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不动的扳机
第四个了。我不禁为自己的枪法感到骄傲。
这是我射杀的第四个越南人。长期的游击战令交战的双方都感到疲惫,可是为了彼此国家的利益,我必须让每一颗飞出去的子弹都物有所值。我一动不动地趴在洞口的狙击位置,通过瞄准镜望向通往汲水池塘的唯一一个出口。
很多天没有新鲜的水喝了,我甚至已经记不清楚上一次喝到清凉的泉水是什么时候。我用舌头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只能无助地用自己的唾液来湿润干旱的心灵。我回头向洞里面望去,三具尸体,我像是刚刚学会数数的孩童一样掰着手指头数着。没错,是三具尸体!他们都是在去汲水的过程中被对方的狙击手射中的。
当最小的萨特把装满水的钢盔交给我的时候,他脸上绽放出来的灿烂笑容让我永生难以忘记。萨特的生命定格在那会心一笑的瞬间,直到现在,他都一直在我的背后保持着微笑的模样。我不知道可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回报三位战友莫大的恩情,他们用生命为我换回了一点点清水,而我又能够用什么来回馈他们的生命呢?
我的情绪到了崩溃的边缘,现在我所承受的痛苦不仅仅来自生理,更大的无可言状的痛苦生长在我内心深处。就像是一颗永远见不到阳光的毒草一般,它在潮湿阴暗的环境之中疯狂地生长着,似乎想要垄断我整个身体。战友的尸体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这更激发了我杀戮的欲望。
当我看到在汲水口只是试探性地露出一个脑袋的时候,手中的狙击枪毫不犹豫地吐出了早已在待命的子弹。对方应声倒下。我从瞄准镜里面看到子弹穿过他的眉心,鲜血如猛兽一般喷溅出来。我感到很兴奋,似乎敌人的鲜血激发起了我内心的兽欲。我一遍遍重复着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因为我知道,敌人会派出更多的人冒着生命危险来抢回战友的尸体。
第二个人在我的精确瞄准之下也倒在了血泊之中。我开始变得狂躁,握着狙击枪的手不自主地颤抖着,好似在迫不及待地等着下一个敌人亲自送死上门。在射中第三个人的时候,我因为过于激动而失去了准确度。敌人并没有毙命,他只是用手紧紧捂住流血的伤口,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回拖动两个逝去的战友。我看到他的面部表情变得狰狞,嘴里面在大吼大叫着,像是冲着我的方向进行挑衅。我闭上眼睛,重新调整了射击的姿势和角度。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呼啸而出的子弹带他进入了天堂。
于是,我又毫不留情地杀死了第四个人。
当我以为敌人不再会为了已经死去的四个人而献出更多的生命时,河岸边的草丛又窸窸窣窣地动起来。这一次,出现在瞄准镜里面的是一个年轻的少女。我不禁暗暗惊呼一声,心想他们怎么可以把女人派到战场上来。她黑色的长发胡乱地盘卷在斗笠之中,身上破碎的衣服难以遮掩已经发育完好的身材。当她成功地把一具尸体拖进身边遮蔽的草丛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为了一个女人的身材而走神。这是战争,在战场上只有战友和敌人的分别。即便她是一个女人,我也不应该手下留情。
我努力让自己下定了开枪的决心。我重新调整了一下射击的角度,以便能够更加精准地把子弹送到她的胸膛。
正午的阳光残暴地直射在她的身上,通过斗笠残缺的帽檐,我看到她如水一般清澈的眼眸。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从她黑色的眸子之中,我竟然看不到任何的仇恨,那如同一汪清水般亮丽的眼睛中分明镌刻着与战场极不相适应的宁静。她警觉地抬起头向我的方向望了一眼,似乎也在纳闷为什么我没有开枪。我想,她早已经做好了送死的准备。可是,我的手指竟然无法扣动狙击枪的扳机。
最后一个,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的尸体了。我知道,我再不开枪就会永远丧失射杀的机会。我让自己深呼吸了一下,把眼睛放在瞄准镜后面,准备做最后的搏杀。
她没动。当只剩下最后一具尸体的时候,她竟然停下了抢救的步伐。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随之停下了射击准备。只见她摘下斗笠,清秀的面庞暴露在我的视野之下。她蹲在最后一具尸体旁边,用手轻轻地拂去他脸上的淤泥。当她纤细的手指划过沾满血迹的肌肤时,我的心骤然间被这份温柔所刺痛。随后,她把自己温热的双唇贴在了死者的面颊上,我看到泪水从她的眼中滑落。
他们也许是一对新婚的夫妇吧,我暗自思忖着。这让我想起了家乡的姑娘,想起了我们临别时的诺言,想起了她在我的额头上留下的吻以及在我心里面落下的泪水。不知怎的,我的泪水也开始流出。我回头望向萨特,他依旧保持着最后的笑容,似乎是想要再告诉我一些来不及说出的秘密。
我擦干自己的眼睛,为自己成了一个杀人机器而羞愧。通过瞄准镜,我看到她把丈夫的尸体一点点地拖进草丛之中。只是我放在扳机前面的僵硬的手指,早已经被她深情的一吻所溶化,再也无力扣动狙击枪的扳机。
她从容地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徒留下一片茫茫无际的田野。而阳光下清冽的河水,始终在唱着同一首欢快的歌谣,奔流向蓝天的边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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