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为破票案刘道台索贿 奉命寻匪何副将偷欢
1
施乃千一宿无眠,一大早起来,就吩咐备车。
施保安排好了骡车,又让厨房给老爷准备了早点,施乃千摆摆手:“不吃了,走个道台衙门。”
施保扶施乃千上了骡车,他发现,一夜之间,施乃千骤然苍老了许多,原来不多的白发忽然添了满头,眼袋也比平日大了一倍,脸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凸显出来。那挺直的腰板仿佛也塌下去不少,显得有些佝偻了。
施保心里暗自心酸,他跟随施乃千二十多年,经历过无数生意场上的惊涛骇浪与人生险恶,但他从未见老爷像今日这样一蹶不振。看来,大小姐的遭劫,对老爷的打击近乎致命。
车夫挥动长鞭,在半空中挽了个鞭花,随即甩出了一声脆响,两匹骡子迈开四蹄,骡车驶离了大门。
骡车出了官井巷,顺文庙街左拐,到了营仓街口朝南下去,过东大街进入南麻绳街,经镇台衙门向东,过了酒泉书院与贡院街口,就到了道台衙门。
肃州道台姓刘,名迁字少游,山西晋阳人氏,捐班出身,曾拜在大学士李鸿藻门下,被外放到了肃州。刘迁为人圆滑世故,又贪墨好财,所以肃州的学界对其评价不高。
施乃千与刘道台的关系平平,并不是特别的亲密,也不是特别的疏远。作为商人,施乃千当然不会与道台老爷闹僵了关系,可是作为人,施乃千骨子里又有一些名医与名士的习惯,这种习惯也可以称之为迂腐,就是可与权贵虚与周旋,却绝不可以同流合污。因此,除了按节气给予的冰碳孝敬,逢年过节的礼尚往来之外,平日里施乃千并不常到衙门里走动。尽管刘道台一刻也没有忘记这位俄国洋行的大买办,肃州城里的名中医,隔三差五地差人送来请柬,邀施大掌柜赴道台衙门宴饮,可施乃千多以生意忙碌与身体不适搪塞,弄得刘道台很没有面子,心里面对施乃千的印象分自然也就下降了不少。
施乃千的车子到了衙门口,施保随即把老爷的名帖与礼盒奉给了门房。
不一时,衙门的中门大开,刘迁率领一班随从迎出了大门。
这一超乎官场规矩的举动,令施乃千措手不及,急忙下车,拱手施礼,口称不敢惊动老大人台驾。
刘道台哈哈大笑:“施大掌柜,今日里是哪股子仙风,把您吹到了鄙人的小衙门,快请。”
两人见面礼仪已毕,刘道台与施乃千携手并肩,进入中门。
施乃千连称惶恐,说道:“老父台,您这样的举动,会折杀小民的。”
刘道台却不以为然:“官场也好,民间也罢,规矩还不是人定的?您施大掌柜身为洋行大买办,又是俺们肃州十大药号之首,是肃州的骄傲和名帖,肃州有一多半百姓不知道我刘道台,可没有人不知道你施先生。”
施乃千说:“虽蒙老父台错爱,可是朝廷有法度,民间有规程,凡事还是要讲个上下尊卑才好。”
刘迁一挥手:“狗屁尊卑!谁是尊,谁是卑?你施先生是名医,阔财主,要名有名,要银子有银子,谁见了你不是点头哈腰,谦卑礼让?我是一府的道台,要权有权,要势有势,出门去鸣锣开道,回府来击鼓升堂,人见人怕,威风八面。尊贵得很嘛。可是,好事天天有,单怕人老了。等哪一天我这乌纱顶戴一风吹跑,变成了个庶人,那谁还怕我?我手中无权,兜里无钱,不卑又待如何?”
施乃千连连点头:“老父台所见极是。不过,窃以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日之礼遇,还是不要加诸于我这样的草民百姓为好。不然,万一传出,恐对老父台的官声不利。”
“施兄,你言重了。开个中门迎接您一下,也只是略表我对您的敬意而已。您完全当得起,不必介意为怀。好了,我们进去叙话。”
2
一层薄雾,如同青黛色的柔纱,缭绕在深山峡谷之间。
湖边的山径上,出现了几匹快马。
清脆的马蹄声,惊醒了湖边露宿的晨鸟,展翅而飞,冲上了蓝天。
骑在白马上的施念慈,忽然勒住了马缰,朝着鸟飞的方向,抬首仰望。
宋河见状,也急忙停下:“施小姐,怎么啦?”
“人要能像小鸟一样,多好啊。”施念慈自顾地说了一句话,并不搭理宋河,便纵马复奔,沿着山道驰骋而去。
宋河座下的枣红马一阵嘶鸣,扬鬃奋蹄,追了下去。
紧随后面的粉狐狸南飞雁,也抬头看了看,又看了看宋河与施念慈的身影,哼了一声:“真是个贱坯子。”她咬紧了银牙,两只粉色的皮靴在桃花马的肚腹上稍一用力,桃花马撒开了四蹄,紧随下来。
身后一帮子护卫的喽啰,乱纷纷地驱马追赶。
3
保尔今天的心情很不好,有点烦躁不安,一大早,就把洋行的两宗生意做砸了。
第一单生意是收购的凉州大黄,这批大黄里面的夹带不少,多是不上等级的细梗乱枝。由于保尔精神恍惚,精力不能集中,就被采药的那伙人给蒙蔽了。直到大黄入库,才被库管给发现,但卖药材的贩子早已经离开,无法追回了。主持业务的萨巴尔纳耶夫,当即臭骂了保尔一顿。保尔自知理亏,不敢还嘴。
接着又发生了更大的失误,保尔把一笔药材账算错了,结果多付给人家一百多两银子。
萨巴尔纳耶夫的嘴都气歪了,他打了保尔。
保尔的脸都被打肿了,血顺着鼻子朝下淌,洋行里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差事,跑出来围观,却无人敢去拉开。保尔今天特别老实,竟然没想到躲避一下,更没有还手的意思。
萨巴尔纳耶夫也奇怪了,以前的保尔不是这样的,今日他是咋的了?
萨巴尔纳耶夫停止了,他的手都打得有些疼痛了,他一边揉着手腕,一边问道:“保尔,你是怎么了?你的灵魂呢?”
保尔此时才醒悟过来,他擦了一把脸,弄了一手血。
保尔笑了:“萨巴尔纳耶夫,你打得好。打得好。谢谢你啊。”
保尔拨开人群,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萨巴尔纳耶夫看着保尔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他怎么了?他疯了吗?”
围观的人们也莫名其妙地走开了。
4
“乃千兄,此事不太好办呢。”刘迁坐在太师椅中,猛抽了一气兰州水烟,然后吐了一串烟圈说。
施乃千欠身半坐,他忧愁地哀求:“老父台,无论如何,请求您要派捕快帮我寻访女儿的下落唦。不管您要啥条件,我都答应您。”
刘迁正色言道:“乃千兄,你此言差矣。缉匪捕盗,保境安民,乃是鄙人的职责所在,何谈求字?我所说的不太好办,是此事牵涉到嘉峪关季守备耳。”
“无论是肃州还是嘉峪关,但能拿得强盗,救出小女,都是情理之事,不知老父台有何难为之处唦?”施乃千焦急地追问。
刘迁笑了笑:“我倒不为难,只是担心那季将军为难我啊。此件绑票案发生在嘉峪关城下,乃是他季守备的地盘,按职司所在,理应由他来负责破获此案。我要是插手,只怕他不快意也。”
施乃千说:“这一点老父台且请宽心,季家现在是心比油煎,他哪里还会为此计较争功?您只要派人查访得小女下落,破获了此案,我来担保说服季守备,保您独占头功。”
刘迁走下座椅,在屋子中间来回走动起来:“知我者,施兄也。派人没有关碍,只是您也知道,我这道台衙门,一向冷清薄瘦,公差出门,常常是饥饱半分。如今,这案子又是界外所发,我帮你也是人情所致,只怕那些公人不作如此想法,出去了也会给你磨洋工。俗话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乃千兄,你看呢?”
施乃千也站起身来:“老父台,只要您派人去寻找小女,缉拿盗匪,这差旅费用,由我来出。您看出多少银子呢?”
“这个,这个,怎么说呢?俗话说,穷家富路嘛。再说了,这一出去,好比大海捞针,也许七八日,也许三五载,就看银子的多寡,才能确定破案的快慢也。”
“那到底需要多少呢?”
“您就先拿上个一千两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
5
启明星还在东边的天空挂着,观山河谷进入祁连山腹地的门户金佛寺堡的公鸡已经打了三遍鸣,天欲破晓时分,颜色反而暗了下来。
何仁率领的一队精锐兵勇,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堡外。他们打算在这里休息打尖,待日出之后,再进山寻找绑匪的下落。
金佛寺堡,东距肃州城一百里,是沿山地带的一座商业重镇。
由于地处要冲,金佛寺建有一座坚固的城堡。城堡呈长方形,城墙高十余丈,宽五六丈,青砖砌筑,硬如铁壁。周遭一圈护城河,河面宽阔,水深数丈。城堡东门设有吊桥,从吊桥进入城门,直通堡内东西大街。
城门装有高大的双扇门,碗大的铁钉钉有一百零八颗,枪刀不入,水火不伤。堡内设把总一名,有兵勇二十五名,城门有专人看守,早开晚闭,防守森严。
城堡内沿东西大街,开有二十多间店铺商号,最有名的商号是山西人开的“双盛元”、“德生义”等铺子,经营洋货土产,烟酒糖茶,丝绸杂货。明代至今,进祁连山挖金子的淘金客一直是人数众多,他们进山前要做的最当紧的一件事情,就是在金佛寺堡筹备粮食菜蔬与应用杂物。因此,堡内的黄金生意也十分兴旺。
把总姓陈,四川乐山人,名叫陈乐勤,人高马大,脑袋如斗,饭量惊人。何仁与他曾同在安肃道的绿营里当过兵,两人趣味相投,都喜欢银子与女人,遂成莫逆之交。后来,在一次剿匪战事中,陈乐勤抢了一个平民女人做婆姨,被官长鞭挞,发配到金佛寺堡,做了把总。不料这反倒成全了他,金佛寺商业兴隆,厘金丰厚,为肃州各堡镇之首富。因此,陈乐勤的日子过得安逸舒坦。
陈乐勤有了银子,在堡内外置田买地,造屋兴宅,过起土皇帝的日子来。古人云,“饱暖思淫欲”,陈乐勤自然不能例外,他自抢来的正房之外,又从肃州香艳楼买了个婊子做小妾,这个婊子姓艾名沃沃,河南滑县人氏,生得细眼睛,淡眉毛,阔嘴巴,姿色自然是中等偏下的人材,却在香艳楼挂了个头牌,可见此女笼络男人的手段,非同小可。男人玩弄女人,除了姿色必要重视之外,另一样东西却不可或缺,那就是伺候男人的房中本事。有了这件利器,哪怕姿色平平,吸引男人的魅力,也能胜过貌如天仙却寡欲无趣的美女。
正因如此,陈乐勤不惜血本,花了五百金为其赎身,并建造了一栋藏金阁,安置了艾沃沃。每日里在藏金阁中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何仁与艾沃沃早在香艳楼时,就已经是老相识了。自从两人分手,一别数年,没有机会见面。这次得了季将军的口令,要进山捉拿绑匪,何仁肚子里便打开了小九九。他清楚祁连山内大小土匪多如牛毛,少说也有几十上百股,大股千人,小者数十,要寻找出来谁绑了季朝栋的儿媳妇,那真是大海里捞针,沙窝里淘金,没那么容易。
他一出嘉峪关,就直奔金佛寺而来,目的很明白,一是会会老朋友,二是想通过陈乐勤打听一下绑匪的来历。他知道陈乐勤身为金佛寺的把总,掌管着进出祁连山腹地的咽喉要道,与土匪必定是有联系的。
杂乱的马蹄声,在黎明的静寂中显得格外响亮清晰。
把守堡门的值夜兵勇是两个人,一个名叫李宝贵,一个名叫张福田,都是金塔人,出来吃粮也有十几年了。一夜无事,两个人熬得哈欠连天,眼皮子打架,瞌睡上来,脖子撑不住脑袋。
睡意蒙眬中,李宝贵听得马蹄声碎,惊醒过来,推了推张福田:“哎,福田,有马队上来了。”张福田打了个机灵,清醒了。
两人登上城墙,屏息观望,发现一溜黑影直冲堡门而来。
6
粉狐狸南飞雁对宋河的行为,充满了怨恨。
一路上,她脸色阴沉,冷嘲热讽,惹得宋河大为恼火,几次要赶她回山寨去。
说起粉狐狸南飞雁对宋河的不满,也是与这次抢施念慈上山有关。
粉狐狸的父亲也是个驿卒,为人忠厚,有点窝囊,曾经与宋河的老爹宋江波在一个驿站里共过事,做马夫。在她一岁半那年,她的母亲因为受不了驿站的清苦与丈夫的无能,随一个商队的伙计跑了,走了新疆。南飞雁是吃驿站里的百家饭长大的,她比宋河小六岁,所以只能跟着宋河的屁股后面跑着玩。几年后,她随爹爹到了清水堡驿站,就与宋河分开了。十岁那年,她的老爹病死,她成了孤儿。驿站长看她可怜,就为她找了一户土财主,做了童养媳。
三年后,财主喝醉了酒,夜里闯进她的房间,要强暴她。南飞雁摸出做针线活的剪刀,扎穿了土财主的脖子,连夜逃出堡子,躲进了祁连山。
五年之后,南飞雁已经是祁连山里有名的女匪,因为她聪明伶俐,机智多谋,又生得美艳如花,江湖上便送了个外号粉狐狸。后来在一次与宋河的二寨主蒋三火拼时,被抓上了山寨。当夜,庞鸿乘着酒兴,摸进关押她的房间,正当她拼死抵挡之时,逢宋河过来查看,才躲一劫。
宋河与她聊天,才发现粉狐狸南飞雁竟然是他童年的伙伴。南飞雁也没有想到幼年时的大哥哥也上山落草,成了土匪。第二天,宋河宣布南飞雁入伙,坐了山寨第四把交椅。为了给南飞雁赔礼,庞鸿差点被宋河剜了一只眼睛。还是南飞雁再三求情,宋河才饶过了他。
南飞雁心中欢喜,天天像过年一样高兴。她知道了宋河上山的缘由后,曾无数次要求下山,进嘉峪关刺杀季朝栋,都被宋河拦住了。在她的心目中,宋河就是她的终身依靠,她与宋河是生死与共,患难相依,此生今世,她不会再离开宋河一步了。
而在宋河心中,却从来没有把她当成伴侣来看待。宋河仍旧把她看做是那个一头黄毛,流着鼻涕,光着脚丫子的小女孩。他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妹妹。有几次,宋河对南飞雁表示,要找个机会,让她下山,为她说一户好人家,嫁了。
南飞雁每次都气得流眼泪,说她这辈子决不会离开宋河。否则,她宁可死掉。
因此,当宋河探听到季朝栋为儿子娶了肃州城内施乃千的大小姐时,南飞雁为其出了一个主意,在迎亲路上绑架施念慈。为了劫亲成功,粉狐狸曾三进肃州城,到施家采点打探,制定了一套严密的计划。
宋河采纳了她的计谋,于是,便有了昨日城外劫新娘的一幕。
宋河心中感激,认为南飞雁帮他完成了一件他蓄谋已久,却一直没有机会去做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南飞雁之所以这么卖力地为他谋划这件事,其实是有另外的打算。她知道宋河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她为他做得越多,他就会对自己越好。此外,庞鸿对她非礼,受到了宋河的惩罚,她清楚庞鸿的心里不痛快。为了安抚庞鸿的心,她想把施念慈抢上山来,然后把她送给庞鸿做婆姨,这样,一可以了结与庞鸿之间的尴尬,二可以笼络庞鸿的心,使他死心塌地地为宋河卖命。
在下山之前,南飞雁把这个意图对庞鸿说了,庞鸿听后,相当地感激。这也使庞鸿在这次打劫中,格外地卖力气。
谁料,宋河在庆功晚宴上,竟然说自己的目的就是要羞辱季朝栋,并且第二天就把施念慈送下山去。这犹如晴天霹雳,把南飞雁与庞鸿打了个目瞪口呆。
庞鸿当晚就要闯进后寨,把施念慈先强暴了,生米煮成熟饭,看宋河如何处置。南飞雁坚决阻拦。
庞鸿大为不解:“你到底葫芦里装的啥药,说把那贱人送给我做婆姨的是你,不让我去睡她的也是你。明日大哥真把她送下山去,那不就成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我等拼着性命,辛苦了半日,为了个啥么?”
南飞雁说:“三哥,你的心思我明白。我没装药,我确实是想把施小姐送给你的。可你也知道大哥的脾气,要是咱们强行做了此事,万一施小姐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那大哥还不是更加生气?看来,你还得忍耐一些时日,等我另寻了好女子,再给你做嫂子好了。”
“粉狐狸,你这是耍我呢!”庞鸿气冲冲地吼了一句,跑了。
今日一早,宋河要送施念慈下山,让庞鸿相随。庞鸿推托头疼,不愿下山。南飞雁清楚他的病根,就自告奋勇地要求下山,宋河也就同意了。
虽然跟着下了山,可是南飞雁看见施念慈,气就不打一处来。她的内心里,隐隐约约地感到,宋河尽管对季朝栋父子恨之入骨,但好像对施念慈并不仇恨,不仅不仇恨,反而还有些喜爱的样子。这不能不让她芳心错乱,猜疑、妒忌、慌乱、迷惑诸多念头交织在一块儿,一时不知如何化解了。
7
队伍驰近堡寨,已经是人困马乏。
何仁一马当先,冲到了吊桥跟前,护城河岸边。
李宝贵在城门上喝了一声:“来者何人?”
何仁一愣,心想,这守门的堡丁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于是,仰面朝上回应:“兄弟,你是如何知道本副将的名字的?”
李宝贵没听明白,又喊了一句:“来者何人?快报上你的姓名。”
“我就是何仁。快快开门,有紧急军情。”何仁有点生气了。
张福田听了,连忙说:“这个人可疑呢,你问叫个啥,他就说叫何人,这明明就是个骗子么。门不能开。”
何仁怒火升腾,命令士兵砸门。
8
萨巴尔纳耶夫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心里还想着保尔的事,就到房子里来看他。
虽然保尔只是洋行的一个外柜伙计,可他是老板伊万的亲戚,身份自然不同于洋行的一般职员。尽管由于他犯了错误,萨巴尔纳耶夫揍了他,可万一伊万知道了此事,怪罪下来,那也是得不偿失的。
萨巴尔纳耶夫进了房间,保尔正躺在炕上蒙头大睡。
“保尔,你咋样了?还疼吗?”萨巴尔纳耶夫关切地问道。
保尔闻声,掀起了被子:“我没事。”
萨巴尔纳耶夫追问:“你没事?你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保尔,你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那就奇怪了,你平常从没出过这么大的错误呀。你今天是咋啦。”
“你真想知道吗?”
“想知道。”
“那我就告诉你吧。”
保尔坐了起来,刚准备把心里话讲给萨巴尔纳耶夫听听,一个伙计跑进来:“掌柜的,大掌柜的来了。”
9
陈乐勤在同乐居饭庄,摆了酒席,为何仁等人接风。
这顿酒从早上吃起,直到日过晌午才散。酒宴散场之时,何仁已经喝得烂醉。陈乐勤命人把他与随行的兵勇送到聚贤客栈歇息了。
陈乐勤先是到把总的公事房处理了些杂务,感觉头有些昏沉,就回到了自己的宅子,打算休息。他刚与艾沃沃上炕躺下,就接到了报告,说山里卧虎寨的宋头领下来了,路过金佛寺,要见他一面。
陈乐勤一听,睡意全消,立刻从炕上爬起来,穿上外衣,要出去会客。
艾沃沃睡眼惺忪,不乐意地道:“一个土匪,你干嘛要那么怕他?一听他来了,比见你爹还利索呢。”
陈乐勤转回身来,搂住她亲了一口:“真是妇人之见。你不知道,自古就有兵匪一家的说法吗?宋大当家的原来也是好人家出身,吃的也是皇粮,拿的也是俸禄,只不过现在上了山,自己挣银子花而已。你好好地歇着,我去去就来。”
陈乐勤来到了茗秀茶馆。这家茶馆,坐落在金佛寺的十字街口,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一溜九间临街茶房,十分气派。门面房后,有三进院落。这家茶馆,是卧虎寨所开,既做买卖,又是进山出山的联络地点。
陈乐勤进了门,茶小二迎了上来,请了安,说道:“把总将军,您后院请。”
“小二,我不是将军,今后就叫我把总好了。”陈乐勤说。
小二笑嘻嘻地回答:“您是带兵的,不喊将军喊把总,您要是一不高兴,我可就惨了。”
后院的一间上房里,窗明几净,宋河与粉狐狸坐在炕沿上正在说话,见陈乐勤进来,连忙站起。
陈乐勤举手握拳,作揖为礼:“大当家的,飞雁妹妹,许久没有下来,可想死我了。”
宋河还礼已毕,笑道:“把总大人,你想的不是我吧?”
陈乐勤看了一眼粉狐狸,尴尬地打着哈哈:“不想你,我又能想谁呢。你们不来,金佛寺真的很寂寞唦。”
粉狐狸南飞雁道:“我们来了,只怕你又睡不着觉。”
陈乐勤收起笑容:“大当家的,这次下来,是打食还是闲散?”
宋河说:“没事,路过这里,请你吃个饭。”
陈乐勤赶紧说道:“说起吃饭,我嗓子眼里都难受。喝了整整大半天的酒,这才刚散。”
粉狐狸顶了一句:“你的日子过得不错,整日花天酒地。”
“哪里呀,是嘉峪关来了个旧友,他又是个酒傻子,不喝得烂醉如泥,他不罢休唦。”陈乐勤两手一摊,无奈地说。
宋河立即警觉起来:“嘉峪关的客人?他是做啥的?”
陈乐勤道:“他能做啥,在关里做个副将,比我混得好。”
宋河与粉狐狸对视了一眼:“副将,他来这里做啥嘛?”
陈乐勤见状,摆摆手:“你们不用多疑,他来,是要进山寻找一个女娃。说是嘉峪关季军门的儿媳妇,被绑了票。”
宋河问:“他是否有了线索?是谁干的?”
陈乐勤摇了摇头:“他哪里有线索。祁连山这么大,山大王多如牛毛,藏一个女娃子上哪找去。哎,大当家的,这事不是你干的吧?”
宋河不屑地:“把总大人,你觉得我会做这样的事吗?”
陈乐勤连忙说:“你宋大当家是啥人,咋会干这下三滥的事情唦。”
茶馆掌柜朱信进来,附耳低语了几句,宋河说:“告诉弟兄们,行程调整了,白天就在金佛寺歇息,等晚饭后再动身。”
朱信答应一声,就要去准备。
宋河又叮了一句:“老七,再预备一桌上等酒菜,我与把总大人好好地叙叙旧。”
朱信领命,又答应着转身走了。
陈乐勤着急地说:“大当家的,我委实是吃不下也喝不下呢。”
“你要是看不起我,就不用喝这个酒。你是官家的人嘛。”宋河慢条斯理地说。
10
何仁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
他只感到嗓子眼里冒烟,抓起炕头的茶壶,咕嘟咕嘟地猛灌了一气安化茯砖,立刻感到肺腑里滋润,心田里舒坦了。下了炕,亲兵马上进屋来请示:“大人,是否进山?”
何仁骂了一句:“你脑子进水啦?没看见啥时辰?这会儿进山,你是想你阎王爷祖宗了?传我的令,今晚就住金佛寺,明日一早,进山。”
传令兵答应一声,出去了。
何仁在屋里转了一圈,想不起来干啥。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我干啥去呢?”他搔了搔脑袋,有了,便穿衣整帽,迈出了屋门。
出了客栈,何仁问清了方位,直奔陈乐勤的外宅而来。
艾沃沃一觉醒来,见陈乐勤还未回来,便闷闷不乐,懒得起床,躺在被窝里发呆。伺候她的小丫鬟进来,说有个老爷的朋友来了,在客房里等着呢。
艾沃沃没精打采地吩咐:“你就说老爷不在家,叫他明日再来。”
小丫鬟回道:“人家说不是来看老爷,是来看奶奶您的。”
艾沃沃一愣:“看我?他叫个啥名字唦?”
小丫鬟说:“他说他姓何,叫个何仁。”
艾沃沃一听,脸色一动,半晌没言语。
小丫鬟又问:“奶奶是见还是不见呢嘛。”
艾沃沃连忙整了一下头发:“你叫他进来吧。”
艾沃沃连忙翻身下炕,把头脸梳理了一回,正坐在镜子前,朝脸上涂脂抹粉时,何仁蹑手蹑脚地进来了。
何仁东张西望了一回,悄悄地走到艾沃沃身后,一把抱住了她,嘴里禁不住地叫道:“我的心肝,你可想死我了。”
艾沃沃回身推开了他:“别假仁假义了,你就不怕你的把兄弟回来看见?”
何仁笑了:“我打听过了,他这会儿不在家。你一个人如此寂寞,正好我与你重叙旧好。”
“呸!骗子!满嘴里甜言蜜语,心里面虚情假意。你说想我,一去几年连个音信也没有。见了面,除了一张嘴,就没见你别的东西。”艾沃沃眼白翻了出来,撇起红唇发嗔。
何仁急忙赔礼:“你看看,一见你,我就只顾上心跳了。”他从兜里掏出来一条宝石项链,给艾沃沃戴在了脖子上:“咋样,好看吗?”
艾沃沃在镜子里照了照,露出了笑容:“不是假的吧?”
何仁嗤了一声:“别忘了,我是嘉峪关的守备副将,过往的客商哪个不得溜我的沟子?这项链是布哈拉商人孝敬我的,真正的新疆和田羊脂玉做的。”
艾沃沃用手不停地摸着项链,满意地朝何仁飞了个媚眼。何仁欲望大动,一把抱起艾沃沃,就朝炕边走去。
艾沃沃一边挣扎,一边用手搂住何仁的脖子:“你不要命啦,快放下来。”
何仁把艾沃沃扔在炕上,几把剥下了她的衣服,接着自己也像厨子拔鸡毛一般,三两下把自己褪了个净光,睁大了牛眼,张开了猪嘴,呼哧一声就扑了上去。
11
陈乐勤送走了宋河,朝家里走的路上,已是点灯时分。街面上,人群多已散去。两边的商铺,伙计们在忙着上铺板。
陈乐勤只觉头晕目眩,脚步踉跄,被祁连山吹来的南风一吹,酒意便涌了上来。随行的亲兵小顺子上前扶住了他,问道:“老爷,你没事吧?”陈乐勤摆摆手:“没,没事。”
等回到外宅门口,陈乐勤已经昏昏沉沉地像死人一样,大半个身子全都压在了亲兵小顺子瘦弱的躯体上,把小顺子累得额头冒汗,衣裳都湿了。好不容易挨进了后院,到了卧房门前,推门而进。不料门是闩着的,推了几下没有推开。小顺子便喊:“二奶奶,快开门,老爷回来啦。”
屋内,一阵响动。
半晌,才响起艾沃沃懒洋洋的声音:“灌马尿还知道回来呀?”随着踢踢蹋蹋的脚步声,门被打开了。艾沃沃发髻不整,衣裳散乱,张开大嘴,打着哈欠,瞪了小顺子一眼,扭着胖沟子折身进去了。
小顺子不敢言语,赶紧地把陈乐勤扶进屋内,躺在了炕上,急急忙忙地溜了出来。
出了房门,小顺子这才松了口气。他知道把总老爷虽然杀人不眨眼,可偏偏就怕这个二奶奶。平日里见了就如同老鼠见猫,腰都抬不直。只有喝了酒,才敢说几句硬话。今天这酒喝得太多了,恐怕一夜难熬了。
小顺子觉得有些疲累,就顺势坐在了院子拐角处廊柱前歇息,他把头仰靠在柱子上,从兜里摸出了烟荷包,拿出火柴,准备抽袋烟。
忽然,卧房门再次打开了,一绺灯光渗出门外。
灯光亮处,就见一个男人的身影闪出门外。小顺子头皮一紧,嘴巴张开了,差一点要叫出声来。他赶紧用手捂住,并把身体缩起来了。
紧随着男人身影出来的,是艾沃沃。两个人仿佛难舍难分,搂搂抱抱了好一阵儿,又交头接颈地啃吃了一番,还发出了猪吃食的呼哧声。
厮缠了大半个时辰,直到房里传出了陈乐勤的几声咳嗽,俩人才兴犹未尽地分开了。男人边走边回身朝艾沃沃挥手,结果被台阶绊了个跟头,半晌没爬起来,看样子摔得不轻。
等那个男人从小顺子身边经过时,小顺子张开的嘴边再也合不拢了,借着朦胧的月色,他发现这个偷嘴吃的男人,竟然是把总热情款待的把兄弟何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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