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嘉峪关季将军震怒 祁连山宋头领断指
1
嘉峪关游击将军季朝栋,祖居甘肃靖远县断头沟村。因为村名不吉,父母亲移居宁夏原州三营,靠在街面上烙饼为生。
虽然家境贫困,季朝栋却生得一表人才,像个白面书生,说起话来也是温存少语,慢条斯理。不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也就念过几日私塾,子曰诗云能来几句,三字经却是实在记不周全了。
父母亲见他不是块读书的料子,十二岁上便送他去镇上的孙铁匠铺子里做学徒。做铁匠固然辛苦,可是农村人哪一个又能离得开这叮叮当当地敲打声呢?无论是家用的锅铲刀盆还是做田的锄头镰刀,全是这一锤一敲的衣食父母。不管丰年灾年,铁匠总归还是有口饭吃的。
季朝栋在铁匠铺拉了两年风箱,操了一年大铁锤,技艺尚未学会,先落了个饭量大增。每顿饭要吃十几个饼子,三五碗调和,最后还要来两碗面汤。饶是孙铁匠家境宽裕,也被他吃得咬牙。只是碍于乡亲的面子,不好打发他走人。
孙铁匠有个小女儿,年方一十六岁,名叫花花,长得眉目清秀,就是嘴巴太大,还有一口的黄斑牙,影响了女娃娃的面容。
季朝栋由于吃得多,受到了孙铁匠婆姨的饭量限制,便经常处于半饥饿状态。这种状态,直接影响了拉风箱的质量。而铁匠铺的产品能否成为优质产品,拉风箱的质量至关重要。于是,季朝栋的日子开始难过了。
孙花花却暗暗地喜欢这个已开始发育的尕娃,偷偷地储藏了一些食品,每晚歇工时,便引了他到院外僻静处,给他加餐。
季朝栋本来已打算离开铁匠铺,到通达脚行另谋个赶牲灵的营生。不料孙花花悄悄地开始喂他,这让他意料之外,心中大喜,也毫不迟疑地笑纳了。
孙花花喂了季朝栋一段日子,竟然未被父母察觉,少女的心便开始萌生了另一种芽芽。
在一个夜晚,月白风清的时候,打谷场的草垛里,季朝栋品尝到了男人一生不可或缺的另一种食品。尽管不能充饥,而且消耗体力,可是当季朝栋的嘴巴里第一次衔住了那颗新熟葡萄般鲜嫩的奶头时,他竟然浑身颤抖,不能自已。
他还流下了眼泪。
孙花花少女的呻吟,使小伙子忘掉了她那受人嘲弄的大嘴巴与黄斑牙,一瞬间,他甚至感觉到了那嘴巴与牙齿的美妙。
这一个夜晚,孙花花成了女人。
这一个夜晚,季朝栋也成为了男人。
一对懵懂的年轻人,各自帮助对方草率地也是匆匆忙忙地完成了人生的第一大课。
2
美妙的日子总是不长久的。
正当季朝栋每日早晨就盼着太阳快快落山的时候,孙铁匠找他谈话了。
孙铁匠黑着一张本来就黑的脸,看了他许久,没说话。季朝栋站不住了,腿开始发抖,汗珠子从额头上不停地冒出来,再滚落下去。他说:“师……师傅,你喊我有……有啥事?”
孙铁匠把他那杆长长的大烟锅在地面上磕了又磕:“有啥事,你心里不明白?”
“我……我不明白。啥事呢?”季朝栋用衣袖抹汗的时候,他的眼角里扫视到了孙花花跪在另一间屋子里的景象。
“你真不明白吗?”孙铁匠的声音仿佛他手中的那把小锤子,每一个音节都敲击着季朝栋的心脏,使他感觉那颗有了秘密的心就要跳出腔子,在地上蹦跳着认账。
季朝栋跪下了。
孙铁匠叹了口气,将大烟锅的烟灰磕到了鞋底子上:“花花怀了你的娃,你把她悄悄地娶了,带她走西口吧。”
3
在沙州城的驿站里,季朝栋收获了自己的娃娃,这年他整整一十六岁。
儿子季良策的出生,是用孙花花的一条命换来的。
由于出生胎位不正,季良策在母亲的产道里足足憋了一晚上,后来还是季朝栋在驿站里结拜的大哥宋江波的婆姨咬着牙,伸手进去,把他硬生生地给拽了出来。出来后,季良策已经无有声息,是宋江波的婆姨嘴对着嘴把他口中的浊物吸了出来,竟然捡回了一条命。
孙花花因了大出血,陷入昏迷状态,没有能够看一眼自己的亲骨肉,就撒手而去,魂归地府了。
季朝栋受不了这样血淋淋地生离死别,当晚离开了驿站,不知去向。
季良策便由宋江波的婆姨抚养起来,宋江波的儿子宋河出生也只有六个月,这样,母亲的两只奶头一半便由季良策的嘴巴霸占。不仅如此,宋河享有的那一只奶子还常常被季良策霸占,因为一只奶子的奶水根本无法填饱他的肚子,弄得宋河有时候只能把奶水当点心吃,而每日里的主食是黄米饭与面条。直到宋河断了奶,季良策还叼着不放,一直吃到两岁半。结果落下了一个毛病,就是他特别爱玩弄女人的奶子。小时候,只要见到女人,他就朝人家怀里伸手,要摸奶子。晚上,更是离开奶子就不能睡觉。
季良策两岁时,有土匪来犯沙州城,宋江波此时已升任驿站长,奉命参加抗击队伍。在战斗中,他与季朝栋不期而遇。原来季朝栋离开驿站之后,信马由缰,结果在沙漠里迷了路,几乎渴死,后来碰到了一股土匪救了他。于是,他便随这支土匪进了祁连山。
因他认识几个字,能写简单的书信,就成了土匪头目的贴身随从。在一次官军剿匪的遭遇战中,土匪头目被打死,季朝栋就成了当家的。
这次夜袭沙州城,是山寨里缺粮,季朝栋了解关里的情形,知道存有大量的军粮与物资,便铤而走险,带队下山要打捞这一票。
宋江波是在官军已把土匪团团围住,要聚而歼之的时候,发现季朝栋的。此时,季朝栋腿受箭伤,不能动弹。宋江波在火把的照耀下,认出了季朝栋。
“老三,怎么是你?”宋江波惊讶不已。
季朝栋手捂大腿,疼得咬牙切齿:“大哥,救救我。”
4
随着迎亲队伍的离去,保尔的心好像被一把刀子挖空了。
那天,他随着送亲的人群出了肃州北门,一直跟了下去,等施文忠等人停了车队,开始回返的时候,他才醒悟过来。施文忠看见了他,问道:“保尔,你在这儿做啥呢?”
保尔支吾了一下,脸都红了,只得含糊应答:“我……看热闹呢。”
施文忠笑了一下:“也是,你还没有看过这场面。那就回吧。”
施文义瞅了保尔一眼,哼了一声,没答理他。
保尔朝远去的车轿看了一眼,便跟着施文忠等人回了城里。
到了文昌街口,保尔要回洋行,施文忠邀了他回施家吃酒。
施文义很不乐意,说:“哥,他是个老毛子,一个子也没出,叫他喝啥酒嘛!”
施文忠喝道:“文义,咋说话呢?保尔是洋行的人,是俺们家生意上的伙伴,他又跟小妹经常在一起耍。咱家办喜事,请他喝杯酒咋了嘛?你咋是这样的人?”
施文义不服,强辩道:“哼,伙伴?和小妹耍?你没听见外面人都是咋说他们的?”
“我不管别人家怎么嚼舌头,我只管自己怎么做人。保尔,跟我走。”施文忠说着,扯起保尔的胳膊,就回了家。
那天,保尔喝多了,虽然他的酒量惊人,可是他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因为醉酒,保尔是到了天黑才听说施念慈被人劫走的消息。听了这个消息,保尔目瞪口呆。他不明白是谁的胆子这样大,敢绑嘉峪关游击将军儿媳妇的票,这不是老虎头上捉虱子吗?他又庆幸施念慈被绑了票,就不用再违心地嫁给季良策了。可是,到底是谁绑了票?施念慈生死如何?
保尔坐不住了,就翻身起床,又跑到施家打探消息。
5
施家此时已经乱成一锅粥,施乃千忧急之下,甚至吐了一口血。
施文忠与施文义商量着,是不是要报官。施文义说:“不用你去报,人家季家会找道台衙门的。眼下是要闹明白,人到底弄哪儿去了。是真绑票还是别的麻达,闹清楚再说。”
张氏脸上焦急,心里却并不在意:“文义说得对,光天化日的,那么多兵护送,又在城外边绑票,除非这人是吃了豹子胆。再说了,咱们家又没有仇人,人家为啥要绑施家的票嘛。我觉得这里面的麻达,还得从小姐身上找呢。”
施乃千卧在炕上,吃了几丸调理气息的药物,听见张氏说话,不乐意了:“真是妇人之见。小姐身上能有啥麻达?这娃娃从小没娘,就是任性一些,你又不是不清楚。”
施文忠也说:“爹爹说的是,此事定是另有隐情,妹妹眼下生死未卜,要想法救人为是。”
施文义对张氏使了个眼色:“其实,二妈也是好意。不过,事情没有明了之前,还是别胡猜乱想。季家来人告知,也没有说明绑票的原委,究竟是何人所为。我看咱们当务之急,还是寻找小妹的下落。”
正说着,保尔在门口伸头探脑地张望。施乃千瞧见了:“保尔,你跑来做啥吗?”
保尔进了屋:“我听人说,念慈小姐被人绑了票,就来了。”
张氏瞥了保尔一眼,语带讥刺地说:“大小姐不是与你耍得好嘛,你知道小姐的下落吗?”保尔回道:“是的,我与念慈是好朋友。她出嫁前还专门找了我。”
施文义急了,一把揪住了保尔的衣领:“闹了半天,小妹昨天不见,原来是找你去了?说!你是不是串通土匪,把小妹给劫走了?”
保尔挣脱开来:“我怎么会串通土匪?我又不认识土匪。念慈找我,是要告诉我,她说她不想嫁给季良策。”
“不想嫁给季家,她想嫁给哪个?莫非她心里另外有人?”张氏迫不及待地插话。
施乃千咳嗽了几声:“你给我闭嘴。”他把头转向保尔,“念慈还说了些啥?”
保尔两手一摊:“没说啥,就说她不想嫁人,让我给她想个办法。”
“你想了没?”施文忠问道。
“我没有想,也想不出来。不过,施掌柜,我不明白,既然她不愿意嫁给季良策,你为何硬要她嫁呢?”
施乃千咳嗽一声:“这是中国的传统,你不懂。”
保尔说:“我觉得你不爱自己的女儿。”
保尔说:“我可以帮你们一起去找念慈。”
“你跟小姐是啥关系?这么热心?”张氏忍不住地问。
“我们是朋友。我喜欢念慈。”保尔急忙辩解。
张氏追问:“那小姐到底是不是你找人绑了票呢?”
保尔连忙摇头:“不,我怎么会绑念慈的票呢?你不要乱说。”
施乃千喝道:“都给我住嘴。事已至此,不准胡说八道。眼下要做的,就是等待。土匪绑票是为了要银子,他们定会派人送信,只是不知道这信会送到哪里。不管送到哪里,我们只能等。”
6
嘉峪关城内,更是一派森严,如临大敌的架势。
季朝栋的思想,其实是不乐意娶一个“二毛子”的闺女做儿媳妇的。可是,季良策在他的心里,位置是相当的重要。自从孙花花死后,季朝栋打了好几年光棍。那年下山抢粮食,因腿部中箭,被宋江波救了下来。伤好后,到沙洲营投了军,并亲自带领官军进山剿灭了那股土匪,一直到做了镇虏营的游击,才由宋江波的婆姨张罗,续娶了一房媳妇。可是,令人不解的是,这位二房婆姨一连为他生了五个娃娃,偏偏全是女娃。季朝栋是个重男轻女的汉子,生不出儿子来,让他很伤脑筋。好在孙花花为他生了个季良策,这也就成了二亩地里的一棵葱——独苗。他把季良策从宋江波那里接回来,像宝贝一样供养着。季良策说东,没人敢向西。季良策要打狗,没人敢撵鸡。
季良策虽然任性胡为,淘气妖孽,不过却很喜欢读书,而且过目不忘,十分聪明。教他的老师先后换了十几个,全是肃州有名的先生。可是,过不了多久,就主动辞席,说自己那点学问,教不了啦。
季朝栋心中暗喜,一想起自己的家世,他觉得老天爷有眼,给了他这么一个爱读书的儿子,将来定会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于是,就越发地宠爱季良策。后来,季朝栋以军功晋升为嘉峪关游击将军,上门求亲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嘉峪关的守备将军,官职虽然不大,可是位置却非同寻常。朝廷为了控制西域诸部,对于大黄的出口,十分重视。除了在肃州设立专门的有司衙门进行管理之外,还特别在嘉峪关设了检查站,所有的大黄出口都要经过这道关卡,要在运货的票据上加盖嘉峪关守备将军的印信,才予以放行。
从手握兵权到掌管财路,季朝栋有点不适应。出口药材的商人纷纷求见,送来可以即时兑现的银票,有的干脆就直接送白花花的银子。这些人的目的只有一个,在药材出关时不受阻拦和刁难。
上门说亲的媒婆络绎不绝,她们都是收了药材商人的钱财,前来攀这个高枝的。可是,面对众多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季朝栋都动了心,偏偏季良策却视而不见。这很出季朝栋的意料之外,他实在不明白儿子小时候那么淘气,不摸着女人的奶子睡不着觉的毛病,怎么到了年及弱冠,却突然变成了不近女色。
不料,季良策去兰州参加乡试中了举人之后,回来经过肃州,游玩了几天,回到嘉峪关却闹着要娶媳妇了。而且,他看中的女娃竟然是庆余堂的大小姐。这让季朝栋头疼了好几日,拿不定主意。原来,他的贪财引起了施乃千的厌恶,庆余堂依靠俄国洋行,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可以说是日进斗金,与肃州的官府关系也处得很好。所以,在产生了几次摩擦以后,两个人都恨上了对方。
季朝栋看着躺在炕上不吃不喝的宝贝儿子,许了大愿:“儿子,除了施家的女娃,全肃州的女娃,任你来挑,老爹都给你娶。”季良策的答复很干脆:“除了施念慈,皇上的格格也不要。”季朝栋在坚持了两天后,终于屈服了。他派了两名守备级的武将,带了重金,找了肃州最厉害的名嘴媒婆,去施府求亲。
施乃千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门婚事,他放出话来:“就是闺女在家老死,也不会嫁给季家做媳妇。”
季朝栋从没受过这种侮辱,对儿子第一次大发雷霆,说就是世上的女娃都死绝了,也不会让他娶施乃千的闺女。季良策没有说话,而是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决心,他喝了耗子药。
所幸的是被发现得早,又喝的量少一些,才到阎王殿报了个名,又还了魂。季朝栋吃这一吓,再也不敢说大话,赶紧想方设法地托人走门子,最后找到了甘肃巡抚做大媒,又托了俄国公使给华胜洋行老板伊万带话,让他帮忙,才算把施乃千说动了,答应了这门婚事。
如今,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丢尽了自己脸面才娶到家的儿媳妇,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绑了票。季朝栋闻讯后,围着嘉峪关城楼的马道转了三圈,没说一句话。他下了城墙,传令全体集合,他要亲自带队,去剿灭那些贼人。副将提醒他,贼人并不知道在哪里,如何剿灭?
他才醒悟过来。
7
祁连山深处。
冰雪覆盖着山峰。
夏日的阳光,把峰顶的冰雪映照得晶莹剔透,气象万千。
山谷里,有一处湖水。
湖水是由山上的雪水化流而成,清冽得泛出了蓝色。
湖的周边山坡上,开满了各色的野花,远远看去,像一幅巨大的地毯。
通往山谷的道路,只有一条,而且是在悬崖绝壁之间开凿而成。一般外人,很难想象在这片荒凉偏僻的冰山雪峰之中,还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湖畔,静寂无人。
只有水鸟在湖面上飞起又落下,溅起一湖的涟漪。
8
从山谷口进去,又是别有洞天。
一座雄伟的山寨,立在山坡的高台上。
寨门口,高挂招军旗。
上书一行大字:卧虎寨。
寨墙的垛口上,兵器耀眼,喽啰逞威。
进得寨门,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聚义厅内,张灯结彩。宽敞的空间里摆了数十张木桌木凳,围坐了几百个包头缠腿的强盗。桌子上,粗瓷大碗,盛的是野味山珍;椅子旁,锦衣华服,站着些村姑农妇。一阵阵喧嚣,真仿佛五殿阎君发下了赦免令,牛鬼蛇神奔走呼号;满屋子烟气,就好像灶王爷爷犯上来瞌睡瘾,湿柴填灶不冒火苗。
为首的一席,坐的是山寨中几位首领。打横的一位,二十开外,玉面短髭,目如朗星,脑后一根黑油油的大辫子,是自然生成而非颜色染就。他就是卧虎寨寨主,江湖人称玉面虎宋河。紧挨着的是一位黑汉子,五短身材,面上无须,辫发粗乱,这便是二寨主,江湖外号黑豹子蒋三。第三位是个瘦子,浑身剔了骨大概能剩下几斤肉,他是三寨主庞鸿,江湖都尊称风吹无痕。第四位却是个年轻女子,生得眉若春山,眼似秋水,睫毛如池塘秀草,嘴唇像樱桃乍红。肌肤凝脂,纤手聚润。头上堆云,霓裳插翠。她是四寨主南飞雁,江湖传颂粉狐狸。
酒过三巡,宋河已喝得面红耳赤,连连摇手:“喝大了,酒已深,你们自饮。”
蒋三端起酒碗,站起身来:“大哥,今天是你的吉日良辰,也是全山寨兄弟的大喜之时,你一定要喝,还要喝醉。”
“你说醉话呢,二哥。大哥一会儿还要入洞房,喝醉了咋办事嘛!来,大哥,这碗酒我替你喝。”
粉狐狸坐在那里,冷眼旁观,面带寒意,不发一语。不时地,她端起银碗,自斟自饮。
宋河说道:“我抢那个女人,就是要羞辱季朝栋那老狗,让他气得吐血,还找不着地方吐。”
庞鸿笑了:“大哥,羞辱姓季的,只是把他的儿媳妇弄上山寨,住上几宿,这不算羞辱。这叫完璧归赵。”
“那咋样才叫个羞辱?老三,你说明白唦。”黑豹子急着问。
“要想真正地羞辱,那非要她不能完璧归赵,必得是个破璧才行呢。”
“咋着才能破?”
“大哥必得要入那施小姐的芙蓉帐,也必得要与她那个,哈哈,才叫个成功呢。”
“哈哈哈哈,我明白了。”黑豹子蒋三仰首狂笑,连酒都喷了出来。
南飞雁杏眼圆睁:“二哥,三哥,你们太无耻了!”
蒋三一撇嘴:“啥无耻有耻的,对季朝栋家的女人,就得干她们!干死,才解恨!”
宋河大喝了一声:“都给我闭嘴!”
厅内安静了下来。
宋河站起身来,有些摇晃,他甩开了扶他的喽啰:“弟兄们,今天,是我最痛快的一天,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抢了季朝栋的儿媳妇,季良策的婆姨,这真让我痛快。这比我亲手杀了他们还让我痛快!如果我没猜错,眼下姓季的正在发疯。他的儿子正在生不如死。这么好的女人,这么尊贵的女人,现在是我嘴边的肉,我想咬她哪儿,我就咬她哪儿!”
厅里发出一阵狂呼乱喊。
宋河摆摆手:“不过,今晚我不咬她。我不咬她不是因为我不想咬她,而是因为她是施念慈。她是施乃千的女儿。她像一朵刚刚开苞的花,却被送到姓季的那堆牛屎里,就要被糟蹋了。”
厅内发出一阵咂嘴声。
宋河扫了一眼粉狐狸南飞雁:“弟兄们一定很奇怪,我立的山规,为何要自己带头破坏。我告诉过你们,强抢民女,格杀勿论。我今日抢了民女,虽然另有原因,却不能完全饶过。我就自己来惩处吧。”
宋河话音刚落,一把匕首已握在右手中,没等大伙醒过神来,寒光闪处,左手的小手指已经掉落地上。随即,一股鲜血,上了天空。
大伙一阵惊呼。
南飞雁脸色顿变,急跃而起,伸手捏住了断指:“你……你,疯了吗?”
宋河朝她笑了笑:“四妹,我没疯。”
他向围拢过来的众人大声发令:“都不要乱,各回各位,来,接着喝酒。”
9
后寨。
一座原木造成的大屋里,施念慈在炕上静坐。
两个伺候的丫头与仆妇,小心地站立一旁。
烛火燃得正旺,不时地有蜡油流泻下来,并爆裂地发出一声微响,在静寂的屋内制造出活泼的气氛。
丫头说:“小姐,好歹都这样了,你不吃饭有啥用呢?还是先吃点饭,再作计较。”
施念慈没有答理,仿佛她们不存在一样。
另一个仆妇跟着劝道:“就是,人不吃饭咋能活呢嘛。”
“我就不想活!”施念慈忽然说道。
仆妇说:“不活容易,可你家里的亲人咋办?你就不想他们唦?”
施念慈又闭上了眼睛,不说话了。
丫头说:“小姐,其实,我们大寨主真的不是坏人。”
“哼,都做了强盗,还不是坏人?真是信口雌黄。”施念慈忍不住了。
“真的,我不骗你。大当家的从没做过坏事。”丫头流露出骄傲的神情。
施念慈冷笑一声:“照这样说,强盗是好人,那你们是自己上山的?”
“是呀,我们是自愿来的。”丫头点点头。
“上山做强盗?”
“不是做强盗,是上山做好人。在山下被官府和财主逼得连条活路也没有唦。”
施念慈嘲讽地说:“真是奇闻。那既然做好人,为何要抢我上山?”
丫头说:“这个我们不清楚,听大当家的说,好像,好像他与姓季的有仇呢。”
“他与姓季的有仇,他就该找姓季的去报。为何要抢我上山?这明明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你们被贼人蒙蔽,尚不自省,反而为虎作伥。等官府上山围剿,到那时玉石俱焚,后悔药都没处去寻。”施念慈说得气急,咳嗽起来。
仆妇赶紧为她端水:“小姐,你说得有理。不过,官军不敢进山。”
“哼,官军莫非害怕强盗不成?”
“不是怕强盗,是打不过。”丫头急忙辩解,“我们不是强盗。”
“我们是官逼民反。”仆妇加了一句。
施念慈:“你们真是中了邪魔,不可救药了。”
丫头不服气地说:“小姐,我们真不是坏人。我们在这里,人人平等,以兄弟姐妹相称,吃得饱,穿得暖,不受官府和坏人的欺负。”
“那好,你们既然不是坏人,就把我放走。”
“那,那不成。没有大当家的发话,我们不敢放你走。”
“你们方才不是说人人平等吗?咋又做不了主?明明是骗人的鬼话。”施念慈越说越气,把茶碗摔了。
“说得好!”
随着一声赞叹,宋河走进屋来。
丫头与仆妇赶紧低头施礼。
宋河吩咐:“张姨母,小玉,你们辛苦了,快下去吃饭吧。我来陪施小姐说说话。”
10
夜已经深了。
更夫的梆子声,已敲了三遍。鼓楼檐角上的风铃声,在静夜里格外的清晰。
施乃千坐在上房的太师椅上,不停地抽着兰州水烟。
屋子里,烟雾缭绕,仿佛失火。
施文忠与施文义坐在下首,愁眉苦脸,就像木雕泥塑。
施乃千把烟壶放下,咳嗽了一阵。施文忠赶紧站起,走到父亲身后,要为他捶背。
施乃千摆摆手:“不碍事的。文忠,季家今日登门问罪,你们看有何良策应对?”
施文忠思索了一会儿:“人是他们接走的,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人抢了,责任在于他们。如今,季家不知自省,抓紧救人,反而找我们兴师问罪,真是岂有此理。”
施文义道:“他们季家官大气大,如今找我们要人,官府一定会向着他。俺们与人家斗,还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
施文忠:“照你这样说,就没有王法了?他的官大,俺们又不是不认得大官。肃州不行咱就去兰州。兰州不行咱就去北京城,我就不信找不到说理的地方!”
施乃千说:“目前不是斗气的时候,你找他要人,他哪里有人给你?”
“祁连山那么大,土匪多如牛毛,你知道是哪股强盗绑了人?”施文义说着,重重地坐了下去。
施文忠接着道:“倘若土匪是为财,那这几日一定会送赎票来。”
“可他们要不是为财呢?”
“不是为财,那就是为仇。只要打听清楚季家的仇人是谁,就可循踪问迹,找到妹妹。”
“你们俩说的都是,可我担心的是,土匪既不为财,也不为仇,而是为人。假如那样,咱们施家在肃州的声誉,也就丧失殆尽。”施乃千满腹心事地说道。
“爹,施家的脸面固然重要,可妹妹的性命攸关,不能坐视不管唦。”施文忠担忧地说。
施文义站起身来:“我与镇远镖局的舵把子柳叶刀相熟,我去找他打听一下土匪的踪迹。”
“现在是深更半夜,你到哪里去找人。”施文忠看了一下墙上挂的自鸣钟。
施文义说:“施家的脸面,比救人更要紧,赶紧查出小妹的下落,好采取对策,管他是几更几夜呢。”
施文义开门出去了。
施文忠想追出去,又坐了下来,抱住了脑袋。
施乃千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也许,人家是冲着咱们来的呢。不管怎样,明日再说。你回屋歇了吧。”
施文忠抬起头来,泪流满面:“爹,妹妹自小吃苦,这次又遭一劫,我怕、我怕她挺不过去唦。”
“没事的。念慈外弱内刚,这个我清楚。就算挺不过去,也只能如此。一味伤悲,于事无补。明日再与道台衙门商量个办法出来。”施乃千挥挥手,让儿子出去。
施文忠立身起来:“爹,您也歇息吧,别累了身子。”
“去吧。不用管我。”
施文忠转身朝外走:“爹,那我去了。”
门口,家人施保躬身禀报:“少爷,洋行的保尔求见。”
施文忠愣了一下:“这么晚了,他又来做啥?”
11
红烛的泪堆满了烛台,烛油的气味越来越浓。
施念慈被烛油的气味呛得咳嗽起来。
她的脸色随着宋河的叙说,时而愤怒,时而悲伤,时而还欣慰地露出一丝笑意。
宋河的酒意已经消除,情绪也渐渐地随着叙述在平复。
“我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你说了,我心里轻松了。施小姐,信不信,由你。”宋河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大包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施念慈从沉思中醒过神来,带着恨意说道:“你是轻松了,可我怎么办?”
宋河满脸歉意:“我被复仇的怒火快要烧焦了。施小姐,我确实没有多想你的处境。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明日就送你下山。”
施念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是只顾自己快意,却把我害了。”
“实在对不起,我给你赔礼道歉。”宋河说着,深施一礼。
施念慈急忙说:“你这是做啥子呢嘛?你何苦要这样?”
宋河的脸色又刚硬起来:“为了复仇!只要能让季朝栋痛苦,让他生不如死,我愿意做一切事情!”
12
月色朦胧。
嘉峪关的城门在夜色中悄然开启,一队兵勇潜出了城门。
马蹄声,敲碎了静寂的夜空。刀枪的金属在月光的映衬下,发出冰冷的寒光。箭楼上的刁斗,随风奏起一阵苍凉的旋律,透出一股边关夜色的悲壮与凄凉。
为首的副将何仁一马当先,率领队伍,朝祁连山急驰。他这次行动,并没有确切的目标,只是方才在守备将军衙门,季朝栋向他下了死命令:限期十日,务必将劫匪缉获,把少夫人救出。
“那万一要是有其他不测,该当如何呢?”何副将年龄已大,人生经验丰富,他要把这生死状的底线摸清楚。
季朝栋的脸色有些狰狞:“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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