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公报私仇季朝栋剿匪 月夜倾诉宋头领抒怀
1
这一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施念慈在房里待得无聊,就与小元子出来,寨前寨后地,看了一遍。
她们又来到了湖边,坐上了一只小船,俩人摇着浆,朝湖里划去。
小伙子叫郝生俊,是新上山入伙的。他要替施念慈驾船,被谢绝了。
小伙子站在岸边,看着施念慈主仆划着船,消失在芦苇丛后,还不时地传来两个人的笑声,自言自语地说:“没想到么,上山做土匪还真乐呢。”
施念慈与小元子划到了湖心,此处水天一色,碧波万顷,芦荡青翠,水鸟翔集,真乃是一处人间仙境。
“这里真好,多安静唦。”小元子十分兴奋。
施念慈却没有兴奋的感觉,她看看四周,群山鬟伺,雪峰耸立,湖如玉潭,随口咏起李清照的一首《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咏罢,眼角处,竟流出了一行眼泪。
小元子诧异地问道:“姐姐,你咋啦?”
施念慈回过神来,顺手擦去了泪水,笑了笑:“没咋。”
“你哭了。你又伤心了,咱们回吧。”小元子关切地说。
施念慈摇摇头:“不,我不喜欢山寨里乱哄哄的,这里清静,正可散心。”
小元子抄起浆:“那咱们再划。”
“就这样,让船儿随风飘荡,多好呀。”
施念慈望着雪峰,出神地喃喃自语。
小元子看着她,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山谷里,没有人迹,没有喧嚣,只有鸟儿在水面上滑翔,天空中,有着苍鹰。山坡处,长着松林。远处的山寨里,隐隐传出一些琐碎的人声与马嘶。寨前的高秆上,飘扬着一面黑红白的寨旗,像一只风筝,在空中招展。
施念慈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不言也不语。两眼盯着湖底的水草与游鱼。偶尔,会伸出纤纤的玉指,撩起一掬清澈的湖水,望空一洒,一片水花在阳光下,变幻成了水珠,晶莹剔透,犹如珍珠。
小元子闲不住,拽了一根三节水草,掐去了茎顶的小紫花,偷偷地给出神的施念慈戴在了头上。施念慈竟浑然不觉,依旧在沉思冥想。
小元子又插了一朵,不一会儿,施念慈满头野花,如一个大花冠。
小元子笑了起来。
施念慈惊觉了,朝头上一摸,笑了:“人还不如野花哩。”
小元子不解:“姐姐,你说啥呢?”
“我说,野花性命虽短,可也有灿烂的开放。人却不如它的自由啊。”施念慈说着,不由得感伤起来,眼圈又红了。
小元子急忙表白:“姐姐,你真是的,掐个花也能惹你哭,好了,我以后再也不掐花了,让它们自己瘪了,好不好唦?”
施念慈搂住了小元子的肩膀:“好妹妹,姐姐不是说你的。花生来就是被掐的,假如没人掐它,那它该有多寂寞呀?”
“哪到底掐还是不掐唦?”小元子撅着嘴,故意地问。
施念慈若有所指地说:“你是个善良的娃娃,花能被你掐,就是好的。”
小元子高兴了:“姐姐,你说的是真的?”
“嗯。”施念慈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充满了怜爱。
正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了一阵雷鸣般的声音。
施念慈与小元子抬头看去,只见山谷入口处,一队人马奔腾进来。
2
施念慈与小元子将船划到岸边时,郝生俊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哎呀,你们总算回来啦。再不回,我就该挨板子了。”
施念慈把船桨递给了郝生俊:“咋,谁打你的板子?”
“山寨里有规定,没有几个当家的许可,任何人不准下湖划船的。”
小元子火了:“那你咋不早说?现在说了,不是没用了唦。”
“我也是才知道的。”
“好了,划也划了,走吧。”
施念慈说着,上岸便走。
小元子把桨朝郝生俊手里一塞:“你对四当家的说,俺们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她把眼一斜,嘴一撇,双手甩开,追赶施念慈去了。
郝生俊看了看手中的浆,嘴里嘀咕:“我说错啥了没?”
他又转了个身:“没有呀。”
猛抬头,才发现小船没有系缆绳,被风一吹,又朝湖心漂去。
“哎呀,等等。”郝生俊把桨一扔,来不及脱衣服,扑通一声,跳下水去。
施念慈与小元子听到身后的响声,回头一看,不见了郝生俊,大吃了一惊。片刻,郝生俊露出了脑袋,朝小船游去。
两个人笑了笑,转身朝山寨走去。
一进忠义堂,就感到气氛凝重。果然,上面一溜坐了三个当家的,旁边的卧榻上,还躺着一个刚被救出死牢的庞鸿。他的眼珠能够滴溜溜地乱转,腿却不能动弹,还打着夹板呢。
施念慈刚要退出堂外,坐在上首中间的宋河说:“施小姐,请上坐。”
施念慈一脸严肃:“多谢大当家的,只是我未入山寨,乃属外人,不宜参与山寨的会议。我先告退,会后还请大当家的拨冗一见,我有话要当面对您说。”
施念慈说完,就转过身来,快步离去。
小元子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出去了。
3
没想到,施念慈刚刚回到了住处,宋河竟然就跟到了门外。
宋河敲门:“施小姐,我能进去吗?”
施念慈一愣,随即让小元子开门。
小元子把门打开了。
宋河一步跨了进来。
“小元子,你出去一下!”
施念慈下令。
小元子犹豫了一下:“姐姐。”
“没事,我与大当家的有话要说。”
小元子嘴一撅,出去了。
宋河向施念慈笑笑:“施小姐,不知你此次上山,有何见教?”
施念慈直截了当:“我要入伙。当土匪。”
宋河一愣:“施小姐,您这是何必呢?”
“咋,你不答应?”
“不是,我……”宋河一时不知说啥才好。
施念慈冷笑一声:“你不是抢我上山吗?如今,我自己上山,你却不乐意了?”
宋河脸露尴尬:“当初,抢您上山,实在不是针对您。”
“那就是说,你为了报复季家,根本就没把我当人?”
“也不是。那时,的确是不认识您。”
“那现在不是认识了唦!”
宋河额头冒汗了:“施小姐,这山里不是女人呆的地方。”
施念慈反唇相讥:“那四当家的不是女人?寨子里的仆妇不是女人?”
“她们与您不一样。”
“咋不一样?”
“她们都是被官府逼得无家可归。”
“那你以为,我还有家可归么?”
宋河辩白:“我知道,其实,您并不想嫁给季良策的。”
施念慈眼睛一瞪:“我现在就是想嫁,人家也不要了。我是个弃妇!是你,让我变成一个弃妇的!可是,我想问问,我犯了什么罪?”
“你没罪。”宋河的脸色严肃起来。
“那我为啥被弃?”
宋河咬牙切齿地:“是季朝栋那条老狗该死!”
施念慈:“大当家的,他该不该死,不关我的事。可我现在有亲不能投,有家不能回,你说我该咋办?”
宋河踌躇了。
施念慈:“你答不答应?”
宋河无奈地:“那好吧。”
施念慈进一步逼他:“你口头答应还不行,咱们要约法三章。”
“你说吧。”
“第一,我决不嫁给你;第二,我不过问山寨的事,你们也不能过问我的事;第三,我来去自由,啥时候住够了,想走就走,你不得阻拦。”
宋河看了施念慈一眼:“施小姐,我发誓,我答应你。”
4
嘉峪关城门开处,一队精悍的骑兵,手持马刀,身背火枪出现了。
随后,几辆胶轮骡车陆续出城。
接着,又是一队精兵,作为后卫,杀气腾腾。
最后,季朝栋骑着一匹枣骝马,与张务学一起并肩出城。
过了护城河,季朝栋勒住了马缰,双手抱拳:“老哥,全拜托你了。”
前面的一辆骡车上,季良策牵着狗蛋的小手,下了车,来到季朝栋跟前,双膝跪地:“爹,孩儿糊涂,做了许多不孝之事。您老放心吧,孩儿此去,一定发愤读书,明年要考个三甲之内,不会给您丢脸的。”
季朝栋闻言仰天大笑,双腿一蹁,从马上下来。
张务学也跟着下来了。
季朝栋搀起季良策,抱起狗蛋,亲了亲她的小脸。
“儿子,你总算明白过来了。以前的事,爹不会怪罪你的。”
“爹,您真的没生我的气吧?”
季朝栋动情地:“傻儿子,虎毒不食子啊,爹咋能真生你的气呢。没有,你就好好地念书吧。爹盼着你的好消息唦。”
季良策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把狗蛋接过来:“爹,那我们走了。”
“走吧。”
季良策转身上车,脚踏在车踏板上,又回身说:“爹,您这次一定要把卧虎寨的匪徒全灭了唦?尤其是宋河,您抓住了他,一定给我个信,我要回来亲眼看他是怎样被砍头的。像这样忘恩负义的小人,早就不该活在世上!”
季朝栋有些诧异,随即又大声地说:“好,我答应你!快些着走吧!”
张务学翻身上马:“将军保重,我们静候捷报。”
两人抱拳而别,一阵马蹄声起,尘土飞扬。
季朝栋站立原处,目送车队远去,尔后一转马头,穿过吊桥,直奔关内。
5
季良策坐在骡车内,透过车窗,望着大道两旁熟悉的景物,心里一阵感怀。
他是在昨晚彻底转变了内心的想法,决定去京城发愤读书,参加明年大考的。
张务学与他谈了半夜,前面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可是,当他从张务学的嘴里得知,抢去他最心爱的施家小姐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乳伴同胞,他一直敬重的大哥宋河时,却突然崩溃了。
季良策号啕大哭,如丧考妣。
那种伤心欲绝的情态,让张务学吓了一跳。
他口若悬河地劝说了半宿,说得口干舌燥,无动于衷。偶尔,还翻身朝里,仿佛他不存在似的。
张务学都有点泄气了。
可是,当他说绑票案的主谋就是原瓜州游击宋江波之子宋河时,季良策突然坐了起来,连问是否真的。
张务学做了肯定的回答,还添了不少油和醋。
季良策便大哭起来。
就在张务学起身出门,打算喊季朝栋前来处置之时,季良策却止住了哭声,说,张老叔,我饿了,快去弄点饭。
张务学大喜过望,赶紧点头答应,并让伙房做了一盆疙瘩汤。
季良策吃饱喝足了,只说了一句话:“我要去北京。”
狗蛋见哥哥望着窗外沉思,便用小手去挠他的耳朵。
季良策仍不理睬,只顾望着窗外发呆。
狗蛋凑近他的耳边,大叫了一声。
季良策吓得跳了起来,结果头撞到了车顶。他用手摸了摸脑袋:“狗蛋,你做啥呢?”
“哥,我要你跟我说话。”
“说话?说啥呢?”
狗蛋仰起脸想了一会儿:“你说,你想啥呢?”
季良策说:“我啥也没想。”
“你骗人。”狗蛋不信。
“真的,啥也没想。”
“哼,不说实话,我不理你了。”
狗蛋装作生气,把脸转向窗外。
季良策把她的脸蛋扳过来:“好,我告诉你,我在想,到了兰州,我要带你去五泉山玩。”
“我才不信呢。我知道你想啥。”
“想啥?你在想,你的婆姨!施姐姐,是不是?”
季良策愣了一下,突然发火了:“狗蛋,别胡说!”
狗蛋被他的声色俱厉吓坏了,哇哇大哭起来。
季良策意识到了自己的粗暴,赶紧装出笑脸,把狗蛋抱在怀里,哄她。
狗蛋不愿意,还在委屈地哭。
季良策见哄不好她,只好说:“好了,算我错了。好了吧。”
“你就是在想她唦。”狗蛋不哭了,抽泣着说。
“嗯,我想她。”
季良策说着话,牙却咬着。
狗蛋看见了:“你干吗咬牙?”
“我没咬。”
“你咬了。”
季良策从兜里掏出一块糖瓜子:“狗蛋,你想听故事吗?”
“想听。”
“那好,大哥哥给你讲一个。”
“我不听鬼的故事,我要听公主嫁给驸马的故事。”
“哥今天给你讲一对小朋友的故事,好不好?”
狗蛋摇着头:“我不嘛。我要听公主和驸马的故事。”
季良策的脸上现出一丝痛苦:“狗蛋,听话,哥给讲的这一对小朋友的故事,是人世间最好听的故事。你要不听,我就把你送到前面的车上去。”
狗蛋没办法了:“那好吧。”接着,又提出了一个要求,“讲完小朋友,你就讲公主和驸马。”
6
陈乐勤派了一小队堡丁,进山去抓杨五八。
他把何仁送走之后,就直接去找了严大可。从他那里,他得到了杨五八的详尽情况。回来后,他召集几个亲信商量,是不是去抓杨五八。大伙儿争吵了半天,最后统一了思想,决定去抓。其理由如下:一是杨五八确定不是卧虎寨的人,也不归属于祁连山中任何一个山寨。二是杨五八伤的是嘉峪关的副将,虽说品阶不高,可大小也是个朝廷命官,咋能任由一个平头百姓伤害呢?三是此案发生在金佛寺,作为地面上维持秩序的权力机构,皇粮也不是白吃的。如果把总不下令抓杨五八,那以后在金佛寺还有啥威信?还咋保一方平安?
因此,一定要抓,还要快抓,抓到之后要重重地处罚。让那些刁民看看,以后谁还敢胆大妄为,目无王法。
计议一定,立刻行动。当天下午,由最精干的兵勇组成的小分队出发了。
陈乐勤亲自把他们送到通往祁连山观山口的大道上,亲切地招手,送他们远行。
七八个堡丁情绪高昂,说说笑笑地扛着全所最好的几支火枪进山了。在他们心里,这次的差使跟玩儿似的,七八个人去抓一个庄户,还不是裤裆里抓鸡鸡,手到擒来?
顺着观山河谷进山,路就开始不平坦,山路崎岖,高低不平。这几个堡丁平日里都是在金佛寺一带办差,很少进山。走不多久,有人脚底就起了泡,一瘸一拐地,直喊疼痛,不时地就有人坐在山路边歇息。
就这样,磨磨蹭蹭地爬到了杨五八所在的黑瞎子沟,已经是入夜时分了。
几个人远远地看见了前方有抹光亮,都绷紧了神经,端着枪,一字散开,弯着腰朝前摸去。
话音没落,一个黑影忽地蹿了过来,到了那堡丁跟前,张嘴就咬,原来是大黄。大黄与别的狗不同之处,就是别的狗遇见生人来家,先汪汪汪地猛叫,但却一直蜷缩在狗窝里,不敢出来。大黄是根本不叫,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行偷袭,还敢下口,咬住就是一块肉出来。
那个倒霉的堡丁还没来得及爬起,就被大黄一口咬住了脖子,他只像杀猪般叫了几声之后,就脑袋一歪,没有声息了。
其他人被这突然的袭击弄乱了阵脚,有人急忙对大黄开枪。
枪声在夜晚的山林里,格外震耳。
顿时,人狗大战与惨叫声不绝于耳。
屋子里,杨五八从大黄开始袭击,就意识到不好。他迅即吹灭了油灯,伸手把土铳和腰刀拿上,同时,把第二娇娃顺手抱下炕,藏在角落里,说了句:“趴下别动。”就隐身门后,悄悄地拉开门闩,一闪身,到了院子里。接着爬上院墙,偷眼朝外张望。
借着练就的一双眼睛,杨五八很快就看见了院子外面,大约有三四个人,在躲闪着大黄的攻击。他们不停地用火枪朝大黄开火。
震耳欲聋的枪声与硝烟味,让大黄更加暴怒。它纵横跳跃,下口稳准狠,不到半个时辰,七八个堡丁竟然都倒在了大黄的口下,其中有两个被咬中要害,已经丧命。
树林子里,一片哭喊声。
杨五八一声忽哨,大黄便把堡丁的火枪一一叼到了院子里。
杨五八此时重回屋内,点燃了油灯,安顿了娇娃,打了一支火把出来,顿时,林子一片亮如白昼。
几个受伤的堡丁齐喊救命,杨五八把他们拖到了林间空地上,问道:“你们是哪搭里的?这么晚来我家做啥呢?”
为首的堡丁哭着说:“好汉饶命,不关俺们的事唦。”
“你们到底是做啥的呢嘛?”
“俺们是金佛寺堡的。”
“那你们黑更半夜跑上山做啥?”
“俺们……俺们是来……抓你的。”
杨五八吃了一惊:“抓我?我又没犯王法,凭啥抓我?”
“您犯了王法。”
“谁说的?”
“是把总说的。”
“把总咋说的?”
“他说您杀了嘉峪关的何副将,犯了杀人罪,因此派俺们来抓您。哎哟,好汉,壮士,杨大爷,您行行好,快给俺们包包伤唦。”
杨五八一听何副将,立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操起火枪,对准了他们,大声呵斥:“闹了半天,你们都是溜那姓何的沟子?要是不说他,你们爹还不生气。说起他,今晚就送你们上西天。”
几个堡丁吓坏了,也顾不得伤口疼痛,跪地求饶。
“杨大爷饶命唦,俺们也不愿意来,可人在官差,身不由己呀。那姓何的也不是个好东西,俺们都很烦他。他吃俺们把总的,喝俺们把总的,还睡俺们把总的婆姨,这种人该杀,杀一千遍也不为过。”
几个人这一骂,杨五八听得心里好受,端着枪的手,就放了下来。
“你们真的恨那个姓何的?”
“真恨!”
“不是他,俺们咋能遭这罪?”
几个人七嘴八舌,附和着杨五八。
杨五八说:“那好吧,既然你们不是溜姓何的沟子,我就饶你们这一回。”
杨五八喊来娇娃,一齐把几个堡丁抬进了院子,地上铺了苇席,让他们并排躺在上面。又点燃了些艾蒿叶子,用来驱蚊子。然后从屋里拿出治咬烫伤的膏药,为他们清洗了伤口,挤了血,抹上药膏,最后又撕了一床干净的白布床单,包扎了。一边处置,一边对他们说了何仁干的坏事,几个堡丁听了,欷歔不已。
几个人被带着加了盐的清水蜇得号叫不已,连山林里的夜行野兽都闻声而逃了。
杨五八又叫娇娃做了一大锅连锅羊肉面,让他们饱餐了一顿。然后把一间仓房收拾了,打了地铺,安顿几个人歇息。
一切都料理完,杨五八又问那两个死了的堡丁如何处置,是带回金佛寺还是就地埋了。
几个堡丁一商量,认为他们都受了伤,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去,又怎能抬得动两具尸体呢。于是,他们说,杨壮士,看来他们也是命该如此,就麻烦你把他们埋了吧。入土为安,回去后再让他们的家人来迁坟唦。
杨五八依照他们的吩咐,在林子边上,挖了个坑,把他们埋了。他还给他们坟前,放了块石板,上面让为首的堡丁用锅灰蘸水写了他们的名字,以免日后迁坟时闹不清谁是谁。
料理完这一切,鸡都叫了三遍了,东边的天空有了鱼肚白。杨五八又困又累,却不敢睡,套上了家里的木轮板车,叫醒了几个堡丁,让他们挤坐了,自己赶着车,把他们一直送到了山下大路口,才把他们放下来,让他们坐在路边,等有人过来就呼救。
杨五八掉转车头,回山了。
为首的堡丁喊住了他:“杨老弟,你还是赶紧搬家吧,俺们这样回去,官府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杨五八愣了半晌,点头答应了。
7
萨巴尔纳耶夫来施家下帖子,说老板伊万要请施乃千吃饭。
施乃千自从施念慈离家出走之后,就病倒了。尽管没有啥大毛病,可他作为一代名医,心里清楚,自己的病,无药可治。他对张氏与儿子说:“我这病,死不了,可也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们各自去忙,不用担心我。”
施文忠与施文义分别管理庆余堂与华胜洋行的业务,由于山中闹匪,大多采药户不敢上山,因此,大黄的收购越来越困难。加上嘉峪关关卡查验得又严,凡是庆余堂与华胜洋行的大黄出关,一律不得放行。而原订的供货合同又不能更改,再要这样下去,恐怕要赔一笔巨额的资金。
伊万闻讯,从圣彼得堡专程赶来,协调此事。
伊万听了萨巴尔纳耶夫的禀报,认为事态很严重。他亲自走了个嘉峪关,面见了季朝栋,说明了扣压庆余堂与洋行大黄的严重后果,说这样做是违反了中俄伊犁条约的。
季朝栋对伊万很热情,他说不是他要扣压庆余堂的大黄,更不存在扣压洋行的大黄,而是最近朝廷对嘉峪关的关卡要进行调整,要成立新的海关,等新海关长一到任,事情就会解决了。他还对伊万说,因祁连山中闹匪,大黄采的少了,这也是影响大黄出口俄罗斯的主要原因,为此,他已经得到了受命,率领一支两千人的队伍进山剿匪。所以,他公务在身,就不留伊万吃饭了。
“等本将军凯旋归来,我一定请伊万先生在肃州最好的酒楼吃饭。咋样?好,送客!”
何仁瘸着腿出来,送伊万出城。
何仁告诉伊万,守备大人的儿媳被祁连山的土匪抢走了,所以现在他的最大心愿就是把土匪灭了。此时与他谈大黄生意,不是时候。
伊万回到肃州,说起此事,萨巴尔纳耶夫告诉伊万,季将军的儿媳妇就是施乃千的女儿,因为在出嫁的路途上被土匪绑票,后来又放了回来,却被季将军休了,于是,施小姐又跑回祁连山,做了土匪。
伊万听得云山雾罩,不大明白。
“什么是休了?”
“休了,休了就是离婚了。”
“噢,我明白了。为什么要离婚?不是刚结婚吗?”
“我也不知道。这些中国人,做事有些怪怪的。”萨巴尔纳耶夫伸伸舌头。
“你是说,施小姐去做土匪了?”伊万有些不相信。
“大家都这样说。”
“她会杀人吗?会拳击吗?”
“亲爱的伊万,我不知道。你要想知道,最好亲自去问问施乃千吧。”
伊万看了看老萨,点头道:“嗯,你说得有道理。那好,你就亲自跑一趟,去请施乃千,就说我请他,吃饭。”
“伊万。我觉得你应该亲自去请,才更合适。”萨巴尔纳耶夫耸了耸肩膀。
伊万摇摇头:“不,不不,我是老板,他是给我工作的,我怎么能先去见他呢?应该他先来见老板才对呀?”
“他也是老板,庆余堂的生意,比我们洋行还大。”
“可他还是华胜洋行的买办呀?他的大黄,如果没有洋行,是卖不到俄罗斯去的。”
萨巴尔纳耶夫只好到施家来下帖子。
施乃千对萨巴尔纳耶夫说:“大黄出口受阻,不仅是我施家与季朝栋恩怨的事,还有许多因素,伊万的心情我很理解。你回去对他说,我在鸿宾楼请他。”
8
安(西)肃(州)兵备道所辖的各绿营与巡防营的队伍,陆续向嘉峪关集结。一时间,嘉峪关城内外,军旗飘飘,马嘶不已。一场大战,即将展开。
就在剿匪队伍出发的前夜,王二蛋突然接到了家里的来信,说他八十岁的老娘得急病暴亡,要他回家出殡办丧事。
王二蛋找何仁请假,何仁看了看信,说马上就要进山剿匪,不准假。
“我妈就我一个儿子,我爹死得早。我不回家,就没人埋她。天气这么热,她还不得放臭,烂掉?”王二蛋瞪着眼睛对何仁说。
何仁不理睬他:“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这么大的人连这点小道理都不懂?”
王二蛋火了:“你是人养的不?”
“你咋骂人?”
“骂人,老子还打你个驴日下的呢!”
王二蛋举着拳头,逼向何仁。
何仁慌了,一边朝后退,一边说:“王二蛋,你好大的胆子,敢殴打长官!”
王二蛋挥拳击去,何仁一闪,不小心碰到了椅子,摔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
王二蛋问:“你准不准假?”
“不准,”何仁挣扎着爬起,“来人哪!”
几个亲兵跑进来。
何仁指着王二蛋:“他要造反,快把他抓起来!”
亲兵上前把王二蛋抓住了。
王二蛋跳着脚地骂:“何仁,我操你的祖宗!”
何仁上前给了他一个嘴巴,把王二蛋的嘴角打破了,血顺着下巴流下来。
何仁的手也被王二蛋的牙给划破了,他甩着手说:“他敢咬我。他敢咬我。”
季朝栋从门前经过,听见屋内喧嚷,就推门进来。
“咋回事?闹啥呢?”
何仁指着王二蛋:“他,他要造反!”
季朝栋看了一眼王二蛋:“你要造反?”
王二蛋说:“他血口喷人。”
季朝栋不耐烦地:“到底咋回事嘛。”
“我老娘死了,找他请假,他不准。”
“为啥不准?”
“他说忠孝不能两全。”
“何副将说得对唦。”
“你没有兄弟姐妹?”
“二亩地里一棵南瓜,就我一根独苗。”
季朝栋心里一动:“那好,我准你的假。你把老人家埋葬了,就赶紧归队。”
王二蛋大声地喊道:“多谢军门。”
“你们松开他唦。”
亲兵们松开了手。
季朝栋喊来了自己的亲兵,让他带王二蛋到军需官那里支取十两银子,作为丧葬费。
王二蛋千恩万谢地去了。
季朝栋转身出门,又回头对何仁说:“驭兵如同驭马,要驾驭有术。一味蛮横,只会坏事情的。你去查点一下,这次进山,凡是家中独苗的,一律不许参战。”
9
又是一个晴朗的月夜。
施念慈睡不着觉,便披衣下了炕。
她看见小元子早已睡熟,身子都斜了过来,被子也蹬掉在了炕下。便捡起被子,重又为她盖好。
小元子嘴里咕哝了一句啥子,牙磨得咯吱咯吱地响,听得施念慈头皮发麻。
施念慈悄悄地拔去门闩,把门打开。
一轮清辉倾泻进来,伴着一股清冽的夜气,施念慈打了个寒战,赶紧回去拿出了一件棉衣穿上,就把门带上,关严了,信步出了院子。
月光下的祁连山,静谧神圣,肃穆庄严。远处的冰峰,在月色的映照下,反射着银光。近处的山谷,湖面上月色倒影,犹如仙境。
施念慈出了院子,沿着后寨的小路,登上了一座小山包。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山寨。
山寨里静悄悄的,除了忠义堂前刁斗的铃声,全部进入了梦乡。
看着这座气势庞大的山寨,加上这些日子在山寨里听到与看到的,施念慈对宋河的看法有了一些转变,但心底里还是对他有些反感。
她坐下来,手里捡了根小木棍,在石头上划来划去。
上山已经两个多月了,她还没有想好自己到底该咋办?是留在山上做土匪,还是下山?她拿不定主意。做土匪,显然不是她的初衷,也不是她的将来。官府不会容忍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有一股子土匪长期存在的,早晚,都要进山围剿。到那时,自己想走,也来不及了。可是,下山后又到哪里去?施念慈也无办法。
回施家,不可能。不回施家,那又到哪里去?她的生母死后,爹爹与那些亲戚也得疏远了。她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一个舅舅曾来看过她,后来就再也不见了。
施念慈思前想后,惆怅满怀,无以排解,坐在山石上,对着影子,自说自话:“影子呀,影子,你的命咋就那么苦呢?谁又能来搭救于你呢?”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这世上苦命的人很多,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施念慈吓了一跳,急回身去看,山石下,站着一个人,正是宋河。
“你,你怎么在这里?”
宋河笑道:“我正要问你呢。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啥呢?”
“我睡不着。”
“我是查夜哨,经过这里。”宋河说着,爬上山石来。
“要我陪你坐一会吗?”
宋河小心地问。
施念慈低下了头:“你想坐就坐吧。”
宋河在离她几步远处坐下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看着月亮。
静坐了许久。
刁斗里的值更哨兵敲响了铁柝,声音清亮,苍凉有力。
宋河看了看施念慈,正碰上施念慈也在看他。
“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施念慈没吭声。
宋河有点伤感:“你说,为什么伤害你的人,总是最亲近的人呢?”
这句话点中了施念慈的穴位,她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
“离你远的人伤害不着你。”
“你说得太对了。”
施念慈冷冷地:“可是,我离你很远,甚至根本就不认识你,可还是被你伤害了。”
宋河琢磨了一会儿:“你尽管离我很远,可离伤害我的人很近呀。”
“你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这样说起来,我们并不远,只是不认识而已。”
“你这是巧言。”
“我说的是真的。自从认识了你,我感觉咱们已经认识两百年了。”
“说谎。”
“骗你是狗。”
“你莫非没恨过我吗?”
“没有。我只是恨季朝栋父子。”
施念慈又不说话了。
又是一阵沉默。
宋河说:“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施念慈没吱声。
“你不爱听?”
施念慈道:“你没说咋知道。”
“那好,”宋河语气低沉了许多,“我给你说一个两个小伙伴的故事吧。”
“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
“是两个小伙伴的故事。”宋河的嗓音有些变化。
施念慈诧异地问:“你咋啦?”
“没事。”宋河清了清嗓子,“从前,有一对小伙伴,虽不是一母同胞,却是吃一个母亲的奶水长大的……”
10
鸿宾楼的酒宴,吃得并不痛快。
事情的起因,还是由于施念慈。
伊万为了表达对施乃千的关心,主动说起了在嘉峪关听到的关于施念慈上祁连山为匪的事情。不料,施乃千听后,脸色立刻变了,变得很难看,青紫灰暗,喉咙里也发出一阵气促的喘息。
伊万连忙问:“施,你哪里不舒服?”
施文忠急忙给父亲服了六神救心丹,说:“我父亲是听了你的话不舒服。”
“对不起。”伊万给施乃千道歉。
施乃千摇摇手,缓慢地说:“家丑啊。我施乃千无能,对不起祖宗。”
施文义瞪着眼睛:“爹,你别再自责了。小妹她不争气,自甘堕落。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唦。”
施文忠斥责道:“文义,你咋能这样说话呢?”
“你们一母同胞,你竟然如此冷血。真是施门不幸。”施乃千顿足。
“爹,不是你说的话嘛。我只不过重复一下,咋就成了冷血了?”
施乃千指着他:“你,你给我滚出去。”
施文义气呼呼地站起来:“滚就滚。”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伊万问:“他干什么去了?”
萨巴尔纳耶夫赶紧回答:“亲爱的伊万,他生气了。明白吗?”
伊万耸耸肩膀:“我不明白。他干吗生气?施,你女儿的事情很不幸,我深表同情。可是,你们不能抱怨她。她只是一个女孩子,不能左右你们男人的事情。是你们,把她逼上祁连山的。可是,瞧,你们,所有的男人,包括季朝栋,还有你,施乃千,还有你的儿子,你们,都没有一个人认为是自己的错误。这太不公平了!”
伊万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很生气!你们,中国,所以糟糕,打败仗,割地,赔银子,都是男人的错。可是,你们总是拿女人出气。这一点,我不服。我一点都不服。”
伊万喝醉了。
施乃千吩咐施文忠:“伊万醉了,把他扶回去歇息。”
伊万大喊:“我没醉。我告诉你们,祁连山的土匪,很快就没了,很快。”
他的话使施文忠住了手:“你咋知道的?”
“我在嘉峪关嘛,听季朝栋说的。我也看见了,当兵的不断地向嘉峪关集合。他们就要进山打土匪去了。你的女儿,施小姐也在山上。”
施乃千的手开始抖了。
施文忠问:“爹,咋办?”
施乃千:“回家。”
11
月亮已经隐入冰峰背后,暗影笼罩了整个山谷。
宋河停止了讲述,周围的一切俱入寂静。只有夜风,在深深的山谷里穿梭。
施念慈还沉浸在故事之中。她裹紧了棉衣,仿佛怕冷,浑身上下还有些哆嗦。
“你冷吗?”
宋河问着,就脱下了自己的皮袄,要给她披上。
施念慈没有拒绝,只是问:“你冷吗?”
宋河摇摇头:“我不冷。在祁连山里待长了,就不怕冷了。”
“那个小男孩真可怜。”
“哪一个?”
“那个把奶让给弟弟吃的呗。”
“为啥你觉得他可怜呢?”
“他不可怜吗?本来该属于他的奶水,却让一个外来的弟弟吃了。该属于他的母爱也被夺走了一大半。可后来,他的父母还是被弟弟的爹给害了,他也差一点没了命。”
宋河没有说话,坐在那里,像一块石头。
施念慈朝他身边靠了靠:“你哭啦?”
“没有。”宋河抹了下眼睛,“夜风有点硬。回吧。”
施念慈却说:“我想再坐会儿。”
宋河诧异地看了看她,点点头。
“我有一个疑惑。”
施念慈轻声地说。
“啥疑惑?”
“是谁给哥哥送的信呢?”
“我不知道。我也很疑惑。”
“还有,这个故事就是说的你和季良策,对吗?”
宋河愣住了:“谁告诉你的?”
施念慈一笑:“是你唦。”
“我,我啥时候告诉你了?我只告诉过南飞雁。”
“我猜的。”施念慈突然有些情绪低落。
宋河感觉到了,伸出一只手,想去安慰一下施念慈,抬到了半空,却又停住了。他想把手抽回来,不料被施念慈抓住了。
宋河有点慌张:“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讲这些。”
施念慈低着头,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没有说话。可是,宋河感到了一滴水珠落到了手上。他抬头望了望天,夜空中繁星闪烁。接着,又是一滴,又是一滴。
宋河明白了,是施念慈的泪水,滴到了他的手上。
“你,伤心啦?”
宋河用左手在兜里掏出一条手巾,递给了她。
施念慈松开了宋河的手,接过手巾,擦了一下眼泪,又把手巾还给了他。
“你失笑我了吧?”
“没有,怎么会呢?看你流泪,我觉得有罪。”宋河动情地说。
施念慈温柔地说:“你有啥罪?”
“我要不去报复,你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我不怪你,我还要谢你。”
“为啥子嘛?”
“要不是你,我至今不知道季家父子是恩将仇报的小人。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那才叫糟蹋人生。”施念慈如释重负。
宋河叹了口气:“话虽如此,毕竟你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我现在不是有家了吗?”
“你真愿意在山上做一辈子绿林强盗?”
“强盗不一定是坏人。”
“这是咱们自己说的,人家官府和老百姓可不这么说。”
“我只管自己怎么做,不管别人怎么说。”
宋河赞叹道:“你真是个奇女子。要是你会武艺,就是个穆桂英和梁红玉嘛。”
施念慈说:“我做不了那样的巾帼英雄,可做个忧国忧民的李清照,总可以唦。”
“李清照是谁?”
施念慈一愣:“李清照你不知道?她是宋朝最有才的女子啊。她作的诗词,我最喜爱。”
“怪不得,她是个写字的。对不起,我没咋读书。”宋河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施念慈不信:“你爹是个游击,还不让你读书?”
宋河道:“让我读了,可我不是读书的料,和《水浒传》里的武松一样,就爱使枪弄棒。不过,季良策不爱习武,就爱读书。他肚子里装的书,起码也有三五车。”刚说完,宋河意识到说多了。
“你还是忘不了他,是吧?”沉吟了一会儿,施念慈小声说。
宋河点点头:“我也不知咋回事,越是恨他,越是想他。想他小时候,就是我的跟屁虫。想他被别的小伙伴欺负了,哭着找我,我去为他报仇。哪怕比我们大的娃娃,被揍得鼻青脸肿,我也不惧怕他们。”
施念慈忽然把头伸了过来,靠在了宋河的肩膀上。
一股异样的感觉,透过厚厚的衣服,传到了心里。宋河有点慌乱,他想推开施念慈,却又不愿意让她离开自己。
施念慈又哭了。
宋河骂自己:“瞧我这张嘴,总是惹你哭。我自罚明日搬一天石头。”
“搬石头做啥呢?”施念慈坐正了身子,不解地问。
宋河严肃地说:“修补寨墙,防范官军的偷袭。”
“是不是要打仗了?”
“是的。不过你不要怕,过去也有官军来围剿,可他们连山口都没进来,就被我打得屁滚尿流。”宋河自豪地说。
施念慈担心地说:“孙子兵法上说,骄兵必败。你这样可不好。”
“你还懂兵法?”宋河不解地问。
施念慈说:“我不爱习武,却爱读书,孙子兵法我也读过,还读了不止一遍呢。”
“没看出来。你还懂这个。”
“看归看,我可不会排兵布阵。”
“不需要你闹这个。夜深了,回吧。”
施念慈答应着,两个人站起身来,下了山石,并肩回后寨去了。
山石旁,闪出一人,定定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一动不动。
待看不见两个人的影子了,此人爬上了山石,在刚才宋河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在月光下,可以看清,此人正是粉狐狸南飞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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