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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名节施念慈被休

时间:2023-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季朝栋之所以对此事如此上心,并非他对施念慈多么牵挂,他是心疼自己的独苗儿子季良策。施念慈尚未答话,却惊动了在远处观景的季朝栋。季朝栋缩回脑袋,心里一阵乱跳,他凭感觉认为城下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儿媳施念慈。施念慈方才望见了一个硕大的头颅,上面一双牛一样的眼睛正在注视自己,吓了一跳,赶紧转移目光。施念慈本以为报了真名,城门就会应声而开。

第四章
施念慈完璧下山 季良策破头城门

1

季良策又是一宿未睡。

短短的两天,他一下子瘦了好几斤肉,眼圈发黑,眼窝下陷,头发枯乱不整,整个人都快脱了形。

看着儿子如此模样,季朝栋是既心疼又生气,何仁一去没有消息,肃州府刘迁发来公函,说受了施家的委托,他已派员出去缉捕绑匪。这明明是施家欺他无能嘛。季朝栋心焦上火,满嘴里都是泡,嘴巴肿得通红发亮,活像发情期的牛沟子。

他又派出了一队兵勇,限期破案,务必要追寻到少奶奶的下落。季朝栋之所以对此事如此上心,并非他对施念慈多么牵挂,他是心疼自己的独苗儿子季良策。季朝栋是一个子嗣观念十分浓厚的人,季家唯一的香火传承人万一出了啥毛病,他真是对不起祖宗的罪人了。

鸡刚叫了三遍,季朝栋便起身下炕。婆姨被惊醒了,也不敢再睡,连忙随着起来,端了铜盆去灶房里为他打来洗脸水,又拿出了兰州织呢局出品的印花布面巾,放在水盆里湿了,略微拧了拧,递给了季朝栋。

季朝栋顺手接过来,胡乱地擦了两把:“天还黑着呢,你起来做啥呢嘛。快去睡着。”

婆姨又接过面巾,拧干了,搭在盆架上:“睡不着呢。”

“睡不着也得睡,坐这儿干啥呢。”季朝栋的语气加重了。

婆姨不敢抗命,只得又翻身上了炕,把衣服脱了又问:“你喝茶不,我给你沏一壶?”

季朝栋摆摆手:“睡你的觉。”说着,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边关的早晨,尽管是盛夏酷暑,依旧是凉意袭人。

他抬头看了看天,启明星贼亮,高挂在嘉峪关城楼的角上。楼檐下的风铃,在晨曦中响起,格外清脆。东方的天空,如一道大幕,徐徐拉开,变幻着色彩。

城墙的马道上,闪动着巡夜兵勇的身影。

值更的亲兵听见了季朝栋的喷嚏声,赶紧跑出了屋子,来到了他的跟前,行了一个军礼。“大人,您有啥子吩咐?”

季朝栋摇摇头:“没事,睡不着。”说着,他顺着马道,上了城墙。

2

宋河一行人马,经过一夜急驰,黎明时分,赶到了嘉峪关城下。

宋河在离城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下了马,他对施念慈说:“施小姐,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

施念慈面无表情,翻身下马,整了整衣服:“你就不想进城喝杯热茶?”

宋河笑了:“想啊,可今日不成。”

粉狐狸插话道:“施家妹子,但愿你回去后,夫妻恩爱,白首偕老,好好地过富贵的日子。”

她回头对宋河道,“哥,咱们走吧。”

宋河说:“不慌,等施小姐进了城,咱们再回。”

施念慈没说话,独自出了树林,牵着马朝城门走去。

粉狐狸杏眼睁起,发出了怨言:“你在这儿等着官兵来捉是吧?你要是放不下她,就不该送她回来。”

宋河目送施念慈远去,似有所悟,听见南飞雁说的话,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妹,我对施小姐如此,你是不是心里有麻达?”

南飞雁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嗤,我凭啥有麻达呢嘛?你要是有胆量,真娶了她,我才舒服哪。这算啥,拼着命把人弄上山,连根毛也没敢碰,就要送回来。还不是怕姓季的收拾你?”

宋河听了粉狐狸的话,眉毛扬了起来,刚想发作,又忍了下去,翻身上马:“回山!”

宋河两腿一用力,胯下马扬鬃奋蹄,腾空而起,泼剌剌地奔了出去。

一行人也纷纷上马,紧随着上路。

粉狐狸哼了一声,翻身上了桃花马:“还是个舍不下呢嘛。”扬手一鞭,座下马一声嘶鸣,紧追了下去。

城楼上巡夜的值班伍长金生银听见了马嘶,远远的一阵杂乱的蹄声传来,立即高喊:“什么人?”

接着,就见一人牵马走进城门。

金生银再次高喊:“来者何人?”

施念慈没有答话,径直走到城门前,停了下来。

此时的天光,尚未大亮。晨曦中,城楼上的兵勇隐隐约约看见下面站立者是一个女子。几个人打起了火把,爬在垛口上,朝下面望去,果然是一个绝色佳人,倚马而立,等待开门。

金生银又喊了一声:“你是个谁?”

施念慈张了张嘴,没喊出来。

兵勇王二蛋说:“这女子长得这么心疼,咋一个人走夜路,莫不是个女鬼吧?”

金生银呸了他一口:“咱这嘉峪关这么多光棍蛋,阳气这么旺,有你娘的鬼!再喊,问她是什么人。”

王二蛋扯起了脖子,声调都走了形:“喂,下面的,你是个什么人?”

施念慈尚未答话,却惊动了在远处观景的季朝栋。他听见城门方向一阵喧嚷,便快步走了过来。离得很远,高声喝道:“什么事情,如此喧哗?”

金生银等人见了季朝栋,赶紧行礼禀报:“报告大人,城外有一女子。”

季朝栋闻听,赶紧伸头朝下面望去。此时的天光又明亮了些,加上施念慈仍旧穿的是出嫁时的衣裳,颜色很是鲜亮,看得稍稍清晰了些。

施念慈也仰头朝上面望去,与季朝栋四目相对,两人立即调开了眼光。

季朝栋缩回脑袋,心里一阵乱跳,他凭感觉认为城下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儿媳施念慈。这是怎么一回事?直如同梦境一般。季朝栋摇了摇脑袋,又一次伸出头去。

施念慈方才望见了一个硕大的头颅,上面一双牛一样的眼睛正在注视自己,吓了一跳,赶紧转移目光。等她再一次把眼睛朝城上望去,又与那颗脑袋和眼睛相遇了。

施念慈看出此人是个头目,便娇声喊道:“开门,我是施念慈。”

城楼上,季朝栋听得这一声,脑袋竟然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住。金生银急忙上前扶住了:“大人,你没事吧?”

季朝栋稳了稳神,站定了:“没事。”

金生银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城外,好像是少奶奶。我去开门唦。”

金生银说罢,看着季朝栋,就要下城墙。

季朝栋说:“去吧。”

金生银转身朝城下就跑。

王二蛋大喊:“俺也去。”就跟着朝下跑。

季朝栋看着他们欢蹦乱跳的身影,愣怔了片刻,忽然间又醒悟过来,大喝了一声:“都给我站下!”

金生银和王二蛋仿佛被施了魔法,定在了马道上,不知所措。

季朝栋挥了一下手,仿佛下了决心:“没有我的手令,谁也不许开门!”说着,他蹬蹬蹬地大步下了城墙。

金生银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守备大人为何不给自己的儿媳开门。几天来,守城的兵勇先是为公子的婚礼所兴奋,因为嘉峪关远离市镇,一座边关孤城,几百个光棍兵丁,除了守备大人的家眷与少数做粗活的妇人,整日里就是枯燥无味的巡逻值更的生活。好不容易盼来了一场婚礼,不仅可以看据说貌如天仙的新娘子,而且可以放开肚皮猛吃猛喝一顿。孰料好事多磨,新娘子偏偏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抢去。这两日,守备大人的火气倍增,兵勇们的日子感觉不大好过,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守备大人也要大发雷霆,鞭打绳捆,严加惩办。

万万没有想到,失踪的少奶奶竟然又回来了。按理,守备大人应该高兴地合不拢嘴,立即开门迎接才是。可是,为何大人不仅不兴奋,反而有点生气呢?

金生银等人猜不透季朝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又想再多看几眼美丽的少奶奶,于是,众人都伸直了脖子,尽量把身子朝下爬,为的是能更近距离地看清楚新娘子的真面目。

施念慈本以为报了真名,城门就会应声而开。谁知道等了半日,不但城门不开,甚至连个话也没有。只见几颗歪瓜裂枣的脑袋,挤在城墙垛口中,拼命朝下伸来。

施念慈有点恼怒,提高了嗓子喊道:“喂,看什么看!你们为何还不开门?”

城墙的众人正在聚精会神地一睹芳容,猛不丁的这一嗓子,都被吓了一跳。王二蛋的身子朝外伸得太猛了点,听见喊声,浑身一哆嗦,想抽身上来,没想到重心下移,栽了下去。

众人一声惊呼,金生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王二蛋的一只脚。王二蛋已经吓晕了,几个人伸手,把他拉上了城墙。

金生银对施念慈说:“少奶奶,你别着急。我们这就禀报少爷去,一会儿就给你开门。”

3

山风骤起,阴云密布。

看样子一场暴雨就要来临。

何仁率领着兵勇在山道上行进,战马被风吹得迈不开四蹄,不停地扬鬃扭项,嘶鸣不已。几个兵勇不小心,被颠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

何仁抬头看了看天,催促众人赶紧找地方躲避,话没落音,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铜钱大的雨点就已经打了过来。随即,大雨瓢泼而至,瞬间,山林幽暗,万壑风声,犹如千军万马在厮杀不已。

何仁想张口说话,嘴里就被风雨灌满,憋得他头脸肿胀,脖筋暴出,差点出了人命。他急忙抱住身旁的大树,口中念着菩萨保佑,浑身瑟瑟发抖。

其余人见状,也都学着何副将的模样,抱大树,找屏障,钻头顾不了沟子,十分的狼狈不堪,一时间,连身边的坐骑也顾不上照顾了。

祁连山的暴雨,如同娃娃的脸蛋,说变就变。一会儿功夫,雨过天晴,阳光从林间照射下来,气象万千。一道彩虹,在山谷上空出现,好似彩练当空,分外妖娆。

何仁命众人脱下衣服,拧干了水,待要上路时,才发现马却不见了。

4

“啥?我爹他不让开城门?”季良策腾地从炕上翻身爬起,下炕就朝外跑,“他为何要这样做唦?”

服侍他的丫鬟领弟慌了,跟着他后面紧追:“少爷,你做啥去呢嘛?”

“开门!”季良策吼了一声,嗓子差点哑了,边跑边咳嗽,“她是我的人,是我的人。谁也别想抢走她!”

季良策的住所在内城西北角,距离外城城门不到一里路,他与丫鬟领弟的奔跑与呼喊吸引了守城兵勇的注意,也与正朝内城走的季朝栋碰了个正着。

季良策仿佛没看见他爹,自顾嘟囔着朝前飞奔,因为弱不禁风,便有些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样子。加上多日寝食俱废,发容不整,衣裳散乱,乍一看就是个疯癫之人。

季朝栋脑子也有点乱,刚看清城门外的牵马者是自己的儿媳施念慈时,他下意识里是充满了一种惊喜的。连日来,他被这桩莫名其妙的绑票案弄得心力交瘁。派出去访拿绑匪的何仁音信皆无,而施家与道台衙门的行为也产生了很大的压力,坊间老百姓的议论与传言使他脸上蒙羞。一时间,他像一个拥有巨大权势与威望的武林高手,却被暗箭所伤而又不知对手为谁,这一股恼火憋在心里,实在是令他很难释怀与平静。

可是,一瞬间的惊喜,毕竟不能抵敌心底里数日来酝酿出的仇恨与鄙视,还有浓重的猜疑与门风脸面的禁忌。正因如此,他才在两个欣喜若狂的兵勇金生银与王二蛋奔向城门的刹那间,理智与冷酷又回到了他的面目上。一声断喝,截断了施念慈的回归之路,也截断了施季两家连理结好的亲家之绳,更是破灭了原先曾经设想的官商一体的发财之梦。季朝栋没有想好如何处理城门外等候回归的施念慈,又担心这风声被多嘴的兵勇传给卧床不起的儿子知道,在城楼上的公事房徘徊沉思了半晌之后,急匆匆地下了城墙朝家里赶,打算先与夫人商量一下再作定夺。

令季朝栋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消息还是被季良策知道了。其实也难怪,在这座枯燥乏味,男人多女人少的边塞城堡里,还有什么消息能比这件事更让人感兴趣呢?

季朝栋来不及查办是哪个走漏了风声,一把抓住了季良策的手腕:“你走哪里去?”

季良策这才注意到他的父亲,他一边使劲甩开季朝栋的手,一边不耐烦地回道:“开城门,迎我的婆姨!”

季朝栋顿时火了:“你给老子回去!谁是你的婆姨?”

季良策仇恨地盯着季朝栋:“你为啥不让她进来?”

“你给我回家再说!”

“我不回家!我要见她!”

“你敢忤逆老子?没出息的东西,给我滚回去!”

“不回!”

“你回不回?”

“不回!就是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季朝栋忍无可忍,扬手给了季良策一个嘴巴。他那只锤打过破铜烂铁,紧握过杀人钢刀的糙手,这一气之击非同小可,季良策细皮嫩肉的脸蛋哪里禁得住这一熊掌,登时就皮开肉绽,鲜血迸流。一颗门牙也随着血沫,掉落地上。

两个人都惊呆了。

一直在旁边观看的领弟吓得捂住了脸,蹲坐在了地上。

其余看热闹的众人也都面面相觑,既不敢劝解也不敢离开,恰如木雕泥塑,愣在那里。

季良策愣怔了片刻,用手一抹,把血手放在眼前看了一下,忽然狂吼了一声:“你!”转身就朝城门奔去。

季朝栋也似乎被自己的行为震惊,他见儿子满脸是血,一时间倒手足无措了。

5

嘉峪关的清晨,气温还是有些凉意。

施念慈一夜奔波,身上出了些细汗,在城门外站了大半天,却不见打开城门。被凉风一袭,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感觉受了风寒。她知道,城内的季家对她的突然归来,一定是正在商量对策。对于这种反应,她也已经预料到了,别说季家这种将军门第,就是草民百姓之家,刚娶亲的媳妇被半道劫走又突然归来,也难免会有猜疑的。

因此,尽管她并不心肯这门婚姻,也不喜欢季良策这样的男人,但她仍旧在耐心等待。她要等待一个判决,一份结果,无论如何,她已经是一个出嫁的女人,是季家的媳妇。他无处可去,也无路可走。不管她愿不愿意走进这座城门,她都得在城门之外等待。

看着天上渐渐暗淡下去的启明星,看着晨曦中峥嵘耸立的关墙垛口,听着城楼刁斗清脆的风铃声,施念慈的心迷乱而又彷徨,甚至产生了一种屈辱与怨恨。

身边的马儿也仿佛了解主人的心情,不时地用嘴蹭蹭施念慈的衣袖,眼睛里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目光。

施念慈不自觉地朝马身上靠紧了点。马的表现给了她一丝温情,一丝力量,她感到了更深的孤独。

6

城墙上,金生银与王二蛋依偎在一起,充满同情地注视着城下楚楚动人的少奶奶。

王二蛋百思不得其解地问:“老哥,俺就是不明白,你说这军门大人他为啥就不开城门呢?”

金生银用两根指头朝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脑子进水啦,连这个都不明白?”

王二蛋被敲得跳了起来,用手摸着头喊疼:“俺就是不明白唦?你明白你就说,敲个嘛!把头都给人家敲疼啦。”

金生银大笑起来,忽然又住了嘴,把笑声硬憋了回去。

王二蛋也拎起拳头朝他的脑袋砸了下去:“笑,你笑,大声笑。看守备大人不把你的脖子拧断。你说,你明白啥呢嘛?”

金生银严肃起来:“听着,我给你说,守备大人为啥不让咱们开门。他是嫌弃少奶奶被人绑票了。”

“那绑票又不是少奶奶的错,他嫌弃个啥嘛?”

“绑匪怕咱们军门大人唦?敢抢嘉峪关守备将军的儿媳妇,他不想活啦?”

“他要是怕,那为啥还敢绑票呢?还就在咱们嘉峪关城下,在军门的眼皮子底下?”

“那为啥么?”

“为啥?”金生银朝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依我看,少奶奶的身子,一准是被绑匪动过了。”

王二蛋也凑近了:“动过了?啥意思嘛?咋动的?”

金生银骂道:“你的脑子真是坏了。咋动的我怎么知道?你问绑匪去。”

金生银不愿搭理他了,自己跑到另一个垛口跟前点着了一袋烟,偷偷地抽起来。

王二蛋趴在垛口上,思考了半晌,忽然想起来什么,又跑到金生银的跟前:“老哥,俺想明白了,你是说,少奶奶被绑匪睡了?”

金生银立即捂住了他的嘴:“你活腻歪了?咋呼啥呢嘛!”

王二蛋被捂得喘不过气,他使劲推开了金生银的手:“憋死俺了。哎,你是不是刚才摸沟子啦,手咋那么臭!”

金生银懒得理他,蹲那儿顾自抽烟。

王二蛋觉得无趣,把头又伸出垛口,自言自语地说:“像少奶奶这么心疼的,还嫌弃个啥呢嘛?要是俺……哎,老哥,快来看,快来看。”

金生银站了起来:“咋啦,有啥事?”

“少爷把城门打开了!”王二蛋兴奋地喊道。

7

何仁一行人在山道上艰难地行进。

没有了马匹,连带着把兵器行李与吃喝的干粮也统统丢光了,加上大雨一淋,许多人便受了凉,感觉脑袋发胀,腹中饥肠辘辘,哪里还有气力走路呢。可是,何仁硬逼着大伙儿去找马,“找不回马和兵器,就回去等着砍脑袋吧。”

于是,大家四散分头去找,山大沟深,林木茂盛,哪里有马匹的影子?找了半日,本来就饿得肚皮贴后背,再这么一折腾,饶是嘉峪关的精兵,也扛不住了。

何仁见状,无可奈何,只好与众人商量了一番,暂且返回金佛寺堡休整几日,再作打算。大伙儿就在山林间,采了些野浆果子,胡乱地吃了一通,好歹算哄骗得肚子不再叫唤,就歪歪斜斜地上了道。

祁连山里的日头,落得比山外要早些。方才还挂在树梢头的太阳,眨眼就滑落到了雪峰后面,黄昏的阴影笼罩在了山谷,树木花丛都有了些许的神秘,山间的阴气也愈发重了。

几个兵勇发起了烧,浑身像火炭一般地烫人,索性把衣服脱光了,还是直喊热。何仁也觉得自己头重脚轻,眼睛有点花,看周围的景物越来越模糊。他真想睡一觉,可他不敢。他知道一旦停下来,可能再也爬不起来了。

“抓紧赶路,不要停下来。天马上就黑了,要是停下,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野物吃掉。翻过前面那座山头,离金佛寺就不远了,兄弟们再加把劲,到了金佛寺,美美地吃喝一顿,再睡上一觉。”何仁咬牙撑着给众人鼓劲。

大伙儿听了,仿佛看见了美酒佳肴,腿脚顿时有了些力气,连那几个发烧的兵勇也感觉轻了许多,紧随着众人踉踉跄跄地朝前赶路。

天越来越暗了,一片黑松林挡在了前面,走在前面的兵勇止住了脚步。

何仁大声喊:“咋不走了?”

兵勇回说:“副将大人,好像走错了。”

“胡说!怎么会走错?”何仁一边斥责,一边走到前边察看。

“你看,我们来时好像没有这片林子。”

何仁睁大眼睛,朝四下里仔细打量,也觉得有点糊涂:“那这条路通向哪里呢?”

兵勇恐惧地答道:“副将大人,这条路好像,好像是通往祁连山里面呢。”

众人一听,军心大乱,吵嚷起来。

何仁大喝:“都给老子闭嘴!”

众人又安静下来。

“你们好歹都算是嘉峪关挑选的精兵,多少也是在死人堆里翻爬过的,咋碰上个黑松林沟子就松啦?不管这条路通到哪里,咱们都得朝前走。就算前面有强盗土匪,咱们也得闯一闯。”

何仁话音刚落,松林里响起一阵大笑。这笑声在黄昏的山谷里,显得格外瘆人。几个兵勇听到笑声,竟瘫软在地。

何仁也被这笑声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压住胆怯,硬着头皮喊道:“什么人?有种的出来说话!”

随着他的话音,松林里纵出两条汉子,一胖一瘦,一高一矮,身着黑衣黑裤,各执兵刃,来到面前。

何仁见只有两个人,胆气壮了不少:“大胆的蟊贼,光天化日胆敢剪径抢劫,你们就不怕王法么?”

瘦子打了一声呼哨,松林里呼啦啦又涌出数十号强人,也是浑黑打扮,手执钢刀,胯下的座骑却恰是何仁丢失的马匹。众贼一阵呐喊,把兵勇们团团围住。

8

季良策擅自打开了城门,跑到城外去迎接施念慈,把季朝栋差点没气死。

嘉峪关乃边关要塞,扼控河西,警视新疆,没有守关主将之命,岂能随随便便开城?哪怕季良策是季朝栋之子,也不能坏了朝廷的规矩。

季朝栋紧随季良策之后,来到外城门口,见儿子已经打开城门,跑了出去。他当即命守门军士把城门关闭,自己噔噔噔地沿马道就上了城墙。

季良策来到施念慈跟前,激动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施念慈正在悲愤交集地等待,忽见城门大开,里面跑出来一个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人来,也吓了一跳。继而,此人跑到她的面前,朝她傻笑,一时间,施念慈也愣住了。

施念慈镇定了一下心魂,打量着眼前这个有点疯癫的人物,见他眼睛红肿,布满了血丝,一脸憔悴,胡子拉碴,心里猜疑他是哪一个呢?在此之前,施念慈并未见过季良策,也不认识他。此刻见他的模样动静,有点疑惑他便是自己的丈夫,却又不敢肯定。正惊愕间,听得城门一阵响动,回首看去,早已关闭了。

季良策傻笑了一回,听得城门声响,又见紧紧关闭,才醒悟过来,想必是老爹不肯容纳施念慈了。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气又恨,不知道该对谁发火。他对施念慈说道:“我就是……就是你的官人,季良策。你回来了,就好,就好。”

施念慈听他说了,不免也有些害臊,回了一礼:“我回来了,不知你们待要如何处置?”

9

卧虎寨里,忠义堂外。

一溜木桩上,绑了何仁等一干兵勇。

后寨中,伙房里的大锅上蒸笼冒着腾腾的白雾,旁边的桌案上一口褪净了毛的大白猪四蹄朝天,被屠夫用铁梃在皮肉之间穿插了空隙,尔后由一壮汉扯起了猪蹄,从破口处朝里吹气。不一会儿,本来松软的猪身便膨胀起来。

这是留守山寨的黑豹子蒋三与风吹无痕庞鸿的吩咐,他们要杀人庆功。

宋河本来也是打算让庞鸿下山走一趟的,却被庞鸿装病拒绝。而蒋三原是要随着下山,宋河却安排他守山寨,闹得两个人心里都有些不痛快。他们本来就不是寂寞之人,未上山之前,一向在江湖上独来独往,拦路抢劫,入室盗掠自由自在,从不受谁人的约束。但因为作案太重,被官府捕快盯上,限期缉拿,无奈之下,他们上山入伙。可是,找了多家山寨,别人都不愿收留,最后,还是宋河开恩,不仅让他们上山,而且还与他们结盟,约法三章,同生共死。两个人感激涕零,从此死心塌地,跟着宋河。

宋河下山之后,庞鸿便安排了一桌酒菜,与蒋三对酌。喝至半醉之时,庞鸿扯开了话题:二哥,你觉得小弟咋样?

蒋三闻言一愣:“三弟,此话从何讲起?”

庞鸿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二哥,你觉得我到底咋样唦?”

蒋三也端起一碗酒饮了:“三弟,你是个男人。”

蒋三抓住庞鸿捧起酒坛子的手:“老三,你到底是咋了嘛?说个清楚!”

庞鸿怔了片刻,忽然伏案痛哭起来。

蒋三把庞鸿拽起来,递上面巾给他擦了满脸的鼻涕眼泪。庞鸿问他:“你说我是个男人?”蒋三答道:“是呀,你不是男人谁还是男人?”

“我要是个男人,那为啥女人都不喜欢我?”

“哪个女人不喜欢你了?”

“粉狐狸,还有,那个被大哥抢来的姓施的,她们为啥都不喜欢我?”

蒋三听了,仰面大笑,差点喷饭。

蒋三仍收不住笑,断续说道:“大概,可能是,嫌你太丑,太瘦,像猴。”

蒋三大怒:“你敢羞辱我?”

蒋三啪地摔碎了一只酒碗:“老三,别给你脸不要脸。你说我没事,可我不允许你说大哥!”

庞鸿发出了一声冷笑:“蒋三,他给你啥好处了,你这么护着他?”

“庞鸿,人不能没良心。没有大哥,咱们早都被官府抓住砍了脑袋。”蒋三须发皆张,豹眼鬟睁,怒视庞鸿。

庞鸿软了下来:“早知如今不快活,还不如让官府砍了痛快!”

蒋三也坐下来,重新拿起酒碗,斟满了,递给庞鸿,两人一饮而尽。“三弟,不是我说你,你这点出息真让我瞧不起。你喜欢女人,我不说啥,男人嘛,哪个不喜欢女人。可喜欢归喜欢,不能乱喜欢。”

“我咋乱喜欢了唦?”庞鸿不服。

“你先闭嘴,听我说。以前在山下,你也没少闹女人,可你扪心思谋思谋,有一个女人是真心让你闹的吗?还不是你强抢硬逼?这男女之事,要两个人都对铆呢。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人家四妹是啥样的人?你也别不高兴,哥哥说句真心话,你根本就不配呀!”蒋三耐住性子给庞鸿作开导。

庞鸿有点急了:“说到底,你还是瞧不起我。那老四难道只配大哥?”

蒋三一拍巴掌:“老三,你说了半天,只有这一句是真的。四妹还就是只有大哥配得上呢。”

“那施家女子呢?难道也只有老大配?”庞鸿斜着眼看蒋三。

“这些女子都是水中花,镜中月。像你我这样的,能时时地看见,就是天大的福分了。你还胡想啥呢嘛?”蒋三正色地回答。

庞鸿静了半晌,端起酒碗朝嘴里倒去,尔后,用衣袖擦拭了嘴巴脖子上的酒水:“不管你咋说,我就是个不服!”

蒋三叹了口气:“吃肉不如啃骨头,啃骨头不如嗍手指头。这就是命!”

“哼,你等着,我定要摘几朵水中花给你们眊一眊,看看我有没有这条命!不喝了,老子要杀人!”

一群精壮的后生应声而至,人手一把鬼头大刀,刀身足有一尺宽,刀刃锋利,在日头下闪现着刺人的光芒。纵然是艳阳丽日之下,也使人脊背生寒,头皮发炸。

何仁等人已被日头晒肚中饥闹得昏昏欲睡,猛听得庞鸿大喝,惊醒过来,才发现已经死到临头。有人吓得屎尿屁流,有人张嘴号啕大哭,唯有何仁,闭目叹息不发一语,引颈受死。

后生们举起大刀,一人瞄准了一颗脑袋的后脖根,单等一声令下,片刻人头落地。

庞鸿扬起手臂,张大嘴巴,刚要喊出一声“砍”字,忽听一声断喝,仿佛晴空里起了个霹雳:“住手!”

庞鸿回头一看,原来是宋河与南飞雁率队回山了。

10

嘉峪关的城门被季良策拍得山响。

可是,城墙上一片静寂,仿佛城里的人都睡死过去了。连方才在城楼上一直在观看的金生银与王二蛋的脑袋也不见了踪影。

季良策又是踢又是打,折腾了小半天,里面仍是毫无动静。

施念慈一直默默无语地看着他在喊叫,既不走开也不坐下,就在那里站着,好像她的脚落地生根了一般。

季良策无计可施了,回头看了看施念慈,欲言又休,最后长叹了一口气,坐在了城门下面。施念慈此时方才开口:“咋?不喊啦?”

季良策摇了摇头。

施念慈仍是平心静气:“你爹啥意思唦?”

季良策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

施念慈又问:“那,咋办呢?”

季良策回道:“你说咋办?”

施念慈冷笑一声:“你是俺的男人,你问俺咋办?”

季良策站起来,走到施念慈身边:“我,问你个话。”

“说吧。”

“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你真想知道?”

“嗯。”

“俺也不知道。”

季良策一愣:“你不知道?”

施念慈面无表情:“不知道。”

“你咋会不知道呢嘛?”季良策有点急。

“俺凭啥会知道?俺生下来就没离开过肃州城。”施念慈声音高了点儿。

季良策挠了挠脑袋:“这,倒是的。那,绑的土匪你认识吗?”他忽然觉得问话不妥,把辫子甩到了脑后。

施念慈笑了,随即又收起笑容,面若凝霜:“你是说我私通强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唦!”季良策急忙辩白。

施念慈不说话了。她把马牵到不远处的树林里,从马料袋中掏出草料,喂起马来。尔后,自己从干粮袋中拿出一块饼子,大口嚼起来。

季良策瞅着施念慈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一边恨老爹心肠太硬,一边又担心施念慈上马离去。他看看城门,跺了几脚,又跑到施念慈跟前,团团转圈。

“你饿吗?吃块饼子?”施念慈招呼季良策。

季良策随口答道:“我不饿。”随即,他又把手伸出来,接了施念慈给他的饼子,“我吃不下。”

“吃吧,人是铁,饭是钢。吃了再去敲门。”

“那要是敲不开,咋办?”

“敲不开,你也要问问你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公公,他到底是个啥意思嘛?总不能既不接纳我,又不休了我,让我站死在这嘉峪关城下唦。”

“你放心,我一定让爹爹开门。我一定娶你。”

“你已经娶了我。”

“是的,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可你爹不愿意。”

“他会愿意的。我会让他愿意的。”

“真的吗?”

“真的,我发誓。他要是不愿意,我宁可陪你站死。”

“我可不想站死。我还没活够呢。再说,我爹也得要我养老送终唦。”

季良策把咬了几口的饼子递给施念慈:“你等着,我再去叫。”

季良策找了根枯木棒,跑到城门前,猛力地敲击起来。

敲击了半日,仍旧不见动静。

季良策回头看了一眼施念慈,施念慈脸含悲愤,在注视着他。季良策心里疼痛,急得在城门外来回转圈,一时找不到什么办法。

忽然,城门里面,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哥哥,你别着急。爹爹正在和妈吵架呢。”季良策听出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小妹妹狗蛋的声音,急忙问道:“狗蛋,爹和妈吵啥呢?”

狗蛋说:“爹爹要写休书呢,妈不让,说要开门让嫂子进来。”

季良策问:“那最后呢?爹愿意了吗?”

“没有。爹爹把妈打了。爹爹说,要是想让嫂子进门,除非他死了。”狗蛋说,“哥哥,嫂子呢?她长得心疼吗?”

季良策心里一阵疼痛,他伤心地回道:“狗蛋,谁在看守城门?”

狗蛋说:“是,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好,你喊他们过来,我有话给他们说。”

“好的。”

一会儿,里面传出话音:“少爷,我是金生银,您有啥吩咐?”

另一个声音说:“俺是王二蛋。”

王二蛋的声音也充满了怨气:“不叫说话就不说,凭啥打俺?”

季良策喊道:“金生银,把门打开。”

金生银小声说道:“少爷,不是我不开,是游击大人的军令,我不敢开。”

“那好,你不开门,我就死在这城门外。”季良策高声叫道。

金生银慌乱地劝阻:“少爷,你不能死呀。你刚娶了婆姨,还没入洞房呢嘛?死了太可惜了。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不能死。”

季良策回头看了一眼施念慈,咬牙切齿地说道:“既然老爹不能容纳念慈,我活着也没啥意思。生银,小妹,你们给游击大人带个话,我就是死了,到阴间还是要与施念慈做夫妻!”

季良策把辫子围脖子缠了一圈,把辫梢咬在嘴里,退后几步,噔噔噔朝前猛跑,把那一颗圆润光洁的脑袋,朝城门边的石板撞了过去。

11

施乃千夜里做了一场噩梦。

他梦见自己到了一处深山峡谷。那谷里,有一潭碧水,清冽翠绿。周边的山峰,苍松翠柏,景色奇秀。施乃千深入谷中,沿途是奇花异草,移步换景,美不胜收。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走了很远。日头升起,有些炎热,他感到身上出汗,黏腻腻的很不舒服,看了看四下里无人,就把衣服脱下,走到水里洗浴一番。

正洗得舒畅,忽见水底翻起一股浪花,那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腾空而起,竟是一个美貌女子。女子倩目一笑,百媚皆生。施乃千颇感奇异,向四周打量,并无人迹,何来这貌美女子呢?正思念间,又见那美女变成了一头丑陋无比的怪兽。怪兽张开血盆巨口,露出尖利的獠牙,朝他扑了过来。

施乃千吃了惊吓,大叫一声,醒了。

此时,窗外传来鼓楼的打更声,正是三更时分。

施乃千惊魂未定,喘息不止。张氏也被他惊醒,点亮了油灯,起身披衣,问道:“你咋啦么?”

施乃千定了定神:“我做了个梦。”

“做个梦就把你吓成这样?”张氏见说,重新脱衣打算睡觉。

施乃千却翻身坐起,摸索着点了一支卷烟:“念慈出事,有七八天了吧?”

张氏不耐烦地:“原来做的这梦?你银子也花了,人情也托了,可连个响声都没听见。那绑票的也没有个音信,这事就是个蹊跷呢。”

“咋个蹊跷嘛?你把话说清楚。”

“还不清楚?要真是绑票,那土匪还不早派人要赎金了?可这么多天过去了,连个音信也没有,这还不明白唦?”

“明白啥子嘛?”

“文义都说了,这肯定是念慈设的计。她不乐意与季家的婚事,就闹了这出绑票,与她相好的串通了,自己乐去。害得俺们劳民伤财,在这里瞎忙乎。”

施乃千扬手给了张氏一巴掌:“你这个不仁不义的贱妇?这是你该说的话吗?你是念慈的庶母,怎么说也算是她的妈。你咋能说出这样的禽兽之言?”

张氏捂住脸庞,强声争辩:“这事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想,文义是她的亲哥哥,也是这样说的。”

施乃千气得手在发抖:“别再跟我提那个没有良知的东西!你们平时就鬼鬼祟祟,专门捣鼓些飞短流长,他哪一点还有做哥哥的资格?”

“有没有也是你的娃娃,又不是哪来的野种。你就知道欺负我,你闺女跟那个老毛子保尔的事,满肃州城谁不知道,就你眼瞎耳聋,不肯听信。你就等着你闺女给你争气吧。”张氏气呼呼地说了一通,倒头躺下,蒙头大哭起来。

施乃千举起手来,要再打婆姨,见她大哭,便下不去手,叹息了一回,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真的耳聋眼瞎?”

正要躺倒再睡,却听得窗外施文义在喊:“爹,爹,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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