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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命救贵人,官场第一桶金

时间:2024-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同时,不出所料,他的名声果然遭到了摧毁性的打击。主事官吏这回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他的要求。当然,比起那些谪戍的苦命人,我又算好多了,尤其是那七八个因为想救出子公而被判谪戍的人。太行山陡峭无比,仅有八条道横绝其中,井陉是其中的一条。一时间狭窄的通道上,来来往往都是穿着红色公服的县吏和穿着白色麻衣的百姓。左冯翊是中二千石的高官,他一个小小的三百石县长,自然

子公如愿地放了出来,可是我不能再见到他了,只是从阿舅王翁季那里听说他得到了该得的赏钱。同时,不出所料,他的名声果然遭到了摧毁性的打击。之后他去了一趟昌邑县,想用得到的那笔赏钱贿赂太守丞,让太守丞设法把他作为山阳郡推举的郡秀才,送到长安待诏公车,可是太守丞这回严词拒绝了他,据说不敢冒这个险。作为一个靠着告发亲生母亲苟且逃生的人,子公已经名声在外,怎么也不符合秀才的标准。以他的品行,这辈子是别想走“察举”这条仕宦之路了。他只能打别的主意。

但是子公的好运来了。不久朝廷的新诏书到达,要求郡国举荐人入太学,如果想要去京城拜师学习经术的,也可以趁着年底,跟从上计吏一起去。据说他马上去县廷报名,要求响应这道诏书。主事官吏这回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他的要求。

子公的母亲李中夫则要被押往长安,结局是什么可想而知。在她被系捕的那天,我偷偷去给她送别。我看见她花白的头发凌乱,盘腿坐在木质的囚车里,神情倒是很安详。很多人围着囚车观看。那时子公还在狱中,只有陈黑攀住她的囚车号啕大哭,县吏们费了好大劲才把陈黑的手掰开。李中夫在人群中看见我,微微对我点了点头,还笑了一下,神情非常淡然。我暗暗叹了口气,退出了人群。

最倒霉的是那群帮助子公越狱的人,他们都被判决谪戍敦煌郡鱼泽障,以弛刑徒的身份担任戍卫亭障的任务。

他们被押解上路的那天,也是我出发的日子。我夫君和公公要去长安的左冯翊(1)任职,这是临时得到的征书,之前准备调他去当豫章太守,但因为捕到了李中夫,被朝廷破格超拔为左冯翊,秩级为中二千石。瑕丘县的左尉负责押送戍卒,我公公一家既然要去长安,正好随着这帮戍卒一起走。每年征发戍边的县民上路都有一些仪式,很多人都哭哭啼啼的,一路喧阗。往年我倒没在意,今年心里挺酸楚的。因为实际上我也是像他们一样,要远离父母,去遥远的关中了。

分别的时候,我和母亲抱头痛哭,我哭得撕心裂肺,母亲也是。她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走了她就很孤单了。虽然我还有一个弟弟,但那是父亲的小妻生的,和她也亲热不起来。父亲看来也有些伤感,闷声不响,我本来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看见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恨不起来了。也许他真是为我好吧,他究竟是我父亲,有什么必要害我呢?

人群出发了,我透过黑色的车帘,望着那些走得东倒西歪的戍卒们,谪戍的弛刑徒和普通征发的戍卒待遇是不一样的。普通征发的戍卒只戍边一年,而这些谪戍的人则没有这么好命运,他们也许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边境,娶妻生子,直到老死。

长安路途漫漫,一路上数不尽的颠簸,我的妊娠反应很厉害,经常在车里是颠一路吐一路。我的阿姑,也就是夫君的母亲倒是挺欢喜的。虽然她是长辈,却一点儿也没有寻常阿姑对待儿媳妇那种威严的态度,她总是温煦地抚慰我,这让我一度产生了羞愧的念头。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子公的,可他们完全不知道。之前我心里从没有自责的念头,因为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错。但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至少他们王家是无辜的,有罪的是我父亲。只是我现在必须牢牢保住这个秘密,以王翁季现在的官职,要是知道真相,捏死我父亲像捏死一只蚂蚁。我平时一挨枕头就能睡着,而现在这种需要保守秘密的极度愿望反而让我夜夜失眠。我们沿路一直都在官方的传舍和邮亭过夜,为的是能让我得到充分的休息。可我就是睡不着。我希望他们对我坏一点儿,那么我就能睡得心安理得。

当然,比起那些谪戍的苦命人,我又算好多了,尤其是那七八个因为想救出子公而被判谪戍的人。说起来,我和他们都是子公的牺牲品。有时这真让我惊讶,为什么子公会有这么大的魅力,我和这些人都会为了他而甘愿做出牺牲?我后悔了吗?可能有一点儿,但终究不是很确定。他们却毫不改悔。有一天,我们的队伍将要通过太行山的鸟道——井陉,我顺便和他们做了简短的交谈。

那是在井陉口的石邑县,我们中途休息,那些弛刑徒也在树下吃着干粮,因为究竟是乡邻,我上去搭讪道:“你们这些孩子,真不懂事,竟敢去劫狱,现在后悔了罢?”

“后悔什么,做人就得这么做,重然诺,讲义气,否则还不如死了。”其中一个张开他的大嘴,咬了一口干粮,含糊不清地说。

“子公对我们好,我们就要对他好,这个道理不用讲了。”另一个说。

我感觉自己有一种没有爱错人的感觉,心里热乎乎的。“那现在他靠着告发母亲,不但出狱,还得了赏钱,只有你们反倒被流放,不觉得冤吗?”

他们嬉笑道:“不冤。子公那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他做的每件事都有理由。”

真是盲目崇拜,我无话可说了,只能看着蓝天发呆,心里不断闪过子公的影子。直到夫君叫醒我,才上车进入井陉峡谷。

太行山陡峭无比,仅有八条道横绝其中,井陉是其中的一条。我以前只在邮人的嘴里听过它的险绝,待到亲眼见到,才知道所闻不虚。

正是清晨时分,道两边的野草上还全是露珠,我们的马车缓缓驶入井陉,就像发生了日食那样,光线陡然暗了下来。举头仰望,蓝天照样明媚,然而只有细细的一线。两边则绝壁耸立,连壁虎也休想爬得上去。在我们的右边有一条河流,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水极清澈。河水蜿蜒到哪,小径就延伸到哪。越往里走,小径越狭窄,让我感觉惊心动魄。

阿姑和我同车,絮絮叨叨地对我说:“这条路我倒是走过两回了,八年前,也就是神爵三年,你阿舅以东郡太守功曹史补三辅云阳县丞,和原来的东郡太守韩延寿府君一起入关,喜气洋洋的。韩府君当时刚升任左冯翊,没过两年就因罪弃市,你阿舅作为韩延寿的旧属受到牵连,重新贬为东海郡功曹史,几年之后才升为瑕丘县长。这次升为左冯翊,真是想都没想到。他们说你有旺夫命,真是上天佑护我王家……”

她絮絮叨叨,我不能不理,只能面带笑颜听,脸都酸了,她也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直到驭者把马车停住。

“为什么停了?”她终于放过了我,把车帘一掀。

驭者说:“启禀太夫人,前面山壁坍塌,阻住了道路。我们又正巧走到井陉最狭窄的地段了,恐怕道路修治得花几天的工夫。”

井陉最狭窄的地方本来就仅容得两辆车并排通过,我看见前面车队喧嚷,人来人往,鸟道上满是沙砾。但是没看见有坍塌的痕迹。

驭者解释道:“道路坍塌已经有好多天,前几天路过的车马都被堵塞在此。”

很显然,在我们的前面停着好些车马,看不到最前面。还好他们都是稀稀疏疏的,没有挤得很厉害。否则在这一线天空的绝壁下,我会感到窒息。

关口那边上艾县的县长征发了不少百姓,正加紧抢修这条通道。一时间狭窄的通道上,来来往往都是穿着红色公服的县吏和穿着白色麻衣的百姓。

我看见一个戴着两梁冠,穿着黑色公服的中年人急匆匆地朝我们的车小跑而来,他腰间所挂的铜印和绶带的颜色让我一下就猜到了他的身份,他是个三百石的小县县长。

阿舅的随从径直领着他朝阿舅的坐车而去,显然那随从对他说了什么,因此他要来拜见即将上任的左冯翊。左冯翊是中二千石的高官,他一个小小的三百石县长,自然对阿舅要多加逢迎了。

他从自己的随从手里接过一块竹板,躬身递给阿舅,大概是他的名刺。阿舅接过,用眼睛扫了一眼,又递给自己的随从。接着,两个人就站在车前,煞有介事地寒暄。不一会儿,我看见那县长又对随从指手画脚吩咐着什么,几个县吏立即从远处跑过来,对我们的驭者说:“奉廷君的命令,请各位到附近的井研亭舍歇息。”

说着他们牵着我们的驾马往回走,走了数百步,有一条岔道,这大概是井陉中间唯一一个可以回环转折的地方了。岔道舒缓地向山坡上透迤延伸,山坡的不高处碧绿的杨树郁郁葱葱,树叶在山风中哗啦哗啦的,声音像碎花组成的海洋,潮起潮落,永无休止。我隐约看见十几间屋子掩映在那绿树之间,最大的一棵杨树上钉着一块长条形的木牌,上面用隶书写着三个大字:井研亭。

见我们来了,亭长欢天喜地,点头哈腰。上艾县长又陪着阿舅寒暄了一阵,才匆匆离开,临走时他保证道:“下吏一定会在两天内把道路疏通,请府君放心。有什么困难缺乏,尽管派人吩咐下吏,下吏这几天都会在坍塌处督工,催促百姓加快劳作速度。”

亭长给我们忙碌地安排歇宿地方。等安顿下来,我开始有兴致好好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个亭规模不小,房舍数量是外面一般乡亭的两倍,大概因为它处于井陉谷的中段,位置比较重要吧。亭舍的两侧都有望楼,据说可以下瞰峡谷里人马的行动,我很想上去看看,可惜这个要求不好意思提出。只好静静地坐在楼上,无聊地听风的吟啸,脑子里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想些什么。

临近晡时(2)的时分,县长突然又出现了,原来这回又是陪同一位贵客。我的眼神不错,远远看见那位贵客的衣饰和印绶,就知道应该是一位列侯。虽然我没有见过列侯,但从小听父亲描述什么级别的官吏应该是什么装束,对这些也算是熟得很了。

果然,县长对阿舅介绍道:“府君,这位是富平侯张公,前车骑将军的哲嗣。”

阿舅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一位列侯,赶忙下拜道:“幸甚幸甚,下走是即将上任的守左冯翊王翁季,谨谒见张侯,敢问张侯无恙。”

我们堂上的人也赶忙下拜行礼,见到列侯要下拜,是大汉的规矩,否则就是轻辱朝廷官爵,这点我们来长安时已经受过多次教导。

张侯客气地扶起阿舅,道:“王府君请起,不用多礼。我不过靠先人的勤劳和皇帝陛下念及旧恩才袭了一个爵位,比起府君积功次当上中二千石,那是惭愧得多了,快快请起。我岂敢受府君如此大礼。”

我不知道前车骑将军是谁,这位张侯又叫什么名字,于是悄悄问我的夫君,他张开大嘴轻轻地说:“前车,骑将军,张安世,被封,为富平侯。这位张侯,就是他的哲嗣,名讳,我也,不知道。”

张安世,这名字我倒如雷贯耳。原来他的后嗣就长这模样。他的脸圆圆的,头发虽然束在进贤冠里,透过黑纱的冠孔,仍看见头发呈露一副稀稀疏疏的惨淡。尤为有趣的是,他的下巴也是光溜溜的,几乎没什么胡须,唇间的皱纹则四通八达,使他看上去像个老妪。

县长在恭敬地表示问候之后,再一次离开了亭舍。他刚才还带来了十来只鸡,两笼鸡蛋,两三片咸肉,嘱咐亭长要对我们好生款待。另外,好像为了避什么嫌疑,又声称这些款待的食物都是严格按照朝廷律令的要求来的,绝没有任何贿赂的嫌疑。

我们这些女性宅眷拜见过张侯后,都一起退入后堂的厢房,只留下阿舅和夫君在堂上侍候张侯。他们在堂上愉快地交谈,我们在厢房里坐着,感觉天色越发黯淡了,不知不觉,时间大概已经过了晡时,我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好在这时婢女进来禀告,说堂上已经将饭食准备好了,请我们上堂进食。

张侯请亭长一起进食,这位列侯真的很平易近人。以前我老听说长安的贵胄列侯们都很盛气凌人,骄横不法,现在看来并不可靠。

见张侯发话,阿舅也热情地附和:“一起吃罢,不要客气。”

饭菜都是亭长等人弄的,现在却搞得他自己像个客人,我感觉人世间真的太多不平。

亭长受宠若惊,说话都颤抖了:“既然,既然明侯和明府都,都命令下吏侍食,下吏,下吏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阿舅捻捻他的胡须,面带微笑,很为自己的施惠感到快乐。但他侧头看了张侯一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又把手放下了。

我差点笑出声来,也偷偷看了一眼张侯,阿舅大概是意识到张侯没有胡须可捻,自己在他面前捻须有点骄傲吧。

阿舅好像要掩饰这个尴尬,没话找话,问亭长道:“亭长君是哪里人,敢问姓名。”他的语气仍然保持着平静,不愧是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老手。

亭长伏地施礼道:“岂敢,下吏贱姓王,名利汉,府君就叫我利汉好了。”

阿舅大为喜悦:“你也姓王,看来五百年前还是同宗了。利汉也是个好名字,大有利我汉朝。”他又侧头看了一眼张侯,继续道:“夫忠心利国者,必反利其身,精诚之至也。《诗》不云乎:无言不仇,无德不报。你好好谨勉做事,将来一定会大有长进的。”

我有点烦阿舅了,他听说长安的公卿都以儒术起家,也东施效颦,天天嘴里引经据典,以为这样就能位至公卿,但我看子公的经术比他强很多,又有什么用,差点连自己的脑袋也没保住。当官是要命好的,也许他命还不错,现在都升到左冯翊了,将来位至九卿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是,你对一个小小的亭长也文绉绉地之乎者也,未免有点小题大做。

王利汉倒喜笑颜开:“多谢府君夸奖,下吏也希望有一天能够有报国的机会啊!”

张侯也笑道:“王府君说得对,只要勤勉做事,一心想着为利国家,国家也不会亏待你的。”

他的话音刚落,我耳畔只听得“嗡”的一声响,王利汉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刚才还笑逐颜开的脸庞立刻凝固了,似乎戴了一个说唱俑的面具。他的两眼睁得大大的,好像在极力回忆一件久远的事情,带着笑容在回忆,接着他长吐了一口气,喷出一口血沫,往前一扑,栽倒在地上。背上一支羽箭的箭杆低徊颤抖,发出米粒般细碎的声音,又宛如一只蜜蜂在急剧振翅。

与此同时,从堂外传来一声大笑:“的确,国家是不会亏待他的,他如愿报国了。”

我们登时目瞪口呆,还没等回过神来,屋外已经呼啦一声拥进了大批青壮男子,他们个个头上裹着青色的头巾,手里或执刀,或执戟,或执盾,或执钩,背上都背着弓弩。为首的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绾着硕大的发髻,下半边脸上短须横七竖八,此起彼伏。手上则挽着弓箭,很显然,刚才亭长王利汉背上所中的致命一箭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阿舅下意识地喊叫道:“来人,快保护张侯!有贼盗,有贼盗!”

张侯的侍从早就围上来,众星拱月般围住了他,手里环刀出鞘,齐齐前指。也许处于这种刀戟森严的护卫下的缘故,张侯显得比阿舅要镇静点,他尖声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攻击国家亭舍。”

那个挽弓的中年汉子冷笑了几声,露出一口黑中带黄的牙齿,好像被虫蛀过的朽木,零落不堪。它的参差不齐,又让我联想起海底凹凸不平的绿色礁石,随时都可能从里面漂浮出长长的海带。这是一种天天吃糙米的人独有的牙齿,我大概可以猜出这个人的身份了。

“我,太行王赵孟,来向诸位府君、将军借点钱和粮食,乖巧的话,就赶紧照办,饶你们一命,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以西王母的名义保证!”他大声道。

我们面面相觑,面色死灰。果然是群盗。之前听说常山、太原两郡的铁官徒造反,夺取郡武库的兵器,杀死县令,聚保太行山,抢掠过往官吏行人,为首的名叫赵孟,自称太行王。两郡郡守早发兵围剿,声称已经完全剿灭,没想到他们还活蹦乱跳。

我下意识地死死抓住夫君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他疼得吸了一口凉气,道:“阿萦,不害怕,要死,我们,一起死,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这个没有出息的男人。我有点失望,可是我失望什么?谁能对付得了这么多贼盗。子公能吗?

那赵孟听见他的话,朝我看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惊呆的神色,赞道:“这位小夫人好漂亮,啧啧,真是不错,很是不错。我一生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我以西王母的名义保证。”

天哪!这贼盗头目竟然看上了我。这也难怪,我的美貌究竟有目共睹。我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夫君身后躲。

赵孟嘴里还自言自语道;“啧啧,不错……”边把手上的弓往身上背去,边朝我这边走来。

我望着他嘴里的礁石,身子簌簌发抖,又迅疾侧头望了一眼我的夫君,他也面如土色。

还好,赵孟在距我只有两三尺远的地方站住了。这时,我才看清,他的脸像柚子皮一样,疙疙瘩瘩的,散布着细细的星罗棋布的伤疤,可能是在常年的冶铁劳作中烫伤的。他的双手也黑不溜秋,积满了黑色的污垢,那些污垢是如此陈旧,看来已经和他的皮肤相濡以沫,融为了一体。我同时还发现,他左手的手掌少了两根手指,大概因为身体的残缺,让他愈发显得浑身上下充满了暴戾之气。

“小夫人,跟我走罢。你当王后,我当国王,我们南面称孤,可不比跟着这个该死的小吏强一百倍。”他笑嘻嘻地说,黑黄的牙床上下张开,几根混浊的黏液线顿时在上下牙床间摇曳,像蛛丝一样,使两块牙床的分离显得颇为优柔寡断、依依不舍。

我感觉胸臆间一阵翻滚,但是强行忍住,没有吐出来。

他皱了皱眉头:“你如果答应我,我就饶了这堂上所有人的性命,否则全部杀光。我以西王母的名义保证。”

“哇”的一声,我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身后的那些贼盗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好像大风吹刮下的麦田。

“扑通”一声,夫君突然跪了下来,哀求道:“大王,我妻子,正怀着,身孕,求大王,饶了她。我可以,买几个,年轻貌美,的婢女,送给大王,做姬妾……”

他称呼贼盗头领为大王,简直是疯了。就算今天能逃得性命,如果有人向朝廷告他一状,那一定会判处他腰斩,这是毫无疑义的。不过,我倒萌生了一丝感动,毕竟他是为了我,不得已才这样做。

“怀孕了?”赵孟愣了一下,他搓了搓手,显得颇为局促,突然抬腿一脚将我夫君踢倒在地,骂道:“你他妈的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五马分尸,五马分尸,说到做到。我以西王母的名义保证。”

夫君在地下打了个滚,爬起来,迅疾又恢复了标准的跪姿,叩头如捣蒜地说:“大王,我说的,句句,是实。”

赵孟拔出刀,用刀背按在我夫君的背上:“什么句句是实,你说话结结巴巴,显然心里有鬼。说谎的人才会结结巴巴。”

“不——是,不——是,”夫君越发急了,“真的……”

我不能再袖手旁观了,赶忙代他答道:“我夫君平常就是这样说话的,他没有说谎,只是口才欠佳。”

赵孟抬头看着我,脸色和悦了:“真美。很好,既然有美人为你解围,本王就饶你一命。不管她怀孕不怀孕,我都要定了。不管她现在肚里的还是将来肚里的,全都是我太行王的儿子。我会封他们为小王,我以西王母的名义保证。”

他又踢了我夫君一脚;“滚吧,看在我们两人有相同爱好的分上,你可以留下一些钱不交给我,自己去买个婢女做老婆,反正这个女人我要定了。”

夫君顿时瘫在地上,哀声痛哭。阿舅脸色铁青,欲言又止。阿姑则低头哭泣了起来。

张侯突然拱手道:“这位赵君,我可以给你五百金,请你放过这位女子,有五百金,天仙也能买到,何必要人家正怀孕的家眷为妻呢?再说这也是有损阴德的。我是富平侯张勃,你完全可以相信我的话。”

赵孟上下审视了张侯几眼,道:“原来是一位列侯,失敬了。今天运气真不错,捕获了一位列侯。我早说过,跟着我太行王,以后钱花都花不完。”

他身后的同伙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看来当强盗也挺开心的。我想。

张侯的侍卫则个个脸色严峻,露出恐惧的神色。贼盗的人数是他们的数倍,而且都执着长矛和弓弩,他们的害怕不是没有缘由的。

“好了,你有五百金,如果带在身边,那不都是我的吗?如果还在长安,我也没耐心等你去取。”他突然加大了声音,咆哮道,“给我把这个女人带走!不要惊吓了她。”说着他拔出腰间的环首大刀,“快点把你们的钱都交出来,否则,以西王母的名义保证,我要屠亭了。”

两个贼盗立刻跑上来,一边抓住我的一条胳膊就往他们那边拉。

我看见阿舅王翁季身体摇晃了两下,好像站立不稳。阿姑的哭泣声越发壮烈,夫君也茫然失措。张侯则皱紧眉头,一筹莫展。

赵孟将刀背在几案上敲道:“都他妈的不许哭,号丧啊。”

只听尖利的一声,阿姑的哭声虽然措手不及,但到底还是停住了。

赵孟笑了笑:“很好,免得我发火。”他握着刀,来回走了几步,又道:“不瞒诸君说,今天我本来预备将诸君杀个精光的,但是幸而获得这个美人,是件喜事,所以不得不改变主意。只是,我们这行的规矩,刀既然拔出来了,就不能干净地放回去,否则以后再也杀不到人啦。所以,我还得杀一个给它充饥。给你们一刻时间,自己推选一个出来献血罢。如果婆婆妈妈的不选,我就一股脑儿杀个干净。”

堂上的人都面面相觑,没人吱声,显然谁都不愿意死。

赵孟不耐烦了:“那我就杀官最大的罢。”他挥一挥手,“给我把这位列侯请过来,今天我的刀也要尝尝贵种的血了。”他突然像唱歌一样哼道,“大刀大刀真多福,饱饮贵血真舒服。”

阿舅大惊,脱口道:“不能,张侯可万万杀不得,杀不得啊!”

“你如果想换他的话,我也不反对。”赵孟停住了歌唱,斜眼看着他。

阿舅嘴唇煞白,不发一言。

赵孟后面的强盗举起长矛冲上前去,向张侯逼近。张侯身边虽然有十来个侍卫,但手中只有腰刀,眼睁睁地看着长矛伸近,完全丧失了反抗的勇气,每个人手中的刀尖都不由自主地滑向地面。

这时,空气中静得一根草落到地上也能听见。张侯的脸色看似挺平静的,但从他脸上肌肉的收缩情况来看,显然还是有一点儿恐惧。

我很想帮张侯求情,但是看到这帮强盗凶神恶煞的模样,又生怕惹祸上身。人真是一个可鄙的东西,明知道命运相同,却总怀着侥幸,哪怕灾祸延迟得一刻也是好的。

可是我终究忍不住,我对张侯的印象很好,他的官那么大,可是脾气这么好。这样的人显然杀一个就少一个,非常可惜。我于是嗫嚅着对赵孟说:“大——大王,能不能不杀张侯,他是个好人。”

赵孟上下看了我两眼,还是笑眯眯的:“美人,按理说你开了口,我必须给你点儿面子。但是,那就是拿我们的脑袋开玩笑了。”他突然又大发兴致地哼道,“美人美人真美貌,但是脑袋更重要。”接着立刻正色道,“上次我在石邑县抢了一个美女,因为心软,听她的劝告,饶了她情人一命,后来搞得几次出战不利,手指还丢了两个。我们请的建除家(3)说,就是因为上次没血喝,我们的刀不高兴啦,拒绝再帮我们干活啦。最后听从建除家的劝告,杀了那个抢来的美人,才得到禳解。”

我不寒而栗,再也不敢吱声。

张侯身边的侍卫在长矛的进逼下,已经不由自主地退到了墙壁。贼盗用长矛像赶猪一样,把张侯赶到了赵孟跟前。

赵孟看了张侯一眼,自言自语地道:“还缺个砧板。”

大家都默不作声。

“聋了吗?”他突然又吼道,“给老子拿个砧板来,老子数三下,再不拿来,老子又要改变主意啦,要把诸君一股脑儿杀个干净。你们这些畜生,当初在铁官作室是怎么对待我的,我也要让你们尝尝相同的味道!我以西王母的名义保证。”

一个亭卒身体颤抖了一下,赶忙答应了一声:“我去拿。”

很快他抱回了一个圆圆的砧板,放在赵孟面前。

赵孟的神智的确有点不大正常,他这回又恢复了平静,温言对张侯笑道:“请君侯上砧!”

张侯环顾了大家一眼,每个人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他绝望了,双膝一软,无可奈何跪倒在砧板面前。他把脸侧了侧,让头颅安详而平稳地躺在砧板上。

赵孟满意地笑了笑:“很好,君侯死后不要怨我,只怪你的手下全是懦夫。有这帮懦夫,你们汉家的天下也该完蛋了。”

说着,他双手高举环首大刀,深深吸了口气,就往下猛砍。

我吓得闭上了眼睛,突然听到门外大叫一声:“且慢!我愿意代张侯受死!”

赵孟的双手一震,硬生生把刀收回。我们大家都把脑袋移到适合的位置,朝那声音所在处望去。

一个青年男子,穿着干净的灰色短衣,大踏步走进了屋子。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差点要从胸腔里蹦了出来,完全信不过自己的眼睛。

因为,那个人竟然是我曾经日思夜想,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忘怀的——子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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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左冯翊:汉代官名,也为行政区名。汉代把京兆尹、右冯翊、左扶风称为三辅,即把京师附近地区归三个地方官分别管理。

(2) 晡时:古人把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晡时,在下午三点正至下午五点正。

(3) 建除家:古代以观天象,占卜人事吉凶祸福为职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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