

“伯母,晓伟啊,他刚吃过饭现在正打着瞌睡呢。午饭是我做的,我做了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好的,伯母,我会照顾好晓伟的,让他精精神神地去工作,您放心好了,您自己也要注意身体,伯母拜拜。”

几回下来,方母对这个电话中结识的伶俐女孩子产生了极大的好感,时不时向儿子提起,“晓伟,你请的那个女孩子蛮不错,嘴巴甜甜挺讨人欢喜的,叫什么——喔,林绮华,有空让她来家里坐坐嘛。”她热心地说。

方晓伟也不把这话放在心里。

这天方晓伟出去谈一单业务,林绮华一个人在里屋设计图片。

“里面有人吗?”外面有人用粗鲁的声音在喊。

她回头一看,是家乐超市的鲁经理,气冲冲地把一摞样本摔在桌上,咆哮着:“看看你们做的海报,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的损失要你们赔偿,声誉要你们挽回!”随身的两个人把五个大纸箱放在地上,然后抱着胳膊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

林绮华小心翼翼地捡起印制精美的样本,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疏漏之处。“对不起鲁经理,您先请坐,喝杯茶,慢慢来。”她赔着笑脸,“您能不能和我说说,我们错在哪儿?”

“还瞧不出来?!喏!”他用指朝某处一戳,“这儿!”

林绮华睁大漂亮的眼,瞪视了好一会儿,“80%”。怎么回事?

“鲁经理——”她仍不明白,嗫嚅着。

“一个商场怎么可能让利百分之八十?你让我们喝西北风去?开业十周年本来是很高兴的事,全让你们给搅了。”原来“30%”的折扣错成了“80%”的折扣,怪不得他会大发雷霆。林绮华急得团团转,这怎么办?五千本,整整五千本,两万多块钱哪!

“全部给我重新返工,五千本,一本也不能少,两天后我来取。”说完气哼哼地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下次再也不同你们这家小公司合作,太不上档次了。”

“别,别,鲁经理。”她急得拉住他的胳膊,“你先别走,有话好好说,是不是有什么补救办法?让我们一起好好想想。”

“什么补救办法?!”他牛眼一瞪,“要补救的话,已经发出去的的五十本海报,你们给我一本不少地收回来,简直就是败坏我们商场的信誉,我要跟你们打官司。”

“这,这——”她快要哭出来,晓伟偏偏不在,正在谈一单接洽了好久的大业务,此刻怎么能让他分心?!

“我走了,两天后来取,不然和你们官司进行到底。”他威胁着怒发冲冠地走出去。两个人也紧随其后。

“哎,哎。”林绮华捧着样本追赶出去,眼见他上了车一溜烟跑走,只得哭丧着脸进屋,望着五大箱海报发呆,就差坐在地上哭泣了。

怎么办?怎么办?到底是什么环节出错了?是她打错了字,还是印刷厂排错了版?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会不会是她?!林绮华迅速从抽屉里找出那家公司的光盘,用发抖的手打开电脑。片刻,屏幕上出现了样本的设计稿,“80%”赫然在目!如同挨了一记闷棍,她只觉脑袋“嗡”的一声,气也喘不过来了。眼前一晕,她跌倒在地上。

怎么办?怎么办?这下方晓伟会把她骂个半死了。说不定,说不定会炒她鱿鱼。不知不觉额头冒出了大滴的汗珠。

“你在发什么呆?!”不知什么时候,方晓伟来到她身边,看她呆若木鸡的失神样,不觉纳闷,拍了拍她的肩头。

林绮华如同见了凶神恶鬼,脸色一下子煞白!

“你脸色怎么这样差?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眼看见地上的几个大纸箱,蹲下身看纸箱上的字,“哎,是不是威龙公司的样本发到了?怎么是家乐超市的?前两天不是送去了,怎么又回来了?”拿起一册样本,“是不是嫌印得不好?事先不是给他看过样稿了吗?”又看了林绮华一眼,“绮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叠声的询问,把林绮华问得更加不敢吱声,只是低头缩脖子,手指在地面上画来画去,弄得指头墨墨乌。

他哗哗翻着样本,看不出所以然,有些不耐烦,“你倒说呀,这到底怎么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林绮华硬着头皮在上面点了点,方晓伟瞪大眼,一连抽过几册样本,脸色随之难看起来。“你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声音严厉而冷硬。

她对着白白的大理石地面说话:“他们要我们重新印刷,两天后交货,还让我们把发出去的五十本海报收回来,不然,同我们官司进行到底。”

“好,好,你行啊,你可把我们的声誉搞得如日中天了,你行啊。”他窝了一肚子火,谈了好几个月的生意没谈成,回来又碰上这事,岂不让他头大如斗!

“我又不是有意的。”她小声声辩,泪水已在她眼里打转。

顾不得她的情绪,他蹲在地上盯着五大箱沉甸甸的纸箱,想着该怎样处理。好不容易开创出一个局面,遭此一挫,会带来多少负面影响?当然,自己也有一定责任,设计稿出来没有仔细看,不能全怪绮华。商场也有责任,但顾客是上帝他爷爷,岂敢说半个不字?重新印刷当然可以,但无疑给本来就捉襟见肘的资金雪上加霜,况且两天时间也不够。发出去的海报得收回来,还要忍受人家嘲笑的目光。

“嘿!”他以拳击掌,重重地叹了口气。

林绮华大气也不敢喘,瞅着他,心里巴望着他能出个万全之策。方晓伟回头看她,遇上她畏怯的目光,心头一软,仍端着一张冷冷的脸:“你说该怎么办?”

“——我们用——印刷好的胶纸贴上去,行不行?”她犹豫着把心里想了好几遍的念头说出来,这是既能补错又节省资金的补救措施。

他沉思了一下,摇摇头,“不行,客户不会接受的。”

“他们——也有一定责任,不能全怪我们。”她急急说。

“顾客是上帝他爷爷。”他用严峻的口吻,“任何错都是我们的,想要在广告界打出一片天地,唯客户是尊。重新印刷,把发出去的收回来。”

“那,我们要损失多少?”她心疼地算着账面上并不乐观的数字。

“三四万吧。”叹了口气,他心里也疼得厉害。

“晓伟,这次的损失算我的,我一定赔你。”

“你拿什么赔?”他斜了她一眼,“去歌厅唱歌吗?”

本是就事论事,并非有所指。

林绮华听来却是觉得方晓伟在讥笑她,一下子哭出声来,“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看不起我曾经做过的职业。唱歌怎么了?那也是正正当当的工作,我卖艺不卖身,我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如果——你嫌我,可以辞了我。”她捂着脸,肩头一耸一耸。

“说你两句就这样,什么态度?唉,难道我方晓伟前世欠了你还是怎么的?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要紧的是怎样补这个漏洞。”说办就办,方晓伟首先给鲁经理打了一个电话,向他表达了真挚的歉意,把自己的解决方案向他全盘托出。在方晓伟诚恳的道歉和真心的请求下,对方接受了他的方案,并宽余了两天时间。

接着,他取得了五十位大客户的地址,同林绮华兵分两路,马不停蹄地收回印错的海报,奉送上崭新的海报和道歉信,幸亏绝大部分客户就在本市。

这件事把两人折腾得灰头土脸披头散发,赔尽了笑脸跑细了腿,真是够呛。

“你说,你倒说说看。”方晓伟从最后一个客户处回来,用车子载着林绮华,“你的能耐是不是够大,好端端的生意不做,弄出这件事折腾折腾。你嫌我空闲得慌还是你自己吃饱了没事撑的?”

林绮华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吃吃地笑。他宽宽的后背,他头发身上散发着浓浓青草样清新的男儿气息,这气息让她迷醉!这些日子跟着他奔波,虽然辛苦,却觉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车子正疾驶着,突然车速慢下来。“糟了,没汽油了。”方晓伟暗暗叫苦。这几天,这匹勤劳的马儿驮着他跑了那么多路,的确渴得要命。

这前不着村后不落店的地方,方晓伟只得推着车子前进,林绮华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人都没吱声,走倒运了喝凉水都塞牙,让谁的心情都不会好。突然林绮华身子一歪,“哎呀。”尖叫着蹲下身。

“怎么了?”

“脚扭了。”方晓伟只得支好车过来,“让我看看。”

她扭捏了一下,伸出脚给他看。方晓伟在学校里学过急救方法,他握住她的脚丫子,略略把捏几下,就用力一掰。

“啊——”她惨叫起来,声音在空旷无人的周围显出几分恐惧,身子一下子跌倒在方晓伟身上。方晓伟也被她夸张的尖叫吓了一跳,看见她眼泪汪汪地嘟起嘴。

“好了,没事了。”扶起她,她却像被地粘住了,怎么也站不稳,漂亮的脸在淡淡的月光下柔柔地对着他。

方晓伟心头一动,不由不承认绮华真是一个让男人陶醉的娇柔女孩。“好了,真的没事了,你试试看。”把她硬拉起,她不情不愿地走了几步,的确没事了。

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走了约摸十分钟左右,终于看见一家加油站,两人掏尽了全身的口袋,才算凑足了油钱。在人家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两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加完油开着车子狂奔好几里。耳边的风呼呼狂吹,林绮华的头发狂舞,她吓得尖声大叫,死死抱住方晓伟的腰不放手。

快近市区,车子才缓下速来。两人感到饥肠辘辘。

“你回家去还是仍住公司?”方晓伟问。

这些日子夜以继日地忙碌,林绮华来去不便,索性把公司里的沙发当了床。林绮华转了转眼珠,“还是住公司里吧,这儿离家太远了。”

“有很长时间没去看奶奶了吧?”

“前两天刚去看过,她现在身体反而硬朗了。”她有些羞愧,要他提醒她的孝心,不过看望过奶奶倒是事实,奶奶又是好一顿数落她的疯跑。

“把那个屋子卖了,就在城区买个新的吧,也好就近照顾你奶奶。”他热心地建议,“省得以后城里城外跑。”

“买个新的?”她摇摇头,“现在的房价这样贵,买得起吗?你没看过前两天接的那个楼盘广告?每平方七八千耶。况且老屋也不值几个钱。”方晓伟一时倒也说不出话来,他发动了摩托车。

“去哪?”发现他的方向并不是公司。

“去我家吃饭,先解决民生问题。”

“不!”林绮华惊叫起来。去方晓伟家是求之不得,只是这样双手空空毫无心理准备地去,她可不愿意。况且,这几天都忙得没有精力打扮自己,人整个像个烧火丫头一样粗粗糙糙,幸亏方晓伟这几天连看她一眼的空暇也没有。想象中,去他家应该有着很好的天气,很好的心情,打扮得花枝招展眉目如画,以藉获得美好的首肯,而不是眼下的落泊相。

方晓伟可没她想象中那样浪漫唯美,不管不顾地向前开,风从她脸上呼呼刮过,她急得直拍他宽宽的后背,“总得带点什么礼物吧。”

“我没钱。”他老实不客气地说。

绮华摸索着空空如也的包,心里那个急啊。车子驶入灯红酒绿的市区,从一家家闪烁着霓虹的娱乐场所经过,林绮华眼睛一亮,“快停车,快停车。”车子停下。“干什么?”方晓伟不解。

“你等等,我马上出来。”她说着快快跑向一家夜总会。

难道她真的想唱几首歌赚钱?心里直犯嘀咕,也只得倚在车座上耐心等着。

在方晓伟要扔掉第二根香烟的时候,林绮华从里面一蹦一跳出来,边笑边喊边向他挥手,走近了他看见她手里握着一小叠崭新的百元纸币。

“什么地方捡的?”他不敢置信,烟头烫痛了他,忙扔掉。

“就在大门口啊,有很多人在捡,你也去啊。”她大笑,“是以前他们欠我的工钱,一直记着账呢,我差点忘了。”她笑得花枝乱颤,“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一千两百块,够我们花几天的了。给!”

她把钱交到他手上,就这样心无旁骛地交给他,用坦荡的明眸看他。

方晓伟眼里突然又酸又胀又热,他想到四个字:患难与共!

自从打拼开公司以来,绮华没拿过一分钱工资,相反还贴进不少脂粉钱。诸如买些落市而不失新鲜的蔬菜鱼蛋自己做饭吃,一些办公用品笔呀纸呀的,她从同学上班的地方能揩油就揩油,能牵羊就牵羊,能少用决不多用,能省则省。还细心地裁掉办公信签上的公司名称,以免方晓伟不好意思用。

方晓伟大而化之,拿过纸笔就用,没了跟她要,从不问来踪去影。有时不经意看见一些信签上没来得及裁掉的字,就问她,她理直气壮,“女人天生就是爱占小便宜的嘛。”他也懒得跟她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叮嘱几句,忙自己的事去了。

能看着方晓伟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能和他在一起度过每一分钟,对林绮华而言,就是最大的快乐和满足。她乐此不疲地从一针一线节约起,苦中作乐,享受着与方晓伟风雨同舟并肩奋斗的无限乐趣。

她有时也想到两人赚了大钱后,她丰衣足食宝马香车的幸福生活。

“绮华,谢谢你。”接过钱,他只觉手中沉甸甸的,“我们现在还在打基础,假以时日,我们的状况一定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偿还给你的。”林绮华一个劲儿点头,用信赖的目光看着他,像个乖孩子在听大人的话。

买了些体面的水果礼品,林绮华忐忑不安地跟在方晓伟身后,心里直犯毛:方晓伟的妈妈会不会是个凶巴巴的女人?会不会喜欢自己?会不会——

方母已迎了出来,“晓伟,怎么这么晚?这是——”用疑惑的目光打量漂亮干净的女孩子。

“伯母,您好。”她腼腆地笑,一颗心怦跳不已。

“这就是林绮华啊,不是在电话里早就认识了,你不是老想看她吗?”方晓伟懒懒地倒在沙发上大喊:“累死我饿死我渴死我了。”他预备享受两个爱他的女人的温情。

方母忙去倒水,林绮华接过,“伯母,我来。”把水递给方晓伟:“晓伟,给。”一边想着方晓伟刚才那句“你不是老想看她吗”,心里那个甜甜的滋味。

方晓伟一饮而尽,随意把杯子还给她,她又放回原处。一举一动妥当而默契。方母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女孩子倒挺伶俐乖巧的。

在厨房里烧菜,林绮华帮着洗涤切菜,和她嘘寒问暖说些舒心话、外面的有趣事新鲜事,把方母逗得更把她另眼相看。林绮华又身手初试,烧了很有特色的菜,色香味俱佳,更让方母啧啧有声:“绮华,你模样长得这么漂亮,还会烧菜做饭,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可不多了。我家晓伟多亏有你照顾着,开始我还不放心,现在我服了,放心了。”林绮华微笑地说着谦虚谨慎的话,吃好饭又帮着整理碗筷抹桌擦凳,把方母乐得合不拢嘴,心里直打小算盘。闲聊了几句,林绮华有礼貌地告辞出门。

“你住哪儿?让晓伟送你回去吧。”方母说。

“不用了伯母,我住公司里,坐公交车马上就到了,伯母,再见。”尽管心里多么盼着方晓伟能送她回去,她还是说着违心的话,尽力讨方母欢心。

方母暗暗赞着她的善解人意,一边把一些零嘴往她兜里装一边说:“下次和晓伟一块儿来喔,下次再来喔。”

方晓伟把她送到车站,临上车,她回过脸,对他眯着明眸:“伯母——并不讨厌我嘛。”

“谁说讨厌你了。”他莫名其妙。

林绮华咯咯笑着上了车,心里乐陶陶的。不讨厌就是喜欢,喜欢就是爱,爱就是……

这个月方晓伟接到一单不小的生意。

某家小通讯公司用了几年时间,争取到一个知名品牌的全权代理。广告打了半年,试营业了半年,业绩始终上不去,眼看着要被取消代理权了,经理急得四处找广告公司做企划。方晓伟得此讯息,使出浑身解数获得了这份订单。

“我们能让他们的生意做活吗?”林绮华嘀咕。

“做活了他们的生意,也就做活了我们自己的生意。”方晓伟简单明了地说。

只要听到方晓伟说“我们”二字,林绮华心头就甜丝丝的,再苦再累也烟消云散。

夜深了,方晓伟办公桌上的方案堆得满满的,刚被确定,很快又被否决。眼皮不由自主地快粘住,他站起身,进洗手间洗脸,把脸淋湿,望着墙上自己的影子发呆。墙上的影子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忽然他眼前一亮,扔掉毛巾,顾不得一头一脸的湿漉漉,跑回写字间,奋笔疾书。

通讯公司的经理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文案:“小牛搭大车?这是什么企划?”

“我们不是有句俗语叫做‘老牛拖破车’吗?”方晓伟坦率地说,“我们做的企划重点突出的是××品牌,而不是你们。消费者会在品牌驱动下实施购买行为,进而注意到你们的存在。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贵公司目前还是家发展中的小型公司,而你们代理的是个知名品牌。小牛很难拉动大车,但小牛可以坐上大车,搭上顺风车。”

“那么,他们光知道这个品牌而不知道我们这家店怎么办?我需要的是尽快提升我们店在消费者心目中的地位,也就是说他们要买手机就只想到往我们店里跑。”经理焦灼地说。

方晓伟微微一笑,知道他会这么想的,“更递进一层的意思就是,××品牌是为你们争取到代理权而优惠的,而不是你们为争取到代理权而优惠的。”

“那有什么区别?”经理不明所以。

“主体是品牌,客体是你。你首先要让自己谦虚谨慎地站在品牌的影子后面,站在他们后面,精心经营你们的生意。随着良好的经营方略,有口皆碑的售后服务,假以时日,一个颇具知名度的通讯公司在消费者心目中树立起地位,应该不是一件难事。当然,前提条件是能得到××品牌的大力支持。如果你们正式开业时他们能来捧场,这对你们来说利益是不言而喻的。”

“能能能。”经理一叠声说,“他们一定会来的,这几年我和他们的交道打得很火,他们看中的就是我们创业的吃苦劲,才让我们做代理的。”

这个企划做得相当成功,方晓伟的公司自然得到了相当大的一笔利润。这以后牌子打响,生意接踵而来。

“晓伟,你过来一下,电脑怎么死机了?”林绮华娇润的声音。

方晓伟嗯了声,推敲着手头的文案,没有挪动身子。林绮华等了会儿,不耐烦了,跑过来拉起他的手就走。他看了看电脑,摇摇头,用鼠标点击几下,电脑马上运行自如。“以后多读点电脑方面的书,多学学多练练,别做完了事就听歌,一点也不长上进心。”他数落她。

她歪着头装作想了想,“好吧,我听你的话,多听歌少练习。”

“这就对了。”他满意地点点头,猛地悟到,“哎,你说什么,多听歌少练习?我是这么说吗?你简直就是混淆视听。好了,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能修到什么地步,成什么正果,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啊,你这是尼姑庵还是和尚庙,还要人家修行?我可不喜欢做尼姑,冷冷清清的,有什么意思。”她撅着嘴,好像真的让她做尼姑了。

他挤眉弄眼:“对了,我忘了做尼姑就不能嫁人了。”一脸坏笑,“女孩子一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嫁人,嫁个有钱人,而不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话一出口,后悔潜上心头,摆明了在吃她的豆腐,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挑逗味道。他惴惴不安地偷窥她的神情。

她咬紧下唇,眼睫轻泛,弧度极美的脸颊浮上红云,“你说得不错,女孩子最大的理想就是嫁人,但不是嫁给有钱人,而是——嫁给有情人。”侧过脸,她给他一个柔情似水的笑靥。

他再度为自己说过的话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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