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的瓶子
我的玻璃橱柜里摆了一排香水,都是满的,拧紧了瓶盖,空缺的是被空气慢慢稀释的部分,一点点的细香蒸发飘散,敏感而善变,像一个生命的变化与成长。如香水之名的音和色一般,香水是不好分析和解剖之物,它的神秘性属于纯粹的感觉之物。
感觉之前先有视觉。水——液态而无形,容器就是骨骼,一切皆有可能,用在香水瓶上似乎很贴切。一本书、一只剔透的苹果、一盘香甜的糕点、一段身体的起伏、甚至一只玲珑的高跟鞋都有可能成为香水的盛妆。匪夷所思的创意最爱被香氛设计师用于香水瓶上。香水的颜色就像打乱了的魔法药水,让人浮想联翩。蓝色深邃温情,紫色高贵梦幻,红色是女人的艳与寂。纷繁的色彩,暗地里撩人心魄、势不可挡。
香水于我,观赏就是对它最大的使用。我的香水皆由朋友所送,亲戚朋友从巴黎、美国、新加坡带回的礼物。香水最符合女性礼品的要求:精致优雅,有情愫,价钱暧昧不清,便于携带。朋友们绝非对香水有研究和高见,他们和我都不在意也叫不出那些香水的名字。
香水的品种和噱头越来越多,善于在各种环境造出高潮迭起的香氛。香水万变只求与众不同。香水的世界穷尽了想象和夸张,献给个性男女的香水,力求标新立异,重复必死。可以想象,人们对香水敞开胸怀,兼收并蓄,只要它够激情和惊艳,只要一夕欢愉已足够。最悠长的香水,一定有历史才弥足珍贵,透着巴黎上流社会衣香鬓影的味道,香水被皇室所青睐,会凭空多了些华丽的气质。一享老牌经典的奢华颓废,寻找久远而矜贵的味道,也许只有这类香水才能满足人们越来越挑剔的口味。
都说女人最懂得如何品香,如何在暗中比拼品质,也许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便已一决高下。某个电梯间里,劣质香水的味道刺得别人鼻子生痛,还在不明就理地用,香水真的不只是让男人心甘情愿地中毒(有一首歌名叫《香水有毒》,男人中了女人香与爱的毒药)。香水女人间,我是一个缺少比拼精神的人,把香水用得恰到好处,一定需要足够的钱财和智慧,还要有把香味铺在身上的特别喜好,很热恋、很嚣张。不知为什么,我惯于对事物抱定宁缺毋滥的精神,对香水的涂抹常常望而却步,在女人香的比拼中,自己甘愿无味无息败下阵来。最常说的“闻香识女人”,但我完全并不想被人所“识”,无味便是空无,是减掉自己人生别人咸淡的麻烦和依据。对香水的品鉴和调情,我的常识很少来自实战,不过闲来有意时在花花绿绿粉脂的书上恶补一番。
如果嗅觉用来回忆,我在少女时代使用过两种香水的替代品:风油精和六神花露水。两种碧绿的小妖精一样的水——不知应该叫药水还是叫香水。上中学时,风油精天天带在书包里,常滴在手帕上,也抹在人中和太阳穴上,以清凉薄辣之气驱散读书时的混沌和疲乏。当时风油精很少见,因为母亲在医院上班才有这种稀罕物。同学们都十分向往这个魔法小瓶子。一小瓶风油精攒在手心,我的同桌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送过好多瓶风油精给她。六神花露水记忆中用得晚一些,因为那是要用钱去购买的东西,现在看来六神花露水的价格很家常,因为有袪痱止痒避邪的功效,所以再廉价,六神的味道在身上也不难堪。我长大后,这两样都用得很少,而我曾经对它们的喜欢真的是因为对那些气味的迷恋,单纯、清醒、实用、长久的包容力和最温存的居家味道。然而。那两样确实都并不是香水。
我几乎从来不曾为自己买过真正意义上的香水。直到前两年去香港,为了不辜负铜锣湾那个化妆品的天堂,我第一次挑了两款香水,CD午夜奇葩,一款以天竺薄荷和法国香草作基调的香水,优雅神秘;柑橘草叶混和柠檬油,烘托出内蕴的玫瑰香露,瞬间迷乱了人的心神。钻石一般的玫瑰光芒,让人在月夜完成一次梦想的变身。另一款是兰蔻梦魅。魅惑女香最吸引我的是紫色透明的精致瓶身设计,瓶身用宝石切割出优美的曲线,扭转的造型,融合了光线的折射,从每个角度看都闪着华美精巧的光芒,它的香氛是甜美温暖的木质东方调。
我的一位朋友说,她每到一个城市,都会搜罗一瓶当地香水。她喜欢用芬芳镌刻走过的路程。一瓶香水,像是融入了一座城池最动人的风范和性格。单就入香玫瑰来说,印度玫瑰单薄、土耳其玫瑰甜蜜、摩洛哥玫瑰明亮……国度间不同的优雅、神秘,除了在相片之上,也藏在芬芳背后,带人回到那片遥远的景色。
一款Floris香水,创业至今已有近三百年历史,一直被英国皇家御用,被皇室成员和众多名流推崇。它不似法国香水华丽深厚,也不像美国香水那样活力十足,作为传统英国香水,Floris风格严谨而内敛,给人留下清秀有礼的印象,显出一派家教良好的闺秀气质。一部和香水有关的电影,戏中两个主人公,一老一少,都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少年和中校在偶然的契机下相遇,开始了他们人生抉择前的一场浪漫而悲情的旅行。中校虽然双目失明,却有着极为灵敏的嗅觉。飞机上当他接过空中小姐递给他的酒时,他准确无误地叫出她的名字“达芙妮”。空中小姐稍带东部口音,东部的保守好人家的女儿最常见的名字就是达芙妮。中校解释说,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来自英国的香水老铺Floris。
香水混合人体的味道,是含混不清的感觉,在我看来总觉得不专一不纯粹,男人对香水的姿态应是身在其外心在其中才对,心在有香的女人身上。吹牛老爹的香水会攀上全美香水销售总冠军的宝座,更被香水奥斯卡FIFI Awards提名“最佳华丽男香”,而Gaultier男人花惊艳上市,为时髦的都市美男赚足了风头,它性感、不羁、明亮得肆无忌惮。不过即使是这样的香水,我认为也适合女人用在身上,若这是自己心仪暗恋的男人的味道,那真是白日也与美梦浑然天成。
香水之香是气味的一种。关于男人的气味,个人觉得绝不可以用香水来增色。体味最终的出口是让相关的人甘苦自知。我喜欢爱的男人身上干净的、暖暖的、很妥帖,有时还很诡异的熟悉气息,激烈的柔情,起伏的味道,唯有自己才闻得到。我的丈夫也从不曾给我买过一瓶香水,有一次我哥送给我一瓶BOSS蓝调的香水,他在一旁酸酸地说,我闻着你身上都是香的,还要用香水?
香味大多来自于花。人们早就学会了获取花心迷人的各种方法,有些花,比较容易献出自己的香气,最常见的是温顺的玫瑰。比利时作家梅特林克在写花的香气时这样说,人们将花儿成捆地放进我们火车头那么大的锅中进行蒸馏,由此而获得的香油,比珍珠液还珍贵,它一滴一滴地慢慢进入鹅毛笔一样细的玻璃管,随后在奇形怪状的蒸馏甑底部艰难地流出琥珀状的泪水。不过,大多数花儿都不那么情愿让自己的香气被俘,这里且不说为了迫使它们最终交出珍宝而对它们施加的种种酷刑,因为它们固执地将这些珍宝深藏在花心之中。
花儿不愿献出自己,但它终要失去保守自己秘密的力量。在不讲廉耻的人工方法提取香味的过程中,花儿历经折磨和惊险,花儿的心在感到委屈。
那两瓶自己买给自己的香水依然没有用过,它放在视线可及的嗅觉之外。香水的法则类似于大自然的规则,只不过香水加入了太多人工的杂交气质。华丽的花朵,香味往往淡薄,朴素的花常有强烈的芬芳。无论华丽与朴素的妆容,我都不敢贸然让外来的香味在自己身上开放。清淡柔和的白蔷薇和紫槿花忧郁伤感的芬芳,只让天然的花和香在房间一角氤氲漂泊,孤芳自赏。气味就是灵魂。味道曲径通幽,在慢慢抵达它想去的地方。
一瓶从未使用过的香水,它蒸发干涸要多少的岁月,几个月、几年还是几十年?香水也会老死,从稀薄、丰沛到浓稠,最后只剩下空空的瓶子的骨骼。它孤寂无望,在无人知晓的自己的记忆里通透地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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