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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来的媳妇

时间:2023-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搁在五零年以前,他梁满仓的儿子的媳妇用鞭子赶哩,瘦点胖点高点矮点长相差池点他还看不上眼,可如今却死活说不上媳妇。如今宝善不仅在党,而且还是梁家沟生产队的队长。所谓“外路客”是指从甘肃、四川、河南来陕西逃荒讨饭的女人。这是这个家庭多年来的全部积蓄。

第二章 买来的媳妇

这次相亲失败,遭受打击最大的是满仓老汉和老伴。老两口不吃不喝在炕上躺了一整天。到了晚夕老汉躺不住了,披着衣服坐在炕头抽闷烟,额头上的皱纹折叠得既密且深,藏满着忧愁和焦虑,一双昏黄的眼珠子盯着墙上的窑窝发呆。

二十年前他可是牛尾沟的头条汉子,别说红红火火的日子,单说身板——他曾用一张铁锨打死过一匹狼,那张狼皮现在就在他的屁股底下坐着。那时牛尾沟谁不夸他是条硬汉,可如今窝囊得只会唉声叹气。搁在五零年以前,他梁满仓的儿子的媳妇用鞭子赶哩,瘦点胖点高点矮点长相差池点他还看不上眼,可如今却死活说不上媳妇。唉!老天爷这是日弄人哩!这是老汉的心里话,不敢明着说。

此前他托人给儿子说了门亲,儿子跟人家闺女见了面,那闺女对儿子的相貌人品没有半点弹嫌,可说了一句话:“你啥都好,就是你家的‘农’(成分)太大了。”儿子相亲回来就一直黑着脸,当他知道原委后,用拳头连连砸自个的胸膛,直砸得腔子疼。

他爷爷那一辈家里有二百来亩地,日子过得是红火滋润。树大分杈儿大分家,古来皆然。账怕三分,他父亲兄弟三个,分家时他父亲仅分得七十亩地。他父亲是个忠厚老实的庄稼汉,缺少开拓的心眼,但守住了家业。他兄弟两个,二一添作五,分家时他分到了三十五亩地。如果他跟他的父亲一样,仅仅只是守住家业,那现在的处境另当别论。可他并没继承父亲的遗传基因,他有心计会过光景,又是个精细鬼特别地能抠,不仅守住了家业,还大大地拓展了家业,把从父亲手中继承的三十五亩土地翻了一番,扩展到七十亩,而且开起了个粉坊,还拴了一挂大车。他的兄弟满囤是个浪荡子,耍钱抽大烟,人送外号——踢踏神。他自持兄长的身份去教训满囤,说把家业踢踏光了不说丢先人的脸,连儿女都对不住。满囤却说儿女自有儿女福,不为儿女做马牛,反而说钱会害了他。踢踏神没有两年工夫就把家业踢踏光了,却给儿子宝善留了个“贫农”成分。如今宝善不仅在党,而且还是梁家沟生产队的队长。钱当真地把他害了,他沦落为“富农分子”。每每想起此事,他就悔得直砸腔子。

其实,土改时给他定的“富农”成分实在是太抬举他了。想当年他为了这份家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他和牛尾沟的其他穷苦人一样,夏天上身从不穿衣服,后背晒得黑紫黑紫。他的勤俭甚至到了苛刻的程度。他连裤腰带都不舍得买,是用破布条搓的。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抠门。一个流传甚广的细节是:“梁家把吃剩的粉条用筷子捞出来,放到蓆盖上晒干了日后吃。”要知道他家开着粉坊。劁猪匠王大老汉嘲笑他:“你抠得这么细,攒下银钱带到棺材去呀。”那时还没有儿子解放,他只是咧嘴笑笑,该咋还咋。快板老汉杨四小时候在戏班子呆过,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次在没人处对他说:“兄弟,人常说,房是招牌地是累,攒下银钱催命的鬼。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当心财贝害了你。”没料到一语成谶。

土改前他拥有七十亩地,这在地广人稀的大西北算不得什么。快板老汉杨四有九十亩地,比他还多出二十亩地,定了个“下中农”成分。问题是杨四家有十五口人,人均土地六亩;他家只有三口人,人均土地二十三亩三,人均比杨家多出十七亩地。再者,杨家有剩余劳动力,出外扛长工打短工;他劳动力短缺,除了农忙时雇几个短工帮着收庄稼外还雇了一个长工,他还有一辆铁箍木轮大车、一马一骡两头大牲口,农忙拉犁种地,农闲时他赶车拉脚挣几个血汗钱贴补家用,这实在算不上富有。可梁家沟的人都穷,几乎家家都养着毛驴,没人养骡马。他养的骡马便有点鹤立鸡群,很是惹眼,被看作有钱的象征。

土改时工作组定成分实在很为难,百十户人家的村子没个革命对象怎么行?也有点说不过去。组长焦志杰抽了半包纸烟,决定矮子里头拔将军,把他拔到了“富农”的位子。他不服气,跟工作组争执起来,他说杨四家有九十亩地只定了个“下中农”,他才七十亩地,咋就成了“富农”?焦志杰便把人均的道理讲了一通,问他应该定个啥成分。他说也就是个中农吧。焦志杰嘿嘿一笑,说杨家的后人东娃给你家拉过长工,你算不算剥削?他说那要算剥削他也被人剥削过。焦志杰说你咋就被人剥削了?他说他赶车给人拉东西,别人不是也剥削他。焦志杰又是嘿嘿一笑,说你那是给你兜里挣钱发家致富哩,随即脸一变说他胡搅蛮缠,不服从组织还敢顶嘴。焦志杰是工作组组长,头上戴着官帽也有官的脾气,当下发了火也发了威,给他头上又扣了一顶“分子”帽子。这帽子分量不轻,这些年来把他魁梧的身躯压得佝偻起来,一条硬汉也被压成了窝囊废。

“文革”一开始,当年的长工娃杨振东领着一伙人扯旗造反,先是揪斗“走资派”,再后打他这个“死老虎”,又给他扣了顶“漏划地主”的帽子,这顶帽子把他原本佝偻的腰又压弯了几分。他现在是牛尾沟最窝囊的人。

烟袋子空了,满仓老汉长叹一口气:“唉——只有这步路可走了!”

梁大婶也没睡着,惊问道:“走哪条路?”

“能成么?要让政府的人知道了能有咱的好果子吃?”老伴坐起身忧心 忡忡。

老汉说:“豁出去了,我不能让老梁家断了香火。”

老伴说:“还是把彩英叫来商量商量,她的主意正。”

老汉不吭声了。他原来很有主见说一不二,如今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没了男子汉的神气,失了一家之主的威名。

满仓老汉见女儿赞同他的主意,核桃皮脸平展了些泛起了喜色,问女儿:“你估摸得多少钱?”

彩英说:“听说要五六百,咱这个情况可能还要高一些。”

老汉脸上喜色褪了,脸皮又皱了起来,低头吧嗒烟锅。

“咱家有多少?”彩英问。

老汉从炕头拿起石枕,石枕是个空心。他手伸了进去,摸出一个小布包,抖抖地捏在手中,半晌说:“四百零二块二毛八。”这是这个家庭多年来的全部积蓄。想当年,他积攒的银元比这个数都多,可惜土改时被没收交了公。时过境迁,如今这光景真是恓惶。唉,老了别提少年,穷了别提富汉。罢了!罢了!

彩英撩起衣襟,从里边的衣兜掏出一沓钞票:“我还攒了四百,添上。”

“二毛也该说媳妇咧。”老汉不肯接女儿的钱。外孙只比儿子小一岁,也是大小伙了。

“先不管他。”彩英把钱塞到父亲的手中,又说:“大麦还没黄哩。”

梁大婶在一旁不无担心地问女儿:“办这事犯不犯王法?”

这是一条川道,长约二三里地,沟口约宽百十余米,沟尾只有十来米宽,状似牛尾,故而名曰:“牛尾沟。”牛尾沟分前沟、后沟、王家底三个自然村。前沟有百十户人家,大多姓梁,因此又叫“梁家沟”。梁家沟的另一大姓是杨姓,还有张王李赵几姓,寥寥几户。过去梁满仓是梁家沟的首富,改朝换代之后,首富易主,杨姓的杨振东当上了大队的革委会主任,随后又升任大队党支书,不仅威震牛尾沟,也在公社名声显赫,有权有势更有钱。

如今王大老汉成了老太爷,这全因养了个好女儿。准确地说,老汉的大女儿嫁了个好男人,携带着老汉也享福儿子也跟上沾光。老汉的乘龙快婿就是当年土改时的工作组长焦志杰,现在官拜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前些日子又当上了公社书记。

想当初,王大老汉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焦志杰。焦志杰长得五短身材其貌不扬,老汉看不上眼。那时焦组长在王家住着,王大老汉虽然看不上焦组长的长相,但没有怠慢他,让女儿春花伺候他的饮食起居。是年焦组 长二十七岁,还打着光棍,看见老母猪发情都有想法,何况一个黄花大姑娘整天价在他身边,一天到晚心里头都痒痒得难受。一个雨天,王大老汉和老伴带着儿子走亲戚去了,只留下女儿在家。雨天男人精气旺,焦组长实在按捺不住,推开了春花的门。春花正坐在炕上绣花,见焦组长进来,笑了一下说:“焦组长有啥事?”焦志杰说:“我……”一口涎水涌到了口边,他赶紧咽了下去。春花以为他饿了,便说:“我给你做饭去。”爬着身,肥硕的屁股就撅在焦志杰的眼皮底下。焦志杰的目光苍蝇似的盯着春花的屁股,嘴里说:“我是饿了,可我不想吃饭。”春花一怔,问:“那你……”焦组长两眼灼灼放光:“我想吃你。”说着爬上了炕,把春花压在身下就解裤带。春花叫着:“你这是弄啥哩弄啥哩……”焦志杰的嘴凑了上去,把春花的叫声堵回了肚里。春花正是思春的年龄,半推半就地依了焦志杰。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一天晚上焦志杰又上了春花的炕,被王大老汉堵在了屋子。原来老汉已有所觉察,老汉火冒三丈,骂道:“驴日的你搞工作搞到我闺女的炕头上来了!”一个耳光就把焦组长扇到了脚地。焦志杰光着屁股跪在脚地求饶,老汉说饶了你我闺女咋办?焦志杰说,我愿娶春花为妻。老汉说,你想得倒美,你也不尿泡尿照照你的嘴脸。春花这时开了腔:“大,我不嫌他丑。”老汉愣怔着眼看女儿。春花又说:“男人丑点怕啥,只要有本事就行。再说了,好脸面又不能当饭吃。”老汉气得一跺脚,扭屁股走了。

春花是个很有见识的女人,她嫁给焦志杰是个不错的选择。毫不隐讳地说,焦志杰进步得并不快,当年他手下的工作组队员都进步到了县级,可他只在原地打转转。尽管如此,王大老汉一家在女婿这棵并不大的树的庇护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好处。

满仓老汉迟疑不决,不敢跷王大 的高门槛。他圪蹴在墙角处,掏出 烟锅大口抽闷烟,目光惶惶地看着门口的那对石狮娃。当年王大老汉领着 儿子来他家蹭饭吃也不会有这么作难吧。

秋阳白花花地照着,很是有些热力,可老汉觉着浑身发冷。黑狗四眼不知什么时候也跟来了,围着他转了两圈,孩子似的用头磨蹭他的腿。他伸出手抚摸着四眼的头、脖项和脊梁。四眼伸出舌头舔他的手背手心,他感到痒痒的很舒服。

四眼是两年前老汉从野地捡回来的。那天老汉去铡草,扒开草堆,钻出一条小狗,脏兮兮的瘦得皮包骨头,冲着他呜咽地叫唤。他看着怪可怜的,便抱回了家。老伴埋怨他:“人都没啥吃,拿啥养活它。”嘴里是这么说着,还是端来半碗稀玉米糁子喂小狗。小狗一口气就把那半碗玉米糁子舔完了,又舔舔老伴的手,再舔舔老汉的手。显然它没有吃够。老两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视苦笑。

从此,小狗在梁家落了户。这狗长得很特别,一身黑毛,肚皮和四个爪子的毛色却是白的,特别是眼睛上方有两撮白毛,犹如有四只眼,一家人都叫它四眼。梁家虽然少吃缺喝,但顿顿都忘不了分它一勺半勺的。四眼很有灵性,给啥吃啥从不偷吃,特别对满仓老汉亲,老汉走到哪它就跟到哪,像是老汉忠诚的卫士。

“赔了钱我可跟你算账!”女人狠狠的声音。

“能赔到哪达去?不就几顿饭钱么……”王大 突然钳住了口,他眼尖,瞧见进了门的满仓老汉。

满仓老汉浑身一颤,惊问道:“没有咧?”

满仓老汉用袖头拭了一下额头的冷汗,问:“人在哪达?”

满仓老汉举眼看去,台阶上坐着一个女子,约摸十八九岁,蜷缩着身子,单薄瘦小,一头黄发一脸菜色,只是眼睛很大,有几分灵气。

满仓老汉想想也是。八百元买个媳妇要说便宜也不便宜,要说贵也不能算贵。他走到那姑娘跟前,弯下腰细看。姑娘面黄肌瘦,乌黑的眸子里噙满了泪水,看见有人来赶紧垂下眼皮,惊恐地双臂抱肩缩着身子。老汉禁不住叹息一声,不知是可怜姑娘,还是为儿子感到惋惜。

王大以为满仓老汉不愿意,急忙说:“甭看她这会不上眼,那是饿的。甘肃定西那地方苦焦,少吃没喝的人都饿得没了水色。到你屋里吃上几顿饱饭就水灵哩。再说了,你就是掏一千元,到咱这达能给你后人说下这么好的媳妇!”

老汉的手伸进口袋,迟疑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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