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那面具让我很不安,心里惶惶的。
“身体要放松。”牧书老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响着,“眼睛要直视金面具的眼睛。屏住呼吸,用你的眼睛和它对视,用你的心灵和它对话,等待它的回答。”
我望着金面具,那眼睛黑洞洞的,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是木乃伊的眼睛吗?
“你想问什么?”一种若有若无的声音在空气中战栗着。
金面具的嘴角好像在微微动,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
仔细听,战栗的声音又没有了,是幻听吗?
牧书老人的声音在我后面响着:“不要犹豫,用你的手去抚摸他的铠甲。”
金铠甲冰冷而坚硬,一丝彻骨的寒冷从手心向我的手臂滑动。
我手触摸的地方。金铠甲变亮了,是一种异样的、金黄中透出碧绿的亮光。
战栗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声音尖细而含混,听不出讲的是什么。
金面具的眼睛在眨,飞快地眨动。脸上浮现出一种微笑的表情。
牧书老人急切地喊:“靠近它。它让你再靠近一些。”
我慢慢地向它靠近。金面具迷人地笑着,慢慢地向着我脸的方向贴过来。木乃伊的两只金手臂也慢慢地抬起来了,向我围拢过来。
一股陈腐的气味冲进我的鼻孔,是金面具嘴里发出来的。我身子向后一仰。
“不要犹豫,把你的脸贴上去。”牧书老人在我身后厉声喊。
两只金手臂向我身后围过来,抱住了我。他握着的权杖垂在我身后。
我很恐慌,害怕两只金手臂会勒住我。
事情好像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可怕,金面具的嘴,凑近了我的脸,我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的声音:“我曾是古埃及强大帝国的一位国王。在我很年轻的时候,登基仅几个月就死了。虽然举国上下为我举办了最辉煌的葬礼,可我心里清楚,我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如果你掀开我的金面具,你就会发现我脸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痕,还不止于此,我的血肉甚至骨头里都充满了毒液!”
我聚精会神地听着:“我想问一个问题。”
“我知道你想问的问题,”年轻男子的声音十分平缓,“那并不是什么难解之谜。一幅画像加上一幅羊皮纸卷就是答案。”
“画像?”我不禁疑惑。
“就是那幅蒙着黑纱的画像。还有锁在魔法学校最隐秘的文件柜里的东西。知道吗?你有着特殊的身份。”年轻国王的声音里竟然充满了怜悯,“就像我一样,夹在激烈动荡的矛盾之间,稍不留神就会变成牺牲品。我想帮你,可是做不到。”
“那我应该怎么办?”我问。
“抢在对手前面动手!”年轻国王激动起来,“抢在他们前面!在暗中观察你的对手,然后对他们突然袭击!”
“可是,”我迟疑了一下,“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你会发现他们的,就在你身边,他们马上就要行动了。”年轻国王的声音忽然弱了下去,“他们是……”他的声音小得根本听不清楚了,我把耳朵再凑近一点儿。
忽然,小木偶一声惊叫。我禁不住哆嗦一下,回过头去。
我的眼前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情景:我背后金手臂握着的权杖正在慢慢融化,它们竟然变成了金色的粗大锁链,把我紧紧扣住。牧书老人沉沉地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昏睡过去了。一团黑色的烟雾笼罩住了他,当烟雾散开的时候,他的面孔竟然变成了石头雕像。
黑色的雾向我笼罩过来,小木偶显然被可怕的情景吓坏了。它用手指着,拼命地叫。
我奋力挣扎,可身体被两只金手臂紧紧地抱住。
蹦跳的小木偶碰翻了桌子上的台灯,“噼噼啪啪”爆出五颜六色的火星,它的木头衣服被点燃了。它尖叫着,蹦跳得更厉害。它撞到墙壁上,衣服上的火星也散到墙壁的书上。
“噼噼啪啪”,书上裹着的塑料膜破裂了。
被禁锢已久的魔法书似乎一下子获得了解放,像一只只大鸟在房间中飞来飞去,乱飞乱撞。
金色锁链快速收紧,锋利的链条已经划破了我的衣服。我感到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躁动,猛然想起:给这些魔法书加催化剂!我在心里默念:要是这些魔法书的魔法扩大十倍,全显示出来就好了。
在空中飞行穿梭的魔法书突然变得疯狂起来,发出尖厉的呼啸声,电闪雷鸣,整个房间都在颤动,空气像是突然燃烧起来,出现一团团炙热的火焰。火焰烧到了裹着金面具的木乃伊。
金色褪去了,变成了灰白色,木匣子里是一个灰白色的形体,我奋力一挣,抱着我的手臂松开了,灰白色的形体向一边倒去。
我的身后有猛烈的撞击声,一些飞行的魔法书在猛烈地冲撞我身上的金色的链条。更多的魔法书也向这边飞来,加入了撞击的行列。似乎它们被禁锢已久的仇恨都要发泄出来。
屋子里充斥着陌生的、恶毒咒骂的声音。从书的包围中,一团模糊的、绿色的像糨糊一样的影子滑了出来,冲向肮脏的墙壁。
轰的一声,墙壁被撞出了个破洞。绿色模糊的影子冲了出去。成群结队的魔法书也像飓风一样尾随着跟了出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
我发现自己在一个很大的地下室里,地上是一排排东倒西歪的书架。墙壁里的木乃伊其实是一具破旧的石膏雕像。坐在写字台后面的牧书老人也是一具石膏雕像。它的姿势还和先前一样,只不过不光身体是石膏的,脑袋也是石膏的,一双眼睛凝视着我,还是带着先前那种忧愁。
望着墙壁上的破洞,我猛然想起了蔷薇。
她现在在哪儿?会不会有危险呢?
我匆匆地走出去,一爬出下水道,就看见有一双脚正站在面前。
蔷薇正怔怔地看着我。
“你怎么样?”我上下打量蔷薇,“没受伤吧?”
蔷薇似乎依然在恍惚中,眼睛愣愣地看着前方:“他让我驱散了那些魔法书,我知道那样做很危险,但他一定要我那样做。”
“是谁?”我皱眉轻摇蔷薇的肩膀,“他把那些魔法书都抢走了?”
蔷薇有点儿清醒过来,她躲闪着我询问的目光,“没什么。真的没事。”
我给蔷薇讲述了刚才在地下室发生的事情,蔷薇点点头:“看来,是他故意引诱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放走那些魔法书。”
“你说什么?”我惊愕地问。
“你没看出来吗?下面,那个牧书老人已经被人催眠了。他在听他的指挥。”蔷薇说。
“你一直在说的那个神秘人到底是谁?”我追问。
蔷薇摇摇头:“我现在没法告诉你,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们都得听命于他,你和我,这是早就安排好的,谁也改变不了。”
无论我再怎么问,蔷薇都一言不发。
一本乌鸦形的魔法书嘎嘎叫着从我们身边飞过,好像在预示不久以后将要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
之后的两天,有不少学生看见一些魔法书在屋顶上、树杈上飞来飞去,一个胆大的学生企图用手去抓,却被化为一团火焰的魔法书烧伤了,而且像传染病一样,接触他的同学皮肤也出现了红肿,甚至溃烂。学校已经迅速地把这两个人隔离起来。
就这样,我们去地下图书馆的事惊动了学校。我决定独自承担这件事,朱校长、哇啦女巫、哇呜女巫、小豆子老师全跟我去那个神秘书屋看了。可这时候,和我头一次去大不一样,里面很阴暗,墙壁和书架上都布满了灰尘。
“真没想到,这下面竟然会有个图书馆,会藏有那么多魔法书。”小豆子老师一脸惊叹。
“现在这些魔法书都跑了,像野鸟一样四处乱飞,我们必须尽快把它们捉回来,要是落到学生手里,可就乱了。”哇呜女巫担忧地说,“不少书是禁书,里面都是邪恶魔法。”
在房间的角落,我找到了牧书老人的石膏像,它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写字台后面,一双充满忧愁的眼睛凝视着桌子前面。
我说:“就是他,当时他可不是石膏,会动会说话。”
哇啦女巫目光炯炯地看着石膏像,她举起了手中的魔杖。
“算了,留住他吧,其实,它就是石膏像。一个很无辜的石膏像。”朱校长说,“只不过一个幽灵战士依附在上面而已。”
哇啦女巫说:“一个邪恶的幽灵!”她冷冷地扫了我一眼,又转向朱校长,很有深意地说,“也许我们应该知道他是谁。”
朱校长躲开她的目光,关切地问我:“楚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异常吗?”
我摇摇头。
朱校长对哇呜女巫说:“楚风在这里和邪恶的魔法书接触了那么长时间,要仔细帮他检查一下。”
哇呜女巫点点头说:“一会儿我就带他去实验室。”
我本来想把蔷薇和我一起去的事情说出来,可是一看哇啦女巫冷冰冰的脸孔,便把话又咽回肚子里去了:还是别给蔷薇找麻烦了。
但是,有件烦心的事情总缠着我:青铜面具不见了。我明明是放在宿舍抽屉里的,等我从地下水道回来,就不见了。
一定是红羽、银闪拿走了。他们弄到了研究青铜面具的大魔法书,而且和地下室的牧书老人吹过,他们手里有青铜面具。
他们一定是趁我不在时,把青铜面具拿走了。
我决心在哇啦女巫发现我丢失青铜面具之前,把它找回来。
晚上,宿舍楼熄灯后,我悄悄出了房间,沿着走廊来到了红羽、银闪的房间。
门咧开了一条细缝,一种低低的、古怪的声音从房间里面传出来。声音不像是正常人,像是念着一种古怪的咒语。
微弱的、暗绿色的亮光从里面透出来。
屋子里全蒙着黑窗帘,空气中飘浮着一些颜色灰暗的水母。
在桌子那边,我看见了令人十分惊愕的景象:青铜面具立在桌子上,那绿光是面具发出来的。黑暗中,它竟能发出绿宝石一样的光泽。一本破旧的大精装厚书摊在桌子上,正是红羽、银闪从地下水道里抬出来的那本大书。那真是一本奇怪的大书,从书页上不时地冒出五颜六色的小亮星,点缀在飘浮的水母上,水母像睁开了一只只怪怪的眼睛。
红羽、银闪面对着青铜面具,笔直地站立,仿佛中了魔一样,口中念着一些令人听不懂的语言。他们的手臂也在做着古怪的动作。
呼的一声,摊开的书页上冒起一团蓝色的火焰,映亮了青铜面具。
那张酷而美丽的少年脸庞,紧抿着嘴,似乎露出一丝冷酷的笑。
“起来,起来。”红羽、银闪低声说着,手臂向上。桌上的青铜面具居然轻轻地浮动起来,在桌子上面飘着,嘴巴里发出轻轻的声音。
“你苏醒了吗?你能听懂我的话吗?”银闪急切地问。
“嘻嘻”,青铜面具似乎发出冰冷的笑声。
“你能告诉我,你从哪儿来,或者,我怎么到你那里去吗?”银闪问。
“嘻”,青铜面具发出的笑声更响了,发出金属般的声音,“也许我能。你把我的录音设备打开,我就能。”它的眼睛开始眨动,漾出一种古怪的笑容。它的嘴唇怎么一下子变得这样鲜红,红得像涂了一层血。
我心里不由得一颤:如此酷的脸庞中带着一种让人不安的狰狞。
“你的录音设备在哪儿?”红羽激动地问。
突然一个怪里怪气的笑声响起:“在我的大脚丫里。”这声音是从桌子下面传出来的。我恍然看见桌子下面露出一双大靴子,很大,很大,像是巨人穿的靴子。
啊,这双大靴子我见过,是小甜头的!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在我的大脚丫子里。”小甜头大大咧咧地叫着,把手里的一个东西往上一抛。
这突如其来的滑稽笑声把一切都搞乱了。小甜头抛出的东西落在摊开的大厚书上。摊开的书页忽地腾起一团火焰,是通红的火焰,把大厚书点燃了。
当啷一声,浮在空气中的青铜面具掉了下来,砸在桌子上。
“是谁?谁在捣乱?”红羽、银闪一面忙乱地扑打书上的火焰,一面蹲下身去抓桌下的捣乱鬼。
“嘎叽,嘎叽”,像鸭子和鸡混合在一起的滑稽笑声从桌下传出。
接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一闪,是小甜头。没等红羽、银闪明白过来,小甜头已经抓起桌子上的青铜面具,飞快地从桌上弹起来,掠过我的眼前,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走廊里了。
这个小甜头,居然把青铜面具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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