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季良策过士及第 洋税官上任海关
1
说起嘉峪关海关税务官林辅臣,还颇有一番传奇色彩。
林辅臣的原名叫做保罗·斯普林格尔德,1842年出生于比利时布鲁塞尔郊区的农村,家境贫寒,出身微贱的他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他从小品格高尚,吃苦耐劳,聪明机智,对劳苦大众与下层百姓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
林辅臣二十岁时,在布鲁塞尔服兵役。三年后,他以仆人的身份随几位传教士来到了中国,开始时在内蒙古崇礼县西湾子落脚。当时林辅臣的主要工作就是干零活、做劳务、搞联络、采购物品与打杂,由于他常和当地的老百姓打交道,因此中国话学得很快。
几年后,林辅臣离开崇礼,来到了北京,在德国公使馆任警察。这时,他对于中国语言文化进行了深入学习,汉话讲得更好了。后来,他结识了一些外国朋友,其中包括著名的地质学家、德国人李希霍芬,并受雇于他,担任了他的助手。
李希霍芬是世界上第一位把古代中国通往西方的交通要道命名为“丝绸之路”的学者,他在中国北方考察,需要林辅臣的翻译和帮助。林辅臣利用这个机会,走遍了当时中国十八个省中的十一个,找到了一些矿藏,特别是山西与河北的煤矿。
这些经历使林辅臣进一步了解了中国的风土人情,成为一名中国通。李希霍芬很喜欢他,在完成地质考察之后,把他推荐给了欧洲的洋行。
林辅臣三十岁那年,以洋行代理人的身份,从上海来到张家口,购买羊毛、驼毛与皮张,运回后卖给英商怡和洋行,再将茶叶、面粉、食糖、棉织品运到张家口卖掉。几年做下来,林辅臣有了一笔积蓄,因为他做买卖讲究公正诚信,在张家口一带声誉很高。
三十一岁那年,林辅臣在张家口娶了一位信教的中国姑娘,先后生了三个儿子和九个女儿。与此同时,他的生意也做得顺风顺水,在呼和浩特又开了第二家皮毛店,全家人也从张家口搬到了呼和浩特。
七年后,林辅臣的生意遇到了麻烦,此时英国与比利时先后有数十家洋行先后在内蒙古与宁夏、甘肃等地设立洋行,一时间竞争相当激烈,以次充好,互相压价。林辅臣不愿再做下去,回到了北京。
中俄伊犁条约签订后,规定要在嘉峪关设立肃州海关,慈禧太后与光绪帝让李鸿章选拔第一任税务官,许多人见这是个肥缺,钻营打洞,想方设法要得到这个职位。可是,所有的人选,包括王爷与一些朝廷重臣推荐的人选,全被李鸿章否定了。
李鸿章的理由,作为肃州嘉峪关海关的第一任税务官,承担着大清朝连接西域诸国的商业通道的重任,能否秉公执法,为国收税,是确定税务官人选的首要条件。根据其他一些海关的经验来看,税收的多寡,与税务官的品行关系重大。
为此,他提出了任用林辅臣为嘉峪关海关第一任税务官的建议。
李鸿章并不认识林辅臣,那么他为什么敢于起用一个洋人做嘉峪关海关的税务官呢?
原来,李鸿章作为洋务派的主将,对西方列强的治国之道有着浓厚兴趣。对一些新的科学方面的知识也十分看重。他不仅对德国地质学家在中国找矿非常感兴趣,还经常阅读李希霍芬发表在《华北先锋》刊物上的文章,并由此了解到了林辅臣,知道了他的经历与能力。
李鸿章提议林辅臣担任嘉峪关海关第一任税务官,除了让他为朝廷敛财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让林辅臣能在甘肃境内勘探一下矿藏。因为直到此时,还没有一位地质学家去过那里。甘肃的矿藏图表在大清已有的矿藏序列中,也是一片空白。
经过激烈的廷争,最终,李鸿章的建议被采纳了。
光绪帝亲切接见了林辅臣,对他的上任寄予了厚望。
林辅臣也感激涕零,向皇上表了忠心,决心秉公办差,收好税,管好民。
临上任之前,李鸿章专门给陕甘总督写了封信,对林辅臣的职务待遇、住房标准与家属安置,都做了详细的安排。
2
宋河把剩余的人马安置在星星峡之后,自己带领几个亲兵,连夜赶回了肃州。
进城之后,他先到了北烧酒巷,见了泉生,问起施念慈的下落。谁料泉生说没有见到施家嫂子,也没听说她要回肃州城。
宋河的心一下子毛躁了起来。
突围时,他最担心的还是施念慈。
因为,卧虎寨里数千名弟兄,还有少数婆姨娃娃,大多数人都有一身武功和技艺,即使没有的婆姨,也是庄户人家出身,有一把子好力气。
施念慈不同,她出身名门,自小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油瓶倒了也不用扶的千金小姐。要说她是弱不禁风,有些夸张,可确实是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担担。
平日里,走路远了一点,她都直喊脚疼。现如今,两军对垒,生死相搏,她一个弱女子,还怀有身孕,万一要是与围山的清军遭遇,那后果不堪设想。
“从金佛寺下来的弟兄,没说你嫂子到底出来没有?”
“没有说起过。”
“泉生,那你就抓紧再走个金佛寺,找到朱信,让他找那晚护卫你嫂子的几个弟兄问个清楚,到底你嫂子出来了没有?”
“好的,我这就走。”
宋河说:“天这么晚了,城门已闭。你明日一早动身,快去快回。”
泉生答应着,为他们准备晚饭去了。
泉生妈端着几样菜蔬进来:“天晚了,也没地方去买点子肉,只有些葱头土豆,先凑合着垫垫肚子。”
宋河赶紧接过盘子:“娘,你别忙了,闹些个饼子就行了。”
“那咋能成哩。你们这些天,没少跑路遭罪。吃好点子,才能有力气。”泉生妈说着,为宋河理了一下头发,“你这个娃,从小就是个苦命。看,都瘦成啥了。”
宋河吃了饭,打算上街走走。
泉生妈劝他不要去,说这几天街上一到夜里就查走路的人,可严了。
宋河说没事,天暖和了,街上人多,不会有事的。
宋河带了一个亲兵,出了门,向南走没多远,就到了鼓楼。
鼓楼是肃州的一个热闹场所,尤其是到了夏天,人们睡不着觉,就出来到鼓楼一带散心。这里有卖小吃的,有卖日常用品,有卖娃娃玩意的,有说唱玩杂耍的,渐渐形成了夜市。
宋河他们来到时,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
在一个摆场子耍把式的圈子外,他们停下了脚步。
场子里的艺人,正在表演剑穿咽喉。危险的动作,不时地引起围观人群的惊呼。待那人直起身来,宋河吃了一惊。
原来,那个人正是卧虎寨的一个小头领,名叫黑五。
黑五是随蒋三从金佛寺下山的,咋会跑到肃州城来耍把式卖艺呢?
宋河闪到了人后,让亲兵给黑五发了个暗语。
黑五抬眼看见了亲兵,没说话,点了点头,便匆匆收了场子。
宋河已经到了鼓楼西边的一条小巷等候。
不一时,黑五随亲兵来到巷内。
黑五见了宋河,施礼请安。
“黑五,你咋在肃州呢?二当家的在哪里?”
宋河急切地问。
黑五回道:“二当家的送一批弟兄去高台了,我是在金佛寺与他们分手的。我的家就在肃州城里,北梢门外。”
“那你知道你嫂子的下落吗?”
“我听说她也从金佛寺出来了。可回没回肃州,我不知道。”
“那安排护送她们的弟兄呢?”
“也不清楚,我跟他们不熟。再说,也没有安排我护送,就没有多打听这事。”
“你刚回家,咋就出来摆场子?你不知道官府在缉查山上下来的弟兄唦?”
黑五笑道:“没事。我上山除了俺爹知道以外,连俺娘都不清楚,没人查我。我出来摆场子,是想借机寻找山上失散的弟兄,再说,一个人在家里也闷得慌。”
宋河说:“这样也好,你多寻些弟兄,暗中联络着。”
“大当家的,你在肃州有地方住吗?没有就住我家里。”
“我有地方住,在北烧酒巷三号院。”
“我知道了。”
巷外有一队巡夜的清兵走过,还有人伸头朝巷子里探了一下。巷子里黑,宋河他们没被发现。
“这里不可久留。黑五,你别再摆场子了,先回家,避几天,看看风声再说。”宋河吩咐道。
“好的。大当家的,那我先走一步了。”
“走吧。记住,以后别再叫大当家的。”
“那叫个啥?”
“叫老大吧。”
“好,我记下了。”
黑五又施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宋河与亲兵候了一会儿,也相跟着出来,重又到了鼓楼。
他们刚刚转过鼓楼的拐角,旁边有人伸手抓住了宋河:“呵呵,你好大的胆子!敢在肃州街面上行走!”
3
宋河闻声,一个斜步,手腕急翻,擒住了抓他的那只手,五指一扣,拿住了对方的脉门。
那个人哎哟一声,双膝发软,连忙叫道:“老大,是我。”
宋河定睛一看,原来是肃州道台衙门刑房的捕头,姓冯,名叫冯九成,江湖人称“九尾沙狐”。五短身材,善使一对日月钩,为人机警干练,就是有些小心眼。
宋河上了祁连山之后,没少跟他打交道。
冯九成与蒋三是朋友,经蒋三引见,上山拜访了宋河。
两人谈得很投机,冯九成不拿宋河做绿林大盗,宋河也没有把他当官府的鹰犬。彼此达成默契,井水不犯河水。
有一次,一个外路的飞贼,路过肃州,与人打赌,顺便做了一桩惊天大案。他把肃州道台的小妾给盗走了。道台震怒,限冯九成七天破案。
冯九成直接上了祁连山,找到了宋河。
宋河闻听,正容说道:“老哥,我敢以人头担保,卧虎寨没人做这种下贱的事。至于别的山寨,我可不敢妄言。”
“我知道不是卧虎寨所为,可是,这七天破案,我哪里破去?你得帮我。”
宋河答应了。
第六天晚上,正当冯九成在衙门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时,有人把道台的小妾送到了道台衙门口的石狮子上。
原来,宋河答应了冯九成之后,立即传出江湖令,三日之内,北到哈密,南到凉州,都接到了查找飞贼下落的号牌。卧虎寨派出了一百多名高手,沿途追踪,终于在张掖的一个村子里,找到了飞贼。按宋河的号令,只取回了道台的小妾,把飞贼放了。
道台本来把收拾冯九成的大刑都预备下了,结果转怒为喜,奖了冯九成一笔银子,放了他几日假。
冯九成专门上山,谢了宋河,两个人从此成为莫逆之交。
宋河松开了冯九成:“老哥,你咋在这?”
“我咋在这?兄弟,你没糊涂吧?这里是肃州,夜里这么热闹,各路的朋友都出来逛逛,我能不出来照顾着点唦。”冯九成活动着手腕,笑着说。
“我倒忘了这茬儿。”
“走,这里人多,还是到我家里喝酒。”
“老哥,谢了。我还有事,改天我请你。”
“你跟我走,错不了。”
冯九成拉着宋河的手,回头就走。
宋河只好跟着他走。
亲兵也跟在后面,紧紧相随。
宋河对他吩咐:“你先回去,就说我遇见了个朋友,说说话就回去。”
亲兵答应着去了。
宋河随冯九成朝西大街走。
西大街两边,多为衙门官署,一向行人稀少。到了晚上,就更是静寂安宁。
宋河看看四周:“老哥,你家住哪里唦?”
冯九成道:“朝前走,不远。”
两个人过了仓门街,又过了哨墙街,再往前,就到了昭忠祠和张爷庙。
“不对唦,老哥,你家咋住庙里?”
宋河感觉不对,放慢了脚步。
冯九成仍旧在前边走:“你跟我走,错不了。”
再朝前走,接连就是药王庙和观音堂。走到了玉皇阁,宋河停下了。
“老哥,你要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带我去哪里?”
“你到了就知道了。”
“不,你不说明白,我不能跟你走。”
“你是不是担心我对你使坏?”
“使坏我不担心,可如今是非常时期,我不得不防唦。”
“兄弟,老哥要害你,早就把你害了。你快着些跟我走唦。”
“你说到底去哪里?”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
“你想见的。”
宋河迟疑着,跟着冯九成从钟楼寺旁边穿过去,就到了几排小院子那里。
冯九成在一所小院子门前停住了脚,伸手敲门。
“这是哪里?宋河问。”
“你等会就知道了。”
院子里有人出来:“谁唦?”
“山上下来烧香的。”冯九成说了句暗语。
宋河吃了一惊,冯九成竟然知道这次刚定的暗语,不知他是如何得到的。
院门开了。
借着屋子里的一线光亮,宋河看见院门口站着的竟是小元子。
小元子也愣住了。
片刻,小元子兴奋地喊起来:“姐姐,大当家的……”
话没说完,她的嘴被宋河捂住了。
4
参加完林辅臣的欢迎宴席,季朝栋当即离开了肃州,回嘉峪关。
一路上,他越想越气。自己辛辛苦苦地筹划了这一次围剿祁连山土匪的举动,最终却落了个上司指责,下属埋怨。
季朝栋纵马奔驰,不停地抽着鞭子,恨不得一步就跨进嘉峪关。
这几日在肃州,他感到非常窝心。
由于没抓到土匪,朝廷原定的赏银就泡汤了,原来指望能够官升一级的梦想也破灭了。季朝栋发现,自己除了落一身辛苦和抱怨之外,啥也没有得到。
现在,哈达布明确地告诉他,在给朝廷的奏折里,实在没法替他美言一句,哪怕是一句,也好安慰半年来流血拼命的兵勇们。他只能如实上奏,万一朝廷震怒,追究下来,他也只好全都担着。谁让他是这次围剿的主帅呢?
何仁死了,死得有些离奇。陈乐勤在禀报时,说他是骚扰民女时,被人杀的。这件事也很窝囊,你干啥不好,非要骚扰民女呢?季朝栋平日里最烦男人耍女人。自从孙花花难产死后,他与后娶的婆姨同房都有些心理障碍,要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他都不愿意与女人睡觉。
因此,何仁的死,他是既惋惜又愤恨。
可是,金生银的突然失踪,让他感到纳闷。
在肃州城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金生银就失踪了。
他找遍了全城,也没见个影影子,真是奇了怪了。
季朝栋发现,自从为儿子娶了施家丫头开始,这怪事就找上门来,接连不断。
看来,一切都是施家丫头带来的。
季朝栋本来对二毛子就不感兴趣,他很鄙视这种人,为了几个银子,就不要祖宗,帮着洋人赚中国人的钱,什么玩意!
可是,这世道还真是怪,二毛子的事还没有完,朝廷竟然派了个老毛子来了。不仅来了,还做起了大清朝的官,还是四品正堂,真是岂有此理!
想想自己,二十多年,为朝廷流血拼命,才不过闹了个六品武官。季朝栋坚信,朝中出了奸臣了,就像大宋朝出了个秦桧一样,早晚会把中国的好玩意全送给老毛子。
那姓林的老毛子,做了嘉峪关海关税务官,那他季朝栋的财路就得断掉。多年来,掌管进出商人的纳税大权,油水多得喝也喝不完。
如今,好日子没了。季朝栋咋能心甘呢?
可是,不甘心,又当如何?
他一个小小的守备,在大清朝的官员队伍里,连个虱子也算不上唦。
一路想着,嘉峪关的城楼依稀在望了。
忽然,前方出现了几骑快马,尘土飞扬地奔驰前来。
马上的人,似乎还喊叫什么,双手还在不停地挥舞。
季朝栋心里一紧,以为遇见了劫道的土匪,便左手执缰,右手拔剑,对亲兵们喝了一声:“准备厮杀!”
然后,一拍马,迎了上去。
不料,前边的来人在数十丈开外,就滚身下马,跪在道旁。
季朝栋驰至跟前,才发现,几个人都是守城的兵卒。
“有啥事?嚎啥呢嘛?”
为首的兵卒双手高扬,举起一张纸片:“报军门,大喜了!”
5
季朝栋兴奋地喝了一坛子酒。
几天来的恶劣心情,仿佛漫天的阴霾遇见了强劲的西北风,刮得无影无踪了。
他接到的,是季良策报来的家书。
家书上说,季良策自前年考中进士之后,已经在张务学的活动之下,先是在吏部做了大半年的书办,接着就外放了江西做知县。上个月考功未满,就调任陕西汉中做了同知。
季良策还在家书中特别问到,在邸报上读到了祁连山匪患已除的消息,不知宋河是否抓获?他说,要是抓到宋河,就告诉他,季家欠他的人情已经还清。像他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就该早死。
他还说,他的恩师荣禄为他做了一桩大媒,女方是户部侍郎方匡的千金。等他到汉中安顿下来,就请假回家完婚。
季朝栋读完家书,心里感叹不已。
同样是这个儿子,三年前,为了一个二毛子的丫头,闹得死去活来,父子反目,亲情成仇,眼见得一个人就给毁了。可谁能想到,三年后,这个儿子竟然成了堂堂五品官阶,超过了他这个做老子的。
看来,当处张务学的主意真是拿对了。张务学可以说是老季家的恩人,是季良策的再生父母。等他回来,一定要设法为他闹个正规的红顶子戴戴。
季朝栋喝得烂醉,呼呼大睡,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
他刚一睁开眼睛,婆姨就对他说:“昨天到今天,肃州城里的老毛子派人送信,都送了五次了。”
季朝栋一听,忙问:“老毛子?哪个老毛子?”
“就是那个姓啥的,对了,姓林的老毛子。”
“他没说有啥事?”
“没有说,就说要来看看你。”
季朝栋不以为然地说:“我有个啥看头?又不是个丫头。”
婆姨破例地也开起了玩笑:“你虽不是丫头,可你长得心疼。”
“你这个人,瞎说啥呢。”
季朝栋翻身起来,觉得嗓子发干:“快去泡个盖碗子。”
婆姨起身答应,出去了。
“哎,别闹太烫了。”
“知道了。”
季朝栋想起婆姨说的话,心情又沉重起来。
他对着窗外,发狠地说道:“哼,想从老子嘴里夺食,没那么容易!”
6
“老哥,你是咋知道她们在这里住的?”
宋河与施念慈各自说了别后的经过,突然想起问冯九成。
冯九成看了一眼施念慈:“最近上面要各州县都要严加防范,查捕山上下来的人。恰好,刘道台刚被撤职查办了,衙门里没人主事,大家也就乐得清闲。可是,我身为刑房的班头,职责所在,不可不防。我给全体捕快的要求就是,内紧外松,发现可疑的人和事,都要先向我禀报。任何人都不准走漏风声,更不准越级禀报。”
宋河问:“那你现在缉拿了多少山上的弟兄?”
“这说的啥话?你是怀疑我,对吧?”
“不,我是担心。”
“那天,弟妹她们俩一露面,就被我认出来了。”冯九成喝了一口水,“可是,当时我身边还有其他人,我没有吱声。然后,我一个人跟着弟妹,就到了这地方。这些天,弟妹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内。”
施念慈与小元子听了,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跟踪弟妹,不为别的。”
“那是为了啥子?”宋河也觉得浑身冒冷气,他替施念慈捏了一把汗。
冯九成说:“这次案子,都是钦犯。虽说弟妹是施家大小姐,可是,你上山去了,这事全肃州人都知道。万一被做公的发现,那是谁也保不了的。我跟踪你们,就是怕万一出意外,我可以及时处置。”
宋河松了一口气:“老哥,多谢。”
冯九成不高兴了:“兄弟,你要说这话,我就走了。”
“好,不说了。”
“这就对了。咱俩谁跟谁?那是过命的交情。”
“好!”宋河拍了一下桌子,“就冲你这句话,够意思。老哥,咱们好好喝几杯。念慈,有酒吗?”
“有。是昨儿个刚买的。”施念慈道。
施念慈与小元子忙了一阵,弄了几个菜,端上来,打开了酒,倒上,两个人喝了起来。
7
林辅臣一家暂且在酒泉书院安置下来。
他的大儿子林阿德不到十岁,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为了孩子的读书,林辅臣亲自教授比利时语,中文就由当地私塾先生教授。林辅臣还给孩子们教一些算术、几何、地理等方面的知识。
他的妻子蒋氏不识字,但人贤惠聪明,在生活习俗与中国历史方面给了林辅臣不少的帮助。林辅臣早年做传教士的杂役时,学会了做一些简单的外科手术,如种牛痘、做阑尾炎等,蒋氏就学着做他的助手,居然很快地就掌握了一些常识与技巧,成了一名像模像样的护士。后来,女儿大了一些,从六七岁开始,也在爸爸给人看病做手术时,帮妈妈承担了些护士工作。
林辅臣来酒泉上任时,蒋氏正怀着娃娃。尽管行动不便,她还是帮丈夫很快在书院里布置了一间小巧的诊所兼药铺,诊所里所需要的一些药品和酒精药棉之类的都是从天津洋行购买,再通过商队运过来的。
林辅臣在酒泉芦县令的陪伴下,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巡视了肃州城内外,还抽出两天到嘉峪关去参观了一下,顺便拜访了季朝栋。
季朝栋心里很不舒展,可还是满怀热情地接待了林辅臣,并特别让他登上嘉峪关城楼,检阅了自己的队伍仪仗。
林辅臣在落日下的嘉峪关,眺望四野,心有所感,背诵了一首林则徐的《出嘉峪关感赋》:
敦煌旧塞委荒烟,
今日阳关古酒泉。
不比鸿沟分汉地,
全收雁碛入尧天。
威宣贰负陈尸后,
疆拓匈奴断臂前。
西域若非神武定,
何时此地罢防边。
季朝栋与芦县令听了林辅臣用地道的中国腔调,满怀感慨地背诵出林少穆的诗歌,大为惊讶,两个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林辅臣却说:“季将军,芦县令,我这是关公门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斧子,让你们见笑了。”
芦县令赶紧恭维:“哎呀,林大人,听了您的话,卑职真有无地自容之愧唦。作为一个中国文人,从小就饱读圣贤书的我,确实也背不上来林少穆的诗句唦。”
季朝栋也随声附和:“就是,就是。要不看你的脸,那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文人在泛酸嘛。”
林辅臣还沉浸在刚才背诗的感觉中:“中国的大诗人很多,我能背很多诗。可是,我最喜欢的就是林则徐的诗。他这个人嘛,有责任,爱国家,是个好官,我很喜欢。所以,我也姓林。”
季朝栋笑笑:“原来林大人是林则徐的后裔。哈哈哈……”
“我愿意,我愿意。如果林则徐还活着,我愿意拜他为老师,学他忠于国家,爱民如子的品质。”
芦县令感叹道:“林大人,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一个外国洋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还对中国的文化、中国的先贤如此崇敬,令卑职五体投地,不胜感佩。”
林辅臣望着发出万道霞光的夕阳,由衷地说:“我热爱中国。我也热爱比利时。我娶了中国姑娘做妻子,我的孩子是两国文化的结晶。我希望他们长大以后,能多做对中国和比利时有益的事情。”
季朝栋不怀好意地道:“林大人,按我们肃州人的说法,你的娃娃们就是杂种。杂种好哇,杂种聪明。”
芦县令见他如此说话,怕林辅臣动怒,赶紧把话题扯开了。
林辅臣却点头认同:“季将军,你说得不错。按进化论的观点来解释,不同种族的人结合,生下的孩子就是聪明的。我希望以后你的孩子们也能找外国的,多生几个杂种。”
芦县令忽然想笑,却不敢笑出来,便装作尿急,跑下了城楼。
季朝栋本想嘲笑林辅臣一番,没想到自己却被闹到了沟里,脸上有些挂不住,便说:“天不早了,林大人,下去歇息吧。”
8
施念慈在东大街看中了一个铺面,紧挨着庆余堂。
这个铺面叫做“同德堂”,原来是安集延人阿古松开的,后来因为安集延人阿古柏,他的铺子受了连累,开不下去了,就想盘出去。可是,因为事关国家利益,也就无人敢接手,便闲置了下来。这事说起来,还有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
当初,阿古柏纠集了一帮子土匪,侵占了新疆的南疆八城,还建立了“哲德沙尔”政权,与侵占了北疆的俄罗斯人遥相呼应,妄图把新疆从大清帝国的版图上割裂出去。
左宗棠决心收复新疆,以七十余岁高龄,带梓出关,半年之内,横扫南疆大地,收复八城,阿古柏死于非命,侵略军作鸟兽散。
为惩罚安集延人对阿古柏的扶持,清政府颁布法令,禁止安集延人在华经商。肃州同德堂的阿古松不仅是安集延人,而且连名字也与阿古柏仅一字之差,于是,肃州道台刘迁上奏说,肃州有个阿古柏的哥哥,遂逮捕下狱。
阿古松在肃州娶了当地婆姨,生下了一窝娃娃,早已把肃州当作了自己的归宿。没想到,天上掉下个牛屎饼,恰好砸到了他的头上。他在被逮捕时,还莫名其妙,不知自己犯了何罪。
当刘大人开堂审理,拍案惊奇地问他认不认识阿古柏时,阿古松说不知道。
刘迁道台便把惊堂木一拍:“大胆刁民,你弟弟阿古柏纠集土匪,妄图占我大清的美妙江山,幸好左大帅率师出关,一战而胜,再战而捷,三战而阿匪灰飞烟灭。真正是有福的生在城池堡寨,无福的生在荒郊野外。你们生来就是个贱人,你们爹妈把你们生在那蛮荒僻陋之处,还想跑到我大清繁华富庶之地来享福?快说,那阿古柏是不是你的弟弟?”
阿古松辩解道:“回大人,小人只有一个妹妹,我的爸爸嘛,早就死了。”
“死啦?”刘迁摸了摸胡须,“那,你妈就没改嫁吗?你后爹就没给你生几个小弟弟?其中就没有阿古柏?”
“大人,我真的不认识阿古柏唦。”
“不认识?那你为啥子叫个阿古松嘛。”
“大人不知,我们那儿的人大多都叫阿古啥的。我们庄子里就有十几个叫阿古松的,还有叫阿古柏的,还有叫阿古树的,还有叫阿古杨的,还有叫……”
众衙役如狼似虎地把阿古松架了出去。
刘迁一挥手:“退堂退堂。”
众人都散了。
刘迁独自一人,坐在公堂上发愣。
更有甚者,有一次,一个洋人前来探险,路过肃州,他设宴招待。席间,说起西洋各国与中国的婚姻风俗,便谈到了媒婆。洋人告诉他,西洋各国也有媒婆,不过,他们不叫媒婆,而是叫爱神。那个爱神的名字就取得怪,叫个啥“丘比特”。刘迁当时就觉怪怪的,回去后对甜丫说了,甜丫笑得肚子都疼了。刘迁问你笑个啥么?甜丫忍住笑说,你想想,那个名字,与男人女人身上的啥重名嘛。刘迁想了想,也不由得大笑起来。笑够了便说,这洋人取名字也真能日鬼,这媒婆说的事,可不就是把男人和女人的那个东西朝一块放嘛。
第二天,刘迁就把阿古松放了,但限令他十日内要离开肃州,回安集延去。阿古松说,我的家都在肃州,婆姨娃娃都在,你让我走,我到哪里去唦?安集延也没有我的房子,也没有我的地,更没有我的亲人。
“那你妈呢?”刘迁问。
阿古松哭了:“她死了,都死了几年了。”
“那你不是还有妹妹嘛,还有你的后爹。”
“我妹妹嫁人,搬家,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妈没嫁人,我没有后爹。”
刘迁停顿了一会儿:“那本太爷也没有办法唦,这是朝廷的王法。像你这样的人,敢叫个阿古松,不砍你的头,就是本太爷法外施恩了。想在肃州再住下去,是不可以的。”
“那我去哪儿呀?”阿古松满脸迷惑,痛苦地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快回去,与家里人商量商量,看咋分离唦。”刘迁一拍惊堂木,“退堂!”
阿古松走后,那几间铺面,一直就闲置在那里。
施乃千曾经想把它盘下,作为庆余堂的药铺,可是,阿古松走时,连婆姨娃娃都一块儿带走的,并没有委托人来处置房产,于是,只好空在那里。
施念慈曾经与小伙伴们,钻进那屋子里玩耍。后来,有人说那屋子里闹鬼,就不敢再去了。她认识了保尔之后,有时候想偷吃些保尔从洋行里给她偷的糖果之类,就又钻进那房子里。在那里,又安静又安全,没有人打扰,保尔给她讲圣彼得堡与叶卡捷琳娜女王的故事,她给保尔讲中国的貂蝉、西施和王昭君,还有杨贵妃与唐明皇。他们在那里面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
现在,卧虎寨被攻破,弟兄们星落云散,许多人多年为匪,已经无家可归。下山后,暂时的隐藏还过得去,可接下来如何生存,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施念慈自回到肃州城里,就在想着这件事情。宋河身为大当家的,许多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可他,还没有来得及,甚至说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晚,送走了冯九成,安排小元子在堂屋西间睡下。
施念慈又端着油灯,把院门与屋门都检查了一遍,看门闩上严实了,才回到堂屋东间,打来热水,为宋河洗了脚。
宋河坚决不让她洗,说:“你怀着身子,我自己来。”
施念慈拨开他的手,坚持着为他洗了脚,又把洗脚水倒了。上了炕,把枕头放在了一起,与宋河并头睡了。
宋河诧异地问:“你咋不在那头睡唦?”
施念慈脱了外衣,只剩下一件紫色的肚兜,躺下来,把头靠在了宋河强壮的臂弯里,说:“从今往后,我们都一头里睡觉,这样,说话方便,我也睡着踏实。”
“你不怕人家说呀?”
“不怕。我跟我的男人一头睡觉,怕啥子唦。”施念慈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宋河有点忐忑不安:“可是,全肃州的男人女人都不在一头睡觉唦。”
施念慈睁开了眼睛:“我不管。我就是不分头睡。”
“好吧,”宋河叹了口气,“没想到你是个犟脾气。”
“咋啦?嫌我啦?”
“没有。我是说,南飞雁是个犟脾气,你又是个犟脾气。咋都这么犟唦。”
施念慈翻身爬起来:“咋,想她啦?”
宋河掩饰地:“没,没有。”
“想就想呗,装啥呢?其实,我也有点想她了。飞雁姐姐心里有你,她才不辞而别的。”施念慈说。
“我只把她当妹妹,是她自己胡思乱想的,怪个谁嘛。”宋河有点生气。
施念慈看着他:“你咋这样说话?哪个女孩子心里没有自己中意的人唦?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又能够违抗?人家心里苦,才做出这样的事。以后,不许你再这样对待飞雁姐姐。”
宋河想到施念慈也是被父亲强迫嫁人的,心想刚才的话可能伤了她。于是,把脸色缓和下来,他摩挲着施念慈的长发:“你的心真善。我听你的,不说了。”
施念慈又担心地说:“也不知飞雁姐姐在哪里,过得如何?”
“她闯江湖久了,粉狐狸这个头衔也有些名声,你不用担心。”宋河安慰她,“时辰不早了,歇了吧。”
施念慈却坐了起来:“你这一说,我却睡不着了。”
“为啥吗?”
施念慈理了理头发,把外衣又披上,靠坐在宋河的胸前:“我问你,下一步你做何打算?”
宋河说:“你不是说,打算开个药铺嘛。”
“那是我要做的,我问你是咋打算的?”
宋河想了想:“我?我的想法很简单。一、为爹娘报仇,一定要亲手把季朝栋全家的人头砍下来,给爹娘祭灵。二、等官府搜捕的风头一过,就再上祁连山,重整卧虎寨,再把弟兄们聚起来。”
施念慈仰起脸看着他:“给爹娘报仇,我不阻拦你。可是,再回山上,做土匪,我觉得你再好好想想。”
“我不是做土匪,是揭竿而起。”宋河辩驳道。
“就算揭竿而起,就算官府不管你,难道你就一辈子待在山里?如果有了娃娃,让娃娃也上山,接着做山大王?何况,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他们还年轻,能上山去,年纪大了咋办?连个家也成不了。一辈子就这样活人?”
宋河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我要瞧不起,干吗还嫁你?”
“那你咋说这种话呢?”
“这话不中听,可它在理唦。”
“我不知道,我不管那么多。我要报仇!”宋河的眼睛能喷出火来。
施念慈平静地说:“报仇我不拦你。可报完仇之后呢?”
“到时候再说吧。”
“孙子云:预则立,不预则废。为将者,多谋而善断,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你身为大当家的,肩负着上千弟兄的重托,咋能走一步看一步唦?”施念慈微嗔道。
宋河的脸色又沉下来:“我知道,你还是瞧不起我。要不是你出的主意,我咋会轻易放弃卧虎寨?闹得弟兄们四分五裂。”
施念慈忍耐着说道:“敌强我弱,就应该避其锋芒,保存实力。你死打硬拼,只能是全军覆没,玉石俱焚。”
“那也比偷偷地跑了好听。现在,咋办呢?”
“这是我要问你的话。你是大当家的。”
宋河目光坚定地:“过几日,我去金佛寺和高台走一下,看看那里的弟兄姐妹们安置好了没。还有那些伤了的弟兄,也得筹钱给他们治伤。”
“那开药材商行的事咋办?”
宋河不以为然地说:“开个药材铺子,能顶啥用呢?再说,我又不是做买卖的,我不懂也没有啥兴趣。”
“你咋这样唦?”施念慈有些失望。
宋河脱了衣服躺下:“好了好了,先这样安排吧。药材铺子的事,你看着闹,反正你们家就是干这个的,懂行。”
施念慈还想说啥,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却转身把油灯吹熄了。
9
刘迁一连几晚上没有睡好。
林辅臣来了之后,他就搬到翠屏楼住了。
他担心自己是被摘了顶戴的人,又戴罪在身,再在道台衙门住下去,恐遭物议。于是,趁着给林辅臣请安的时机,说出了搬出道台衙门的想法。
“嗯,这样也好,以免有人说三道四的。”林辅臣听了之后,同意了。
刘迁深躬一揖:“多谢大人赐教。”
林辅臣关心地问:“那你有地方住吗?家眷是否在呢?”
刘迁沉默了一会儿:“回大人,罪官家眷尚在山西。平日里俸银一半寄回家乡,一半也就招待了过往的文人骚客朋友,因此,肃州并没有置下房产宅子。”
“噢,那你就很清苦了唦。”林辅臣想了想说,“要不,你还暂住在衙门里,我再给你找个差事做做。要不,你就在海关衙门里抄抄公文啥的,咋样?只怕这会委屈你唦。”
刘迁感激涕零:“大人真是菩萨心肠。不劳大人费心,只盼大人尽早审理完罪官的案子,也好早日脱离苦海,过个平常人生。至于生计,罪官也已有些谋划,尽可养得住自己。衙门里的差事,恕难从命,也不想再沾染官场了。”
林辅臣点点头:“刘大人,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中国有句老话,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吧?案子的事,你放心。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打算公开审理了。身为中国的书生文人,还有啥能比不让他当官而更让他痛苦的呢?这几日,我也做了些查访,你虽然有些经济问题,可你已经付出了代价。所以,你就安心地在肃州做点事情,好好地生活。”
刘迁差点哭了:“大人再生之恩,刘某当犬马相报!”
“哈哈,刘迁兄,你言重了。我临来肃州前,李鸿章李中堂曾对我说,中国的官场,讲究个官官相护。对犯了错的官员,不能一棍子打死,要给他们留出路。对老百姓,不能让他们绝望。绝望了就会造反,会杀官员的头。”
“李中堂英明。”刘迁伏地叩首。
林辅臣扶起他来:“你方才说,有些谋划,是做啥事呢?我能帮你吗?”
刘迁乘机说道:“大人,你不问,我也不好说。你问了,我正好跟你求个允准。”
“说吧,啥事?”
“我想好了,在肃州,最好的事情,就是开个药材铺,贩卖大黄。这一点您想必更清楚。”
林辅臣道:“嗯,你说得对。肃州是药材集散地,俄罗斯还有欧洲需要中国的大黄。你就开吧,需要办理有关手续,在法律允许的条件下,我可以帮你。”
“我看中了一处铺面,可是,花钱也买不下来。只有大人您才能帮我盘下来。”
“咋回事?”
刘迁便讲了安集延商人阿古松的故事,要求林辅臣帮他把铺面盘了。
林辅臣答应了。
第二天,林辅臣邀请了芦县令,带着刘迁等人到了东门外洋行街,先看了一下阿古松的铺子。因为无人居住,房屋有些破败。一些门窗被人拆卸了,露着黑糊糊的大洞。
正当林辅臣与芦县令商量把铺面盘给刘迁时,有个小伙子急急忙忙地赶到,大声说:“大人,这处铺面,已经有人盘下了。”
这一干人里,并没有人认识这个小伙子,他就是泉生。
刘迁闻听,吃了一惊,说道:“不可能的。咋会有人盘呢?阿古松走前,是我亲自审理的,他连屋子里的大件财产都没有拿走,咋会盘给人家呢?”
泉生拿出一纸契约,递给了林辅臣:“大人,您看,这是与阿古松签的契约,上面有他的亲手画押唦。”
林辅臣接过契约,看了一遍,递给了芦县令:“这是真的。芦大人,你再看看。”
芦县令看了一遍,也点头认可。
刘迁急了:“大人,这事蹊跷唦。这房子多少年都无人问津,阿古松连影子也不见。咋我一要买下来,阿古松的契约就出来了呢?”
“少游兄,喝酒图个难受,抽烟图个咳嗽。要我看,家贫不惜宝,心善不领兵。你不是做买卖的人,还是算了吧。”芦县令劝道。
刘迁不愿意:“大人,沙子能堆山,碎毛能攒毡。我就不信,卖个大黄能有多难唦。”
林辅臣见状说道:“这样吧,刘先生,你想做买卖,是你的自由,我们不干涉。可这铺面,确实已经形成了契约关系,那就让人家经营吧。我再另外帮你寻找一处房子,你看咋样?”
刘迁忽然想起啥来,把契约又要了过去,仔细地看了几遍,终于找出漏洞:“大人,他这个契约里面有诈。”
“此话怎讲?”芦县令问道。
“你看,他这个契约是近几日签的,可是,阿古松早在几年前就离开了肃州,回安集延去了。他难道会土遁,回来签约再回去?再说,这个人是哪里人,做啥的,又是如何与阿古松签约的?也不清楚。”刘迁振振有词。
林辅臣便问泉生:“你叫啥名字?”
泉生回道:“大人,我的大号叫个海喜喜,小名叫个泉生。”
“你是咋跟阿古松签约的?”
“我没有跟他签约。”
“那是谁签的?”
“我家老爷。”
“你家老爷是谁?”
“我家老爷姓方,叫方人也。”
“妨人爷?你家老爷真会取名字。”芦县令听得好笑,便说出来。
“大人,一听这名字,就是有假。天下哪有这样的名字。”刘迁在一边道。
林辅臣继续问海喜喜:“你不用紧张,慢慢地说,你家老爷是哪里人?”
“是瓜州人。”
“那他是如何与阿古松签字的?”
“听老爷说,阿古松现在瓜州。”
刘迁一听,大声喊道:“不可能的。他敢抗命不归?”
“那俺就不知道了。反正他们在瓜州签的契约。”
“那你家老爷为何不亲自前来?”芦县令问道。
“我家老爷说,他知道今天刘道台要来看房子,就让小的先来报知。他过几天就会来的。”海喜喜说。
刘迁脸色通红,激动地指手画脚:“这是个骗局,大人。他又不是神仙,如何能知道我今天来看房子?”
林辅臣劝他:“刘先生,算啦。人家既然有契约,你也就不要再多想了。做买卖嘛,哪里都可以的。你再另外寻个地方吧,我会尽快帮你把手续办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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