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伍子胥合伙干掉了吴王僚,公子光升级为吴王阖闾,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任命伍子胥为外交部长。让一个“跑过三江六码头”的外国人去管外交事务,用其所长,朝廷里本来倒也没什么议论,但任命文件刚一下发,吴王阖闾又当着全体文臣武将的面,亲口宣布,今后吴国的组织人事、军事经济等重大工作,都由外交部统筹协调,归新任部长伍子胥分管!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什么?怎么回事?这还叫外交部吗?干脆叫国务院得了!
正当大家交头接耳,怪话连篇之时,吴王阖闾坐在上面发了飙:“从现在开始,全国上下,无论当官的还是王亲国戚,不管你官有多大,位有多高,有谁胆敢不听伍子胥的话,就等于不听我的话!一律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全场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声音。
伍子胥开始忙碌了,恨不得把晚上变成白天。既然分管组织人事工作了,就得当一回伯乐,发现并引进人才。
慧眼识珠,一个旷世奇才果然被他发掘出来。发掘的地点是部队医院的伤兵病房。当时,那人正在养伤,伤其实早就好了,无非是赖着不愿出院罢了。他是齐国人,跑到了吴国当兵,在跟楚军打仗时负了伤。事情就这么简单。
伍子胥视察医院时,发现他正懒洋洋地躺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片竹简,用一支快要秃了的毛笔,在上面涂涂抹抹。床边的地上,胡乱堆放着一大堆写过的竹简。
出于好奇,更是出于第六感,伍子胥踱了过去,俯身随意捡起一片竹简,只一瞥,便大吃一惊,上面写着的虽然是片言只语,但分明深藏玄机!
“你懂那么多道理,为什么还赖在这里,不去打仗,不去为国效力?”伍子胥厉声质问道。
“跟你一样,我也是外国人,所以无国可效。”伤兵懒洋洋地说,连头也不抬,但话中却带着芒刺。
听了这话,伍子胥并不计较,更没有判他死刑立即执行,而是和颜悦色地表示,希望他继续为国效劳。
“吴国收留了我们,吴国就是我们的祖国!”伍子胥慷慨陈词,但给人的感觉好像是说给自己的那些随从们听的。
“好吧,就算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已经为国效力过了。”伤兵捋起衣襟,露出肚子和胸口的伤痕,伤痕虽然早已愈合,但看上去又粗又深,可以想象当时他已经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让我再效一回力也无所谓,只怕是下次回不到这里享福了。”伤兵说。
“如果我不是让你去逞匹夫之勇呢?”伍子胥目光炯炯。
“让我当将军?那敢情好!”伤兵一跃而起。
这个伤兵就是孙武,他在竹简上信手涂鸦的,就是流芳百世的《孙子兵法》。直到今天,美国的西点军校还在用它做教材。
听说伍子胥要提拔一个默默无闻的伤兵当将军,吴王阖闾犯了踌躇。前些日子,自己任命他当外交部长,还赋予他无边的权力与保障,朝廷上下议论纷纷。对于这个助自己夺回王冠的功臣,他从未丝毫怀疑他的能力。但这件事,他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了?
然而伍子胥是执着的,他一连七次,向吴王举荐了孙武。
“好吧,那就听你的。”吴王阖闾最终拗不过他,但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既然你说此人原创的兵法如此神奇,就让他在本王面前演示一下,待到本王亲眼见识了,你再提拔他当将军,哪怕是当三军主帅,也为时未晚!”
好吧,那就在王宫里,在吴王阖闾的眼皮子底下演示吧。孙武底气十足。
但孙武演示的道具却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他要求吴王阖闾把后宫的佳丽们,包括服侍佳丽们的宫女,全部集中起来,供他指挥。
让女人当士兵?不是开玩笑吧?吴王阖闾一头雾水,心中正在犯难,不料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传进了后宫,一传十,十传百,听说有人要在大王面前演示兵法,还要让自己和姐妹们当一回士兵,佳丽们兴奋极了,觉得挺有趣,很好玩,一致表示拥护。
既然爱妃们都赞同,吴王阖闾也就不再表示异议了。所以当孙武提出把三百名妃子和宫女分成两队,一队代表红军,一队代表蓝军,让那两位最漂亮,也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当队长,进行攻防演习时,吴王阖闾的兴致也被提了起来。好好品味一番美女们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别样风采,顺带再考察一下干部,两全齐美,何乐而不为?
一通忙乎,加上嘻嘻哈哈,抢照镜子,你推我搡,总算穿着打扮起来了。头盔歪戴着,铠甲的下摆长长地拖在地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这些平日里看上去挺好玩的家伙,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好累人啊。
吴王阖闾的目光不知不觉被两位爱妃吸住。嘿,这两个大美人,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虽然站在人堆里,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孙武召集嫔妃习武,究竟是为了什么?
左边那个,黑色的铠甲已经披在身上,但胸口却大敞着,露出里面那一袭抹胸,也许是铠甲太重又束得太紧,那抹胸被挤得皱巴巴的,那道深不可测的乳沟,显得分外诱人……
右边那个,穿了一件犀牛皮做的白色铠甲,下摆特别短,短得几乎遮不住她那滚圆挺翘的美臀……
吴王阖闾心旌摇动,浮想联翩。他哪里知道,自己这两个爱妃似乎是不经意间绽放自己的天生丽质,但事实上,她们是精心准备,刻意打扮的。目的当然只有一个:争宠。
演习场上,红军和蓝军尚未交手,两位美女队长已经“打”了起来。
孙武不动声色。等美女们闹得差不多了,安静下来了,他开始给她们上课,现场讲授演习要领。尽管偶尔还传来一两声嬉笑怒骂,但场上的秩序总的来说是好的,毕竟大王就坐在台上,眼前这个老师又是一脸严肃,旁边还站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外交部长,美女们慢慢收敛起来了。
以鼓为令:一鼓作气,二鼓前进,三鼓摆出阵势。孙武边讲边示范。
看上去并不难,然而轮到美女们表演时,没走出几步,两位队长就笑场了。笑得花枝乱颤。这回倒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感觉对方的姿势真的好搞笑。
看,那个披黑甲的,走着走着,抹胸游离了位置,这下不光是露胸,而且是露点了。那个穿白甲的,端着一根长矛,昂首阔步,腿抬得太高,裙下已然走光。
先是发现了对方的问题,再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两个美人笑得更加起劲,都快笑岔气了。
尽管鼓声震彻云霄,尽管战旗迎风猎猎,但红蓝两军早已群龙无首,乱作一团。这哪像是战场啊,简直是一个游园会!
吴王阖闾苦笑着摇摇头。伍子胥的脸上堆满了尴尬。
孙武走上前去,像一个耐心十足的老师,又把刚才上课的内容复述了一遍,然后从鼓手那里夺过鼓槌,亲自敲起了战鼓。
咚!咚!咚!鼓声阴沉沉的,像是暴雨将至前的闷雷。然而游园会还在继续,两位美女队长玩兴更浓,她们正在互换着装,想让对方的眼睛成为自己的镜子。
“你胸脯太小,穿这个不好看。”
“你腰太粗,这件不适合你。”
军演场变成了试衣间。
鼓声骤停。孙武命令手下去拿两样东西上来。
片刻之后,一群士兵抬了一把锋刃雪亮的铁斧,一块又厚又重的铁砧上来。
又要演什么戏啊?台上台下都在纳闷。
“把两个队长给我押上来!”孙武发布了第一道命令。
两个美女很不情愿地来到老师面前,那些士兵,虽然是执行命令,但也不敢对大王的爱妃动手动脚,连拉扯一下都不敢,只是远远地跟随着,像是保镖。
这时,伍子胥脸上原本的焦虑之色一扫而空,他微笑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场景,仿佛已经猜出了孙武接下去将要做什么。
“斩立决!”孙武发布了今天的第二道,也是最后一道命令。
随着令下,两个膀阔腰圆的刽子手突然闪现,仿佛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一般。
两个美女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之后便是花容失色。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吴王阖闾处惊不变,悠然自得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尽管心中也起了一点微澜,但他相信,这一切都不过是演戏罢了,到了关键时刻,当戏演到高潮的时候,所有一切都会回归平静的。只是自己这两位爱妃受了如此惊吓,晚上在卧榻上的表现是不是会打点折扣?唉,这个伍子胥,找了这么个愣头青,也太过分了……
两声凄厉的惨叫突然刺痛了吴王阖闾耳膜,他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抬眼望去,看到难以置信的一幕:两个刽子手,正拖着自己的两位爱妃往铁砧那边走……
搞什么搞!吴王阖闾猛地站了起来,刚要喝令让伍子胥和孙武来见驾,发觉两人就站在自己身边。
“你们!……”他伸出一根手指,向左向右点着两人的脑门,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听军令,军法论斩!在下已经跟她们说过三遍了!”孙武说。
“对,这个规定,刚才演习前,跟大王您也汇报过的。”伍子胥补充道。
“这个,这个……”吴王阖闾收回刚才快要戳到两人眼皮的手指,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放缓了语调,表示这次能否宽容一下,下不为例。
“唉,离开了这两个爱妃,本王吃饭睡觉都不香了啊!”吴王阖闾叹一口气,尽管是大实话,但这种话领导一般是不会跟下属交流的,把话说到这个分上,吴王阖闾算是放低了姿态,给足了面子,差不多是在求着他们了。
不幸的是,面前这两个外国人是彻头彻尾的一根筋,只讲原则不讲情面。
吴王阖闾心底腾地蹿起一股怒火,然而伍子胥和孙武目光中的坚定,却像磐石一般在烈火中岿然不动。渐渐的,火焰弱了下去,变成了微弱的火星……
人头落地,香消玉殒。
吴王阖闾欲哭无泪。泪水已经化成了炭火,虽然微弱,但恒久不息。好吧,伍子胥!孙武!算你们狠!战斗——胜利,你们面前只剩下这么一条路,唯一的窄路,如果失败,将来你们的人头,一定会成为她们坟上的祭品!
任人唯贤,这是伍子胥的风格。他破格提拔的第二个人也是个外国人,是他的老乡,名叫伯嚭。这个伯嚭,后来在吴王夫差当政时,官至太宰,相当于现在的国务院总理。既然伯嚭是千里马中的佼佼者,那么,毫无疑问,伍子胥就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伯乐。然而世事莫测,因果难料,正是因为相中了这匹千里马,伍子胥最终吞下了自酿的苦果,自造了人生悲惨的结局。这是后话,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跟孙武不同,这个伯嚭,是自己主动投奔过来的。甫一见面,伍子胥就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深深的好感,甚至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个伯嚭,在逃离自己的祖国,来到吴国之前,与伍子胥有着惊人相似的人生际遇。他也有着一个很有名望的爷爷,叫伯州犁,与伍子胥的爷爷伍举差不多是同时代人,曾经官至太宰。他的父亲,也是被奸佞陷害之死的,那个元凶,就是伍子胥梦里经常把他身上的肉一块块咬下来的人:费无忌!
和伍子胥一样,如果没有费无忌,伯嚭现在也早已从父亲手中接过了家族世代传承的接力棒,在宫中听命,凭着自己的才华,一定能够长江后浪推前浪。
他的父亲叫郄宛,当年是楚国的左尹,相当于国务院副总理。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这还在其次,更厉害的是,楚平王对他青睐有加,十分赏识,时不时委以重任。朝中上下都知道,摆在这个人面前的,是光辉灿烂的锦绣前程。
然而,有一个人心中的嫉妒之火在熊熊燃烧,他,就是费无忌。
跟陷害伍子胥之父伍奢时使用的方法不同,那次是诬告,这一次,费无忌选择的是:设局。
一天,上完早朝后,楚平王心情不错,费无忌借机提了一个建议,大王今天中午饭去郄宛家吃吧,听说他们家的厨师手艺不错。
昏君楚平王不光好色,还好吃,是个美食家,一听这话,顿时被吊起了胃口,马上点头应允。
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大王出去吃饭,当然要好好准备一番,费无忌把郄宛请了过来,商量安排具体事项,如主菜是上熊掌呢还是上娃娃鱼?酒是喝红的还是白的?陪酒的美女找什么类型的比较好?乐队演奏的是楚国的民间小调还是周朝的严肃音乐……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差不多所有事情都搞定后,费无忌一把拉过郄宛,俯身在他耳边说:“看在咱哥们的分上,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待会多搞些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反正越多越好,包厢里,后院里,都摆上一些。”
“又不打仗,搞那么多兵器干什么?”郄宛一头雾水。
“这个嘛,哥们,你就不懂了。”费无忌把声音压得更低,还环顾左右,唯恐被别人听见的样子,“告诉你吧,咱们大王最爱这一套了,别人当然不会知道,我还会不清楚?……你这么一布置,我保证,今天大王一定吃得开心,玩得高兴……他这一高兴,你想要的……不是全有了?”
费无忌做了一个手势,郄宛当然明白这是加官晋爵的意思,便信以为真,没有丝毫怀疑。虽然以前只知道楚平王好色,从未听说过尚武,但作为大王身边的近臣,费无忌说的应该不会错。再加上平时彼此关系还不错,这回他向自己透露这样的私密,算是关照自己,今后一定要好好回报。
郄宛兴高采烈地回家去布置场地了。
中午饭时一到,楚平王在费无忌等人的陪同下,来到郄宛家中。刚一走进包厢,楚平王就大吃一惊,冷汗都差点下来了,只见墙上悬着好几口宝剑,门边竖着几把长长的戈戟,屋角还摊着形形色色的弓弩和箭囊。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品尝美食吗,搞那么多兵器干什么?!”
关键时刻,费无忌挺身而出,挡在了楚平王面前,一副奋不顾身,英勇救驾的样子,这个姿势让楚平王瞬间感动万分。
“你去厨房里看看菜搞得怎么样了。”费无忌找了个借口支开了郄宛。
“大王,快看!”费无忌伸手推开一扇窗户,楚平王一眼望过去,但见窗外的后花园里,小径深处,花树掩映,随处可见林林总总的兵器。
“大王,赶快离开这里吧,您先走,我在后面挡一挡!”费无忌边说边安排卫士护佑着楚平王撤离险境。
等到楚平王安全返回王宫,气刚刚喘过来,费无忌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脚上鞋子少了一只,衣服被撕裂了几处,脸上手上还各有一道伤痕,正往外渗着血。
他报告说,自己是侥幸逃出来的,如果再迟走一步,小命就保不住了。
“我的小命丢了倒也不打紧,可恨的是,郄宛竟然想要谋害大王您啊!”说完这番话,费无忌软瘫在地上,泪水在他的脸上如泉涌一般。
楚平王愤怒了,愤怒之余,又被感动了,彻底感动了。
郄宛的命运可想而知,楚平王本来就是个不辨是非的昏君,中了奸佞的离间之计,根本没进行调查和审问,就不由分说把郄宛送上了断头台。
同为忠良之后的伯嚭,也只好像伍子胥一样,背井离乡,浪迹天涯了。
所以当这个年轻人不远千里前来投奔,讲述了自己悲惨的命运后,伍子胥一把握住他的手,好一阵子唏嘘不已。
当然,伍子胥相中这个年轻人,不仅仅是出于同情。他出生于贵族世家,爷爷和爸爸都是朝中重臣,从小受过很好的教育,成长过程中耳濡目染,学到了许多为人处世的窍门。而且,伍子胥感觉到,他的身上隐藏着一种特殊的灵气,大有培养的潜质。这些日子,伍子胥已经多次“试验”伯嚭,交给他去办一些事情,结果都很圆满,不光领导说什么他做什么,领导想到了没说出口的,他也心领神会,帮领导做好了,甚至领导以后可能会想到但现在还没想到的,他都已经预先安排妥帖了。放到现在,这就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办公室主任。
伍子胥毅然决定,把这个年轻人带在身边,让他经历风雨,收获彩虹。
关于伯嚭,中间还有一段小插曲,那就是曾有一位吴国的大臣对他的人品提出的质疑与警示,可惜当时伍子胥没有听进去,若干年后,悔之晚矣。
这个大臣叫被离,职务是大夫。一次,他找了个机会,私下里单独和伍子胥谈了自己的一点看法。
被离问:“你为什么一见到伯嚭就对他如此信任呢?”
伍子胥答:“天上有两只被鹰袭击过的惊鸟,它们偶尔相遇,便结伴而行,同飞共栖,一生不离不弃,这就是原因所在。”
被离说:“可是我怎么觉得,伯嚭这个人,他的目光像鹰一样凶狠呢?你跟他在一起,将来一定会有凶险……”
伍子胥沉默不语,但不是默认,而是在心底默默地、坚决地否定。
虽然在演习场上见识了孙武的特立独行,但对于他的实战能力,吴王阖闾心中毕竟还是觉得捉摸不定的。犹豫了好一阵子,他终于同意发兵攻打楚国了。
任命伍子胥为三军主帅,却被断然拒绝了,这让吴王阖闾颇感意外,又要搞什么名堂?
“唯有孙武堪此重任,别无选择!”伍子胥提议自己和伯嚭担任孙武的副手。
好吧,就听你这一回吧,吴王阖闾十分无奈,勉强同意,但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响起:“现在由你折腾,哼哼!不过别给我打了败仗回来,不然的话……”
不久,前方传来捷报,吴军攻入楚境,连战连捷,所向披靡,一举攻克边境军事重镇舒城,全歼守城楚军,击毙两名楚将。
“好!好!好!”吴王阖闾连说三个“好”字,喜上眉梢,连日来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当听到被击毙的两名楚将的姓名时,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是一阵狂喜,手舞足蹈起来,简直是乐疯了!这两人的名字分别是:盖余、烛佣,前面已经出现过,就是被专诸刺杀的吴王僚的两个亲弟弟。吴王阖闾篡位成功时,这两人正率领一支吴军在跟楚军打仗,而且已经被包围了,围了个水泄不通,听闻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后,知道自己就算能冲出重围,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了,索性就举起了白旗,投降了楚军。
对于主动投诚的敌人,楚军倒也算优厚,保留了他们的编制,还让他们驻守军事重镇舒城。伪军嘛,也就能干干守碉堡的事。
多年以来,两个堂弟的存在,一直是阖闾的心腹之患,老是担心他们派刺客来刺杀自己,晚上常常被噩梦惊醒,发觉睡衣被冷汗浸湿。这下好了,总算可以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舒城?吴王阖闾的思绪重回到战场上。这个地方好像离楚国的都城——郢不远吧?如果一鼓作气,一举攻下郢,那么,楚国不就完蛋了吗?自己离称霸天下,还有多远?
想到这里,吴王阖闾顿觉眼前一片开阔,仿佛是站在云端,俯瞰大地……
他立即派人向前线传达自己的旨意。然而,得到的回复却是令人沮丧的。孙武的意思是,见好就收。理由只有一条,现在还不是灭楚的时候,仗打到这个分上,战线已经拉长,吴国的后勤保障已经铆足了劲,就像一张弓,弦已经拉至满月,不能再加一点力了,再加的话,弓弦就会瞬间绷断。吴国毕竟是一个小国,好比一匹恶狼,和楚国这样的大象争斗,能从对方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已然不错,如果不知天高地厚,想骑到象背上去,过一回驯象师的瘾,一不小心,反而可能被粗壮的象腿踩成肉泥。
好吧,那就收兵吧,吴王阖闾虽然意犹未尽,但也害怕大象真的气极狂舞起来。
凯旋之后,伍子胥丝毫没有松懈,而是加倍努力工作,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过了不久,从楚国传来一个爆炸性新闻,费无忌死了!是被楚昭王处死的!
原因很简单,在楚国,这个奸佞小人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特别是这次,堂堂大国,曾经的天下霸主,被自己的附庸国打得满地找牙。虽然吴国早已投靠晋国,早已不承认自己是楚国的附庸了,而且这些年来跟吴国打仗,感觉越来越吃力,优势越来越不明显,有时把对方打趴下了,自己也会落个鼻青脸肿,但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的惨败,一路被吴兵追着打,丢盔弃甲,抱头鼠窜,把祖宗的颜面都丢尽了。如果不是对方莫名其妙地鸣金收兵,结局会是怎样?真的不好说,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这个时候,楚平王已经与世长辞了,接班人是楚昭王,他的母亲就是那个貌若天仙,被楚平王从儿媳提拔到老婆的秦女。
换了老板,费无忌的好日子也就结束了。一个大败仗变成了一根导火索,朝廷上下群起而攻之,于是楚昭王顺应民心,顺势而为,判处他死刑立即执行。
听到这个大快人心的消息,伍子胥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接下去的好些日子,悲愤如浓雾一般笼罩在他心头。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冤有头,债有主,仇人已经下地狱了,对,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去的肯定是地狱,父兄在天之灵也应得到慰藉了。但自己心中那火焰般的仇恨,却依然灼热着,发出耀眼的光芒。
“没完!楚国,我跟你没完!”复仇的火焰早已将伍子胥的心锻烧成了坚硬的铁。
楚王庭前的桃树花开花谢了三次,大象的伤口已经痊愈,又开始挥舞起那骄傲的长鼻子。
这回轮到楚军进攻,吴军严阵以待了。仗打成了拉锯战,双方的伤亡都很惨重。如果放在从前,吴军是不敢打也没有能力打这种持久战的,持久战要比拼军队的毅力,更要比拼双方的国力。从前楚军两线作战,而且兵力主要部署在北边,用来对付晋齐等中原大国,饶是如此,还常常越过国境线,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儿臣”。现在“北线无战事”,大象全力以赴,这匹小狼竟然长成了犀牛,跟自己角上了力,顶上了牛!
又是三年,瘦骨嶙峋的大象被狼牙咬得体无完肤,摇摇欲坠。
“怎么样,下一个进攻目标,可以是这里了吗?”在视察作战前线时,吴王阖闾指着沙盘上楚国的都城郢问道。
“对,就是这里!”伍子胥和孙武异口同声道。伯嚭也点头称是,尽管回答慢了半拍。
又是恶战连连,血肉纷飞。当双方都使出了吃奶的劲,相持不下的时候,楚军的后方传来了震天动地的掩杀声。回头一看,吴兵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怎么回事?在自己的地盘里,怎么会被抄了后路,陷入了两面受敌的境地?楚军先是一愣神,之后便慌了神,军心一乱,地动山摇,兵败如山倒……
原来是伍子胥亲率吴国的水军,溯淮河而上,抄了楚军的后路。作为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楚人,对于祖国的山山水水,熟悉得就像自己的身体发肤一般。正当两人角力,相持不下,都感觉精疲力竭,加一指之力便可分出胜负之时,伍子胥突发奇想:余皇舰,吴国水军的旗舰,不是还宝贝一样藏在家里吗?为何不拿出来一用?
当他把这个想法汇报上去时,吴王阖闾陷入了沉思,余皇,余皇,多么熟悉的名字,多么深刻的记忆……仿佛又听到那遥远的喊叫声,那个永世难忘的寒冷的冬夜,自己手下那三位英勇无比的门客发出的呐喊!那个时候,自己是公子光,一个败军之将,一颗孤独的灵魂……
吴王阖闾收回了思绪,答应了伍子胥的请求。也只能这样了,仗打到这个分上,还有什么舍不得豁出去的呢?
如果说孙武是兵圣,那么,说伍子胥用兵如神,一点也不为过。这次水战,充满了创意和冒险,笔者以为,应该在中国古代军事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遗憾的是史书上记载得并不详尽,所以笔者不得不再度使用了一些推理的办法。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吴国水军的留守部队倾巢而出,众星伴月一般,拥着余皇舰,悄然从长江口驶入东海。不是去跟楚国打仗吗?楚在西,海在东,背道而驰,风马牛不相及,这是搞什么?水军将士们十分纳闷。当舰队已经身处茫茫大海时,有些人开始悄悄开起了玩笑,是不是这仗打得久了,军粮不济,让我们先到海里来抓些鱼,晒成鱼干当饭吃?
“天天吃鱼我可受不了!”一个士兵低声嘟囔。
“不会让你们天天吃鱼的!”身后传来一个雄壮的声音。众人回过头去,发觉竟然是将军大人。
那个发牢骚的小兵吓得直哆嗦。然而伍子胥却没有半点责备他的意思,反而拍拍他的肩,正了正他的头盔,环顾左右,露出一丝笑意,说:“放心,我们快要胜利了,大家再努把力,打败了楚军,占领了楚国,你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那里是我的祖国,地大物博的祖国,我要让敌人来霸占你的一切!”
海上风高浪急,除了少数几个当过渔夫,出海打过鱼的,平常只在内河训练的水军将士们,很多人受不了这种剧烈的颠簸,吐得死去活来。
然而军心是稳定的,因为大家都相信伍子胥,自从跟着这个楚人,他们从未打过一次败仗。
幸好海上航行是短暂的,也就是三五天吧,舰队向海岸线靠去,近了,近了,眼前出现了一个陌生的河口,岸上静悄悄的,唯有风吹草木发出的沙沙声。
只有伍子胥知道,这里就是淮河的入海口,进入这条大河,再往前走上一程,就进入了楚国的纵深之处,两边辽阔的平原,就是他的家乡。
楚人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大后方会出现一支吴国的水军。
正在田野上耕作的农夫,远远见到河面上漂来一个庞然大物(那是吴国的旗舰余皇),一下子全惊呆了,心想,我靠!水军什么时候造了这么个大家伙,强!实在太强了!这下吴国人有苦头吃了!哼,想跟我们楚国玩,小吴国,你还嫩得很哪!
余皇舰的突然出现,以及从舰上洒落的一阵阵骤而密的箭雨,让楚军的士气瞬间土崩瓦解。
吴军终于攻入了令他们朝思暮想的郢都。那里面果然是人间天堂,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财宝、美女,将士们关心的主要是这两样东西。伍子胥兑现了曾经的承诺,他答应大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他的祖国,现在已经到了由他做主的时候。
全城搜捕,却没有发现楚昭王的影子,这家伙早已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
然而和尚逃走了,庙还在,吴军将士们进“庙”一看,顿时乐开了花,里面内容还挺丰富的,金银如山,美女如云,令人目不暇接!
好吧,那就分配战利品吧。
大秤分金,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接下去就是享用美女了。门当户对,吴王阖闾拿到了楚昭王的老婆,孙武和伯嚭分别拿到的是楚国宰相子常、大将司马戍的老婆,其他将领,也一一对照级别,分头到楚国大臣家里,挑选他们家的女人,如果嫌对方老婆太老,换成对方女儿也行。至于普通士兵,那只好随便找些民女对付了。反正确保全军上下,人人都有战利品,人人都能在异国他乡感受到家的温暖。
吴军将士高兴了,楚国妇孺却悲惨了,一时间郢都内外鬼哭狼嚎,愁云惨雾,顿成人间地狱!
多少良家妇女不愿受此奇耻大辱,以死抗争,有的投井,有的上吊,有的赤手空拳与武装到牙齿的吴兵搏斗,结果当然可想而知。
当时的情景,可能与1937年底日本鬼子攻破南京时有相似之处,只是吴军没有屠城罢了。
令吴军将士迷惑不解的是,别人都挑年轻貌美的楚女当“老婆”,而伍子胥却为自己挑了一个老太婆!有的人甚至猜测,主帅大人是不是有什么癖好?
但这个老太婆不是普通的老太婆,她是现今楚国的太后,楚平王曾经的爱妃,那个被他从儿媳提拔成老婆的秦女。他们的爱情结晶就是楚昭王。
曾经闭月羞花的容颜,早已随风飘逝,残存在人们的记忆之中。然而曾经的仇恨,却依然深深地烙印在变得如铁般坚硬的心中。
红颜祸水,祸水红颜。伍子胥对此深信不疑。如果没有她,费无忌这只苍蝇也就无缝可钻了。如果没有这根导火索,父亲也不会因此冒死直谏……因果关系如此简单明了,此时不发泄,此恨绵绵无绝期!
不知道伍子胥是否真的睡了楚国的太后,史书上没有详细记载,笔者也不愿妄加猜度。不过圣人孔子对此事抱有一种深恶痛绝的态度,他认为,此种行径,其道德水准简直下降到了野蛮人的地步!
吴人就是野蛮人,孔子如是评说。
其实伍子胥当时干过的另一件事情,可以说更加野蛮。他把楚平王的坟给刨了,把尸身从土里掘了出来。
跟着他干活的吴兵们,个个心里暗暗叫苦,恨不得早点完事,回到营房去抱美女。真是个晦气活儿啊,干了这种活儿,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然而伍子胥还远远没完,他已经被仇恨之火烧得丧心病狂。看到死了的楚平王,他的眼前浮现出父兄的身影。令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伍子胥猛地扑向那具枯槁的尸身,挥舞手中的马鞭,狠命地抽打,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
尸身上的王袍裂开了,王冠一路滚去,滚得远远的,围观的人群纷纷躲避,没有一个人敢伸手捡拾这价值连城的宝贝。然而王冠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偏偏往人多的地方滚,于是乎出现了这样一个怪异的场景,一个王冠在地上滚,一群看客在前头逃……直到一个懵懂顽童好奇地将它捡起,戴在了自己头上。
伍子胥接下去干出的事情,不光吓跑了所有看客,连他身边的那些亲兵们也四散奔逃了。
挥舞了无数次鞭子后,伍子胥累得再也抡不动胳膊,但心中的仇恨还没有止歇,胳膊累了就用腿吧,他抬起腿来,重重地踏在楚平王的肚子上,脚顿时陷了进去,一股令人窒息的腐臭瞬间喷薄而出。
该结束了吧,那些干活的吴兵捂着鼻子连连后退,然而伍子胥还是没完,他俯下身去,死死地盯着楚平王那个快要从脖子上掉下来的脑袋,盯了好久,盯得眼睛都发出了红光。突然,他伸出两个手指,猛地往下一插,抠出了一样东西,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片刻之后,才明白,那抠出的,竟是楚平王的眼珠!
伍子胥已然疯狂。还好只有少数人见识了这个惊心动魄的场面。
与此同时,吴军将士在狂欢,在为自己抵达的颠峰如痴如醉。这确实是一个历史的颠峰,一个从未有过的奇迹,南方的巨象,曾经的天下霸主,被他们踩在了脚下。今天征服的是楚国,明天就该轮到晋国、齐国了!
到了那个时候,天下霸主非吴莫属!
然而天下之事,常常是风云莫测,乐极生悲。这时从后方传来一个消息,对于正在做着美梦的吴王阖闾来说,简直是五雷轰顶!自己的后方,吴国的南边,出现了一支敌军。
怎么回事?难道楚昭王超前使出了围魏救赵之计,派出奇兵,千里突袭?这么说来,大象根本没有被打趴下,它又活过来了,横冲直撞起来……
坏消息接踵而至,敌军已经深入吴境,势如破竹……
更糟糕的是,敌军逼近了吴国的都城,眼看着就要兵临城下……
吴王阖闾感觉到自己背上的衣服被冷汗洇得湿漉漉的。
这可如何是好?众将也是面面相觑,心中一片茫然。
唯有孙武和伍子胥保持着镇定。
两人在中军帐内分析着战情,越分析越觉得不对劲,第一,楚军的主力已经被歼,残余部队也四散奔逃,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集结起来;第二,楚军仅存的一支生力军,是北方边防军,应该正在原地与晋齐对峙着,就算挖东墙补西墙,宁可让北线洞开,把这支部队调过来,南北相隔千里,就算是以最快的速度走直线,也不可能于近日赶到吴境;第三,楚昭王是往西北方向跑的,据线报说,现在快跑到了楚秦交界的地方,正在向秦国乞求救兵,就算秦国同意帮忙,这一路过来,除非是变成了神鸟,才有可能不留痕迹地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去。况且秦国肯不肯出兵还很难说,国与国之间,本来就是利益至上,现在你落魄了,眼看着快要亡国了,我不来落井下石,已经是很够朋友了,干吗还要费钱费力来帮你?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伍子胥与孙武对视一眼,彼此从对方的眼神中印证了自己的答案。
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当吴王阖闾听到军情分析后,起先是满头雾水,之后便是暴跳如雷,那个气啊,气得肺都快要炸了。
然而后方传来的最新消息证实了伍子胥和孙武的猜测,趁火打劫的,竟然真的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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