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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花烛夜

时间:2023-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好事尽早,免得夜长梦多。彩英妈埋怨老汉买的啥炮,不如不放,这么个事都办不好。彩英说,炮是受了潮,怨不得我大。彩英过来说兄弟:“戳在这达干啥,还不进窑去。”给他写求爱信的女生不下一个班,特别是他同桌的女生吴亚莉对他更是痴情如火,若不是班主任出面干涉,他们也许会把生米做成熟饭。他是“黑五类”的狗崽子,臂上缠不上“红卫兵”袖章,没有资格去北京接受“红司令”的检阅和接见。没想到忠诚和热情无法改

第三章 洞房花烛夜

解放收工刚进家门,父亲就一脸喜色地迎了上来:“解放,大给你引了个媳妇。”话语中饱含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解放怔住了,母亲和姐姐从窑里出来,脸上的神色告诉他这是真的。姐姐过来拉了他一把,示眼色让他进窑去。他不知所措地跟在姐姐身后进了窑。炕沿上坐着一个瘦弱的姑娘,头垂在胸前,两手无措地抚弄着发辫梢。姐姐笑着介绍说:“解放,这是芳芸。芳芸,这是解放,他实诚勤谨心眼好,就是有点不戳撑(不大方)。你俩说说话,我给咱拾掇饭去。”

彩英走了,窑里只剩下一对青年男女。解放木橛似的戳在脚地,脑筋一时转不过弯,看着面前的女人只是发呆。芳芸瞟了他一眼,羊羔似的缩成一团,眼里闪烁着惊魂未定的惧色,似乎面前这个小伙是匹饥饿已久的恶狼。

好半晌,解放醒过神来,问了一句:“你是哪个村的?”

“我是甘省来的,家在定西县。”

外乡人的口音一下就把解放击灵醒了。村里只有说不下媳妇的光棍汉、二茬子才收拾甘肃、四川、河南逃荒来的女人。怎么家里也给他收拾了一个甘肃女人?他又恼又气又恨,刮旋风似的转身冲出了窑。

“我不要!我不要!”解放在院子扯着嗓子跺着脚乱叫。

满仓老汉从墙根下站起身,拔出嘴里的烟锅,脸上不见了喜色,惊恐地望着儿子,弄不明白又出了啥事。解放奔到父亲跟前,瞪着眼睛凶声凶气地喊:“是谁把他引到家里来的?我不要!我不要!”

老汉口张了几张,却没言传出声。在儿子面前他总觉得有些理亏,对不住儿子,显得十分窝囊。

彩英闻声从灶房出来。

“你喊叫啥哩?给咱大撒啥歪!”彩英的脸上不见了往日平和亲切的笑容,厉声训斥兄弟:“你知道咱大咱妈为你的婚事受了多大的作难?你想娶城里的女子办得到么?你不是三岁娃娃了,这么不懂事!”

解放蔫了,梗着脖子对着墙,嘴里还嘟哝着什么,却听不见字语来。

“咱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白,办这事也是实在没法子。咱大咱妈年纪大了,怕把你给耽搁了……你还给咱大撒歪,真格是的!”彩英撩起围裙抹了一把眼睛。

满仓老汉用暴满青筋的大手抚着儿子的后背,喃喃地说:“不怨娃不怨娃,都怨我……怨我不好,连累了我娃……”两颗浑浊的老泪滚出了深眼窝。

“大,甭说了,我答应你。”解放的声音有些呜咽。

“委屈我娃了……”满仓老汉用手背拭去面颊的泪珠。

老汉原打算办一桌酒席请亲戚朋友来吃喝一顿,给儿子体体面面举行个婚礼,看了刚才的情景,跟老伴女儿商量了一下,决定今夜晚就给儿子圆房。一切从简吧,他如今的处境亲戚朋友也不会笑话的。好事尽早,免得夜长梦多。

老汉抬腿要出门,彩英问父亲干啥去。老汉说买盒鞭炮。彩英说,算了吧。老汉说再咋地也得放盒鞭炮,不说添喜气,权当驱驱晦气。彩英妈说那就赶紧吧。

鞭炮买回来了,老汉在家门口点燃,却响得有一下没一下。彩英妈埋怨老汉买的啥炮,不如不放,这么个事都办不好。彩英说,炮是受了潮,怨不得我大。

夜幕拉开,解放戳在院子发呆。梁家原本是三合头院子,前厅房左厢房右厨房,上首是三孔片石砌的窑洞。土改时厅房和厢房被当作浮财拆了分给了贫下中农,只留下了厨房和窑洞。因此院子空荡荡的,很是寂寥。彩英过来说兄弟:“戳在这达干啥,还不进窑去。”

解放不吭声。

“你呀这么让人不省心。”彩英把解放推进了东边的窑洞。

没有大红蜡烛,一盏墨水瓶做的油灯摇曳着豆大的光焰,窑里一片昏黄,影影绰绰。芳芸面无血色,勾着头坐在炕沿上,双手拧着发辫梢。解放站在脚地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副木呆呆的神情。

窑里的空气很沉闷,谁也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梁大婶在窗外说:“解放,跟芳芸早点睡吧,明早你还要出工哩。”那弦外之音窑里两人都听得出来。

这时辰解放早已想明白了。俗语说:慌不择路,饥不择食,贫不择妻。自己眼下的境况要多潦倒有多潦倒,一个富农分子,不,漏划地主的狗崽子还弹嫌啥哩!有个女人做媳妇就不错了。他长叹一声,一口吹灭了油灯。

芳芸一惊,抬起头来。青幽幽的月光从窗口流淌进来,给她的脸上涂抹了一层橘红的色彩,别有一番韵味。她似一朵雾中的小花,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引人心动。解放一阵发呆,心潮澎湃起来,一股原始的欲望在心头蠢蠢欲动,青春的热血在周身涌动沸腾。他冲动地走过去,神情异常。姑娘惊叫一声,背靠住窑壁,似乎要把她那瘦弱的身躯缩进窑壁去。

解放扑过去笨手笨脚地把她放倒在炕上,又去解她的衣裤。她双手蒙住脸啜泣起来。上衣解开了,解放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胸脯,一双乳房只有鸡蛋大小,却很结实。他刚想把那对“鸡蛋”握在手中,姑娘猛地一把推开他,翻身而起缩在炕角,惊恐之极,似乎他是个吃人的野兽。他十分恼怒,刚想用暴力征服她,她却跪倒在他面前,失声痛哭:“大哥,饶了我吧……我……不愿意……”

如同一记耳光抽在解放的脸上,他呆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女子。好半晌他发昏的脑袋才清醒过来,面孔火辣辣地发烧,羞愧交加,穿上衣服跳下炕,一头撞出窑门外。

父母和姐姐都站在院子的黑暗处,喊叫他,他理也不理。父亲张开双臂拦他,他一掌就把父亲推了个趔趄,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

一勾残月挂上树梢,月光惨淡清冷,稀疏的几颗星星眨巴着眼,似乎在犯困。玉米地里一片秋虫的唧唧声,唱着只有它们能听懂的歌曲。

梁解放坐在田埂上大口吸着烟(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交裆下乱七八糟地躺着一堆烟头。露水从他的头发上滚落下来,在脸颊上跟泪水交混在一起肆意流淌……

在县中上高中时他是学校的高材生,班上的学习委员,相貌也出类拔萃,很得女生们的青睐,是许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给他写求爱信的女生不下一个班,特别是他同桌的女生吴亚莉对他更是痴情如火,若不是班主任出面干涉,他们也许会把生米做成熟饭。班主任完全出于一片好心,教导他树雄心立大志快刀斩断情丝,努力学习争取考上大学。他也想到书中自有颜如玉,只要读好书何愁找不下个佳偶。他不敢吹牛能考上北大清华,可自信省城的高等学府一定能有他的一张书桌。他反复做着一个美梦:英俊潇洒的大学生梁解放,携着一位美丽绝伦同样是大学生的姑娘,昂着头挺着胸,分花拂柳,漫步海滩。海水在身边欢腾,海鸥在蓝天飞翔,他们相向而立手执着手,共叙心曲……谁知晴天响起一声惊雷,闹起了“文化大革命”,他的美梦化为泡影。

最初,他和同学们一样热血沸腾,一起造反贴大字报批斗老师。后来嫌校园太小不够他们闹腾,又杀向社会揪斗“走资派”,再后又进行“革命大串联”,第一个目标就是首都北京。不知是谁的规定,去北京大串联“红五类”出身人人都可去,“黑五类”出身却不能去(所谓黑五类即地富反坏右)。想来也是,革命队伍必须纯洁又纯洁,伟大首都北京是“红太阳”升起的地方,岂容半点黑点玷污!他是“黑五类”的狗崽子,臂上缠不上“红卫兵”袖章,没有资格去北京接受“红司令”的检阅和接见。

一闷棍打得他眼前乌黑,目瞪口呆。他原以为自己是最最革命的造反战士,在造反行动中表现得十分坚定积极,揪斗走资派、剃阴阳头、挂黑牌子、戴高帽子、坐“喷气式”……样样事冲在最前头。没想到忠诚和热情无法改变他的富农家庭出身。他刚一来到这个世上就被打入了另册,顶好也只能算是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他一下子从狂热的顶峰跌落到万丈深渊。他颓唐了,低下了高昂的头,走道都避着人。

后来,他卷起铺盖回家务农。那天他扛着铺盖卷踽踽独行,距村子还有两里地之遥,就听见架在村口大槐树上的高音喇叭在唱语录歌: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造反有理!声似雷鸣,震耳欲聋。

走到村口他呆住了。父亲梁满仓头戴一顶纸糊的高帽子,脖项挂着架子车厢板,厢板上贴着一张白纸,歪歪斜斜写着“牛鬼蛇神”四个大字,还用红笔打了叉。父亲耍猴似的手提一面小锣,边走边敲边唱:“我是牛鬼蛇神走资派,破坏革命坏坏坏,被革命群众揪出来……”声如哭泣,身后跟着一伙鼻涕娃娃嬉笑着看西洋景,还用土坷垃扔他。

他惊出一身冷汗,惶恐地不敢进村。他躲在村外一个土崖下失声痛哭,直到夕阳落窝,才做贼似的溜回家。谁知道门框上贴着一副白纸对联:上联:庙小妖风大;下联:池浅王八多;横批:牛鬼蛇神窝。他也曾手书过这副对联,贴在了一位老师的宿舍门口。不过家门口这副对联的书法远不如他写的那副。此时他毫无兴趣批评书者的书法,两手抓上去撕下了对联,身子却顺着门扇软溜下来……

夜静更深,他不能成眠。他恨老天不公,让他出生在了富农家庭。父亲这个“富农分子”以前到底做过什么恶,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一切与他何干?为什么要株连上他?他也曾暗地里仔细观察过父亲,怎么看父亲都不像是黄世仁、南霸天之流,母亲跟“地主婆”的形象更是天壤之别。可这些话他又能对谁去说?他只能把怨言和委屈埋藏在心底,夹起尾巴做人,像头牛似的干活,从不多说一句话。他不企求得到别人的友爱和同情,只希望能平等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后来,大队小学缺一名教师,他的启蒙老师——现任校长力荐他来任教,都试用了一个多月,各方都很满意。没想到半路上杀出程咬金,公社革委会的一位副主任让他的小姨子顶了这个缺。他被淘汰出局。离开学校时,校长把他送出校门歉疚地说:“屁股多茅坑少,人家的屁股不光比你大还比你白,没办法,只能委屈你了。”他嘴里说没啥没啥,心里死的念头都有了。那小姨子有个绰号叫“老怪”,她在一次学习会上读报,把“革命圣地”读成了“革命怪地”,因此荣获了“老怪”这个绰号。其实,“老怪”长得很是漂亮,后来被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上了北京一所很有名气的大学。这是后话不提。

至此,他完全明白了,他的希望只能是希望,能否实现根本不取决于他。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到了该成家的年龄。父母和姐姐积极行动起来,四处求婆婆告奶奶托人给他提亲说媳妇。他没有拒绝,昔日的理想早已化为泡影,他不再对命运抱有幻想,也不能不面对现实。再者,他的身体已完全发育成熟,一股原始的欲望时常在青春的躯体里骚动,他渴望拥有一个女人,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柔之乡。

谁知几年下来,提了不少亲,约会相亲多次,丑的俊的胖的瘦的都拒绝了他——准确地说,都拒绝跷他家的“富农”门槛。

他,梁解放,堂堂的七尺男儿,要模样有模样,要文化有文化,却找不下一个老婆,真是羞煞人了!他也时常在肚里默念: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何患无妻。聊以自慰,却每每禁不住落下心酸的泪水。今夜晚没想到一个“外路客”竟然也嫌弃他拒绝他,真是奇耻大辱啊!

……

一包烟变成了灰烬,解放抹了一把已经干涸在面颊上的泪痕,站起了身。残月已升上头顶,星星眨巴着眼发困,夜深了。一只夜行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从头顶飞过,令人毛骨悚然。他不寒而栗,双臂抱住了肩膀,脊背沁出了冷汗,越发感到寒冷。今夜去何处安眠?家,他是不想回了,可不能在这地方呆一夜吧。

他想到了四狼。

四狼的家住在后沟,是牛尾沟大队第二生产队。在牛尾沟大队四狼只是个阿猫阿狗式的人物,却是解放的挚友。四狼的大号叫朱建国,一个十分体面的名字,却叫不出去,一村的人都叫他的乳名。他入学时,父亲朱二老汉领着他去报名,登记注册的老师问他叫啥名,朱二老汉代儿子回答:“四狼。”

老师笑道:“怎么给孩子起了这么个名?”

四狼梗着脖子答道:“我大哥叫大狼,二哥叫二狼,三哥叫三狼,我不叫四狼叫啥?”惹得周围人哈哈大笑。朱二老汉红了脸面,讷讷地说:“咱是个粗人,给娃起不出个啥好名,小时候他们吃饭像狼崽子,就大狼二狼三狼四狼地叫他们。今儿送娃来念书,就是叫他将来甭跟我一样当睁眼瞎。老师,你给娃起个学名吧。”

老师思忖一下,说:“那就叫建国吧。”

朱二老汉喜笑颜开:“建国,朱建国,好名!好名!”可这个学名除了老师点名时叫一声,再没人叫,就连朱二老汉也不曾叫过。

老师随后又问:“啥农?”

四狼说:“我家没笼,蒸馍借我二婶家的笼。”

这个故事流传得很广,为阿狗阿猫的四狼赢得了很大的名声。

解放和四狼从一年级起就坐一条板凳趴一张课桌,直到初中毕业。他俩,还有一个叫何有水的,他们三个臭味相投形影不离。班主任说他们三个红萝卜不零卖,一个感冒其他两个就发高烧。尽管四狼和何有水都出身于地地道道的贫农家庭,却从没嫌弃过欺负过富农出身的梁解放。上初二那年夏天的一个中午,上体育课,天太热,体育老师不知哪儿去了,同学们躲在树荫下谝闲传。解放口渴,约四狼去偷西瓜。本来他们还要叫上何有水,不知为啥何有水那天没来学校。距学校不远处有一片瓜田,他俩溜出了操场,钻进玉米地爬进了瓜田。他们没料到瓜田有一条黄狗,闪电似的朝他们扑来,吓得他俩瓜都没摸着撒腿就跑,幸亏那条黄狗没追来,可务瓜的老汉却找到了学校。校长便要追查偷瓜人,自然查到了他们班,却查不出是谁。班主任大怒,说是查不出个水落石出就不放学。解放的脸都吓黄了,浑身直冒冷汗。就在这万分危急之时,四狼站起了身,说:“不用查了,偷瓜的是我。”

班主任问:“就你一个?”

四狼答:“就我一个。”

班主任目光如炬,盯着四狼的眼睛问:“务瓜老汉说是两个人?”

四狼镇定地回答:“就我一个。务瓜老汉上了年纪,眼神不好,看花了眼。”

后来,校长在全校大会上点名批评了四狼,并给了一个警告处分。放学后,解放来到四狼家,哭着说:“今儿你救了我,我不知咋谢你才好……”

四狼哈哈一笑:“咱俩谁跟谁,还说这话。我是贫农的后人,革命事业的接班人,红得跟红萝卜一样,球事都没有。”

解放破涕为笑。

自此,他俩的友谊更上一层楼。一次,俩人闲聊,说到未来都十分激 动,手执手如陈胜当年佣耕那样,同声说道:“苟富贵,勿相忘。”

初中毕业后俩人都考上了高中。不幸的是四狼的母亲病故,他大哥已娶妻生子,过自个的小日子去了;二哥到了成家的年龄却说不下媳妇,心一横给人当了上门女婿;三哥打小过继给了一位远房叔父。他家里一贫如洗,父亲年迈力衰又多病,再也无力供他继续读书。他一咬牙,辍学回家务农。他们的友谊却没因此中断,两人常来常往,依然是最要好的朋友。只是近些年来解放自觉低人一等,很少再去四狼的家。今夜处在危难之时,他立刻就想到了好友。

这些年四狼并没有“苟富贵”,用“一贫如洗”形容他的家境不算过分。他的家没有瓦舍,靠崖一排溜挖了几孔窑,是真真正正的穴居。他大哥分居出去了,二哥做了上门女婿,三哥过继给了别人,父亲朱二老汉去年病故,窑洞都闲置着,一孔窑是灶房,一孔窑堆放杂物,一孔窑是四狼的卧室。没有院墙,围上玉米秆算是院墙,即使不用玉米秆围贼也不会光顾的。解放对这个家很熟悉,径直朝四狼住的东窑走去。

窑里黑灯瞎火的,显然四狼已经睡了。他敲了一下门,叫道:“四狼!四狼!”

“谁个?”四狼很不高兴的声音。

“是我,解放。”

窑里亮起了灯光,随后四狼穿着裤衩披着衣服拉开了窑门,只见解放一脸沮丧地站在窑门口。他一惊,忙问:“解放,出了啥事?”

“没出啥事。”

“没出啥事?”四狼满脸狐疑,一阵夜风袭来直往他怀里钻,他不胜冷风的侵袭,身子往窑里缩。“外边黑马日老鼠的,快进来。”

解放笑了一下。四狼的嘴里永远是乡土文化,譬如现在,他把“伸手不见五指”就说成“黑马日老鼠”,不由解放不笑。

解放跷进窑门,不由一怔。炕上的被窝有个女人,光着膀子坐着,见他进来,女人一脸的羞红慌乱,急忙抓件衣服披在身上,又把被子往紧地裹裹,似乎他这个不速之客不怀好意。

解放红了脸,想退出去,四狼却闭上了窑门,对女人笑笑:“怕啥,不是外人。”说着圪蹴在炕沿上,从炕头翻出一本红皮书,撕下一张,折个折子,舌头一舔,撕成长条,又翻出一个塑料包打开,捏出一撮烟末匀匀地撒在纸条上,十分娴熟地卷成一个喇叭烟,递给解放:“到底有啥事找我?”

解放不能说借宿了,随口说道:“心里瞀乱,想跟你谝谝。”接住烟对着油灯吸着,坐在脚地的小马扎上,心里在猜测炕上的女人是谁。

四狼又给自己卷了个大喇叭,边抽边说:“听说你大今儿到王大 那 达给你引了个媳妇?”

解放点了一下头。

解放心里释然,“哦”了一声,随即明白四狼的“提提意见”是让他评论银花的俊丑,一时不知说啥才好。

四狼说:“你那个她比她模样强吧?”

“你咋不跟我说一声?”解放说。

这家伙说这事就像说一笔合算的买卖,全不避讳炕上的女人。九年的学校教育虽然使他不再是睁眼瞎,却丝毫没有改变他粗野豪爽的秉性和农民意识。

炕上的女人已经没了刚才的羞怯,笑骂了四狼一句。看情景她对四狼是满意的。她脸色红润,模样说不上俊,但绝对不丑,身体丰满,露出的胳膊丰圆结实,笑时一对丰乳突突乱颤。

四狼问:“你的那个她咋样?”

解放垂下头,大口抽烟。

四狼忽然想到了啥,问:“今晚夕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你咋跑出来了?”

解放长叹了口气,无语。

四狼一怔:“咋地你看不上她?解放,听我劝,甭弹嫌了。不是我揭你的短,如今你万事不如人,不敢心高。说句丑话,女人不管胖的瘦的高的矮的丑的俊的,灯一吹搂在怀里还不是一样的。”

解放甩掉烟头,一脚踩灭,愤然地说:“不是我弹嫌人家,是人家嫌弃我哩。”

四狼大为惊讶:“她嫌弃你?银花,你说说,解放这模样打上灯笼上哪达去找?这才是怪事哩。”

银花看着解放,目光温柔,饱含着同情。

“她是仙女下凡还是皇上的公主?”四狼很是为解放抱不平。

解放往地上啐了一口:“球,跟不上你媳妇个角角,黄皮瘦肉的。”

“那她还敢嫌弃你!”四狼又卷了个喇叭烟递给解放。解放大口吸着,烟雾把昏黄的灯光弥漫得虚无缥缈。

沉默片刻,四狼给好友出主意:“解放,你听我说,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你回去把她美美收拾一顿,看她还敢胡拧跐不!给你说实在话,银花头天晚夕也胡拧跐不顺从我。我把她压倒在炕上,抡圆鞋底打到哪达是哪达。后来把她衣裳脱精了就压了上去……她还胡拧跐不肯顺从,我就骂,你当老子是弄你哩,老子是弄老子六百块钱哩!有了头一回,就有二回三回四回……现在她还不是顺顺的乖乖的。有时我晚上困了不去寻她,她倒寻着给我骚情哩。银花,你说是不?”说着哈哈大笑。

“不要脸,这话也说给人听?”银花红着脸笑骂一句,埋下了头,看样子她很幸福很满足。

四狼笑道:“解放跟我是亲密战友哩,咱的经验对谁保密也不能对他保密。”

解放苦笑一下。他对好友的经验不以为然,强扭下的瓜能甜么?

解放和银花也被逗笑了。

笑了一阵,四狼在炕边按灭烟头,说:“解放,不是我撵你,回屋去吧。跑出来咋弄哩?躲了今晚明晚咋办?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回去照我的法子办,我就不信你一个七尺汉子制服不了一个女人。”

解放苦笑一声,踩灭烟头站起了身,他没有理由再留在这个窑洞。

四狼跳下炕,说了声:“闲了再来谝。”要送他出窑。

解放走到门口,炕上的女人突然叫了一声:“解放!”他一惊,回过头来。四狼也莫名其妙地看着媳妇。只见银花坐直了身子看着解放,半晌,说:“你下手轻些……她顺从了就再别打了……”眼里竟泪花花的。

解放慌乱地点了一下头,急转身出了窑洞,匆匆地走了。

残月已经落了,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星星在眨巴着眼睛,悄悄地俯视着大地。解放孤立在旷野之中,痴痴发呆。一阵夜风袭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茫然四顾,天地混沌一片辨不出路径,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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