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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国王到奴隶

时间:2023-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当文种带回来吴国答应“存越”的好消息时,越国举国上下却陷入了一片悲哀之中。从这个会议上,看出了勾践心思的缜密,目光的长远。众人没有异议,于是他被推选为纪委书记。触景生情,悲从中来,勾践夫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恸哭。勾践感觉到自己的前途是一个无底的黑洞。

当文种带回来吴国答应“存越”的好消息时,越国举国上下却陷入了一片悲哀之中。堂堂一国之君,去给邻国的国王当马夫,这是远自盘古开天辟地,近起大禹降伏洪魔以来,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事。唯有越王勾践的神情是淡定的,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松,给臣僚们一种怪异的感觉。

在由谁陪勾践质吴的问题上,起了一点小小的波澜。起初大家都以为文种是当仁不让的人选,这次谈判,在关键时刻找到突破口,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文种发挥了一柱擎天的作用,而且他当众申请了“保驾护航”的重任。

所以当范蠡再度跳出来唱反调时,众人都傻了眼,心想这个疯子到什么时候才会清醒过来啊。

“让文大夫留下也行,那你说谁去合适?”勾践耐下性子问。

“我去!”这是范蠡的回答,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四封之内,百姓之事,蠡不如种也。四封之外,敌国之制,立断之事,种亦不如蠡也。”范蠡这样评说自己和文种的优缺点。

这番话的意思是:在国境以内,管理国家,治理百姓,实实在在办事,我不如文种。在国境以外,对付敌国,勾心斗角,当机立断,文种不如我。

这话文种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两人都来自楚国,曾经一见如故,这么些年来,又是朝夕相处,患难与共,彼此间已经达到了心有灵犀的程度,一个表情,一个眼神,彼此都能读懂其中的内涵。然而,范蠡向来疯疯颠颠,我行我素,别人会明白吗?大王会理解吗?

正当文种忧心忡忡的时候,勾践却发话了:“好吧,那你就陪我走一趟吧。”

走一趟?说得好轻松,好像不是去当人质,而是去旅游一般。

其实,此时勾践心中的煎熬,只有他自己知道。

走之前,勾践召集群臣开了一次会。不是为了诀别,而是商量今后工作上的分工。

从这个会议上,看出了勾践心思的缜密,目光的长远。这是复仇计划的第一步,虽然任重道远,但只有一步一步地丈量,甚至是爬,才能将这段看上去似乎没有尽头的路走完。

这个会议由勾践亲自主持,他在开场白中说:“我马上要和大家说再见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党国大事就拜托各位了。今天的会议,重点是对今后的工作进行一个明确的分工,大家各司其职,各尽所能,工作中要齐心协力,同舟共济,绝不允许扯皮推诿。好了,接下去,大家都发表一下意见,谈谈工作思路,主要是谈谈自己分管哪块工作比较合适。”

这个会议够民主的,省略了不少装腔作势的程序,干部上岗直接就是自我推荐或者相互推荐。这种做法,现在的组织部门不妨借鉴一下,对于提高工作效率,提升选人用人的透明度,以及防止暗箱操作,杜绝买官卖官都很有帮助。

大夫诸稽郢说:“我的特长是打仗,大到排兵布阵,小到身先士卒,我都能做得很好。说形象点吧,我既是一名优秀的将领,又是一个出色的士兵。作为一名将领,我知道如何周密部署,全面协调。作为一名士兵,我英勇无畏,勇往直前,即便是战场上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我也照样踩着敌人的肚子前进、前进……”众人没有异议,于是他被推选为国防部长。

大夫皓进说:“我的特长是坚持原则,公平公正,敢于说真话,决不讲假话。就算是国王犯了错误,我也会当面批评指正,就算是亲朋好友托我办事,我也决不关照帮忙……”众人没有异议,于是他被推选为纪委书记。

大夫苦成说:“我的特长是开展思想工作,凝聚人心,弘扬正气……”众人没有异议,于是他被推选为宣传部长。

大夫曳庸说:“我的特长是搞关系,收集情报,特别是与外国人打交道有一套,在公务接待上有礼有节,如果让我当大使,去国外访问考察,协商有关事务,我一定能够圆满完成任务……”众人没有异议,于是他被推选为外交部长。

大夫计倪说:“我的特长是看云识天气,了解气候变化,帮助农业生产;同时,我还能观星象,断阴阳,预知未来的祸福凶吉……”众人没有异议,于是他被推选为科技部长。

大夫皋如说:“我的特长是救死扶伤,我的人生理念是帮助他人就是帮助自己。有老人逝世了,哪怕是素昧平生之人,我也会为他痛哭,为他守灵;有穷人吃不饱饭,我会想方设法去富人那里周济一些粮食,哪怕这种粮食是仓库里放了很多年的陈米,已经霉变了,长出蛀虫了,我也照样陪着穷人一起吃下去……”众人没有异议,于是他被推选为民政部长。

大夫文种最后一个发言,他为人一向很低调,所以话也说得谦虚:“和在座诸位相比,本人在能力和水平上都差一大截,至于特长么,除了做事认真踏实,没什么别的优点,如果看得起我,派我去做点具体工作,比如组织开荒种地,搞搞征兵等等,也许还能胜任。”

此言一出,马上有人表示反对,大夫皋如说:“文种是我们这些人里能力最强的,也是最有凝聚力的。上自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都佩服他的智慧,敬重他的人格。现在大王暂时要离开一段时间了,国家不能没有主心骨,我看由文种来主持工作是最合适的。”

大夫曳庸说:“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大王走了,我们将忠心不贰地等待您的归期。但国家大事必须由一个人,而不是一群人来操持,不然一定会乱的。如果大王信任文种,委以重任,我想即便是千头万绪,必然也能纲举目张。”

众望所归,文种被推选出来总揽全局,相当于国务院总理。

一切都安排妥帖了,勾践带着夫人和范蠡踏上了行程。群臣一路相送,一送就送到了钱塘江边。当时的天气是晴还是雨,天空是灰还是蓝,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每个人的心情都是阴暗的,史书上记载,分手的那一刻到来时,“群臣垂泣,莫不咸哀”。每个人都在哭,每个人都很伤心,除了勾践。

欲哭无泪,那才是最深的哀痛。“遂登船径去,终不反顾。”勾践走得如此决绝,连头也没有回一下,因为他明白,此时如果回首故国,他必定以泪洗面,如此一来,只会乱了人心。忍,唯有忍,才能成就复仇大计!

船在江中缓缓前行,这是一叶扁舟,跟以往巡视水军或者驾船出游不同,那时前呼后拥,坐的要么是威武的战舰,要么是婀娜的画舫,口中品着美酒,耳中听着妙乐,多少惬意,多少威风。如今这扁舟之中,除了艄公,就是寥落三人。简陋的行囊之中,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

望着变幻莫测的江水,望着岸上的树,天上的云在水中扭曲的倒影,望着一只水鸟从天而降,从水中叼起一条鱼儿……触景生情,悲从中来,勾践夫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恸哭。古代文人墨客在大喜大悲的时候,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吟诗作画。身为一国之母的勾践夫人,估计十有八九出身贵族世家,颇有些文化底蕴,当即赋诗一首,可惜的是,这首经典的悲情诗虽流芳百世,但它的原创作者——王后兼才女的芳名,却没有记载于任何史书之中。可见中国古代是多么的重男轻女。

这首诗的名字叫《乌鸢歌》,因为文字佶拗深邃,晦涩难懂,所以笔者根据它的原意,将它改编成了一首现代诗,与读者诸君共赏:

抬头仰望天上飞鸟

凌空飞翔来去翩跹

成双结对栖息沙洲

自由快乐相伴终生

敢问苍天敢问大地

我的自由何时重回

孤舟飞驰心如刀割

泪水流淌无法停息

布衣在身入吴为奴

愁肠千结仇恨满心

愿将我心化为飞鸟

展翅翱翔直入云霄

笔者不是诗人,所以只能将就“意译”成这个样子。不当之处,请读者诸君原谅。

过了钱塘江,风餐露宿了几天,姑苏城已经近在眼前。对于勾践来说,人生最难过的第一关就要来临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范蠡安慰他。

越王入吴为奴,前程茫茫,生死未卜。

一切真的会好起来吗?勾践感觉到自己的前途是一个无底的黑洞。然而已经一步跨进了洞口,身后的石壁已经合拢,想要退缩也已来不及了。

当勾践双膝一软,朝着地面跪下去时,他的心在滴血。此生此世,他只跪拜过自己的父母,今天,却当着吴国的满朝文武,向着高高在上的夫差跪了下去。同样是王,一个却趴在尘埃中,接受着另一个的轻蔑俯视,这是何等的屈辱啊!

陈明罪过,请求饶恕的忏悔之辞,事先早已背诵了几十遍,熟记于心了,但此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将出来,勾践还是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哼哼!良久,夫差的鼻孔里发出这样的声音。

又过了好久,当勾践的膝盖也开始发麻时,夫差终于又开言了:“好吧,平身吧,不管怎么说,你小子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让你行大礼行这么久,我可能有点过分了。”说到这里,夫差的语调突然变得严峻起来:“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我老爸是死在谁手里的!”说到最后,夫差变得歇斯底里,眼睛红红的像是要把勾践一口吞下。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怜我没有死在战场上,没能给您的父王抵命。现在我心甘情愿给您当牛做马,赎清我的罪孽!”勾践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一个头,声音之响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他的额上旋即高高地肿起一大块。这是事前范蠡反复交代的,叩头一定要重,哪怕叩出血来也在所不惜。

夫差的鼻子里又发出几声哼哼,不过看到勾践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里稍感安慰,脸色也和缓了一点。

“不行!不能这么放过他!”一个声音如霹雳般炸响,连夫差都吓了一大跳。

是伍子胥。这老家伙又要搞什么名堂?夫差心中微微有些不爽。

“鸟儿飞到云端上,猎人都要想方设法将它射下来。现在鸟儿飞进了笼子,连厨师都可以轻松搞定,将它做成一道美食,大王难道连这种简单的道理都搞不明白吗?”伍子胥手扶剑柄,声音大得吓人,白须飘飘,显得十分激动。

哼,又是“懂不懂”、“该不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用得着你如此教训?夫差在心里一阵嘀咕。

“‘诛降杀服,祸及三世’,这个道理,相国您听说过吗?”夫差将皮球踢向伍子胥。

“屁个道理,没有的事!”一气之下,伍子胥竟然爆了粗口。

“大王,臣下也来谈点看法吧。”这个时候伯嚭恰到好处地跳了出来。

“我是这样看的,这个勾践么,已经是条落水狗了,我倒不是可怜他,而是觉得这个时候杀了他,只会让别的诸侯感觉到咱吴国不够宽宏大量。如此一来,今后大王北上称霸,跟齐国晋国一决雌雄的时候,一路上会添几块绊脚石。随便举个例子,像徐国这种芝麻绿豆小国,你对它客气点,它也就乖乖地投降归顺了,你想把它彻底给灭了,不留一点活路给它,它反倒狗急跳墙,乱咬一气。何况将来我们北伐的路上,这种小国会遇到不少。”

说到这里,看到夫差眼中流露出来的赞许神情,伯嚭忽然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了伍子胥:“这样简单的道理,相国大人不可能不明白,可能是刚才急火攻心,一时犯了糊涂。相国大人年纪大了,这也是在所难免么。”

伯嚭不动声色地把话说完,满朝文武却面面相觑,陷入了惊愕之中。在德高望重的伍相国面前,从未有人敢于如此说话,今天,他的副手,也是他的弟子,却破天荒地向权威发起了挑战!

伍子胥气得浑身发抖,眦睚欲裂,大喝一声:“你……”一个“你”尚未说完,夫差却宣布收工了。

伍子胥尴尬地僵立在原处,昔日见了他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文臣武将们从他身边走过时,都是尽量避得远远的,目不斜视,脚步匆匆。没有一个人上前劝慰半句,真可谓:人情淡薄,世态炎凉。

勾践做梦也没想到,入吴为奴竟然要与死人比邻而居。原本心中最坏的打算是,住在一间四面漏风的茅草屋里,吃的是粗茶淡饭,门口有吴兵监视。大不了蹲一回大牢,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宽慰自己的。

然而当他看见一个巍峨高大,金碧辉煌的墓地,看清了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是“吴王阖闾”时,他吓了一跳,以为卫兵押着自己到这里来,是要自己给阖闾的灵魂鞠几个躬,磕几个头,所以当范蠡上前一步,紧紧扶住他,指了指墓地边的一间小小的石头屋子时,他依然不敢相信,这就是他在吴国的“家”!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沦落为一个卑贱的守灵人,勾践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离开自己的身体了。

想到自己在国都埤中的祖坟已经被伍子胥掘了,自己祖辈的灵魂都无处安身,现在自己却要给死去的敌人守灵,心中那个滋味啊,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倒是范蠡镇定自若,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神情,忙着打开行囊,摆放用具,并将角角落落清扫了一遍。石屋里阴暗潮湿,墙角屋檐不时有蝎子蜈蚣爬来爬去。除了冰冷的石桌石凳,连床都没有一张,这可怎么睡啊!勾践夫人正在犯难,范蠡出去了一趟,抱来一大捆干稻草,马厩就在墓侧的一片林子里,那将是他们今后的工作室。

一大捆稻草铺在地上,就变成了薄薄的一层,范蠡想再去搞点来,却被看守一把拦住:“够了!你小子想把马饿死啊!”

范蠡苦笑着摇摇头,也不争辩,将稻草拢了拢,把床的尺寸从一米八缩减到一米五不到,还找了几件替换衣服,垫在草上,再摊好铺盖,用手仔仔细细按了一遍,确信这简陋的“席梦思”没有什么大问题后,便躬身向勾践夫妇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堂堂一国大夫,竟然干这种下人干的活儿,勾践夫人掩面低泣,勾践的眼眶中也蓄满了泪水。

“那么爱卿你睡哪里?”勾践问。

范蠡跑到石屋门口,合身躺倒在地上,冲他们微笑着挥挥手。

这石屋有门却没有门扇,显然是看守他们的士兵故意将门板卸下,目的是便于监视,这样一来,“犯人”的一举一动,就能尽收眼底。

可是晚上睡在这洞开的门口,身子底下是冰凉湿滑的地面,如何抵御这深秋的寒气?

也许是猜出了勾践的心思,范蠡坐在地上欠了欠身,一脸轻松地说:“大王,我觉得这地方还挺不错的,我以前住在楚国乡下时,哪有这么好的房子。那时我住的地方,晚上能透过屋顶看到天上的星星。”

勾践倒是觉得住在这黑咕隆咚的牢房里,真还不如睡在能仰望星空的露天里好。但一想到一座像小山一样的坟墓就近在咫尺,一颗心便胡乱地跳了起来。

一夜雨疏风骤,勾践夫妇在半梦半醒中迎来了东方鱼肚白。这个时候范蠡已经恭恭敬敬地垂首站在门边,打来一些清冽的山泉水,服侍勾践夫妇简单梳洗完毕。一名看守走了进来,一只手拎了一个木桶,一只手捏了几个圆圆的面饼,把桶往地上重重一蹾,把饼往桌上随意一扔,其中一个饼骨碌碌乱转了几圈,滚落于地。范蠡俯身捡起,揣入衣袋。

桶里是照得见人影的薄粥,饼好像是杂粮和野菜之类的东西揉制成的,两样东西都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热气。勾践吃了几口,实在难以下咽,气恼地把它们丢在一边。一旁站着的范蠡却把碗重新端了起来,递到他面前。勾践别过头去,不想看范蠡那疯子一般执着的眼神,却听到范蠡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通,声音低得像是蚊吟,意思无非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养好了身体,才能完成复仇大计。这话听上去有点唠叨,但细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这种时候赌气,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想到这里,勾践无奈地拿起食物继续吃。吃着吃着,看到范蠡还站在边上,勾践说:“你也坐下吃一点吧。”

范蠡摆了摆手,给他空了的粥碗里添上粥,又递过来一个饼。看来他执意要等自己吃完之后才吃,勾践心里有点感动。

“范大夫,到了这种地方就不必这么讲究了。”勾践夫人叹一口气,幽幽地说。

“不管到了哪里,鄙人都是您的臣下。”范蠡躬身施一个礼。

当发觉自己和夫人竟将那桶薄粥喝了个底朝天,石桌上的面饼也被吃得一个不剩时,勾践有点难为情。把范蠡那份也吞进肚里了,这可如何是好?这牢饭明摆着是不可能有添头的。也不能怪自己,他想,在王宫里用御膳,自己什么时候操心过饭菜够不够吃啊!

就在勾践夫妇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尴尬难堪之时,范蠡神情淡定地把桌子收拾干净,将木桶拎到一边,往里边倒了一些山泉水,双手捧着用力晃了晃,然后往衣袋里一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面饼,勾践想起来了,这是刚才掉在地上,沾满了尘埃的那个饼!

范蠡踱到门边,找了一个角落,背对着他们,吃起了饼,喝起了汤,对,只能称之为汤了……

泪水如泉水般在勾践夫妇的脸上纵横流淌。

难熬的日子一天一天如数豆般过去。秋去冬来,春天看上去还是遥遥无期。三个多月后的一天,吴王夫差传令将勾践和范蠡召入宫中。

“会不会是吴王看我们可怜,要施舍一点恩惠了?”勾践夫人眼中满是憧憬。

“不会吧。”勾践说。这些日子,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奴隶的生活,每天铡草饲马,活儿干得熟练起来,差不多已经是一个称职的马夫了。原来有关马的知识和学问还挺多的。以前他只知道骑马,只知道在马背上如何让马服从自己的命令。看来任何事物真正探究起来都有它的多面性,治理国家肯定也是如此。卑贱的生活反倒让勾践悟出了许多哲理。

“一清早听见喜鹊在外面叫个不停,我总觉得今天会有好事,范大夫,你说呢?”勾践夫人转头向范蠡求证。

“不会有好事的,绝对不会。”范蠡回答得很干脆,让勾践夫人心中一凉。

夫差还是那副傲慢的表情。伍子胥的目光仍然想要杀人。伯嚭背着手,没有看勾践,却瞥了范蠡好几眼。

还是跟上次一样,勾践跪在地上叩头,向夫差行君臣之礼。范蠡远远地站在后面,他的主子已经变成了人家的“儿臣”,降级为“孙辈”的他,按理说是没有资格登堂入室的。

“范大夫,请过来一叙。”夫差远远地冲他招招手。

范蠡拱了拱手,指了指趴在前面地上的勾践,站在原地不动,意思是自己不能超越自己的主人。

“范大夫,我听说有节操的女子不嫁给破落户,有才华的人不去衰败的国家当官。”因为距离隔得远,夫差把自己的嗓门提得很高,勾践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这个越国,国王是个孬种,国家行将灭亡,你干吗还要死心塌地给它卖命?”说到这里,夫差停顿了一下,伸手一指两边的文武群臣,“怎么样,到我手底下干吧。你看,你的两位老乡,伍相国和伯嚭,在这里干得多好,如果你现在答应了,马上就可以和他们站在一起了。”

听到这里,勾践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在颤抖,心在滴血,这个夫差好阴毒啊,挖走了范蠡,等于挖走了自己最后一点依靠。

沉默良久,当所有人都以为范蠡已经动了心时,却听见他用坚定的语气说:“奴仆我也听说过一个道理,亡国之臣不敢语政,败军之将不敢言勇。承蒙大王不杀之恩,奴仆永志难忘,过去奴仆自不量力,蚍蜉撼树,做过许多对不起吴国,对不起大王,对不起我的老乡大官人的事情,现在哪还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哪还有脸登堂入室啊!”

“好吧,那就滚吧!”碰了个意想不到的软钉子,夫差有点恼,手一挥,随即罢朝收工。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迎来了第三个春天。这个时候,无论白天黑夜,勾践常常会产生一种幻觉,那就是,自己的前世是个国王,今生一直以来都是一个马夫。回忆从前那些奢华荒诞的岁月,忆及在清澈的若耶溪边射兔遛狗的情景,恍若隔世。那炎炎盛夏,躲在“冰室”里享受冷饮的美妙滋味,更如梦中一般。如果不是旁边有个范蠡,每时每刻陪伴自己,恭恭敬敬地叫自己“大王”,真不知今夕何夕了。

这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也是像水一样从指缝中流走的无数个普普通通日子中的一个。清晨起床,吃罢了粗陋的早餐,勾践夫妇来到了马厩边,范蠡紧随身后,三个人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对于勾践夫妇来说,这种粗活早已驾轻就熟了,身体和心灵都已不会再感觉到累了。天气特别好,天高云淡,林子里的布谷鸟叫得好动听,勾践忽然记起,很多年以前,在这样的日子里他都要到一座怪石嶙峋的山上(据考证此山名吼山,离绍兴市区约十五公里)去赏花,赏的是桃花,花期很短,常常刚刚含苞怒放,一夜风雨后便落英满地了。桃花的品种有好几个,最寻常也是最俗艳的是粉色的,寻常得就像自己后宫那些叫不上名字来的嫔妃。此外还有红色、白色以及淡黄色的,特别是最后这一种,十分罕见,往往长在人兽难以攀援的危崖最险处,只可远观,无福近赏。

站在危崖之侧,站在离这种绝艳桃花最近的地方,放眼远眺,便是大海……想到这里,勾践有点走神。

此时勾践如果知道在对面的一座山崖上,正有两个人站在一棵开满粉色花朵的桃树旁,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肯定不敢如此大意。

那两个人是夫差和伯嚭。看到勾践夫妇身穿“犊鼻”(俗称“贯头衣”,吴越一带农人在劳作时穿的工作服),正忙着给马铡草,一个扶铡一个送草,配合得十分默契。铡完一大堆草,勾践起身去山泉边挑来一担水,勾践夫人拿了一把扫帚走进马厩,看样子是去清扫马粪了。范蠡更忙,搬运之类的重体力活都是他一人包下,干不多久,背上便洇湿了一大块。

休息的时候到了,范蠡找来一些干草,铺在地上,搀扶着勾践夫妇坐下,端来两个黑黑的瓦罐,估计里面装的是水,双手端着,恭恭敬敬地递到勾践夫妇面前。勾践夫人招了下手,又指指身边的一小块空地,好像是示意范蠡也来坐一会,范蠡却摇了摇头,依旧躬身站在一边。

“有意思,有点意思。”夫差背着手说,眼睛仍然紧盯着这三个人。

沉默良久。当他们又开始干活时,夫差才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对伯嚭说:“实在人啊!你看,勾践这小子曾经贵为一国之君,现在干起这种下贱活来,不偷半点懒。还有,那个范蠡,到了这种时候还一丝不苟地遵循着君臣之礼,多实在啊!”

“是的,大王,我觉得勾践这小子坏是坏,欠着我们吴国的血债。但话说回来,先大王虽是死在他手上的,但毕竟不是他亲手杀的。”说到这里,伯嚭停了一下,见夫差脸上的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于是接着往下讲:“那个杀人元凶灵姑浮,早就挂了,当年领兵打仗的越军元帅石买也早已遭了报应,去地狱报到了,大王您看,我们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爽快点说!”见伯嚭又停住话头,夫差不耐烦地问。

“我觉得适当对他们客气点,也不一定是坏事,至少可以显得大王您胸襟宽广,气度非凡,那样的话,今后我们北上称霸天下,归顺大王的人就海了去了。”

“伍相国会同意吗?”夫差脸上刚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马上又皱紧了眉头。

“他么,当然是不会同意的。”伯嚭的语气十分肯定。

“那还说个屁!算了!”夫差有点恼。

“不过,大王,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伯嚭像是卖关子。

“有屁快放!”夫差说。

“咱们吴国,应该是您说了算!”伯嚭这话让夫差心弦一动。“我是这么猜测的,也不一定对,这个相国,辅佐过先大王和您,为咱吴国立下过汗马功劳,往东差点灭了楚国,往南差点灭了越国。凭着这两件功劳,就可以在咱吴国吃上一辈子了。所以,每次大王您提起北伐中原,提起称霸天下,他都是第一个跳出来唱反调,而且唱得十分起劲。我想其中必然有着难以明言的原因。”伯嚭说。

“哦,有这样的事?”夫差来了兴致。

“我是这么认为的,伍相国头发胡子全白了,到了这个年纪,总想安定一点,在家里抱抱孙子(伍子胥刚刚当上爷爷),种点花草,出兵打仗的事,既辛苦,风险又大,将来就算吴国称霸天下,他已经官至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可能再往上走了,所以嘛,与其去冒险,宁可做点十拿九稳的事。现在越国已经被我们踩在脚下了,就像三年前相国亲口说过的那样,勾践这只鸟儿已经飞进了笼子,只要举手之劳,厨师就可以把他变成一道美食。”伯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夫差越听越觉得在理,伯嚭接下去压低嗓音说:“不知伍相国想过没有,把勾践这只鸟炒了吃掉,今后我们北伐中原的路上,有多少只鸟会变成鹰!”

北伐——称霸天下……夫差的思绪飞向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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