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欲穷致祸西门庆丧命 乐极生悲潘金莲坠胎
西门庆见泪水从她那杏仁眼中扑簌簌滚落下来,心就疼了,连忙抱住,安慰她。
金莲说道:“谁和她斗气?她平日寻起人的不是,对着人骂我是拦汉精,趁汉精,趁了你来了。她是真材实料,正经夫妻。谁教你来我这屋里做什么,你守着她去就是了,省得我拦着你。说你来家,只在我这屋里缠。这你听着,这几夜只在我屋里睡的?一件皮袄儿,也说我不问她,擅自就问汉子讨了。我是使的奴才丫头,莫不往你那屋里与你磕头去?为了春梅这小肉儿骂了那贼瞎淫妇,也说是惯得没摺儿了。你是个男子汉,若是有主张,一拳拄定,哪里有这此闲言闲语。怪不得俺们每自轻自贱,常言道:‘贱里买来贱里卖,容易得来容易舍。’趁到你家来,与你家做小老婆,不气长。自古人善得人欺,马善得人骑,就是如此。瞧你昨日,生怕气了她,在那屋里守着,又请太医,跟前侍奉,比亲娘还亲哩!苦恼俺们这阴山背后,就死在这屋里,也没个人儿来问一声儿。这就见出人心来了!还教人含着眼泪儿,走到后边与她赔不是。”说着,那桃花似的脸上止不住又滚下珍珠来,倒在西门庆怀里,呜呜咽咽,哭得好不伤心。
西门庆搂抱着,劝道:“罢么,我的儿,我这几日多有事儿,你两家各省一句就罢了。你教我说谁的是?昨日要来看你,她说我来与你赔不是,不放我来。我往李娇儿房里睡了一夜。虽然我和别人睡,一片心只想着你。”
金莲说道:“罢么,我也看出你那心来了。一味只在我面上虚情假意,到老还只疼你那正经夫妻。她如今替你怀着孩子,俺们一根草儿拿什么比她。”
西门庆见她还在恼,又搂过脖子来亲了个嘴:“怪油嘴,休要胡说。”
次日,金莲另换了一把新戥秤,小厮买进菜蔬来,拿到跟前,亲眼瞧过,才数钱与他。又让春梅在一旁经理。春梅已是有恼在心,动则数落,要教西门庆来打。小厮们被骂得狗血喷头,如同出生入死。从此,众小厮无不抱怨,都在说:还是三娘手里使钱好,五娘管钱帐不好说话。
整个腊月,西门庆忙得不可开交。众官吏都知他在京城朝廷中有面子,纷纷前来巴结奉迎,酒来宴去。西门庆又勾搭上了王招宣府中的寡妇林太太和贲四媳妇,常去院中郑爱月儿家厮缠。因此,隔三隔五不来家也是常事。进入正月之后,西门庆更是通宵达旦地饮乐。渐次就觉得自己腰腿疼,只以为是春气所致,不去注意。月娘也以为是痰火,要他找任医官讨两服药吃吃。西门庆同月娘商量,待初八日金莲生日过后,请众官堂客来家吃观灯酒。那何千户的娘子也从东京来清河了,正好结识。又想趁此机会,把那林太太也请来。
金莲生日这天,潘姥姥自然乘轿来到,琴童来问金莲要六分银子付轿子钱。
金莲不给:“我哪有银子?来人家来不带轿子钱走?”又走到后边,见了老娘,就是不给轿子钱。
月娘看不过,劝她给一钱银子,写在帐上。金莲执意不肯。外边抬轿子的催着要钱离去。玉楼便向自己袖中拿了一钱银子打发去了。
不一会,大妗子、二妗子、大师父都来了,月娘摆茶。
潘姥姥归到前边女儿房中,被金莲尽力数落了一顿:“你没轿子钱,谁教你来了?尽出丑,教人家小看咱!”
潘姥姥说道:“姐姐,你不与我一个钱儿,老身哪里付钱去?我好不容易为你办了这份礼儿来。”
几句话,说得潘姥姥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春梅闻听,赶忙来安抚老人家。晚夕,西门庆来金莲房中歇,金莲忙把老娘打发到瓶儿屋里去。
这潘姥姥得过瓶儿不少好处,迎春她们几个又为潘姥姥端上酒茶。几杯酒下肚,老人家看着瓶儿的画像,想到自己还没来为瓶儿烧百日,一阵心酸,同迎春几个数落潘金莲的不是,夸赞瓶儿的好处,聊到二更才睡下。住了两晚,金莲便把她打发回去了。
十二日摆观灯酒,众官堂客先后来到,林太太也来了,只有何千户娘子直到晌午才来。吴月娘率众人在仪门首迎接,西门庆悄悄在西厢房放下帘来偷瞧,这一瞧,才知世上还有更美的人儿。
这何千户娘子蓝氏才二十来岁,长挑身材,凤眼蛾眉,声娇腰嫩。西门庆就觉着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顿时魂飞天外,魄丧九霄,心跳汗出,未曾体交,精魄已失。月娘来请西门庆拜见时,西门庆已是心摇目荡,不能禁止,一时不知如何是了。
席间,西门庆陪亲朋男客,自觉酒力不胜,精神不振,竟在席上打起瞌睡来。
天将近黑,女客们告辞,西门庆目送蓝氏出门上轿而去,心中若有所失。从夹道走过,正遇家人来爵媳妇,于是乘着性子,拉她进房,亲嘴交合起来。
次日起床,西门庆自觉头沉难支,于是到前边书房中,笼火而坐,让王为他捶捏双腿,玉箫端着如意儿挤的半瓯子奶来与西门庆吃药,西门庆让她拿了一对簪儿、四个乌金戒指给来爵媳妇送去。
这王是王六儿的弟弟,书童走后,一直由他在书房伏侍,顶替书童儿。等玉箫走了,王把他姐姐托带的一包东西递西门庆瞧,还请西门庆往她家去。
西门庆打开纸包,却是那王六儿剪下的一绺黑臻臻光油油的青丝,用五色绒缠就的一个同心结托儿,十分细巧。西门庆欢喜异常。
这时月娘进来看他,请他去房中吃粥。西门庆吃完,说是去灯市铺子里吃酒,出门上马,遛了一趟灯市,便来到王六儿家。
那王六儿已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接了进去,磕了四个头。说笑一阵,王六儿为春梅骂申二姐的事说了几句,西门庆也就遮掩过去。不一会,房里收拾干净,王六儿让西门庆房中坐定,安排上酒,又是节食佳馔、美肴果菜之类。王六儿问道:“我捎去的那物件儿,爹看见来?都是奴旋剪下顶中一柳头发亲手做的,管情爹见了爱。”西门庆道:“多谢你的厚情!”饮至半酣,西门庆见房内无人,用酒服下胡僧药,王六儿用手搏弄,弄得那话登时奢稜跳脑,横筋皆现,色若紫肝。西门庆搂妇人坐在怀内,那话插进牝中,在上面两个一口递一口吃酒咂舌头。从下午吃到掌灯时分,吩咐丫环收下家伙,二人解衣就寝。那王六儿尽心用意,西门庆这几日只想着那蓝氏,欲情似火,那话十分坚硬。先令妇人马伏在下,那话放入后庭花内,极力磞了约二三百度,磞得屁股连声响亮。王六儿用手在下操着心子,口中叫达达如流水。西门庆心中还不美意,起来披上白绫小袄,坐在一只枕头上,妇人仰卧,寻出两条脚带,把妇人两只脚拴在两边护炕柱儿上,卖了个金龙探爪,将那话放入牝中。少时,没稜露脑,浅抽深送;次后,半出半入,才直进长驱。恐其害冷,亦取红绫短襦盖在她身上。这西门庆乘其酒兴,把灯光挪近跟前,垂首玩其出入之势,抽撤至首,复送至根,又数百回。王六儿口中百般柔声颤语,都叫将出来。西门庆又取粉红膏子药,涂在龟头上攮进去,妇人阴中麻痒不能当,急令深入,两相迎就。这西门庆故作逗遛,戏将龟头濡晃其牝口,又挑弄其花心,不肯深入,急得妇人淫津流出,如蜗之吐涎,往来得一冲一撞,其兴不可遏。西门庆呼道:“淫妇,你想我不想?”妇人道:“我怎么不想?达达,只要你松柏儿冬夏长青便好,休要日远日疏,玩耍絮烦了,把奴来也不理,奴就想死了罢了,敢和谁说,有谁知道?就是俺那王八来家,我也不和他说。想他恁在外边做买卖,有钱不养老婆的?他肯挂念我?”西门庆道:“我的儿,你若一心在我身上,等他来家,我爽利替他另娶一个,你只长远等着我便了。”妇人道:“我达达,等他来家,好歹替他娶一个罢!或把我放在外头,或是招我到家去,随你心里。淫妇爽利把不值钱的身子,拼与达达罢,无有个不依你的。”西门庆道:“我知道。”两个说话之间又干够两顿饭时,方才精泄。解卸下妇人脚带来,搂在被窝内,并头交股,醉眼朦胧,一觉睡到三更天气方醒。西门庆起来穿衣净手。王六儿开了房门,叫丫环进来,再添美馔,复饮香醪,满斟暖酒,又陪西门庆吃了十几杯。西门庆已是醉了,才点茶漱了口,向袖中掏出一纸帖儿,递与王六儿:“到铺子里问伙计取了套衣服与你穿,随你要什么花样。”王六儿欢喜得屁股打颠儿,送西门庆出门。
西门庆上马,王打着灯笼,玳安和琴童紧随其后。
这时,天见阴云,月见昏惨,街市上已是静悄悄的。刚走到西首那石桥儿跟前,忽然见一个黑影子,从桥底下钻出来,向西门庆一扑。那马吃了惊,抬起前腿嘶鸣不止。西门庆在马上打了个冷战,醉中又加了一鞭,玳安和琴童想抢上前来拉嚼环,收煞不住,马如飞奔,直到家门首才止。西门庆下得马来,腿软,站立不住,被左右扶进,径往前边潘金莲房中来。
金莲还没睡,只是和衣倒在炕上,等着西门庆。听见来了,慌忙扒了起来接住。见他吃得酩酊大醉,也不敢问他。西门庆醉中搂着她,喃喃呐呐说道:“小淫妇儿,你达达今日醉了,收拾铺我睡也。”
金莲扶他上炕,打发他睡下。那西门庆丢倒头,在枕头上酣睡如雷,再摇也摇不醒。金莲自己也脱了衣裳,钻进被窝内,慢慢伸手向他腰里摸那话,犹如绵软,再没些硬朗气儿,更不知在谁家来。翻来覆去,怎禁那欲火烧身,淫心荡漾,不住用手只顾捏弄,又弯下腰去,在被窝内百般品咂,只是不起,急得问西门庆:“和尚药你放哪里?”西门庆未醒,又推他,推了半日,把他推醒了。
西门庆醉眼睡眼双朦胧地骂道:“怪小淫妇,只顾问怎的?你又教达达摆布你?你达今日懒得动弹。药在我袖中金穿心盒儿内,你拿来吃了,有本事品弄得它起来是你造化。”
金莲就去摸出那穿心盒来,打开见里面,只剩下三四丸药儿。金莲取过烧酒壶来,斟了一盅,自己吃了一丸,还剩三丸,唯恐力不效,千不合万不合,拿起烧酒都送到西门庆口内。醉了的人,晓得什么,合着眼只顾吃下去。哪消一盏热茶时,药力发作起来,金莲将白绫带子拴在根上,那话跃然而起。但见裂瓜头凹眼圆睁,络腮胡挺身直竖,金莲见西门庆还是睡,于是自己骑在他身上,又拿药膏子上了那马眼儿,顶入牝中,只顾揉搓,那话直抵苞花窝里,觉翕翕然浑身酥麻,畅美不可言。又两手据按举股,一起一坐,那话没稜露脑,约一、二百回。初时涩滞,次后淫水浸出,稍沾滑落。
西门庆由着她掇弄,只是不理。金莲情不能当,以舌亲于西门庆口中,两手搂着他脖项,极力揉搓,左右偎擦,尘柄尽没至根,止剩二卵在外,用手摸之,美不可言。淫水随拭随出,比三鼓,凡五换巾帕。金莲一连丢了两次,西门庆只是不泄,龟头越发胀得色若紫肝,横筋皆现,犹如火热。西门庆胀痛得醒来,令金莲把根下那白绫带子去了,仍发胀不止。西门庆又令金莲用口吮之,好让精泄。金莲扒伏在他身上用朱唇吞裹其龟头,只顾往来不已,足有一顿饭时,那管中之精,猛然一股,邈将出来,犹如水银之泻筒中一般,金莲忙用口接咽不及,流将起来。初时还是精液,往后尽是血水,无法收救。西门庆昏迷过去,四肢不收。金莲慌了,急忙取枣与他吃下去。精尽继之以血,血尽出其冷气而已,良久方止。金莲慌做一团,搂着西门庆问道:“我的哥哥,你心里觉得怎么的?”
西门庆苏醒过来一会,方言:“我头目森森然,莫知所之矣。”
金莲问道:“你今日怎么流出恁许多来?”却没说自己灌多了药,以为歇一宿会好。
次日清早,西门庆起来梳头,一阵眩晕,望前一头栽下去。好在春梅一旁双手扶住,不曾跌倒伤着。在椅子上坐了半日,方才回过气来。慌得金莲忙问:“怕是你空肚虚弱。且坐着,吃些什么,出去不迟。”使秋菊去后边取粥来。
秋菊走到后边厨下,问雪娥要粥,说出了西门庆头晕摔倒的事。月娘正在旁边,听了此话,再问详情,魂飞天外,一面吩咐雪娥快快熬粥,一面三步并做两步走来金莲房中看视。金莲只说早上头晕栽倒春梅扶住一节。
月娘问道:“敢是你昨日来家晚了,酒多了头沉。”
金莲说道:“昨日往谁家吃酒?”
月娘说道:“他昨日是说在铺子里吃酒。”
雪娥熬的粥来了。西门庆只吃了半瓯儿,就放下了。
月娘问:“你心里觉得怎样?”
西门庆答道:“不怎么,只是身子虚飘飘的,不愿动弹。”
月娘劝道:“你今日不往衙门中去吧。”
西门庆同意了:“我不去了。歇会儿,我还往前边看姐夫写帖儿,十五日还请周守备、何千户他们吃酒。”
月娘教春梅问如意儿挤奶来教西门庆吃了药。西门庆起身往前边去。春梅扶着,刚走到花园角门首,眼前发黑,身子晃晃荡荡,就要倒。春梅用力扶了回来。
月娘觉得不对头,到后边找到金莲问道:“他昨日来家醉不?还吃了酒不曾?与你行什么事?”
金莲听了,心里慌,嘴上硬:“姐姐,你怎能这样说话!他三更天才回来,醉得不成样了,还问我要烧酒吃。我只说没了酒,打发他睡了。前日自从姐姐那等说了,谁和他有什么事来?倒没的羞人子剌剌的。怕只怕外边别处有了事,俺们不知道。若说家里,可是没丝毫事儿。”
月娘当即叫了玳安和琴童来审问。两小厮开始还想瞒住去王六儿家一节,落后见事情严重,也瞒不住,只得照实说了。
金莲听了,接着说道:“姐姐,刚才埋怨俺们正是冤杀旁人笑杀贼。俺们人人有面,树树有皮,姐姐那等说来,莫不俺们成日把那事放在头里?”又说道:“姐姐,你再问这两个囚根子,前日他爹也是三更回家,不知去谁家了。拜年哪有拜那晚的。”
玳安只得说了西门庆私通林太太的事。月娘这才想起西门庆下帖请林太太的事来:“怪不得那天在咱家看到她,我说这么大年纪,描眉画鬓儿的,搽得那脸倒像腻抹儿抹的一般,原来是个老浪货!”
当下,月娘吩咐雪娥做了些水角儿送去给西门庆吃,又吩咐下去,年节来往暂且停住,好让西门庆安心休歇。
西门庆自知一两日便会好些,谁知过了一夜,到次日,下边虚阳肿胀,不便处发出红晕来了,连肾囊都肿得明滴溜溜如茄子,溺起尿来,尿管中犹如刀子犁的一般。溺一遭,疼一遭,痛苦不堪。西门庆想起衙门中还有许多公事要处置,只得差人拿帖儿送假牌往衙门里去,心中急躁,又无可奈何。月娘要去请任医官,西门庆也不让。好在应伯爵闻讯赶了下来,劝说得他同意任医官来。
任医官诊了脉,说是:虚火上炎,肾水下竭,不能既济,乃是脱阳之症。用了他的药,只止住了头晕,下边肾囊越发肿痛,溺尿甚难。
应伯爵又推荐了大街上的胡太医。胡太医看了脉,对吴大舅和陈经济说是“下部蕴毒,久而不治,卒成溺血淋之疾,又忍便行房”。讨了药吃下,反而溺不出尿了。
月娘慌了,又请那何老人儿子何春泉来看,说是“癃闭便毒,一团膀胱邪火,赶到下边来,四肢经络中又有湿痰流聚,以致心肾不交”。服了他的药,越发弄得虚阳举发,尘柄如铁,昼夜不倒。
次日,何千户登门看望。月娘要西门庆换到后边上房接客,西门庆点头同意。月娘和金莲肩搭手扶,离了金莲房,到上房明间炕上坐下。
何千户来到,荐了一位刘橘斋,是位治疮毒的神医。请来之后,看了脉,不便处上了药。
西门庆吃了一盏药,不见动静,晚夕吃第二贴药后,遍身痛,叫唤了一夜。到五更时分,那不便处肾囊肿胀破了,流了一滩血。龟头上又生出疳疮来,流黄水不止。西门庆不觉昏迷过去。
月娘慌了神,见吃药无效,一面请那刘婆子来跳神,一面使小厮去周守备府访问吴神仙的去处,好不容易把神仙请到。
这神仙见西门庆已不似往时,形容消减,病体恹恹,便先诊了脉息,然后说道:“官人乃是酒色过度,肾水竭虚,是太极邪火聚于欲海,病在膏肓,难以治疗。吾有诗八句,说与你听:
醉饱行房恋女娥,精神血脉暗消磨。
遗精溺血流白浊,灯尽油干肾水枯。
当时只恨欢娱少,今日翻为疾病多。
玉山自倒非人力,总是卢医怎奈何!”
月娘见他说治不了,便请他算命、卜卦,皆有凶无吉,更是慌了。到晚夕,月娘在天井内焚香,对天发愿,求上天保佑西门庆好。孟玉楼也许下逢七拜斗。只有李娇儿和潘金莲不许愿心。
西门庆越觉身体沉重,常常昏过去,看见花子虚、武大站立跟前,向自己讨债。醒过来后又不肯把梦说出,只教人守着自己。见月娘不在跟前,便拉着金莲的手,心中舍不得她,眼中落泪,说道:“我的冤家,我死后,你们姊妹好好守我的灵,休要失散了。”
金莲也悲不自胜,说道:“我的哥哥,只怕人不肯容我。”
月娘进来,见二人哭得眼红红的,便说道:“我的哥哥,你有什么话,对奴说几句儿,也是奴和你夫妻一场。”
西门庆听了,哽咽着哭不出声来,说道:“我自觉得已是不行了,有两句遗言和你说:我死后,你若生下一男半女,你们姊妹好好待着,一处居住,休要失散了,惹人家笑话。”又指着金莲道:“六儿她从前的事,你就耽待她罢了。”说完,月娘已是珠泪滚滚,放声大哭,悲恸不止。
嘱咐了吴月娘,又把陈经济叫到跟前,说道:“姐夫,我养儿靠儿,无儿靠婿,姐夫就是我的亲儿一般。我若有些山高水低,你发送我入土,好歹一家一计,帮扶你的娘们过日子,休要教人笑话。”然后,把各个铺子里的货价、各个财产,一一说出,共计有十来万两银子。西门庆见众伙计都来了,又一一吩咐一遍。众人点头答应。
这几日,亲朋好友,院里的几个妓儿都来看视探望,见西门庆病重如此,无不嗟叹而去。
又熬了两日,月娘痴心只指望西门庆会好将起来,谁知天数造定,命运难违。到了正月二十一日,五更时分,西门庆相火烧身,变出风来,声若牛吼一般,喘息了半夜,捱到早晨巳牌时分,呜呼哀哉断气身亡,时年三十三岁。
西门庆倒头去了,棺材尚未来预备。慌得吴月娘叫了吴二舅与贲四来,开了箱,拿出五锭元宝,教他二人看材板去。
刚打发去了,月娘一阵肚里疼,急扑进房倒在床上,不省人事。李娇儿、孟玉楼与潘金莲、孙雪娥都在明间屋里七手八脚替西门庆戴唐巾,装绑穿衣服。忽听见小玉呼喊,玉楼和娇儿就来问视,见月娘手按着肚子,知道决撒了。玉楼教李娇儿守着月娘,自己出去使小厮快请接生的蔡老娘。那李娇儿见床边大开的箱子里有好些元宝,便使玉箫去前边教如意儿来,趁房里无别人,拿了五锭元宝往自己屋里去了。回来时手中拿着一搭纸,见玉楼已经回来,便说道:“寻不见草纸,我往房里取了些来。”
不一会儿,蔡老娘到了,接下一个哥儿来。此时,明间西门庆已装绑停当,合家大小放声号哭起来。蔡老娘收裹孩儿,剪去脐带,煎定心汤与月娘吃了,扶月娘暖炕上坐好。月娘与了她三两银子,蔡老娘嫌少,说道:“记得先前瓶儿养那位哥儿还赏了我多少,还与我多少吧,休说这位哥儿是大娘生养的。”
月娘只得说道:“现时比不得那时有当家的老爹在此,如今没了老爹,将就收了吧。待洗三时来,再与你一两就是了。”
“那还赏我一套衣服儿吧。”蔡老娘说完,拜谢去了。
当天吴二舅、贲四买了一付棺材板来,教匠人解锯成椁。众小厮把西门庆抬出,停当在大厅上,请了阴阳徐先生来批书。这时,吴大舅也来了。徐先生看了手,说道:“正辰时断气,合家都不犯凶煞。”于是请问月娘,三日大殓,择二月十二日破土,二十出殡,也有四七多日子。月娘点头同意,一面使人管待徐先生,一面差人各处报丧。
到三日,请僧人念倒头经,挑出纸钱去。合家大小都披麻戴孝。女婿陈经济斩衰泣杖,灵前还礼。月娘是暗房中出不来。外面一应事情,全由李娇儿和孟玉楼陪侍堂客;潘金莲管理库房,收祭桌;孙雪娥率领家人媳妇在厨下打发各项人的茶饭;其他来客与钱帐,也分派吴大舅和伙计们去应付。
蔡老娘按时来洗了三,月娘与了一套绸子衣裳打发她去了,为孩儿起名孝哥儿,未免送些喜面与亲朋四邻。
丧事一依徐先生说定的日子办,祭悼的人来往不绝,亲朋好友,同官同僚,商贾妓儿,掉泪的,叹气的,终有一份情义所在。若比起瓶儿死时的轰烈,那是相差甚多。
出殡那日,李桂姐在山头上对李娇儿说道:“妈说你,摸量你手中没什么细软东西?不消只顾在他家。你又没儿女,守什么?教你一场嚷乱,登开了罢了。昨日应二哥来说,如今大街坊张二官府,要破五百两银子,娶你做二房娘子,当家理纪。不可错过了时光。”李娇儿记在心中,落后乘人乱之时,把那裹五锭元宝的布包传了出来。
这事传给月娘知道了,吩咐门口的平安儿,不许李家人来往。这李娇儿恼羞成怒,找寻由头儿同月娘大吵大嚷,还要上吊。月娘慌了,与大妗子计议,把李家虔婆请来,要打发她回去。虔婆趁机要钱,月娘把她房中衣服首饰箱笼床帐家活全部与了她,打发出门,只是不把伏侍她的两个丫环放去。娇儿还真想要这两个丫环,被月娘一句“你倒好买良为娼”说到心慌处,不敢再言,拜辞了月娘而去。不久,张二官使了三百两银子,娶到家中,做了二房。那应伯爵也日日在这张二官儿府中趋奉,把西门庆家中大小之事,尽告诉了他,又说了金莲的美貌才情。张二官十分高兴,一方面打点千两银子,上东京寻枢密院郑皇亲,要讨提刑所西门庆这个缺,一方面嘱咐应伯爵打听潘金莲嫁人的消息。
西门庆一死,潘金莲便和陈经济又勾搭上了。趁着家里家外忙乱,两人无一日不在一处嘲戏,灵前溜眼,帐后调笑。
这日,金莲见大姐在后帮月娘她们做事去了,暗地捏了经济一把,说道:“我儿,你娘今日可成就了你吧,趁大姐去了后边,咱往你屋里去吧。”经济听言,心里一阵欢欣,先往屋里开门去了。金莲黑影里抽身,钻入房内,也不说话,解开裙子,仰卧在炕上,双凫飞肩,与陈经济交合玩耍。霎时云雨了毕,金莲怕有人来,连忙出房,往后边去了。
这经济小伙儿尝着了这个甜头儿,次日早晨走到金莲房来。
谁知金莲还在被窝里未起来。陈经济从窗眼里看觑,见潘金莲被拥红云,粉腮印玉,说道:“好一个管库房的,还不起来!今日亲家爹来上祭,大娘吩咐教把昨日人家送来的祭桌收进来,你快起来,拿钥匙出来给我。”金莲连忙教春梅拿钥匙与经济,经济教春梅楼上开门去。金莲便从窗眼里递出舌头,两个人隔窗咂了好一会儿,直到春梅开了门下来,经济这才往前边看搬祭祀去了。
从此,这二人逐日白天偷寒,黄昏送暖,或倚肩嘲笑,或并坐调情,掐打揪摸,通无忌惮。有时因为有人在旁,不便说话,便将心事写成,搓成纸条儿,丢在地下,你传于我,我传于你。一日,四月天气,潘金莲将自己袖的一方银丝汗巾儿裹着一个玉色纱挑线香袋儿,里面装安息香、排草、玫瑰花瓣儿,还有一绺头发,又放了些松柏,一面用针挑着“松柏长青”,一面是“人面如花”八个字,封妥,去与经济。不料经济不在自己厢房内,于是从窗眼内投进去。经济回来开门入房,见了拾起来,打开,品玩诸物,又见一纸上有首词,名《寄生草》:
将奴这银丝帕,并香囊寄与他。当中结下青丝发。松柏儿要你常牵挂,泪珠儿滴写相思话。夜深灯照得奴影儿孤,休负了夜深潜等荼架。
经济见词上约他在荼架下私会佳期,好不欢心,随即也封了一柄金湘妃竹扇儿,写了一首词在上面答她,袖了走进花园内。不料月娘正在金莲房中坐着,陈经济三不知,进了角门就叫:“可意人在家不在?”
金莲听了,连忙走出来,掀起帘子,一边暗暗摆手儿,一面大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陈姐夫来寻大姐。大姐刚才在这里,和她们几个往花园亭子上摘花儿去了。”
经济先是一愣,仔细看去,月娘在房里,便把那情物暗暗递与金莲袖了,转身出去。
月娘问金莲:“陈姐夫来这儿做什么?”
金莲答道:“他来寻大姐。我告诉他往花园中去了。”
月娘信以为真,坐了一会,起身回后边去了。金莲忙向袖中取出东西,拆开,却是一把湘妃竹白纱扇儿,上画一种青蒲半溪流水,有《水仙子》词一首:
紫竹白纱甚逍遥!绿叶青蒲巧制成,金铰银线十分妙。妙人儿堪用着,遮炎天少把风招。有人处常常袖着,无人处慢慢轻摇,休教那俗人儿偷了。
晚夕,金莲早把春梅、秋菊打发睡去,自己则在房中绿窗半启,绛烛高烧,收拾床铺衾枕,薰香澡牝,独立木香棚下,专等经济来赴佳期。
陈经济待大姐走去后边月娘房听那尼姑宣卷去了,与了丫环元宵儿一方手帕,吩咐她看守房中:“我去你五娘那儿下棋,若大姑娘进来,你快去叫我。”元宵答应了。
经济走来花园中,走到荼架下。这时花筛月影,参差掩映。只见金莲摘去冠儿,半挽乌云,上着藕丝衫,下着翠纹裙,脚衬凌波罗袜,立于木香棚下,小伙儿猛然冲出,双手把金莲抱住。
金莲唬了一跳,嗔道:“呸,小短命,猛地钻出来,唬了我一跳。这是我,若是别人,你也这大胆子搂起来?”
经济笑道:“早知搂的是你,就是错搂了红娘,也是没奈何。”
于是二人相搂相抱,携手入房。房中荧煌煌掌着灯烛,桌上设下酒肴。金莲问道:“大姐知道么?”
经济答道:“大姐去后边听宣卷去了。我已安付下元宵儿有事来叫我,只说在这里下棋哩。”说完笑了起来,金莲也乐了。
二人并肩而坐饮酒。三杯下肚,不觉竹叶穿心,桃花上脸,一个嘴儿相亲,一个腮儿厮磨,罩了灯,上床交欢。两人云雨才收,就听元宵叫门,经济慌忙穿衣回去。
金莲房的楼上也是三间,中间供养佛像,两边堆放生药香料。二人意密如胶之时,也来这楼上相会,以避人耳目。一日早晨,金莲梳洗完毕,走上楼来在观音菩萨前烧香。陈经济拿了钥匙上楼,开库房间拿药材香料,二人撞遇一处。金莲也不烧香,经济也不拿货,搂抱着亲嘴咂舌,一个叫“亲亲五娘”,一个呼“心肝性命”。呼着叫着,便解衣褪裤,就在一张春凳上干将起来。正玩到那美处,春梅上楼来拿盒子取茶叶,猛然看见二人,吃了一惊。春梅是第一次见经济与金莲如此,一是怕羞了他俩,一是自己也羞,连忙倒退回身子,走下胡梯。陈经济提兜小衣不迭。
金莲起身穿上裙子,叫住春梅:“我的好姐姐,你上来,我和你说话。”
春梅只得回转上楼。
“我的好姐姐,你姐夫不是别人。我今教你知道了吧。俺俩情孚意合,拆散不开。你千万休对人说,只放在你心里。”
“好娘,说哪里话。奴伏侍娘这几年,岂不知娘心腹,肯对人说!”
金莲点点头,又说道:“你若肯遮盖俺俩,趁你姐夫在这里,你也过来,和你姐夫睡一睡,我方信你。你若不肯,只是不可怜见俺俩了。”
春梅听言,脸羞得一红一白,只得依了她,卸下湘裙,解开裤带,仰在凳上,尽着这小伙儿受用。陈经济如同又拾着了一颗宝珠一般,乐不可支,耍了春梅,然后拿着药材香料下去了。
自这以后,金莲便与春梅打成一家,与这小伙儿暗约偷期,更是方便。到后来,陈经济常在金莲房里床上睡,到夜深才回自己厢房去。六月初一,潘姥姥因病而殁,金莲也让陈经济去出殡发送。
夏去秋来,二人自在寻乐,不觉日子飞快,进入七月天气了。一日,金莲在睡着了的经济袖内摸出玉楼的一根金头莲瓣簪子来,便以为二人有些首尾,生了他的气。经济后来得知,反复几次说是在花园中拾的。金莲不信。这一夜,经济在金莲身边絮聒了一宿。金莲只背着身子使性儿不理他,由着他姐姐长姐姐短地求着,到后来,反手一巴掌挝了过去,打得小伙儿不再吭声,干霍乱了一夜。天明时,怕丫头们看见,只得越墙而过,绕到前面进大门首回厢房。金莲见经济越墙而去,心中又有几分后悔。
次日是七月十五,吴月娘去了地藏庵薛姑子那里替西门庆烧孟兰会箱库去。金莲与众人送月娘到大门首,回来时撞见陈经济,经济暗中递与她一小纸帖儿,金莲打开观看,是一首《寄生草》词:
动不动将人骂,一径把脸儿上挝。千般做小伏低下。但言语便要和咱罢,罢字儿说得人心怕。忘恩负义俏冤家,你眉儿淡了教谁画?
看罢,笑了,约了他晚夕再来。
经济昨晚熬了一夜未睡,做了一会买卖,赶紧回到厢房,歪在床上睡了一觉。黄昏后,又下起雨来。陈经济已是等得心焦,见天公不作美,只得叹气。到初更时分,雨还住不了,只得披了一条茜红卧单走入花园。
金莲早已吩咐春梅灌了秋菊几盅酒,同她在炕房里先睡了。经济推门进来,见桌上酒果已陈,金尊满泛,金莲笑脸相迎,二人并肩而坐。金莲问道:“你既不曾与孟三儿勾搭,这簪子怎得到你手中?”
金莲说道:“既无此事,则罢。你只要把我与你的簪子、香囊、帕儿收好,少了一件儿,我与你答话。”
两人高兴吃酒下棋,到二更时方上床就寝,颠鸾倒凤,整狂了半夜。金莲把昔日西门庆枕边风月,尽付与小情郎身上。
秋菊吃了酒睡下,迷迷糊糊听见那边房里似有男子声音说话,不知是谁。天明鸡叫时分,秋菊起来溺尿,听见那边房内开门响,朦胧之中,见一人披着红卧单出来,仔细望去,这才明白:“原来是陈姐夫夜夜和我娘睡哩。我娘在人前会撇清,暗地里养女婿。”天亮后,走到后边,就如此这般,对小玉说了。不想小玉和春梅好,又告诉了春梅。春梅连忙回房中说与金莲听。金莲听了大怒,把秋菊叫来跪着,骂道:“教你煎煎粥儿,就把锅来打破了。你屁股大,掉了心怎的?我这几日没曾打你,你奴才骨头痒了!”于是拿棍子向她脊背上尽力狠抽了三四十下,身上都破了皮,打得杀猪似地叫。
春梅走过来说道:“娘没的打她这几下儿,与她挝痒痒儿哩。把她剥了,叫将小厮来,拿大板子尽力砍她二三十板,看她怕不怕!做奴才的,里言不出,外言不入。都似她这般,养出家生哨儿来了!”
秋菊哭着说道:“谁说了什么来?”
金莲喝道:“还说嘴哩!贼破家误五鬼的奴才,还说什么!”
八月中秋那夜,金莲暗约经济赏月饮酒,和春梅下鳖棋儿。晚夕贪睡失晓,早晨还未起炕。秋菊睃在眼里,连忙走到后边上房门首,要对月娘说。月娘正在梳头,小玉在一旁。秋菊拉过小玉,告诉她:“俺姐夫昨日又在我娘房里歇了一夜,如今还未起来哩。前日为我告你说,打了我一顿。今日可是真实看见,我不赖她。请奶奶快去瞧去。”
小玉骂道:“张眼露睛奴才,又来葬送主子。俺奶奶正梳头哩,还不快走!”
月娘听见,问道:“她说什么?”
小玉不能隐讳,只得说:“五娘使秋菊来请奶奶说话。”秋菊却把实情说出,月娘不信,秋菊定要月娘去看。月娘梳了头,来到金莲房门首,早被春梅看见,春梅慌忙报与金莲。金莲与经济两个还在被窝内未起,听见月娘来到,吃了一惊。金莲把经济藏在床里厢,用一床棉被遮盖,教春梅放小桌儿在床上,拿过珠花来穿珠儿。
不一会,月娘进房坐下,说:“六姐,你这些日子不见出门,只道你做什么,原来在屋里穿珠哩。”说着,拿起珠花观看,夸道:“穿得真好!到明日,也替我穿这么一条戴。”
金莲这才定下神来,令春梅倒茶来与大娘吃。月娘吃了茶,坐了一会儿告辞出门。
待月娘出去,金莲连忙打发经济出港,往前边去了。金莲不知月娘为啥一大早来自己房中,春梅猜出又是秋菊干的事。这时,小玉走来,说了秋菊去后边找月娘一节。金莲恨得直咬牙儿。
月娘虽不信秋菊的话,去金莲房中也没看见什么异样,但心中还是担忧金莲少妇嫩妇,没了汉子,日久一时心邪,越轨出事。一旦出事外传,西门庆为人一场岂不全失光彩。于是以爱女之故,不教大姐出门,把李娇儿厢房挪与大姐住,教他俩口儿搬进后边仪门里来,又教经济常在铺子里上宿,取衣物药材,同玳安一道出入。吩咐各处门户上了锁,丫环妇女无事不许往外边去。这便把金莲和经济的来往全隔断了。
春梅见金莲脂粉懒匀,茶饭顿减,恹恹瘦损,便常时劝慰。这日,得知月娘又留下两个姑子晚夕宣讲经卷,陈经济在铺子里值夜,春梅要金莲写下个柬帖儿,自己设法送出去,叫陈经济进来。金莲已是孤枕难挨,凄凉怎禁,千谢万谢春梅,写了一首《寄生草》,让春梅送去。
春梅端了些酒菜给秋菊吃,然后借口到前边马坊取草填枕头,溜进铺子,见陈经济一人在内只影独叹,便把金莲的柬帖儿送与他,要他好歹快进去。陈经济展开帖儿,只见上面写的是:
将奴这桃花面,只因你憔瘦损。不是因惜花爱月伤春困,则是因今春不减前春恨,常则是泪珠儿滴尽相思症。恨的是绣帏灯照影儿孤,盼的是书房人远天涯近。
经济看罢,忙向春梅躬身唱喏,又搂抱着她,按在炕上亲嘴咂舌。两人相戏了一会,经济让春梅先回房去,自己收拾一下就到。
金莲得知,便叫春梅在门外迎候。陈经济到生药铺中叫了平安儿这边铺中睡,然后借着明亮的月光,打后面角门走入金莲房这边来。春梅接住,进入房中。金莲拉着他坐下。春梅关上门,房中放桌儿,摆上酒肴,又去秋菊房把门倒扣了。金莲与经济并肩而坐,春梅打横,把酒来斟。于是三人穿杯换盏,倚翠偎红,吃了一会儿,又下鳖棋儿。酒浓上来,金莲娇眼乜斜,乌云半,取出西门庆用过的淫器包儿递与经济,又拿出瓶儿的春意二十四解本儿放在灯下,自己赤身露体卧在一张醉翁椅儿上,经济也把衣服脱了,照那本儿上的样儿行事。一会儿,金莲又教春梅也脱了衣服,在经济身后推送,省得经济累着。
秋菊先被春梅灌了酒,睡得早,睡到半夜起来净手,见房门倒扣着,推不开,于是伸手出来,拨开了吊儿,看见前房还有灯光,便借着月光,蹑足潜踪,走到前房窗下,润破窗纸望里瞧看。房中掌着明晃晃灯烛,三个人吃得大醉,都赤着身子,正干得高兴。秋菊暗想:“还打我哩,今日全被我看见了。到明日对大娘说去,该不会又说我骗嘴张舌,赖她不成!”
三人整狂到三更时分才睡。
天亮时,经济便起床往前边去了。春梅起来走到秋菊房前,见门已开了,赶忙来报知金莲。金莲恨心顿生,教春梅去把秋菊扯来,哪知秋菊已走到后边上房,把昨夜所见尽皆告知月娘。
月娘听罢,心中一惊,又想到此事不可唐突,不论是真是假,传出去都不是好名声,还须自己眼见真实,再作处置。于是喝退秋菊,不许胡说八道,把个秋菊唬得拔脚飞跑出去。
金莲闻知月娘不信,心中越发放大胆了,也就不去责打秋菊。
深秋时分,吴月娘由吴大舅保定,玳安、来安跟随,雇了头口暖轿,上泰山顶与娘娘进香,还西门庆病重之时许下的愿。临行,吩咐玉楼、金莲、雪娥、西门大姐好生看家,如意儿和众丫头好生看孝哥儿,出门而去。
金莲见月娘一行渐渐远去,心中如释重负,身上如解绳缚。从此,月娘在外二十余日,金莲与经济两个,前院后庭,如鸡儿赶弹儿相似,无一日不会合。
一日,金莲把经济叫到房中,告诉道:“奴有一事说与你听:这几日,眼皮儿懒开,茶饭儿怕吃,腰肢儿渐渐大,肚腹中只觉上翻,身子儿好不沉困,已有三四个月不来身上,怕是已有半肚身孕。你休推睡里梦里,趁你大娘还没来家,到哪里讨贴坠胎的药,趁早打落。不然,弄出个怪物来,我就寻了无常罢了,再休想抬头见人。有你爹在时,烧香求药,不见个胎影。今日他没了,和你相交多少时儿,便有了孩儿。”
经济听了,想了想说道:“咱家铺中诸样药都有,倒不知哪儿样是坠胎的。你放心,大街坊胡太医,他大小方脉,妇人科,都善治。等我问他赎取两贴与你吃下,把胎坠了。”
金莲哭道:“好哥哥,那你快去,救奴一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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