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两托梦瓶儿预警 再交锋金莲赔情
西门庆歪在书房床炕上睡着,见李瓶儿蓦地进来,扑向自己叫道:“我的哥哥,你在这里睡哩,奴来见你一面。我被那厮告了我一状,把我监在狱中,血水淋漓,与秽污在一处,整受了这些时苦。前日蒙你堂上说了人情,减了我三等之罪。那厮再三不肯,发恨还要告了来拿你。我要不来对你说,诚恐你早晚暗遭他毒手。我今寻安身之处去了,你须防范着,没事少要在外吃夜酒,不论去哪,早早来家。千万牢记奴言。休要忘了!”说毕,二人抱头放声而哭。
西门庆问道:“姐姐,你往哪去?对我说。”
瓶儿脱身而去,西门庆向前一拉,却是南柯一梦,只见帘影射入书斋,正是中午。追思起来,不由得心中痛切,潸然泪下。
正呆歪着,潘金莲打扮得如粉妆玉琢一般推门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道:“我的儿,独自一个在这里做什么?睡得可好哩。”一面说话,口中嗑瓜子儿,仔细看了看,问道:“眼怎么揉得这样红红的?”
西门庆说道:“我控着头睡的。”
金莲说道:“我看像哭的一般。”
“怪奴才,我平白哭什么?”西门庆不承认。
金莲笑道:“只怕你一时想起什么心上人儿来,不由得就哭了。”
“别胡说,有什么心上人心下人!”
“李瓶儿是心上的,奶子是心下的,俺们是心外的人,入不上数。”
“怪小淫妇儿,又胡说八道了。我问你正经的,前日李大姐装椁,你们替她穿了什么衣服在身底下来?”
“你问这干么?”
“不干么,我问声儿。”
“你一定有缘故。我说给你听吧:上面穿两套遍地金缎子衣服,底下是白绫袄、黄绸裙,贴身是紫绫小袄、白绢裙、大红缎小衣。”
西门庆点了点头。
金莲说道:“我做兽医二十年,猜不着驴肚里病!你不想她,问她怎的?”
西门庆这才说道:“我方才梦见她了。”
金莲不高兴了:“梦是心头思,涕喷鼻子痒。她死了这些日子了,你还这般念她。看来俺多是可不着你心的人,到明日死了,也没人思念。”
西门庆向前一手搂过她脖子亲了个嘴:“怪小油嘴,你有这些贼嘴贼舌的。”
金莲说道:“我的儿,老娘猜不着你那黄猫黑尾的心儿?”一面把嗑了的瓜子仁,满口哺与他吃。西门庆兴起,褪了裤子,让她品箫呜咂。正做到美处,来安儿隔帘告知应二爹来了。金莲慌忙离去。
十一月初一日,西门庆往外吃酒去了,吴月娘独自一人,素妆打扮,坐轿子往乔大户家为长姐做生日。到后晌时,那薛姑子为了揽下初五为瓶儿断七念经的事,瞒着王姑子,买了两盒礼物来见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接住,留下吃茶。
潘金莲闻知薛姑子来了,把她请到前边自己房里,见周围无人,与她一两银子,央她配坐胎气符药,寻头男衣胞。薛姑子收下银子,答应了。晚夕,月娘来家,留她住了一夜,次日,问西门庆讨了五两银子经钱写法与她。
到初五日一早,这薛姑子请了八位女僧,来西门庆家在花园卷棚内建立道场,各门上贴欢门吊子,讽诵《华严》、《金刚》经咒,礼拜血盆宝忏,洒花米,转念《三十五佛明经》。次日,王姑子便得知此事,同薛姑子好不吵了一次厉害的,说她一个人吃独食,没和自己商量。
过了几日,朝庭升官邸报下来,西门庆与夏提刑一道观看,其中写到他俩:“山东提刑所正千户夏延龄,资望既久,才练老成,昔视典牧而坊隅安静,今理齐刑而绰有政声,宜加奖励,以冀甄升,可备卤簿之选者也;贴刑副千户西门庆,才干有为,英伟素著,家称殷实而在任不贪,国事克勤而台工有绩,翌神运而分毫不索,司法令而齐民果仰,宜加转正,以掌刑名者也。”
西门庆见自己真的转正千户掌刑,心中大悦。夏提刑见自己升指挥管卤簿,半日无言,面容失色。原来这虽是个京官荣职,却是个空架子,捞不到什么实惠好处的。又过了几日,初十晚夕,上司已差人行照会到:“晓谕各省提刑官员知悉:火速赴京,赶冬至令节,见朝引奏谢恩,毋得违误,取罪不便。”西门庆赶紧收拾行装,备办贽见礼物,约会夏提刑动身起程。
到了东京,拜蔡太师府,谢翟谦之礼,西门庆不敢迟误;进见朱太尉,朝贺天子,西门庆大开眼界。
西门庆下榻何太监家,这何太监的侄儿何永寿即是新上任的山东提刑所副千户提刑。何太监见自己侄儿年轻,谋到此职不易,故有托于西门庆,强留西门庆住在自家。
这夜,西门庆喝了酒,睡下。屋外寒风阵阵,冷月有光;屋里绫锦被褥,貂鼠、绣帐、火箱、泥金暖阁床。正沉沉睡去,忽然听得窗外有妇人语声甚低,即披衣下床,趿着鞋,悄悄开门视之,只见瓶儿雾鬓云鬟,淡妆丽雅,素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袜衬弓鞋,轻移莲步,立于月下。西门庆赶紧挽入室内,二人相抱而哭。
西门庆说道:“冤家,你如何在这里?”
瓶儿道:“奴寻访至此。对你说,我已寻了房儿了,今特来见你一面,早晚便搬去也。”
西门庆忙问道:“你的房儿在于何处?”
瓶儿答道:“咫尺不远。”
说完,二人相偎相抱,上床云雨,不胜美快之极。已而整衣扶髻,徘徊不舍。
瓶儿又一次叮咛嘱咐:“我的哥哥,切记休贪夜饮,早早回家。那厮时时刻刻伺机害你,千万千万勿忘奴言。”说完,脱袖而去。
西门庆猛然惊醒,又是南柯一梦。但见月影横窗,花枝倒影。西门庆向褥底摸了摸,发觉精流满席,余香在被,追悼莫及,悲不自胜。
自西门庆上东京去后,吴月娘见家中妇女多,恐惹是非,吩咐平安儿无事关好大门,后边仪门夜夜上锁。众人都在自己房里做针线。即使陈经济要往后楼上寻衣裳,月娘必使小厮跟出跟入。如此严紧,最苦恼的便是潘金莲,几想和陈经济勾搭,不得靠近,于是每日只和那如意儿斗气。
这天,天气晴朗,月娘打点出西门庆许多衣服、汗衫、小衣,教如意儿同家人媳妇韩嫂浆洗,就在瓶儿那边晒晾。不想金莲这边,春梅也洗衣裳捶裙子,使秋菊问如意儿借棒槌。如意儿正与迎春在捶衣,不借。秋菊来告诉春梅,春梅心中不快,嚷出声来。金莲正在炕上裹脚,问怎回事。春梅便把如意儿不肯借棒槌的事儿说了。金莲正找不到由头儿泄先前的怨愤,当即教春梅去骂如意儿。春梅也是个冲性子,一阵风冲出去,同如意儿争骂起来。
金莲裹好脚,跟了上去指着如意儿骂道:“你这个老婆,不要嘴硬!死了你家主子,如今这屋里就是你。你爹身上的衣服,教你洗,俺这些老婆死绝了,你可他的心,你就拿这个法儿来降伏俺们!”
如意儿见金莲也出来,又这样骂自己,招架不住,只得说道:“五娘怎么说这话?这都是大娘吩咐的,也是好意替爹整理整理。”
金莲骂道:“贼歪剌骨,雌汉的淫妇,还强什么嘴!半夜替爹递茶儿、扶被儿是谁吩咐的?向爹讨这个讨那个的,是谁吩咐?你背地干的那些事儿,还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偷出肚子来,我也不怕!”
如意儿听她这样说,也就拉下脸来:“正经有孩子的还死了哩,俺们算得了什么。”
金莲听言,粉面通红,心头火起,走向前,一手把老婆头发扯住,另一手去抠她的肚腹。
韩嫂见打了起来,向前劝开。
金莲气呼呼地骂道:“没廉耻淫妇,嘲汉的淫妇!俺们这里还闲得慌,你来雌汉子,你是什么人儿?你就是来旺儿媳妇重新出世,我也不怕你!”
那如意儿一边哭着,一边挽头发,说道:“俺们后来,也不知什么来旺儿媳妇,只知在爹家做奶子。”
金莲问道:“你做奶子行你那奶子的事,怎么在屋里狐假虎威,成起精儿来?老娘成年拿雁,教你弄鬼儿去了!”
这时,孟玉楼走来,借口下棋儿,把金莲拉进房里,消了会气,问道怎么回事。
金莲便把如意儿不肯借棒槌的事先说了,又说道:“我心里恼起来,使了春梅去骂那贼淫妇。从几时就这等大胆,要降伏俺们了,你是这屋里什么人?压折轿竿儿娶你来的?你比来旺儿媳妇还差些儿!我就随了出去,她还在毕里剥剌地吵,教我一顿卷骂。要不是韩嫂儿在中间拉着我,我要把她的五肝六肺掏出来!要俺们在这屋里点韭买葱,教这淫妇在俺们手里弄鬼儿。也没见,大姐姐也有些儿不是,先前把那来旺贼奴才淫妇惯得有些折儿,教我和她为冤结仇,落后不是还垛在我身上。如今这老婆,又是这般惯她,惯得哪有样儿。你做奶子行奶子的事,谁许你在跟前花里胡哨的,俺们眼里是放得下砂子的人?也有那没廉耻的货,人也不知死得哪里去了,还在那屋里缠,一回家来,就去那屋里,望着那死了的影作揖,口里一似嚼蛆的,不知说些什么。”
玉楼笑着劝了她几句,又坐了一会,拉她往后边下棋去了。
后晌时分,西门庆同何千户一行经过几日跋涉,回到清河县,吩咐贲四、王经跟行李先往家去,自己送了何千户到衙门后再回来。
西门庆到傍晚回到家中,进入后厅,吴月娘接着,拂去尘土。西门庆说起了路上的艰辛和何千户到任一节。这时,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大姐都来参见道万福,问话儿陪坐。
西门庆想起前番往东京回家,还有瓶儿在,今日却没了她,心中一阵悲哀,走到前边瓶儿房中,与她灵床作揖,泪水不由地落了下来。
如意儿、迎春、绣春都来向前磕头。
月娘使小玉来请西门庆去后边吃饭。西门庆吩咐差人给何千户送去猪、羊、鸡、鹅、米、面、柴等,又叫一名厨役在那边伏侍。
次日晚夕,西门庆往金莲房里来。金莲在房内浓施朱粉,复整新妆,薰香澡牝,正盼西门庆进她房来。金莲满面笑容,向前替西门庆脱衣解带,又连忙教春梅点茶与他吃。吃了,打发上床歇宿,端的暖衾暖被,锦帐生春,麝香霭霭。被窝中相挨素体,枕席上紧贴酥胸。云雨之际,金莲百媚俱生,何况又是抛离了半月在家,久旷幽怀,又要设法拴住西门庆的心,恨不得钻入他的怀中。交接之后,仍不满足,又品箫不止,把那话来品弄了一夜,再不离口。
西门庆要下床溺尿,金莲不放,说道:“我的亲亲,你有多少尿,溺在奴口里替你咽了吧,省得下床冷呵呵的,热身子冻着,倒值了多的。”
西门庆听了越发欢喜,叫道:“乖乖儿,谁似你这般疼我!”于是真的溺在她口里。
金莲用口接着,慢慢一口一口都咽了。西门庆问道:“好吃不好吃?”金莲道:“略有些咸味儿,你有香茶与我些压压。”西门庆给了她几个香茶放在口里压那味儿。
次夜,西门庆又径直来到金莲房中。金莲接住,为西门庆点了一盏浓浓艳艳芝麻、盐笋、栗丝、瓜仁、核桃仁夹春不老海青拿天鹅、木樨玫瑰泼卤、六安雀舌芽茶。西门庆刚呷一口,美味香甜,满心欣喜。然后令春梅脱靴解带,打发在床。金莲在灯下摘去首饰,换了睡鞋,两个被翻红浪,枕倚彩鸳,并头交股而寝。春梅向桌上罩合银荷,双掩凤槅,归那边房中去了。西门庆将一只胳膊支金莲枕着,精赤条搂在怀中,犹如软玉温香一般。金莲把先前等西门庆时嗑出的瓜子瓤儿用碟儿盛着,安在枕头边,将口儿噙着,舌尖密哺送下口中。又不住手下边捏弄他那话儿,打开淫器包儿,把银托子带上。
西门庆问道:“我的儿,我不在家,你想我不曾?”
“你去了这半个多月,奴哪刻儿放下心来。晚间夜又长,独自一个又睡不着,随它暖床暖铺,只是害冷,伸着腿儿触冷不伸开,只得忍酸儿缩着,数着日子儿百盼不到,枕边眼泪不知流了多少。我的哥哥,奴心便是如此,不知你的心儿如何?”
西门庆说道:“怪油嘴,这一家虽是有她们,谁不知我在你身上偏多。”
金莲说:“罢么,你还哄我哩!你那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心儿,你说我不知道。你和那来旺儿媳妇蜜调油也似的,把我丢在一边。落后李瓶儿生了孩子,见我如同乌眼鸡一般。如今又兴起那如意儿贼歪剌骨来了。她只是奶子,现放着她汉子,是个活人妻。你要了她,到明日又教她汉子好在门首骂骂咧咧。你为官为宦,传出去有什么好听?你看这贼淫妇,你不在家,为一个棒槌,和我大嚷大闹,通不让我一句儿哩。”
“罢么,我的儿,她再怎么也只是个手下人,她哪里有七个头八个胆,敢顶撞你?你高高手儿她过去了,低低手儿她过不去。”
“哟,说高高手儿她过不去的话,没了李瓶儿,她就顶了窝儿。你对她说:你若服侍得好,我把娘这份家当与你吧。你真有这个话?”
“你休胡猜乱疑,我哪里有此话!你宽恕她,我教她明日与你磕头陪不是吧。”
“我也不要她陪不是,我也不许你到那屋里睡。”
“我在那边睡,也不为别的,因越了不过李大姐情。她守她灵儿,谁和她有私盐私醋。”
“我才不信!人也死了一百日了,还守什么灵?在那屋里也不是守灵,属米仓的,上半夜摇铃,下半夜丫头们听的好梆声。”
这几句把西门庆说急了,搂过脖子来亲个嘴:“怪小淫妇儿,瞧你的模样。”又要她转过身去隔山勾火,那话自后插入牝中,把手在被窝内搂抱其股,竭力磞得连声响亮,一边问道:“你怕不怕我,再敢管着?”
西门庆一边玩着,笑道:“你这小淫妇儿,原来就是六礼约!”
两个缠到三更方歇,并头交股,睡到天明。金莲淫情未足,便不住只往西门庆手里捏弄那话,登时把尘柄捏弄起来,叫道:“亲达达,我一心要你身上睡睡。”一面趴伏在西门庆身上倒浇烛,搂着他脖子只顾揉搓。教西门庆两手扳住她腰,扳得紧紧的。她便在上极力抽提一回,又趴在他身上揉一回。那话渐没至根,余者被托子所阻不能入。金莲便道:“我的达达,等我白日里替你缝一条白绫带子,你把和尚与你那末子药,装些在里面。我再坠上两根长带儿,等睡时你扎它在根子上,却拿这两根带拴后边腰里,拴得紧紧的,又温火又得全放进,强如这托子,格得人疼,又不得尽美。”西门庆道:“我的儿,你做下,药在桌上磁盒儿内,你自家装上就是了。”金莲道:“你黑夜好歹来,咱晚夕拿与它试试看,好不好?”于是两个又玩耍了一番。
再过几日,是玉楼的生日,杨姑娘、吴大妗子、潘姥姥都来了。潘金莲想着要与西门庆做白绫带儿,拿过针线匣,拣一条白绫儿,用扣针儿亲手缝制,用纤手向减妆盒儿内倾了些颤声娇药末儿,装在里面周围。又用倒口针儿撩缝儿,甚是细法,预备晚夕要与西门庆云雨之欢。不想薛姑子一个人蓦地进了房,送了安胎气的衣胞符药来。薛姑子悄悄递与金莲:“你拣了壬子日,空心服,到晚夕与官人在一处,管情一度就成胎气。你看后边大菩萨,也是贫僧替她安的胎,今日也有了半肚子了。我还说个法儿与你:缝个锦香囊,我赎道朱砂雄黄符儿,安放在里面,带在身边,管情就是男胎,好不准验哩。”
金莲听了满心欢喜,接了药藏放在箱中,拿过历日来看,二十九日是壬子日。于是又称了三钱银子送与她:“这个不当什么,拿到家买根菜儿吃。等坐胎之时,你明日捎了朱砂符儿来,我还寻匹绢与你做钟袖。”又教春梅看茶。薛姑子吃茶,又同金莲去瓶儿那边参了灵,方回到后边去了。
晚夕,玉楼与西门庆和吴月娘递酒,众人也来给玉楼上寿。西门庆坐在上位,见几个妻妾都打扮一新,玉楼粉妆玉琢一般,莲脸生春,不禁想起去年玉楼上寿时瓶儿也在一起热闹,今日妻妾五人,只少了她,不由得心中一阵痛禁,眼中落下泪来,赶忙低下头去,偷偷用袖擦掉。不一会;唱曲的小优进来,西门庆吩咐唱一套“忆吹箫”来听。小优拿起乐器来弹唱。
潘金莲见西门庆点唱此词,就知是思李瓶儿之意。当小优唱到“我为她在家中费尽了巧喉舌,她为我褪湘裙杜鹃花上血”时,在席上故意把手放在脸儿上对着西门庆这点儿那点儿地羞他,说道:“孩儿,哪里猪八戒走在冷铺中坐着,你怎的丑得没对儿!一个后婚老婆,又不是女儿,哪里讨杜鹃花上血来?好个没羞的行货子!”
西门庆说道:“怪奴才,我只知道听唱儿,哪里晓得什么。”不再睬她,只顾听唱。
潘金莲越听心中越不是味,不愤他点唱这套,只是说他。
月娘有些看不上,说道:“六姐,你这是听不听,有什么话非现在说不可!杨姑奶奶和他大妗子在屋里冷清清的,没个人陪,你去陪陪吧。”
金莲不乐意,只得拉了李娇儿往后边房里去了。
西门庆吃酒到二更时分,有些醉了。月娘今晚要听几个姑子宣讲经卷,于是教小玉打个灯笼,西门庆搭伏着春梅,往前边走来。
金莲得知西门庆往自己屋里去了,忙往前边走来,到了房门首,悄悄向窗眼里张觑,见西门庆正搂着春梅玩得正好,就不进房去。走到后边屋里,见月娘众人正围着薛姑子听说佛法,便与众人搭讪着玩笑了几句,也坐下听讲。落后又是听郁大姐唱曲,又猜枚吃酒。
金莲看看已有三更天气,再也坐不住,走回自己房来,走到桶子上小解了,教春梅掇进坐桶,用了水,摘了头面,走到床边,见西门庆正打鼾哩,于是解松罗带,卸褪湘裙,坐换睡鞋,脱了裤儿,钻进被窝,与西门庆并枕而卧。
她伸手向他腰间去摸那话,弄了一会,就是不起。原来西门庆刚与春梅行房不久,那话绵软,急切捏弄不起来。金莲酒在腹中,欲情如火,蹲身在被底吮咂挑弄,把西门庆弄醒了,便道:“怪小淫妇儿,如何这咱才来?你整治那带子了?”金莲道:“在褥子底下不是。”一面探手取出来与西门庆看了,扎在尘柄根下,系在腰间,拴得紧紧的。又问:“你吃了不曾?”西门庆道:“我吃了。”须臾,那话乞金莲一壁厢弄起来,只见奢棱跳脑,挺身直舒,比寻常更舒—七寸有余。金莲趴在他身上,龟头昂大,两手扇着牝户往里放,须臾突入牝中。金莲双手搂定西门庆脖项,令西门庆亦扳抱其腰,在上只顾揉搓,那话渐没至根。金莲叫西门庆:“达达,你取我的腰子垫在你腰底下。”这西门庆便向床头取过她的大红绫抹胸儿,四折叠起,垫着腰。金莲在他身上马伏着,那消几揉,那话尽入。金莲道:“达达,你把手摸摸,都全放进去了,撑得里头满满儿的,你自在不自在?都揉进去。”西门庆用手摸摸,果然全进去,只剩二卵在外,心中觉翕翕然畅美不可言。金莲道:“好急得慌,只是触冷,咱不得拿灯头照着干。赶不上夏天好,这冬月间,只是冷得慌。”因问西门庆:“这带子比那银托子识好不好?强如格得阴门生疼的。这个显得该多大,又长出许多来,你不信摸摸我小肚子,七八顶到奴心。”又道:“你搂着我,等我今日一发在你身上睡一觉。”西门庆道:“我的儿,你睡,达达搂着。”金莲把舌头放在他口里含着,一面朦眬星眼,款抱香肩。睡不多时,怎禁那欲火烧身,芳心撩乱,于是两手按着他肩膊,一举一坐,抽撤至首,复送至根,叫:“亲心肝,罢了,六儿的死了。”往来抽卷,又三百回,比及精泄,金莲口中只叫:“我的亲达达,把腰扳紧了!”一面把奶头教西门庆咂,不觉一阵昏迷,淫水溢下。两个搂抱一处,金莲心头小鹿突突地跳,四肢困软,于是拽出来,犹刚劲如故。金莲用帕擦之,便道:“我的达达,你不过却怎么的?”西门庆道:“等睡起一觉来再耍罢。”金莲道:“我也挨不的,身子已软瘫热化的。”于是云收雨住,两人才睡下,不觉东方既白。
睡到天明,金莲见他那话儿还直竖一条棍相似,便道:“达达,你就饶了我罢,我来不得了,待我替你咂咂罢。”西门庆道:“怪小淫妇儿,你不若咂咂,咂得过了,是你造化!”金莲真个蹲向他腰间,按着他一只腿,用口替他吮弄那话儿。吮够一个时分,精还不过。西门庆用手按着粉项,往来只顾没棱露脑摇撼,那话在金莲口里吞吐不绝,抽拽得口边白沫横流,残脂在茎。精欲泄之际,金莲却向西门庆要李瓶儿,穿的皮袄儿:“二十八日,应二爹送了请帖来请,俺们去不去?”西门庆道:“怎的不去?都收拾了去。”金莲道:“我有桩事儿央你,依不依?”西门庆道:“怪小淫妇儿,你有甚事说不是?”金莲道:“把李大姐那皮袄拿出来与我穿了罢,明日吃了酒回来,她们都穿着皮袄,只奴没件儿穿。”西门庆道:“有年时王招宣府中当的皮袄,你穿就是了。”金莲道:“当的我不穿它,你与了李娇儿去;把李娇儿那件皮袄却与雪娥穿,我穿李大姐这皮袄。你今日拿出来与了我,我上两个大红遍地金鹤袖,衬着白绫袄儿穿。也是我与你做老婆一场,没曾与了别人。”西门庆道:“贼小淫妇儿,单管爱小便益儿。她那件皮袄值六十两银子哩!油般大黑蜂毛儿,你穿在身上是会摇摆。”金莲道:“怪奴才,你是与了张三、李四的老婆穿了?左右是你的老婆,替你装门面的,没的有这些声儿气的,好不好,我就不依了。”西门庆道:“你又求人,又做硬儿。”金莲道:“怪硶货!我是你房里丫头,在你跟前服软?”一面说着,把那话儿放在粉脸上,只顾偎晃,良久又吞在口里,挑弄蛙口;一回又用舌尖舐其龟弦,搅其龟稜;然后将朱唇裹着,只顾动动的。西门庆灵犀灌顶,满腔春意透脑,良久精来,连呼:“小淫妇儿,好生裹紧着,我待过也。”言未绝,其精邈了金莲一口。金莲一口口接着都咽了。
起床之后,西门庆走到瓶儿房中,先教迎春去月娘处讨钥匙,要如意儿把皮袄找出来给金莲送去。西门庆见屋里无别人,把这老婆搂在怀里,摸她奶头,亲嘴咂舌。说道:“我儿,你虽然生养了孩子,奶头儿倒还恁紧。”
如意儿说起前日为棒槌吵架的事,西门庆说道:“她也告诉我了。你去向她陪个礼儿。她就是这种人,吃了甜枣儿就喜欢,嘴头子利害,也没有什么坏心。”又许下老婆:“你们晚夕等我来这房里睡。”如意道:“真个来?休哄俺们着!”西门庆道:“谁哄你来?”说了寻了两件衣裳给她。
金莲还在床上裹脚,春梅来说:“如意儿送皮袄来了。”金莲知其来意,让她进来。
金莲问道:“爹使你来的?”
如意儿答道:“是,爹教我送来与娘穿。”
“也与了你些什么没有?”金莲又问道。
“爹赏了我两件绸绢衣裳年下穿,教我来与娘磕头。”如意儿说完,向前磕了四个头。
金莲说道:“姐姐们,这样却不好!你主子既爱你,常言船多不碍港,车多不碍路。你只不犯着我,我管你怎的?”
如意儿说道:“俺娘已是没了,虽是后边大娘承揽,娘在前边还是主儿,早晚望娘抬举。小媳妇敢欺心,哪里还有叶落归根之处?”
金莲说道:“不说了。你这衣服,少不得还对你大娘说声才是。”
如意儿说道:“小的知道了。”见金莲不再问什么,就出来了。这时,又连着来了几拨人。韩道国老婆王六儿没来,也打发了唱曲的申二姐买了两盒礼物来与玉楼做生日。李桂姐也来了。
西门庆走到前厅,见夹道内玳安领着一个玲珑身材,有点像郑爱月模样的妇人走了进去,便问身旁小厮是谁,小厮答道:“是贲四嫂。”西门庆不再言语,到上房见月娘,递还钥匙。
“你要钥匙开门做什么?”月娘问道。
“六儿说做客吃酒没皮袄,要李大姐那件穿。”西门庆答道。
月娘瞅了他一眼:“你自家把不住自家嘴头了。她死了,你不让分散房里的丫头奶子。你这样分她的东西就没话说了?她不是有皮袄么?还要这件皮袄?”
几句话,说得西门庆闭口无言。好在小厮来报,前厅有事,西门庆赶紧走了。
晚夕,待听完宣讲,月娘把申二姐、李桂姐打发往娇儿房内去,然后问来安:“你爹来了没有?在前边忙了一天,做什么?”
来安答道:“爹往五娘房里去了。”
月娘听言,心中生恼,对一旁的玉楼说:“你看,这没来头的行货子,我还说他今日该往你房里去,如何三不知又摸到她那屋里去了?这两日浪风发起来,只在她前边纠缠。”
玉楼反劝月娘:“姐姐,随她缠去。好像是咱们把这事放在心里,与她争的一般。左右这六房里,由他串到。他爹心中所欲,你我管得了他?”
月娘只得作罢,使小玉去请来三位师父,再把李桂姐、申二姐、郁大姐都请来,听薛姑子讲《黄氏女卷》。
西门庆来到金莲房内,二人相携。金莲见他只顾坐在床上,便问:“你怎的不脱衣裳?”西门庆搂定金莲,笑嘻嘻说道:“我特来对你说声儿,我要过那边歇一夜,你把那淫器包儿给我。”
金莲骂道:“贼牢,你在老娘手里使巧儿,拿此面子话儿来哄我,还肯来问过我才去?一定是早商量好了。怪不得使她来送皮袄儿,又与我磕头儿。小贼歪剌骨,把我当什么人儿,在我手内弄剌子。要是李瓶儿时,不教你活埋了我?雀儿不在那窝儿里,我不醋了!”
西门庆笑道:“哪里有此勾当,她不来与你磕头儿,你又说她的不是。”
金莲沉吟良久,说道:“我放你去可以,不许你拿了这包儿去和那歪剌骨弄搭得龌龌龊龊的,到明日又拿来和我睡,好干净儿。”
西门庆说道:“我使惯了,你不与我却怎办?”
缠了半日,金莲只把银托子与了他。西门庆袖了,说了一句“与我这个也罢”,拔脚往外走。
金莲叫道:“你过来,我问你,莫非你与她停眠整宿,在一铺儿长远睡?完了事还教她另睡去。”
西门庆收住脚步:“谁和她长远睡?”说毕要走。
“你过来,我还有话,你慌什么?”金莲又叫道。
“又说什么?”西门庆只得再收住脚步。
“睡可以,不许你和她说什么闲话,教她在俺们跟前欺心大胆的。我明日打听出你们说了话,你就休要进我这屋里来,我就把你下截咬下来。”金莲狠狠地说道。
西门庆说道:“怪小淫妇,琐碎死了。”这才出了房门。
次日早晨,玉箫走到金莲房中对金莲说道:“五娘昨晚怎不往后边去坐?众人听薛姑子宣《黄氏女卷》,落后又听赛唱曲儿。俺娘好不说五娘哩,说五娘把爹拦到自己屋里去了,昨日三娘生日,也不放爹去一去。三娘也说:‘没得羞人子剌剌的,谁耐烦争她,左右就这几房儿,随他串去。’”
金莲本来就一肚子火,这下更冲了:“捣瞎了她的眼来,谁说昨晚爹在我屋里睡来?”
玉箫疑惑不解:“六娘死了,前边只有娘屋里可睡,爹会去谁屋?”
“鸡儿不撒尿,各自有去处。死了一个,还有一个顶窝儿的!怎就盯着我哩?”金莲没好气地说道。
玉箫又说了月娘不愤金莲要瓶儿皮袄的事,金莲气得直骂。玉箫说道:“我来对娘说,娘只放在心里,休要说出我来。今日桂姐也家去了,应二爹生儿子吃满月酒,爹已吩咐了,五位娘都去。”说完,去后边了。
金莲这才搽胭抹粉,插花戴翠,穿上瓶儿的那件皮袄儿,会齐月娘她们,上轿去吃满月酒。
午间,如意儿和迎春请了潘姥姥、春梅过来喝酒,要郁大姐弹唱。春梅又要小厮春鸿去后边请申二姐来唱曲。那申二姐正伴着大妗子、大姐、三个姑子、玉箫都在上房里坐着吃芫荽芝麻茶。春鸿掀帘子进去叫道:“申二姐,你来,俺大姑娘前边叫你唱个曲儿与她听去哩。”
申二姐不知底细,说道:“你大姑娘在这里,怎又有个大姑娘出来?”
春鸿道:“是俺前边春梅姑娘这里叫你。”
申二姐说道:“你春梅姑娘她稀罕怎的,也来叫我?有郁大姐在那里,也是一样。这里唱与大妗奶奶听哩。”
申二姐就是不动身子。
春鸿走到前边说了。
春梅听罢,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一点红从耳畔起,须臾紫遍了双腮。众人拦阻不住,她一阵风走到上房里,指着申二姐大骂:“你是什么总兵官娘子,不敢叫你?你无非只是个走千家门、万家户、贼狗攮的瞎淫妇!你来俺家才走了多少时儿,就敢这样看人?你不就是会唱那么几句东沟篱、西沟坝、油嘴狗舌、不上纸笔的胡歌野调,就拿班作势起来!俺家本司三院唱的老婆,不知见过多少,谁稀罕你!韩道国那淫妇家兴你,俺这里不兴你。你就学那淫妇,我也不怕你。好不好,趁早儿给我离门离户去罢了。”
大妗子拦阻说道:“快休要舒口!”
申二姐被骂得莫名其妙,敢怒不敢言,只得说道:“耶!这位大姐,怎么这样的粗鲁性儿?就是刚才对着大官儿,我也没曾说什么不好的话。这般泼口言语泻出来!此处不留人,也有留人处。”
春梅越发恼了,骂道:“贼攘遍街捣遍巷的瞎淫妇,你家有恁好大姐!你有好性气,不该出来往人家求衣食,唱与人家听。趁早儿与我走,再也不要来了。”
申二姐也不服气:“我没的赖在你家?”
春梅说道:“赖在我家,教小厮把鬓毛都挦光了你的!”
大妗子又劝阻道:“你这孩儿,今日怎么这样儿的,还不往前边去吧!”
春梅偏不动身,看着申二姐流着泪下炕来,拜别大妗子,收拾衣裳包子,央及大妗子使小厮领自己往韩道国家去了,又随着后面骂了一顿,才往前边去了。
晚夕,月娘与众人回来,先到上房里,拜见大妗子和三位师父。月娘见没有申二姐,便问道:“怎的不见申二姐?”
众人都不吱声,玉箫答道:“申二姐回家去了。”
“她怎不等我来,先就家去?”月娘奇怪。
大妗子见隐瞒不住,便把春梅骂申二姐的事说了一遍。
月娘听罢,好有几分恼怒:“她不唱便罢了,这丫头惯得不成样子,平白无故骂她怎的?怪不得,俺家主子也没那正主子,奴才也没个规矩,成什么道理!”又对着身旁的金莲说道:“你也管她一管,惯得通没些折儿!”
金莲笑道:“也没见这个瞎拽磨的,风不摇,树不动。你走千家门、万家户,无非只是个唱。人叫你唱个儿,也不失了和气,谁教她拿班儿做势的,该骂!”
月娘不肯:“你倒会说话儿的!论理都像这样,好人歹人,都乞她骂了去,也休要管她一管儿了?”
金莲说道:“莫不为瞎淫妇打她几棍儿?”
月娘一听,气上心头,把脸都气红了:“那就惯着她明日把六邻亲戚都教她骂遍了!”说完,起身走过西门庆这边来。
西门庆见了,问道:“怎么的?”
月娘说道:“问你自己,你家使的好规矩的大姐,把申二姐骂出去了。”说着,把春梅白日里骂走申二姐的事告诉了他。
西门庆笑道:“谁教她不唱与她听哩。也不打紧,到明日,使小厮送一两银子补他,也是一样。”
月娘说道:“你也不把她叫将过来责喝她几句,还笑哩,真不知笑什么!”
玉楼、娇儿见月娘恼起来,都先回自己房里去了。金莲还在屋里坐着,等着西门庆,好一块儿往前边去,今日二十九,是壬子日,要用薛姑子的符药,与他行房。见西门庆还在上房里吃酒不动身,便走来掀着帘儿说道:“你不往前边去?我等不得你,我先去了。”
西门庆说道:“我儿,你先走一步儿,我吃了这些酒就来。”
待金莲走了,月娘对西门庆道:“我今日偏不让你去,我还和你有话说。你俩合穿着一条裤子怎的?这是什么世界,走过来在我这屋里硬来叫你。没廉耻的货,她是你老婆,别人就不是?你这贼皮搭行货子,怪不得人说你。一视同仁,都是你老婆。休要显出来便好。从东京回来,就没去后边歇一夜儿,吃她在前边拦住了,教人怎不恼你?冷灶着一把火,热灶着一把柴才好。今日孟三姐在应二嫂那里,一天也没吃什么,不知是掉了口冷气,只害心凄恶心,应二嫂递了两盅酒,都吐了。你还不往她屋里瞧瞧去?”
西门庆一听,忙放下酒杯,说道:“收了家伙罢,我不吃酒了。”走到玉楼房中,见玉楼果然呻吟不止,慌忙问道:“我的儿,你心里怎么的来?对我说,明日请人来看你。”玉楼一声不言,只顾呕吐。被西门庆一面扶起她来,与她坐的。见她两只手只揉胸前,便问:“我的心肝,你心里怎么?你告诉我。”玉楼道:“我害心凄得慌,你问它怎的?你干你那营生去!”西门庆道:“我不知道。刚才上房对我说,我才晓得。”玉楼道:“可知你不晓得。俺们不是你老婆,你疼心爱的去了!”西门庆于是搂过粉项来,就亲个嘴,说道:“怪油嘴,就徯落我起来!”又亲手托来苦艳茶送给她吃。玉楼道:“拿来我自家吃。会那等乔劬劳,旋蒸热卖儿的,谁这里争你哩!今日日头打西出来,稀罕往俺这屋里来走一走儿。也有这大娘,平白你说他,争出来,煳包气!”西门庆道:“你不知,我这两日七事八事,心不得个闲。”玉楼道:“可知你心不得闲,自有那心爱的扯落着你哩!把俺们这僻时的货儿都打到赘字号听题去了。后十年挂在你那心里!”见西门庆嘴揾着自己的香腮,便道:“吃的那烂酒气,还不与我过一边去!人一日黄汤辣水儿谁尝尝着来?哪里有什么神思,且和你两个缠!”西门庆道:“你没吃什么儿?叫丫头拿饭来咱们吃,我也还没吃饭哩。”玉楼道:“你没的说。人这里凄疼的了不得,且吃饭?你要吃,你自家吃去。”西门庆道:“你不吃,我敢不吃了。咱两个收拾睡去罢。明日早使小厮请任医官来看你。”玉楼道:“由他去,请什么任医官、李医官,教刘婆子来,吃他服药也好了。”西门庆道:“你睡下,等我替你心口内扑撒扑撒,管情就好了。你不知道,我专一会揣骨捏病,手到病除。”玉楼道:“我不好骂出来,你会揣什么病?”西门庆忽然想起道:“昨日刘学官送了十圆广东牛黄清心蜡丸,那药,酒儿吃下极好。”于是吩咐丫头去月娘房里要,顺便带些酒来。玉楼道:“休要酒,俺这屋里有酒。”不一时,药丸拿来,西门庆看见筛热了酒,剥去蜡,里面露出金丸来,看着玉楼吃下去。西门庆对丫头说:“趁着酒,你筛一盅儿来,我也吃了药罢。”玉楼瞅了他一眼,说道:“就休那汗邪你!要吃药,往别人房里去吃。你这里且做什么哩,却这等胡作做!你见我不死。来撺掇上路儿来了?紧教人疼得魂儿也没了,还要那等掇弄人!亏你也下般的,谁耐烦和你两个只顾涎缠!”西门庆笑了:“罢罢,我的儿,我不吃药了,咱两个睡罢。”玉楼吃毕药,与西门庆两个解衣上床同寝。西门庆在被窝里替她手扑撒着酥胸,揣摸香乳,一手搂其粉项,问道:“我的亲亲,你心口这回吃下药觉好些?”玉楼道:“疼便止了,还有些嘈杂。”西门庆道:“不打紧,消一回也好了。”因说道:“你不在家,我今日兑了五十两银子与来兴儿,后日宋御史摆酒,初一烧纸还愿心,到初三日再破两日工夫,把人都请了罢。受了人家多少人情礼物,只顾挨着,也不是事。”玉楼道:“你请也不在我,不请也不在我。明日三十日,我叫小厮来攒帐,交与你,随你交付与六姐,教她管去。也该教她管管儿。却是她昨日说的:什么打紧处,雕佛眼儿便难,等我管!”西门庆道:“你听那小淫妇儿,她勉强,着紧处她就慌了。一发摆过这几席酒儿,你交与她就是了。”玉楼道:“我的哥哥,谁养得你恁乖?还说你不护她,这些事儿就见出你那心里来了。摆过酒儿交与她,俺们是合死的?像这清早晨,待梳个头,小厮你来我去,秤银子换钱,把气也掏干了!饶费了心,那个道个是也怎的?”西门庆搂着道:“我的儿,常言道:当家三年狗也嫌!”说着,一面慢慢起这一只腿儿,跨在胳膊上,搂抱在怀里。揝着她白生生的小腿儿,穿着大红绫子的绣鞋儿,说道:“我的儿,你达不爱你别的,只爱你这两只白腿儿。就是普天下妇人选遍了,也没你这两只腿儿柔嫩可爱。”玉楼道:“好个说嘴的货!谁信你那绵花嘴儿?可可儿的就是普天下妇人选遍了没有来。愁好的没有?也要千取万。不说俺们皮肉儿粗糙,你拿左话儿来右说着哩!”西门庆道:“我的心肝,我有句谎,就死了我!”玉楼道:“怪行货子,没要紧赌什么誓!”这西门庆说着,把那话带上银托子,插放入她牝中。玉楼道:“我说你行行就下道儿来了。”便道:“且住,贼小肉儿不知替我拿下了不曾。”遂伸手向床褥子底下摸出绢子来,预备着抹搽。因摸见银托子,说道:“从多咱三不知就带上这行货子了,还不趁早除下来哩。”那西门庆哪里肯依,抱定她一只腿在怀里,只顾没稜露脑,浅抽深送,须臾淫水浸出,往来有声,如狗舔糨子一般。玉楼一面用绢抹之,随抹随出,口里不住地作柔颤声,叫他:“达达,你省可往里去。奴这两日好不腰酸,下边流白浆子出来。”西门庆道:“我到明日问任医官讨服暖药来你吃,就好了。”
玉楼一直管着家中钱帐,前日,与金莲闲聊,说到这管钱艰难,金莲似有愿管之意,于是向西门庆说出把帐交与金莲管理之事。西门庆也知自己任这官职以来,来往交结,还有那些朝廷命官,地方吏员都到自己家中借宅院设宴摆席,迎送上司同僚,开支巨大,确实为难管帐的,见玉楼真心交帐,也就答应下来。
次日,西门庆早起往衙门中去了。
守了一夜不见西门庆的潘金莲已得知是月娘拦了西门庆不放,误了自己的壬子日期,心中十分不悦。先使来安叫了顶轿子,把潘姥姥打发回家,自己坐在房里生闷气。
玉箫来了,拿了块腊肉儿、四个甜酱瓜茄子,要给潘姥姥,见潘姥姥已走,便递与秋菊收了,然后向金莲说道:“昨日晚夕,俺娘对着爹好不说五娘与爹两个合穿着一条裤子,没廉耻,把爹拦在前边,不放后边来。落后把爹打发到三娘房里歇了一夜。”
金莲听了,恨在心里,向后面走来。
玉箫回月娘,说潘姥姥起早回家去了。
月娘便对大妗子说道:“你看,昨日说了她两句儿,今日使性子,也不进来说声儿,一早打发她娘家去。我猜,又不知心里安排着要起什么水头儿哩。”
月娘说着,不防金莲已在帘下听觑多时。金莲再也压不住这心里的火儿,掀帘进来说道:“这可是大娘说的,我打发了她家去,我好拦汉子!”
月娘说道:“是我说了,你如今拿我怎么的?一个汉子,从东京来了,成日被你拦在前头,通不来后边傍个影儿。原来只你是他老婆,别人不是?”
金莲说道:“他不来后边喜欢往我那屋里去,怪谁,难道要我拿猪毛绳子套他来后边不成?哪个浪得慌了怎的?”
月娘说道:“你不浪得慌,你昨日怎么掀帘子硬进来叫他前边去,这怎么说?汉子顶天立地,吃辛受苦,犯了什么罪,要你拿猪毛绳子套他?贱不识高低的货!一个皮袄儿,悄悄就问汉子讨了,穿在身上,挂口儿也不来说一声。一个使丫头,和他猫鼠同眼,惯得有些摺儿。不管好歹就骂人。”
金莲高声嚷道:“是我的丫头怎么的?你们打不是。皮袄是我问他要了,他还拿了衣裳与人,你怎不说说?丫头就是我惯了她,我也浪了,图汉子喜欢。像这等的,却是谁浪?”
吴月娘被她这两句触疼了心,便紫涨了双腮,说道:“这个是我浪了?随你怎的说。我当初是女儿填房嫁他,不是趁来的老婆!那没廉耻趁汉精便浪,俺们真材实料不浪!”
吴大妗子见她这样说话,上前拦劝:“你怎了?快休舒口。”
可是月娘已是不听劝阻了:“你害杀了一个,只少我了不是?”
孟玉楼在旁说道:“大娘,你今日怎么这等恼得大发了,连累着俺们,一棒打着好几个人。六姐,你就让大姐一句儿罢了,只顾吵嘴。”
潘金莲算是第一次被骂得如此羞辱,坐下地去,打起滚来,又自家打几个嘴巴子,头上髻都撞落一边,放声大哭,叫道:“我死了罢,要这命做什么!我是你家汉子说条念款说将来,我趁将你家来了?比是恁的,也不难的勾当。等他来家与了我休书,我走就是了。”
月娘说道:“你看就是个泼脚子货!别人一句儿还没说出来,你看她嘴头子就像淮洪一般,她还打滚儿赖人,莫不等汉子来家滚给汉子看?好老婆,把我别变了就是了!你放这样的刁儿,哪个怕你么?”
金莲躺在地上道:“你是真材实料,谁敢放你的刁儿?”
月娘更恼了:“我不真材实料,我敢在这屋里养下汉来?”
金莲说道:“你不养下汉,谁养下汉来?你就拿主儿来与我!”
玉楼见两人吵得更加凶了,拉起金莲劝她到前边去。金莲不肯。玉楼和玉箫一齐扯将起来,送她去了。
大妗子劝月娘,那三个姑子见嚷吵得厉害,告辞回去。月娘道歉再三,打发送了出门。这时,月娘只觉得胳膊发软,手冰凉的,玉箫端上饭来,只觉恶心,不想吃。妗子知她身上不方便,劝她消气。月娘吩咐玉箫铺好炕床,倒身躺下。
西门庆回来,先到上房,见月娘睡在炕上,叫了半日不答应。又走到前边,见金莲蓬头散发睡在那里,也不言语。急了,走到玉楼房中问原因,才知底细。西门庆慌忙走到上房,一把手把月娘扶起来,抱在怀中,好言再三劝慰,知月娘怀有身孕,现时心内发胀,肚子往下憋坠得疼,就要使小厮去请任医官。月娘不肯。西门庆坚持要请。小厮去了回来,说是任太医不在家,已留下话儿,明日来。
次日一清早,任太医来到。月娘不愿让任医官诊治,西门庆好生劝说,这才梳洗整衣,出房见太医。任太医诊脉望闻,嘱咐月娘切戒气恼。西门庆使琴童去取了药来,吩咐丫环用心伏侍,自己则到前边忙于安排宋御史迎请巡抚大人的宴席去了。
李娇儿和孟玉楼在月娘房里帮着装定果盒,搽抹银器,一边劝慰月娘。众人说笑着,玉楼就有让金莲来给月娘赔礼的打算,说与月娘听。大妗子也在一旁相劝。月娘一声也不言语。玉楼抽身往前走,月娘说道:“孟三姐,你别去叫她,随她来不来吧。”
玉楼笑道:“她不敢不来。若不来,我可拿猪毛绳子套了她来。”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玉楼走到金莲房中,见她头不梳,把脸黄着,坐在炕上,便说道:“六姐怎的只顾使性儿起来?今日前边摆酒,后边正忙着哩。刚才俺们几个对大娘说了,劝了她,她也不怨了。你去后边,把恶气揣在怀里,把好气儿出来,看怎的与她下个礼,赔了不是吧。你我既在檐底下,怎敢不低头?常言道:‘甜言美语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你俩都不要使性儿。人受一口气,佛受一炉香。你去与她赔个不是,天大事都了了。不然,你不是教他爹两下里也难?莫不你还要她来这边?”
金莲说道:“我拿什么比她?这可是她说的,她是真材实料,正经夫妻。你我都是趁来的露水儿。”
玉楼说道:“你就由她说几句。我昨日不是说了,一棒打三四个人。就是后婚老婆,也不是趁将来的,当初也有个三媒六证,哪里就是平白无故地往你家来?砍一枝,损百株。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就是六姐恼了你,还有没恼你的人。有势休要使尽,有话休要说尽。凡事看上顾下,留些儿防后才好。不管蝗虫蚂蚱,一概都说着。还有三位师父在旁,人人有面,树树有皮,俺们脸上就没些血儿?罢了,过去的就让过去了吧,将来还在一处儿,唇不离腮。你快些把头梳了,咱两个一道后边去吧。”
金莲见玉楼这般说,寻思了半日,泪水收起,怨气吞下,镜台前拿过抿镜,只抿了头,戴上髻,穿好衣裳,同玉楼往后边上房走来。
玉楼掀开帘儿,先进去说道:“大娘,你看我牵了她来。她不敢不来。”又笑着对金莲说道:“我儿,还不过来与你娘磕头。”又对月娘一本正经地说:“亲家,孩儿年幼,不识好歹,冲撞亲家。还请高抬贵手,将就她吧,饶过这一遭儿。到明日再无礼,随亲家打,我老身却不敢说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那金莲先是插烛般地与月娘磕了四个头,然后跳起来赶着玉楼打道:“你这麻淫妇,还做我娘哩。”
众人又是笑,月娘也忍不住笑了。
玉楼说道:“贼奴才,你见你主子与了你好脸儿,就抖起毛儿打起老娘来了。”
大妗子也高兴:“你们姊妹笑开了,欢欢喜喜却不好?”
月娘说道:“她不言语,哪个好说她?”
金莲说道:“娘是个天,俺们是个地。娘容了俺们,俺们还能说什么?”
玉楼打了她一下肩背:“我的儿,休要说嘴,俺们做了这一天的活,也该你来帮一把了。”
金莲赶忙洗手剔甲,在炕上与玉楼装定果盒。
次日是腊月初一,孟玉楼在月娘房里总了帐,等西门庆回来送与他,交代金莲管理钱帐。西门庆问月娘怎处。
月娘吃了药,心里好受多了,说道:“该哪个管,你就交与她就是了,问我怎的?”
西门庆这才兑了三十两银子、三十吊钱,交与金莲管理。
金莲没言语,接了。
晚夕,西门庆忙完诸事,回到金莲房中来。
金莲得知,不等进房,就先摘了冠儿,乱挽乌云,花容不整,朱粉懒施,和衣歪在床上。房内灯儿也不点,静悄悄的。
西门庆进来,先叫春梅,无人答应。再看金莲,和衣而睡,也不出声。西门庆用手拉她起来,问道:“你如何这般模样?”
金莲把脸扭着,珠泪滚滚而下。
西门庆心软了,连忙一只手搂着她的脖项,问道:“怪油嘴,好好儿的,你俩斗什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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