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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绮华第八章

时间:2023-07-13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方晓伟办好事,很快来到她住的地方。林绮华头发乱乱脸蛋红红,一身粉蓝碎花家居服,萎靡不振地站在他面前。这一丢失,公司的信誉蒙损可想而知,何况,还涉及商业机密。人在适当的环境下生一次适当的病,倒也是不赖的。待意识到自己搂的是方晓伟的脖子而不是枕头,林绮华羞得满脸通红。蓦地,她嘤咛一声,一头撞在方晓伟的胸前,再不肯移开。林绮华沉醉在期待已久的甜美里,幸福得晕晕乎乎,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第八章 一脉弱息,延续在她羸弱而坚韧的生命里,生命遂也有了永恒的物质不灭。

方晓伟一进公司,习惯性地看林绮华的座位,没人。

“绮华呢?”他问何强。

“今天一大早请假,说是病了。”何强暗暗盼望方晓伟能让他去看看她。每天眼见心上人对着老板眉目传情,他心像在醋坛子浸着渍着,真是不好受……

“病了?昨天还是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我看她在玩什么花样。”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开始想着今天该跑哪几家客户。天堂花苑房产即将开盘,文案在绮华手上;大宇公司开业十周年的企划方案还未做好;高科技会展中心的大型喷绘尚在制作中……这几单生意跑断了他的腿,求爷爷告奶奶的说尽好话,她却称病旷工!

拿起电话给绮华打手机。“你拨的用户已关机,请用其他方式联系。”一连几次,手机里都是这个声音。他又拨她家里的电话,对方无人接听。

“怎么没人接电话?绮华到底去哪儿了?”自言自语着,正想收线,那边却传来细细柔柔的声音。“绮华,你怎么了?”他赶紧问。

那边似乎在呜呜咽咽,停了几秒,“晓伟,我,我病了。”声音柔弱而细致。

让方晓伟禁不住心头一动。

“真病了?不是装出来的吧?”

“感冒,发烧,浑身疼,没一点点劲。”那声音愈发娇得滴得下水:“现在想喝口水都没有。”

方晓伟可以想象玲珑娇小的绮华缩在床角落里抹泪的可怜模样。“你——嘿!”他急得直挠头,“天堂花苑的文案是不是在你手上?明天要交给客户。你真不让我省心。”想了想,“我让何强来看你。”

“不!”她惊叫,声音高得不像病人。

“为什么?”

“何强他——他上次对我使坏!”

“不会吧?”他不信,何强老实得一说话就脸红,怎么可能?

“他拉我的手。”她气鼓鼓地。

他好气又好笑,想了想,“这样吧,我正好要去会展中心,顺便过来看你。”

“好的,你一定要来喔,说话算话。一定要来喔。”她欢喜着。

方晓伟办好事,很快来到她住的地方。刚想敲门,忽想到两手空空,忙折回身,下楼找水果店。一会儿,提溜着一串水果按门铃。

好一会儿,门才开。林绮华头发乱乱脸蛋红红,一身粉蓝碎花家居服,萎靡不振地站在他面前。一见方晓伟,眼圈一红嘴角一歪,像见了亲人,委屈得快哭了。

方晓伟吃惊不小,“真病了,看过医生了吗?”她点点头。

“吃药了吗?”她又点点头。

“多喝白开水,谁让你平时把可乐当开水。”

“没水了。”她可怜兮兮地跟在他背后进了屋。

“你呀。”他摇摇头,走进厨房,动作娴熟地倒好水,点燃灶具。林绮华站在他身后,一声不吭。

“你快去休息。”他催她。

她乖顺地回过身,走进卧室。

方晓伟坐在客厅里,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电视,耐心地等水开。水开了,倒好水,把剩下的倒进热水瓶里,然后端着水走进绮华的卧室。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大大的床角落里,脸蛋红红地望着他。他把水递给她,她小小地抿一口,抬眼看看他,小小抿一口,再看看他,目光胆怯紧张而古怪。

“怎么了,绮华,这样看我作什么?”他疑惑。

“我,我——”她吞吞吐吐怯生生。

“到底有什么事?”

“那个天堂花苑的文案——”

“对了,那个文案做好了吗?明天要交给客户。”

她把水杯塞给晓伟,她忽然别过脸,肩头一耸一耸,兀自抽泣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

“那个文案没做完,我想带回家里做,没想到包包在车上给人偷走了。磁盘、文本都在里面。”

“你!”他惊得手足冰凉。这个文案已做了半个月,完美程度已令他自鸣得意,亦得到了客户的认可和赞赏。这一丢失,公司的信誉蒙损可想而知,何况,还涉及商业机密。“你一个大活人怎么管不住一只包,干什么吃的,你怎么老是制造问题?你——嘿!”他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感。

林绮华眼泪汪汪,偷眼看他,小声地:“包包丢了,我吓得发了一夜高烧,今天早上就生病了。”

“你的意思你生病还是我引起的?天哪,这是你第几次给我制造麻烦?!”他直敲自己的脑袋:“我的命怎么这么苦?上辈子欠了你多少债,这辈子没完没了地跟我要!干脆说好了,以后还有什么样的倒霉事等着我,我照单全收。”一付苦不堪言的样子。

林绮华吓得不敢吱声,心里内疚得不行,她怎么老是惹是生非啊,从认识他开始,她就带给他一连串的头疼事,她真是他此生的劫数吗?

“我们凭记忆再把它做出来。”他下定决心。

“能行吗?我脑子里记得不多,有一部分还烧坏了。”她信心不大,嘟嘟哝哝着。

“我们一块儿做。必须赶在天亮之前做好它。”他冷峻着脸。

于是,两人在电脑前,你一句我一句,绞尽脑汁拼命回想那个文案,把它一点一滴地勾勒出来。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去了,思路渐渐遁入渠道,紊乱的思绪也理顺了,文案慢慢地被拼凑出原形。

等初具雏形暂告一段落,林绮华才感觉头痛欲裂,心跳得厉害,浑身火烧火燎地烫。“晓伟,我不行了。”她身子一歪,无力地瘫软在他的身上。

方晓伟惊慌地抱住她,把她扶上床,心里暗暗叫苦:文案没做好,倒把她累倒,明天怎么办?别管了,现在人要紧。“药片在哪儿?退烧药在哪儿?”

她的手乱指着,他好不容易在床头小柜上找到药,手忙脚乱地让她服下,又扶她躺下,拉过被褥盖上。然后,坐在床边守着她。

她昏昏沉沉地睡着,脸颊红艳得异常,长睫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如蝶羽一样轻颤着,嘴唇因发烧而开裂。他沾些水在她的唇上,唇立刻滋润而泛光,像涂了一层油蜜,让人忍不住想啄一口。她真是个很美的女孩子。

守着她好一会儿,摸摸额头,稍许凉了些,脸色也褪了些刚才异样的潮红,他才放心地打开电脑,继续刚才的工作。

也不知工作了多久,乍一抬脸,窗外已是灯火辉煌,他这才感饥肠辘辘。看看林绮华,脸色已恢复正常,嘴角微启,睡得像个小婴儿。摸摸额头,很正常的那种微温。他暗暗吁出一口气,不敢惊动她,蹑手蹑脚走进厨房。

林绮华从梦中醒来,乍见电脑荧屏闪着蓝盈盈的光,滚动着米老鼠的屏保程序。揉揉眼,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厨房里传来碗碟清脆的碰撞声。

对了,晓伟在这儿。她的心忽然热热地跳起来!晓伟在这儿,他扶她吃药,他抱她睡下,他一直都在陪着她。她的脸也随着心热起来。

晓伟和她亲密接触过!晓伟!

方晓伟端着一碗面进来,乍见她坐在床上痴笑,有些吃惊,“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饿了,好饿好饿。”闻到葱花香油的味道,她禁不住口水直流,肚子咕咕叫。

他把面条递给她:“你先吃,我再去弄一碗。”林绮华大口大口吃着面条,觉得这碗面是有生以来最好吃的一碗面,这次病是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次病。人在适当的环境下生一次适当的病,倒也是不赖的。

“真是一只小馋猫。”他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吃好面条,收拾好碗筷,方晓伟继续刚才的工作,林绮华贴在他身后,呢呢喃喃地指点着。起初方晓伟也不觉得什么,让她靠一靠就靠一靠,病人嘛。她细软的发梢触着他的脸,脖子,一缕细细脉脉的香味向他鼻子里钻过来。

他不觉心驰神荡!手中的鼠标移不动了,好几次操作失误,惹得绮华直嚷嚷。

“快保存,别删除。”

“错了,应该用渲染,带些浮雕效果,对,加点曝光。”

“你旁边坐坐好不好?别骚扰我,身体还没好别张牙舞爪的。去,躺床上休息休息。”真受不了她无意的骚扰。

“我不提醒你,你能做得像原来那样吗?”她退回床上,靠着被褥。

他说不出话,只好暗暗告诫自己:不许分心,不许心猿意马,不许胡思乱想。

一个小时后,文案终于做好了,点击“保存”、“打印”,稿子“吱吱嘎嘎”地从打印机里吐出来。他把稿子拿在手上,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欢喜得像捡回了失落已久的宝贝。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心花怒放。

回头一看,林绮华半睡半醒地躺着,“好了,终于完成了!”他猫下腰对她说,那颗尖尖的半边牙纯真地露了出来。

她一下子睁开眼,“好了好了,完成了,胜利了。”一时得意忘形,她伸出细长的胳膊勾住他的脖子,他一下子跌倒在她柔软的身躯上。

方晓伟全身触电似的一麻!

待意识到自己搂的是方晓伟的脖子而不是枕头,林绮华羞得满脸通红。手僵在他的颈脖上,慢慢地,慢慢地不情愿地松开,目光却大胆地深深地望着他。

两人尴尬地互望着,嘴唇动了动,不知对方在说些什么。

她就穿了薄薄的粉蓝碎花家居服,曲线玲珑,面颊绯红,体香细柔,浑身无不散发着诱人的吸引力。

蓦地,她嘤咛一声,一头撞在方晓伟的胸前,再不肯移开。所有少女的骄矜、羞怯、难堪、掩饰都通通消失了,只剩下一浪高似一浪的爱,激荡在她的心头。她双臂环着他的腰,脸蛋紧贴着他的胸膛,那儿有面小鼓在“咚咚”敲。

方晓伟浑身的血液凝固了!片刻,又奔腾在周身的血管里,浑身又热又涨,血液直涌上脑门!喘不过气来,急于寻找什么,他一把捧起那张惹是生非的脸。

那张脸热切地望着他,红唇微启,美目流盼,眼神色授魂与!他再顾不得什么,低头,吻下去——她的双唇又软绵又温热又湿润,他从不知道女孩子的唇竟然是这样美好!他紧紧搂住她,怀里的女孩又娇柔又甜蜜,他几乎可把她揉碎。

虽则,有很多女孩与他顾盼生情,但那只是纸上谈兵,隔靴搔痒。他从没和一个异性这样亲密接触肌肤相亲过。

林绮华沉醉在期待已久的甜美里,幸福得晕晕乎乎,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她只知道晓伟这样的亲昵让她好舒服好熨帖。她把自己放心地交给了最深爱的人,面对他一步步已显得过分的举动,内心说不清是狂喜、期盼还是惶惑、害怕,明知不妥,却也迎拒无从。

但是,她真的不想抗拒,只知道他不会伤害她,他会给她幸福的。

血液在他血管里狂乱地奔窜、嘶喊、沸腾、燃烧,骨骼在一寸一寸裂变、扭曲、错位、疼痛,他死命咬住下唇,心头狂跳,几乎窒息过去!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晓伟——晓伟——”娇柔的声息在他耳际轻喘,滑过,声声慢。

任谁的眼睛也不许来偷窥,

子夜,你私自的秘密。

要等最远的星光都别过头去,

才肯把复瓣的雪肌,

一层又一层向内开启——

直到迷情的高潮,

才向我,喔,单单向我,

吐露你惊怯的蕊心,

一簇明艳微温的金粉……

……她就像那朵缓缓绽开的昙花,慢慢张开一层层洁白的花衣,蜜粉样的花蕊,迎向他辗转吮吸的唇。他就像那只蜜蜂,第一次汲到甜蜜,再也舍不得放弃……她终于发出低低的吟唤:“我爱——”夹着甜蜜,夹着欢喜,也夹着不知名的痛苦。她忘了自己身之所处……

是在浪涛上吗?不然何以载浮载沉?是在云端吗?不然何以飘渺飘荡?是在爱人全身心的呵爱里吗?不然,何以蜜样的痛并快乐着?

…………

清晨疏淡的光线洒进静静的室内,地面上印着浅浅的树影,像一帧灵动的没骨画。窗外,树叶间罩着一层烁金的光泽,无数张金叶子,在清风里跳着,舞着,烁着炫目富足的光。这是个让人愉快的早晨。

方晓伟无比愉悦地张开眼,他感到身心从未有过的舒张与快乐。他一转脸,身畔,是林绮华裸露的白皙胳膊,甜甜酣睡的婴儿模样。

天,他做了什么?!他惊得一下子从床上跃起。更尴尬的是,自己也裸着白生生的身子!回头注视林绮华,昨晚的事一点点想起——

她曲线玲珑,面颊绯红,体香细柔……她红唇微启,美目流盼!……她的双唇又软绵又温热又湿润……血液在他血管里狂乱地奔窜、嘶喊、沸腾、燃烧,骨骼在一寸一寸裂变、扭曲、错位、疼痛……他几乎窒息过去……她慢慢张开一层层洁白的花衣……蜜粉样的花蕊……他辗转吮吸……忘了自己身之所处……浪涛云端载浮载沉飘渺飘荡……蜜样的痛并快乐着……

他心底涌起无限柔情。

她,已把自己完完整整交付给了他。此后,她就是他生命中最不可分割的一块柔软地,那么柔,那么软,再也禁不住丝毫的挫伤。他把她的手臂轻轻放入被子。她嘤咛一声,转个身,抱着被子,手划拨了几下,像在寻找什么,是在找他的身躯吗?

他的脸发热,手指抚触着她洁白的面颊,热潮再度在他心底涌动……

蓦地,脑海中鬼使神差地迅速掠过另一张苍白瘦秀的脸,清澈无垢的眼默默地瞅着他,他浑身一激灵!开始沸腾的血液一下子冷却下来!转身奔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把脸浸在冷水中,脑子一下子明晰起来。

爱绮华吗?为什么心头还是牵挂着另一张苍白瘦秀的脸?其实,她何曾——在乎过自己?何曾——承诺过自己?是自己在守着一份无望的——忠贞?

绮华,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对他袒裸少女的纯真,给他那么好那么多的爱!若非是真爱,他不可以这样沾染一份纯洁。

但,他已经沾染了这份纯洁。

一支柔软赤裸的手臂从身后环过来,搂住他的腰际。熟悉的体香又在袭击他的呼吸,他止不住心驰神荡。有种感觉,一经谙熟便没有办法再陌生。回过身,林绮华只穿着薄薄的睡衣,身子在早晨的寒气里微抖。

“快上床睡觉,当心着凉,高烧刚好又要感冒了。”不知不觉,他的口吻多了以往没有的柔软牵情的叮咛。

她烟视媚行,把身子偎在他高高的身躯下,“那你抱抱我嘛。”知道可以用这样的口吻对他说了,她已有了这个资格。

他只得把她半抱半搂地拥进卧室。刚把她在床上安置下,她顽皮地拉了他一把,他又一次跌倒在她柔软的身躯上,她含情脉脉地盯着他。一经浓情稠密柔情缱绻,她是多么依恋着缠绵着他。

“不要这样,绮华。”阻挡着内心的爱如潮水,他推开她。

“你昨晚为什么没说‘不要这样’?”她歪着头,脸庞绯红。

“——对不起。”他垂首,内心真的有挥之不去的歉疚感。

她的脸慢慢褪却绯色,“你说什么?你说对不起?你对你做过的事后悔吗?”

“我——”

“那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像我一样——”她脸白白的,“会很欢喜,很幸福。”她别过脸,声音哽咽,“我不后悔,无论如何也不后悔。”

“我——”他理屈词穷。

她把脸埋进双膝,露出一段白嫩性感的颈脖,双肩在轻颤。他举起手,又放下。站了会儿,只得怏怏走出卧室。

坐在客厅里,用发抖的手点烟,好几次都没点着。终于点燃了。吸了两口,连连咳嗽,他其实是不会吸烟的。把烟放进一只水杯里,看它软濡成一团面目模糊的东西。

其实,何必勉强自己的心性呢?

一直以来,他努力改变自己,迎合陈盈的欢笑悲忧,爱她所爱忧她所忧,却从没考虑过自己的爱与欢忧。究竟,他对陈盈的感情,是青梅竹马的恋慕之情多些,还是真爱的成分多些?是自小发誓要呵护一生的夙愿在困扰着他,还是初恋情怀缭绕心际,以至认定初恋就是终其一生的爱?

也许,是某种多年盘踞的观感,影响误导了自己对情感的抉择?!

林绮华走出来,穿戴一齐,站在灯光阑珊的窗前。

“绮华。”他突感歉疚万分,真的对她好歉疚。

她不动,不应。面对着窗外一街灯光的河流,长睫上挑着两排晶亮,一颤,便抖落成碎片。

“绮华。”他扳过她,让她面对自己,她垂着肿肿的眼睑,脸上泪痕犹存,他抹去她的泪,“你是个好女孩。”

“你是个好女孩,但我们不合适,你应该找个更好的男孩。”她用他的口吻说,没有对上他的目光。

方晓伟笑了,搂住她的肩。经过情感袒裸亲密接触,经过自己对自己内心的拷问与质询,原先存在于他们中间的若即若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情愫和由衷的亲切感。这种感觉让她落泪,让他心动。也许,要成全真正的爱情,不应只是细察表象,而应向自我内心反复推求、考证、比鉴,如此,方得圆满。

“给我一些时间,让我们彼此了解。”他捧起她的俏脸。

她似信非信地望定他,目光中闪烁着惊喜,“你,以后会不会有事没事对我大吼大叫?”

“不会。”

“会不会再在街上扔下我?”

“再不会了,以后去哪,我会带着你。”把她拥入怀,对着这张眉目如画清新幼嫩的脸,他轻轻叹气,这样的女孩,再不好好爱惜,无疑,不折寿也要折福。

她笑了,幸福地依在他胸前。

爱情真的来了,幸福真的来了,梦寐以求的真的来了。他们开始亲吻,没有狂热,没有激烈,却绵长而深切,荡气而回肠。

方晓伟开始真正感觉到,他已经背负了再也不可轻言离弃的责任。

陈盈从工商局出来,手里握着一本深蓝色的硬本本,心里散开淡淡的喜悦。

奔波了这么多日子,终于拿到了营业执照。因为翻译社的前创性与特殊性,营业执照经过层层审批,比一般行业的审批手续要麻烦许多。

经过尔雅咖啡馆,熟悉的景物和里面飘来的若有若无的乐声,让她禁不住停下脚步。有很长时间没来这儿了。心里踯躅要不要进去喝一杯,以资对自己小小的自我嘉许。

还是推门而入。

穿着粉蓝色短裙的招待员过来,对她报以熟络而亲切的微笑,“小姐,两位吗?”有礼地问,眼里有一丝浅浅的疑惑,“喝点什么?”一直以来是和李汉森在这儿低语轻酌的。

她伸出一个指头,想表示是“一位”。

“两位。”一个低低而熟悉的声音,高高的身影随即出现在面前。

陈盈睁大眼,好半天,才说:“你,什么时候来海城的?”

“两杯蓝山咖啡,谢谢。”他对招待员说,招待员像放下了一桩什么心事,神态愉快脚步轻松地走开。

他在她对面坐下,“上午刚到,回海城参加一个业内峰会。一下飞机就去你家,伯母说你在办营业执照,我就一路找来了。”简单地说完来踪,就问她:“执照办好了吗?”

陈盈点点头。招待员把两杯咖啡放在他们面前,对他们微微一笑,随即离去。

“你来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她浅浅地抿一口咖啡。还是那熟悉的口味,熟悉的人或事,多好。人有时也真怪,对于熟悉了的一切,便没有办法再陌生。

他看着她,好像看不够,“我想给你一个意外。”给她一个意外,她意外了吗?

“下一步怎么做?可不可以帮你做些什么?”他问。

她恍然记起那回她翻译资料,他也这样问:“可不可以帮你做些什么?”

那回,她不客气地说:“谢谢,如果你愿意帮我校对一下。”是他,改变了她原本平静无澜的情感轨迹。

她低下头,拨弄着手中的小匙,让杯中荡起一圈圈褐色波纹,“如果能在资讯方面得到你的帮助,我会很高兴。”

他微微颦眉,“这样说话,好像有点外交辞令的味道,你不觉得吗?”

她一向不是善解人意的吗?难道那次误会所产生的余悸,还在心头作怪吗?她真的还有些微的不满。或许,是对他有所期待,才会在潜意识中画地为牢,认为他应该怎样不该怎样,对吗?或许,真的有某种感觉,让她开始对他敏感了。其实是在乎他的,真的在乎他,只是她拒绝承认罢了。

仿佛是有所感应似的,室内响起了他们熟悉的音乐:秋日的私语。

霎时,行云流水的乐声流淌在屋子里,往日种种回到他们眼前,那种细若游丝的生疏感渐渐淡去。他们原本是很亲近的啊。

“资讯方面,我们随时可以在网络上沟通。对了,你有没有建立自己的网站?”看出她的尴尬,他支开话题。

“还没,刚想做。”她感激他的宽容与善解人意。

“打算租在什么地方?”

“科技新区。”

“和我不谋而合。”他高兴地叫起来。

“怎么?你也——”

“我打算在新区租层写字楼,作为内地投资的首站。这样吧,陈盈,你能不能和我租同一个单位?这样我们做起事来方便些。”他诚恳地说。

她捉摸不透他到底真的是投资还是借故帮她:“你说的是真话吧。”

“你不信?”他认真了,低头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资料,递到她面前。

陈盈低头看,是一份“中南公司内地计划书”,的确提到了他们有这方面的打算,他没有必要为此而兴师动众弄得这么“真”吧。

“那,我们可要亲兄弟明算账,我可是真的要付租金的喔。”她有点不放心。

“当然,你想赖吗?你不可揩我们公司的油,占我们的便宜喔。”他一本正经。两人笑起来,往日的融洽又回到他们身边。

“为什么不往海外发展,反回内地投资?”她问。

他沉思了一下,说:“这几年,海外市场不是很稳定。我们面对的市场是东南亚以及日本市场。日本从90年代经济泡沫爆破以来一直低迷。泰国的资本市场这几年反而一片繁荣,膨胀过快。马来西亚、新加坡这些国家也都一样。繁荣自然好,但我担心过快,未免是件乐观的事。我有点担心。”

“国内市场还不是一样。去年2月上海发生了327国债期货事件,综指全面下跌。今年股市又是投机过度,10月初到现在,股市达到了癫狂状态,一时间几乎所有股票全面飘红,有的甚至创下日涨幅100%的记录。社会上都说快‘股疯’了。”

李汉森沉默了一下,“再说吧。我反正两头观望,待机而行。”

“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

“这次回来,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办。我倒是很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什么样的事?”

“你知道的,很早以前,我有个愿望:有朝一日如果有能力,我要办一所福利院,让失去父母的孤儿健康快乐地成长。现在,我应当说有这个能力了,该是实践这个愿望的时候了。”

“你想——办福利院?”

“这是在我心里藏了很多年的愿望,再不实践,我怕快要发霉了。只是,陈盈。”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她,“你知道我太忙,忙得几乎抽不出时间办这事。最近公司又要上市,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我帮你。”她很快说,对于助人的事她一向是引以为乐的,何况是帮汉森,何况是她所熟悉的人和事。想到福利院,心里很惭愧,这些日子忙自己的事,也有很长时间不去看望孩子们,特别是与她同病相怜的姗姗。该拨冗去看看孩子了。

“我信赖的人只有你,只有你肯全力以赴做好这事,只是——”

“怎么——”

“又要劳你到处奔波了,自己的事还没做好,又要添上这个麻烦。”

“怎么能算麻烦?”她笑吟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是世上最快乐的。”

“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爱自己喜欢的人,多好。”他若有所思地看她。

她移开视线。

“你知道吗?我最希望我能亲自设计福利院的建筑图纸,亲自置地购料,亲自督工,每一个花坛每一处游玩的地点,都是出自我的手笔,亲眼看它一节节地长高,一天天地建立。能亲自勾勒自己的梦想,这是多么美妙的事,你说呢,陈盈。”他不胜感慨。当梦想即将成真,这是多么幸福的事,而由她来圆他的梦,是冥冥中的一种什么样的机缘在成全着呵。

“汉森,相信我,我一定会做好的。”

开完业内峰会,和各大客户联络之后,李汉森和陈盈去了一趟福利院。他把一张二十万元汇票送到院长手里,深情而自豪地说:“院长,现在我终于有能力为院里做些有意义的事了。”

老院长一手捏着薄薄的纸,一手扶着李汉森的手臂,一头苍灰发白的头发在风中颤动,很想说些感谢的话,嘴唇抖动了半天,才蹦出一句:“好,汉森,好样的——没把你白白抚养大。”

“以后我会陆续汇来资金,希望能建一座我想象当中的福利院,是孩子们真正的乐园,而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栖身之所。”他抬脸看依然陈旧的屋子,“病残孩子要治疗,房子也要建好,我们只能一步一步来,哪方面重要先解决哪方面。院长,您就看着办好了。”

“是啊,有几个先天心脏病的孩子,已到了时不我待的地步,再不及时治疗,真的是不堪设想——”院长很伤感。

“姗姗怎么样了,院长?”陈盈紧张地问。

院长摇摇头,“这个孩子,上次筹集到一部分资金准备给她动手术,谁知身体太虚弱,不得不一拖再拖。前几天身体好了些,可资金又没了着落。”

“我去看看她。”推开婴儿房,陈盈一眼就找到姗姗,小女孩安静地睡在小床上,鼻翼轻轻地翕动,淡淡的眉头一皱一皱,这小家伙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吗?

陈盈凝神看着她:姗姗,要争口气啊,我们马上会让你身体变得棒棒的,再不让一场小小的伤风感冒就击倒你。争口气啊,姗姗。

“院长,这次可不可以先给姗姗动手术?”她请求着。

“可以,汉森的这笔资金能给好几个孩子动手术,只要姗姗身体没问题。”说着姗姗醒了,看见面前一个阿姨对她微笑,她转悠着茫然的大眼睛。也难怪,两岁的孩子,怎么会记得以前来看过她的人呢?

陈盈抱起她,“姗姗,肚子饿了吧,阿姨来喂你。”把热得正好的牛奶送到她嘴边,姗姗边吮吸着奶,边用大眼一个劲儿盯着陈盈看。

吃完牛奶,孩子就认同了陈盈,偎在她身上再也不肯离开。陈盈和她做游戏、认字,玩得不亦乐乎。孩子绯红着小脸,除了偶尔的气喘吁吁,还真看不出她是个先天心脏病孩子。直到吃完中饭,她还赖在陈盈身上,这让陈盈颇有点吃不消了。李明霞好不容易哄着抱走她。

陈盈吁了口气,哄孩子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父母抚养孩子,真是不易,她兀自感慨。像她,自小到大真是让父母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吃了多少苦。在福利院“养育之恩重于生育之恩”这句话,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她习惯性地要按时服药,才发现自己的包放在李汉森的车上。汉森此刻不在,想必在院长那儿,刚才他可能对她说过,而她忙着照顾姗姗忘了。

她一路去找李汉森,经过孩子们的卧房,有扇门开着,是李明霞和孩子们住的那间,一看,李汉森正在那儿。她走进去。孩子们都睡了,李明霞一脸心事坐在床沿上,李汉森在劝慰着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汉森,明霞。”她问。

李明霞看了她一眼,眼睛有点发红,没说什么。李汉森也不置可否。有什么事不可以让她知情吗?她站了一会儿,只好走开。

终究,他们曾是身世相似命运相通境遇相同的天涯同命鸟。而她,只是一个后来者。天涯同沦落,相识复相知。她终究是无法感同身受那份曾经一起孤寂地成长一起休戚相关的情怀。最重要的是,他们有同喜同悲。而她,没有。有些时候,与一个再亲再近,也是无法替代某种特定环境下的特定情怀。

站在院落里,看着半凋的花,她胡思乱想,心里有些难过,有些孤独。

身后递上两颗药,一杯水。李汉森微笑地看她,他真够细心的。

“明霞没事了吧。”她掩饰着自己寥落的心绪。

“上次搬住处,遗失了一本小时候的合影集,明霞很难过,这是她藏了很多年的纪念品,不可重复的——”他惆怅而遗憾地说。

几句话,就把她心头的疑惑抹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是她太过洞烛幽微了,她颇羞愧。也许他没注意到她的情绪,也许,他注意到了,故意忽略了?

“会不会,是孩子们捡到玩去了?”她提了个可能性。

他想了想,“也有这个可能,对了,去跟明霞说说,走,一块儿去。”影集的事很快有了出落,原来是大班的几个孩子捡到了影集,都说是自己小时候的照片,最后商定是大家的,指定了一个人保管,私下里大家一块儿欣赏。

李明霞把照片一张一张展示给孩子们看,“孩子们,这是阿姨小时候的照片,你们看阿姨像不像你们?”

“那你怎么会有坐在胖懒猫上的照片?”

“那你怎么会有和我们一样的狗熊玩具?”

“这间房子不是也有尖尖的屋顶吗?”孩子们提出异议。

“因为——”李明霞看着孩子们天真的脸,看着李汉森和陈盈,“我也是在这儿长大的啊。”孩子们第一次听说保育员阿姨居然也和他们一样在这儿长大,惊讶不已,一时叽叽喳喳。李明霞接着给他们讲自己小时候的趣事,其间穿插李汉森绘声绘色的述说,把孩子们逗得乐不可支。

陈盈看着台上的李汉森,那种如同在家里的轻松怡然。她知道自己此后的生命里,或许真的会与福利院结下了不解之缘。爱一个人,真的会把他的过去、现在、将来都爱上的啊。

一回眸,李明霞望着李汉森凝滞入神,那眼神,和她的眼神并无二致。

陈盈易感的心,再次受惊。

李明霞把姗姗哄上床,自己也在她旁边躺下。她凝视着姗姗小小的苍白面容,内心一阵阵揪然。她把孩子从小婴儿时抚养大,就连睡觉也是同一个被窝。明天,孩子就要动手术了,是好是坏,只能听凭命运的安排。

是的,只能听凭命运的安排。

她能够和怀恋的人从儿提时相识相亲,已是命运莫大的恩赐了,她还能再奢求什么?

她把手伸向枕头底下,摸出一根串着红线的钥匙,举到眼前,看它一荡一荡。心酸酸的、麻麻的,杂陈五味。想着,难过着,欣慰着……

……她坐在床角落里,小手抓着被子,咬着被子,压抑地惊恐地哭着。

“明霞,你怎么哭了?”小男孩爬到床上,“勇敢些,不要哭。”

“汉森,我怕,我好怕,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我被压在地底下,梦见爸爸妈妈浑身是血站在我面前,梦见姑姑浑身是血向我摇手。”她双肩抖得厉害。以往对她的冷漠,而今回想起来,竟也另有一种温情。那毕竟是她生命中牵系着的几位亲人,何况姑姑那么疼她。

“爸爸妈妈不会再回来了,他们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原本是安慰的声音也变得凄楚起来,“他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汉森,我要回家,我不要呆在这儿。”她哭。

小男孩给她擦泪,“现在这儿就是我们的家。不要哭了,有我呢。你看,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玉坠。”小男孩眼中蓄满泪水。

……妈妈用血肉模糊的双手颤抖着摘下沾血的玉坠,挂到儿子脖子上……

“她说挂上它,就好像妈妈在身边。来,我给你挂上——”

“我也有,我姑姑也给我一样东西。”她急急在脖子里摸索着,一把系着细线的钥匙,“姑姑说我一直就戴着这个东西。汉森,你说我为什么一直戴着这个钥匙?”

小男孩是隐隐知晓些什么的。他第一次见到她,她是个沉睡中的陌生小女孩。嘴动了动,没说什么,叹口气,拉着她的手,放到她自己的脖子上,“来,像我这样。”小男孩把脸贴在玉坠上,小女孩也学他的样子,把脸贴在钥匙上。

两个孩子静坐在黑暗中。

过了会儿她抬起脸,细声细气地说:“汉森哥哥,我觉得好像姑姑在亲我的脸。”一串泪水滚下小男孩瘦而秀的脸……

“汉森,你也像我一样记得这些事吗?”她低低地自语。叹口气,轻轻吻了吻钥匙,放入抽屉。这,也许是珍存的一些回忆了吧。

小姗姗嘤咛一声,转身搂住她,她拥住她,拍着她的后背。明天孩子要动手术了,也许就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生命,总是在一天一天地嬗变。

也许,凭着对儿提时的留恋,追溯茫茫的记忆,她的内心,才不至于太怅然吧。她唯一可赢的,唯有回忆。回忆也是财富啊。

李汉森把陈盈送到家。

四周静寂无声,唯有虫蛩啾啾,平添几分凄楚。月光下,烟树凄迷,空里流霜,青溶溶,绿幽幽。他们的身子浸在月光里,浸得凉津津,寒嗖嗖的。风吹来,陈盈禁不住打个寒噤,“进去坐一会儿吧。”

“不坐了,你好好睡个觉,明天姗姗要动手术,今夜你能有个安稳觉,算是不错了。”他把她吹乱的头发拂好,捧着她的脸凝望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走了,明天来接你,今夜不许失眠。”转身走开。

“汉森。”他回过脸,冷月下她的脸白得惨惨的。

“怎么了?”

“我怕,我觉得很怕。”她抱着双臂,身子微颤。

他走回她身边,“为什么?有什么事让你觉得害怕?”

“说不上来是什么,只是,只是——我总觉得很害怕。”她的长发披垂下来,遮住面颊。他无言地拥住她,嘴唇触到她的额头,惊悚地发现,竟是那样冰凉。

树影碧落,月色清明。

海城胸科医院。各项手术前准备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该院正好请来了一位手术精湛享有盛誉的美国胸科专家,带来了珍贵的心脏瓣膜,这无疑是雪中送炭的大好事。

福利院里三名最急需手术的先天心脏病儿童,将由美国专家主刀,亲自进行心脏瓣膜移植或心血管造型。

第一天。上午八点。第一个孩子推入手术室。下午四点,蓝眼睛专家带着笑意亲自送出手术室门口。

第二天。上午八点。第二个孩子推入手术室。下午三点,蓝眼睛专家还是带着笑意亲自送出手术室门口。

自始到终,陈盈和李汉森手握手坐在走廊里,为孩子们祈祷。

最后一个孩子,就是姗姗,她第三天上午八点推入手术室。陈盈吻她的脸蛋,她的小手,“勇敢点姗姗,勇敢点,孩子。”麻醉中的姗姗闭着眼,可爱的脸上无忧亦无惧。

晚上十八点,手术已经进行了整整十个小时。其间有神色紧张的医生护士小跑进出手术室,陈盈的心都快跳到嗓子口了。

“放松些,陈盈,放松些,有专家在,不会有事的,前面几个孩子不都好好的吗?小心别让自己倒在手术室门口。”李汉森握紧她的手,警告她。

这才感到自己的手心汗津津的。是的,她该放松些,不能让自己倒在手术室外,她要看到姗姗平平安安地出来。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蓝眼睛摘下口罩,一脸疲惫。陈盈心头一沉。小推车也推出来了。“姗姗。”她惊恐地叫着,跑到小女孩身边,姗姗小脸苍白地睡着。

“医生,孩子没事吧。”情急之下,她用汉语跟蓝眼睛专家说。

蓝眼睛嘴里蹦出一串英语。她怔了怔,也马上用英语和他说话。一番交谈,她才明白姗姗的病况比其他两个孩子要复杂得多,是他很少碰到的几个病例。由于经常感冒,孩子已出现了感染性心内膜炎,心脏瓣膜已有受损。不过看起来手术还是成功的,下一步就看孩子自身的恢复功能了。

三个孩子被送入了特别监护室,随时关注他们的状态。

李汉森眼见陈盈已是形销骨立心力交瘁,心痛不已,几乎是用强制的手段迫她回家。“如果你还想对孩子们对姗姗负责,必须重视自己的身体,你不能把自己架空了,姗姗醒来,你还有精力对付她吗?不要固执了,有这么多人监护他们,你要懂得你毕竟不是医生。”陈盈只得一步一回头地回去。

回到家,衣食不宁坐立不安,常常在吃饭时睡眠里工作中,突然感到无名的悚然,更不用说提起精神办其他的事了。弄得父母也为孩子们心惊肉跳愁眉不展。

她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平静的心态去看孩子们。

隔着玻璃窗,她看见姗姗睁着双眼,茫然地望着身上横七竖八的塑料管子,小脑袋转来转去,嘴里喃喃着什么,似乎很不习惯这个陌生的环境。

她看起来没事。

陈盈擦着眼里泛出的不知是喜是忧的泪花,心一阵阵发搐。可怜的孩子,她才两岁,就要遭受这样的病痛折腾。如果不是被福利院收留,这个孩子如今会在哪儿呢?她和她会不会在另一个场合里相识?儿时的自己,也是这样让父母愁肠百结吗?如果父母忍心把自己遗弃,自己会不会像姗姗这样孤苦无依吗?甚至在一个无人的地方,无声无息地消逝……

她思绪纷乱地想着,难过着。

突然,姗姗的头不动了,小手抓挠着胸口,小脸憋得发青,样子很难受。旁边心电图的曲线也呈极度的失律状。

陈盈大惊,“护士!孩子有情况!”

姗姗又一次被送入手术室。孩子在被推入苍白冰凉的手术室时,向她摇着小手,喊着:“阿姨,阿姨,抱抱,我不去——”

陈盈潸然泪下……

时间过得那么漫长,四周空洞无边,呼吸是那样沉重、凝滞而抑郁……

……

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医生对她摇摇头。

陈盈张大眼,嘴唇急促地发颤,手足冰凉。一阵锐痛划过胸口,眼前一黑,她昏厥过去……

……穿着美丽白裙的小女孩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姗姗,姗姗。”

小女孩咯咯笑着,越跑越快,“阿姨,阿姨,你来追我嘛。”

“姗姗,慢慢跑,当心跌倒。”小女孩穿着白裙的小身影渐渐幻成一团洁白的云彩,消散在苍茫的天际……

……她穿着美丽的白裙在前面跑,妈妈在后面追,“小盈,小盈。”

她咯咯笑着,越跑越快,“妈妈,妈妈,你来追我嘛。”

“小盈,慢慢跑,当心跌倒。”她穿着白裙的小身影渐渐幻成一团洁白的云彩,消散在苍茫的天际……

“小盈,小盈。”耳畔是妈妈的呼唤。陈盈睁开眼,妈妈哀伤地看着她。

她又一次让父母因她而承受生与死的撕裂之痛。那么多年,父母仍是无法习惯于接受她的猝然昏厥。孩子的伤是父母胸口永远的痛。

李汉森握住她的手,脸上是巨大痛悸后的苍白,宽厚掌心透出的暖流,直达她的心脉,心头的冷意,化作泪水涌出来:“汉森,姗姗她——”

“不要难过——”此刻,他也只能这样徒然地无益地说着。

“她不可以跑走,不可以跑得这样快。”她不肯说出“死”字,对于两岁的孩子,这样的字眼,太冷。这样的归宿,太残忍。“她不可以丢下那么多爱她的人,跑得再也找不回来。”

“陈盈,我们已经尽力了,事情不是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

“她为什么不能像我这样活到十岁,二十岁,那也是好的。至少,还能体验活着的各种滋味,苦也好甜也好,至少活过一回。她还那么小那么小。”她哽咽着,“如果不动手术,她也许不会这样的——”

“没有人希望事情是这样的,你这样说,让我有犯罪感——”李汉森低下头,眼里也泛出泪花。

“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们是同一个人,我视她为我曾经的生命——”生命的本质,她们是息息相通的。她好像从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前生被生生扼杀在稚嫩年华里,活下来的,只是一个空空的苍白的躯壳——

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因了生命的冥冥机缘,认识了,发现了彼此生命惊人的相似之处,彼此担负的命运玄机。最终,幼小的孩子无法参透洞穿这份玄机,不得不过早飘零生命之花……

陈盈和李汉森把一大捧鲜花玩具放在姗姗小小的墓前。

“她有爸爸吗?她有妈妈吗?他们知不知道他们抛弃的孩子已不在人世了。那么小的孩子,孤零零地躺在这儿,她冷不冷?”陈盈痴若木偶地呆立在墓前,任凭风把头发吹得乱乱的,想着孩子生前可爱的模样。“她走的时候,一定是很害怕很害怕的,孤孤单单一个小小的人儿——”

“——其实,她是在迷迷糊糊中走的,走得不会有太多的痛苦。”他擦去她脸上残留的泪,“为了姗姗,好好活下去。”顿了顿,又说:“就把自己当作姗姗,替她好好活下去。”

她抬脸看他。

把自己当作姗姗,让孩子生前尚存的一脉弱息,延续在她羸弱而坚韧的生命里,生命遂也有了永恒的物质不灭。

这,是否也是一种生命继续存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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