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与自由

拥有44门火炮的“西比尔”号在威特顿上尉带领下，经过一系列艰苦航行很快回到了母港。在它上面，关押着一群从“迪文玫瑰”号上俘获的海盗。这群海盗一上岸，就迅速被押送到了伦敦，关进了马歇尔海事监狱—那里一向以看守森严著称，是专门用来关押重刑犯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英国海军将领的重要职责之一就是“掌管法庭，并对某些谋财害命的海事案件进行审判”，当然具体操办人还是法庭的法官和其他辅助人员。在法庭上，海盗们被依次点名，然后被以“海上掠夺罪”—抢劫“迪文玫瑰”号，霸占托马斯·波尔等人财产，谋杀弗朗西斯·坎德船长，盗取价值800英镑的物资装备—予以起诉。当然这些还仅仅是诸多起诉中的一部分，还有在劫掠“迪文玫瑰”号以前犯下的无数滔天罪行，以及在最后企图占领国王海军的“西比尔”号，结果造成数名海军士兵牺牲。这些都足以让国王陛下为之伤心了。

在庄严的法庭上，海军高级将领高声宣读着起诉书，似乎他想依靠自己的大嗓门让海盗从心里产生畏惧，对自己过去的罪行供认不讳—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海盗们都已经快要吓死了。一群人当中，只有老大还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态。他嘴角上挂着的蔑视的微笑让所有法庭人员都恼怒不已。至于其他人，厨师低头颤抖着，根本不敢去看法官的脸；木匠在低声哭泣；马丁彻底吓傻了；而鲍尔·格雷则紧张地咬着嘴唇。

听众席上人山人海，对于审判海盗这种事情，没人不喜欢凑一个热闹。可是，除了老大，其他海盗的表现实在太让人失望了。不管他们以前把自己吹嘘得多么勇敢，现在，他们都显出了懦夫的原形。

宣读完起诉书，第一个证人上场了，据说那是一个走南闯北到过许多地方的老水手，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焦油味。面对法官的质询，证人被吓得战战兢兢。其实，这不是什么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不过是一个常年生活在陆地上的普通老实人罢了。

“先生，是的，在比迪福德，水手们经常会谈论起一群海盗的事情。”他唯唯诺诺地说着，“额，法官大人，您问我是不是遇到过他们。我遇到过！说起这个事情我就伤心。两年前的这时候，我拥有一条雪白的，排水量大约300吨重的‘兴旺’号船。可是后来它不幸地落入了一群海盗的手里—当然他们没有说自己是海盗，不过我从他们的自吹自擂里猜到了！

“我和我的7名船员被从大船上轰下来，赶到一条小艇上。幸运的是，虽然我们历经了千辛万苦，可最后我们还是安全漂到了爱尔兰的海岸。在那里，一艘好心的布里斯托尔的船把我们带回了英国。你问我船上其他人的命运，他们什么结局都有。有的人加入了那伙海盗，有的人被杀了。法官大人，出事的那天晚上天太黑了，我只匆匆看了一眼那些恶棍，所以不敢确定是否能够把他们认出来。”

“既然如此，你过来看看这些海盗，看他们当中是不是有你认识的人。如果有，你就指出来，告诉我们他曾经干过什么事情。法官敲着放在桌子上的诉讼状吩咐道。

证人一下子兴奋起来，他带着被众人瞩目的自豪感走到海盗们的面前，仔细地辨认这些恶棍。在逐一看过他们的脸以后，证人露出了沮丧的神情：“真遗憾，法官大人。那天太黑了，我没办法记住那些恶棍的模样了。所以，我不确定面前这些海盗是不是抢我船的那些人。我很高兴看到一个海盗被绞死，不过，这不代表我希望看到一个无辜的生命被送上绞刑架。”

法官对证人含糊的证词感到不满，他皱皱眉。旁边的公诉人也在不停摇头。只有海盗们长出了一口气。第一位证人的任务结束了，他带着一身的焦油味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紧接着，又有四位证人被一一传唤。他们诉说的事情大致与第一位证人说的一样，都是自己的，或者自己待过的船被海盗抢劫了。四人中，一个人说自己的船在被海盗截获后，沉没在了布里斯托尔海峡；一个人说自己的肩膀被重伤，然后就倒地昏迷了，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一条小艇上随波漂流了；第三个人曾经在朴次茅斯被海盗抓住过，他们殴打他，抢劫他，然后把他丢下等死，他还说，从这些海盗的话中他听出，这些人是来自比迪福德的海盗；第四个说他们被海盗杀上船，然后夺走了自己的横帆双桅船，他被扔进了一艘小船。最后这位大声呼喊：“尊敬的法官大人，我已经不敢回想我那可怜的船长的儿子的遭遇了。在所有船员中，只有三个人活了下来。他们把孩子掳走了，在开船的时候，我还能听到那个可怜孩子的惨叫声。”在这个作证过程中，几位证人都极力控诉了海盗的罪恶和自己曾经在落到海盗们手中后所遭受的折磨，但是他们都没有—也可能是不愿意—说出具体认识这些海盗中的某一个人。

审判几乎陷入了僵局。法官阴沉着脸，坐在那里皱眉头。听众席上的人们惊讶而充满好奇地听着一个又一个烧杀劫掠的故事。现在，编织在法庭上空的这张法律大网似乎已经满是破洞，因为没有人能够指认这些海盗中谁干过任何一件坏事。看到这种情况，海盗们稍稍放松了一点，马丁脸上也多了点血色。老大把身子向后微微靠了靠，他脸上那种嘲讽的微笑更浓了。不过，法官和公诉人一点也没有泄气，他们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绝对不会让抓到的这些海盗轻而易举逃脱惩罚。他们杀鸡儆猴的欲望是那么的浓重。对于这一点，“迪文玫瑰”号上的众海盗也心知肚明。经过一阵交头接耳以后，一位法官高声吩咐士兵：“来人，把她带上来。”

看到有新的证人要被带上来，人们顿时兴奋起来。嗡嗡的议论声骤然升高。人们扭头四处寻找，看下面被带来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门打开了，一名军官抓住一个老妇人走了进来。看到这个老妇人，菲利普的心跳骤然加快，甚至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同样紧张地还有马丁，他一脸惊恐地又开始抚摸自己的喉咙。菲利普扭头看了一眼老大，发现他居然还是和以前一样镇定自若，面带微笑。这可真是一个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保持镇定、不顾一切的无赖啊！

“就是这个女人？”法官伸长脖子仔细看过去，仿佛要把这个女人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牢牢记在心里一样。

“是的，就是她。”把女人带上来的军官回答。

“那就让我们来看一看关于她的事情。”法官便说边开始翻动手里的卷宗，屋子里安静极了，连他翻动卷宗引起的纸张声音都清晰可闻，“这个老太婆被称作‘泰勒大妈’。我相信，她会在今晚到来以前就被绞死。”

“是的。法官大人。”还是刚才那个军官回答。

“不过，如果她能够帮助我们提供一些关于这个海盗团伙的证据，也许仁慈的国王会给她以宽恕—这样她就不用上绞刑架了。这一点你已经告诉她了吧？”

“当然。法官大人。”

“那么，女士，从卷宗上看，你在家里收留各种各样的匪徒这还是你最轻的一条罪行。”

法官的话音刚落，一个苍老、沙哑，听上去很像破锣声般的声音在法庭上突然响起：“那当然不是真的！法官大人。您要明察秋毫。这个卑鄙的指控会彻底毁掉我的声誉的。我都这把年岁了，怎么还禁得起这样的指控？”

马上，法庭中就有人开始高喊：“肃静！”

“难道我们还冤枉你？让我们来看看你犯下的罪行吧！窝藏歹徒，这是最轻的。此外你还负责处理各种来路的赃物，你配制慢性毒药，并且广为传播，最严重的，你还犯下了凶杀罪。”法官一一道来。

“法官大人！这绝对是最邪恶的诬告。”

站在泰勒大妈身边的军官马上抓住她的身子，拼命摇晃，让她马上住嘴。可是这个方法没有起到作用，泰勒大妈嘴里还是唠叨个不停。与此同时，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在不断四周打量。

法官和公诉人埋首在一起，低声讨论着。然后，他们当中的一个大声尖锐地说道：“老太婆，你要知道，为你行刑的刽子手已经穿好长袍了！你没有很多的机会可供挥霍。错过这个机会，你就没有地方后悔去了。以前你不就住在比迪福德吗？”

“真对不起，先生。我年纪太大了，记忆力也大不如前。这些事情……我都记不清啦！”

“好吧，那就一项一项回忆。在某个晚上，是否有某个特殊的人在你家住宿过？”

“可能，有吧？您知道，一个开客栈的人家，总会有客人留宿的。”

“好吧，看看你对面的这些海盗。老太婆，这里面是否有你见过的人？”

“法官大人，真是对不起，我不记得啦！”

菲利普默不作声地盯着泰勒大妈那张硬冷的、满是皱纹的脸。那上面除了苍老，还有狡猾。他看得入神，甚至没有注意公诉人和法官之间的交谈。这时候，法官又问：“你看看这个人的脸，你以前是否见过他？”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菲利普措手不及，他就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那样呆立当场。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士兵们把老太婆带到了汤姆·乔丹的面前。老太婆和汤姆面对面站着，两个人冷静极了，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从冷漠和狡诈这个角度来说，很难分辨出这两个人谁更出色一点。

“法官大人，真对不起，我的确不认识这个人。他看上去气宇轩昂的样子，很正直。不过我真的可以保证，以前我没有见过这个人。”

法官们交换着眼色，又和公诉人交头接耳了一番。这时候，老太婆被带到了马丁面前。“这个人我也不认识，法官大人。”正当老太婆说这句话的时候，马丁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这个细节没有逃脱法官的眼睛。

泰勒大妈被带着沿着海盗队列向前走着，虽然她时刻面临着绞刑架的威胁，但每一次她都会用苍老而刺耳的声音回答：“我不认识他。”她说的话有真有假，因为这个团伙中的确有许多新人她不认识，可是对于那些熟人—即使她知道自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依然说不认识。最后，他被带到了菲利普·马歇尔姆面前。看着老太婆锐利的眼神，菲利普好像掉进了冰窟一样全身冰凉。“他是个很英俊的小伙子，不过法官大人，我不认识他。”海盗们全都长出了一口气，有人当时就微笑起来，有的人脸上没有笑，心里却乐开了花。老太婆耸耸肩，扬眉站在了法官面前。时光的流逝和辛勤劳作的摧残让她显得老态龙钟，虽然如此，虽然她犯下了罪行，但她的勇气和对朋友的忠诚，却有目共睹。

因为已经很难从老太婆那里获得更有价值的东西，法官失望地命令士兵把她带到一边坐下。老太婆坐在凳子上左看看，右看看。每当菲利普的眼神与老太婆相交汇的时候，他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战栗。不过，从总体来看，海盗们还是很高兴的，因为连法庭都对老太婆毫无办法！一些不是很沉着的海盗，已经开始喜形于色了。不过，法庭还是不会就此罢休，这一点海盗们也同样心知肚明！

法庭门口又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新的证人出现了，一看到这个人，汤姆老大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了。刚进来的这个人长相丑陋，他下巴中间有一条凹陷，眼神格外野蛮。与他眼神不匹配的是，他一进门就对法官连连点头哈腰，活像一只哈巴狗。法官命他报上姓名，他马上大声回答：“是！我叫约瑟夫·科克。我一定知无不言，法官大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声音甚至带有颤音。

“你过来仔细查看，这些人当中是不是有谁你曾经见过。他们都被指控犯下了海盗的罪行。”

“是的，我见过，我见过他们当中许多人。这个，那个，还有那个，我都认识。”

“哦？那真是太好了，既然你见过，那么请告诉我他们都是什么人。”法官的脸上露出虚伪的、干巴巴的笑容。

“我当然可以告诉您，不过，法官大人，您能不能饶过我的罪名？我已经诚心诚意地忏悔过了。真的！仁慈的法官啊，求求您饶恕我吧！”

面对这名囚犯，法官也产生了无法言明的深恶痛绝感，他所表现出的胆小怯懦让所有人都感到厌恶。看到这一幕，屋子里的人都议论纷纷，一片嗡嗡声响起。虽然不齿这个证人的为人，但是这并不妨碍法官要求他出庭作证。于是，法官很快消除了他的顾虑，命令他尽快去指认匪徒。

“站在最后面一位的是我们的船长，也是海盗头儿。他叫汤姆·乔丹。他领着我们去打家劫舍，赚取钱财。哦，还有另外一个头目，亨利·马科姆。亨利怎么不在这里？他们从来都不会分开，少一个真是奇怪。我以为这次他也会被一起绞死呢！刚才我说到哪儿了？哦，是的！就是汤姆和亨利两个人合谋，杀死了坎德船长，把‘迪文玫瑰’号据为己有了。是的，我想起来了。就是他们把我从船首楼里叫出去，让我和他们一起干。他们威胁我，要是不听他们的我就倒大霉了！”

汤姆·乔丹这下坐不住了，他敏捷地跳起来，大声吼叫着：“你这个胡说八道的醉鬼。你说说，是谁用剑刺死了坎德船长？不正是你吗？”

“不，不是我！我可以发誓！是另一个人刺死的他。”

汤姆·乔丹被士兵按回座椅上。为了让证人能够大胆揭发，法官急忙安抚他说：“不要怕他们。看来你现在的证词已经说到了要害部分。继续说吧！”

“下一个是马克·巴维克。哦！天啊，请把他抓住，不要让他过来。你们说了要保护我的。那个是鲍尔·格雷，在他旁边的是水手长菲利普·马歇尔姆……”他一个个叫出了同伙的名字，把他们做过的丑恶事情全部说了出来。这些罪行哪怕他仅仅干了其中一条，也足以让他被判处绞刑了。菲利普知道，他们这些人不会有哪一个能够活下来了—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可是，菲利普知道的那些犯罪事实，和证人诉说的相比，还仅仅是冰山一角。这个贪生怕死的家伙，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编造了一个庞大的故事。他添油加醋，做着法官需要他做的事情—背叛同伙。这种行为会让他名誉扫地，永远被人看不起的。

下面作证的是查尔斯·威特顿上尉。他优雅而庄严地向法官行礼，用沉稳而令人信服的声音落实了海盗们犯下的罪行。他的诉说恰恰证明了约瑟夫·科克所编造出的故事的真实性。对待这位绅士，法官们的态度也和对待前面的人的完全不一样。

“是的，爬上我的船的就是这些海盗，他们还杀害了我3名士兵。呃，你是问我们杀死了多少海盗？我记不太清了，也许是12个，也许是14个。因为有些尸体跌落大海了。战斗结束后去搜索这些海盗尸体是完全没有意义的，那块水域可是鲨鱼聚居区。带领他们偷袭的就是这位汤姆·乔丹。如果要说他们犯下的罪行之间有什么区别，那还真没有什么可以分别的。水手长菲利普·马歇尔姆是第一个爬上我们船的。当时他从船后部的舷窗钻了进来。我认为，他就是来打探消息的。被我们捉住后，他声称自己是被迫与海盗为伍，而且已经设法从海盗手里逃脱了。很明显，他是在为自己洗刷罪行。这事情真遗憾，因为他应该算是一个勇敢的少年，而且在回航途中，他也没有什么异样的行动。”

听了船长的话，旁听席里的人传来了一阵议论声，的确，让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陪着海盗一起死，实在有些残忍。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看，少年无论如何也不会免于一死了。他脸色煞白地坐在那里，心如死灰。

证人做完证以后，根据法律程序，犯人们可以开始进行自我辩护了。第一个站起来发言的就是汤姆·乔丹。

“法官大人，我感觉你们已经准备好了绞死我的绳索了—现在我的脖子就开始有点疼起来。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说一句：不管其他人做了什么样的恶，那都是在我逼迫之下干的！换句话说，我应该对此负全部责任。”

在他之后，还有一些海盗做了自我辩护。他们的辩词各式各样，说什么的都有，同时法官还会与他们做一番辩论，这些辩论干巴巴的一点意思也没有，而且还很长，让人一点也听不懂。最后一个进行自我辩护的是菲利普·马歇尔姆。

菲利普艰难地站起身来，他的脸色惨白，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他知道自己很可能要作为海盗可耻地死去了，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把自己的事情全部诉说一遍。他讲了自己的全部经历从“迪文玫瑰”号起航的那天开始。法官们问到了关于其他人的事情，菲利普拒绝回答。只描述和自己有关的部分，即使他面临被绞死的危险，但他依然不愿意去揭发别人。

“你为什么要为他们隐瞒呢？”法官身子前倾，略有点气愤地敲了敲桌子，“你已经听到刚才证人们的发言了。年轻人，你现在还自身难保呢！保持沉默对你并没有任何好处。”

菲利普不卑不亢地回答：“法官大人，关于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前面的证人已经说了很多了，我没必要再去重复一遍。如果我像证人那样口无遮拦，当我死去的时候，我会觉得内心不安的虽然我并不同情他们，也没有拯救他们的义务。不过，我到底是吃过他们的面包，喝过他们的酒，所以我不认为自己应该帮助法庭把他们全都送上绞刑架。”

在这个场合下，不管是从法律还是从其他任何一个角度说，菲利普的回答都是大错特错的。因为人们很容易理解，制裁罪犯、维护法律尊严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可是在菲利普看来，这样做是最符合自己良心的。与出卖同伙以换得苟且偷生的约瑟夫·科克相比，这个少年勇敢而诚实的发言更得到了法官心中的赞同。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皱着眉头坐在那里—他身上的职责是这样要求他的。要知道，在人类所有的美德当中，忠诚永远是最值得推崇的。那些能够秉持忠诚的人，永远为人们所信任可是就在这时，没有人意识到菲利普的自我辩护会给自己带来怎样一种影响，这种影响远远出乎人们的意料。

汤姆·乔丹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大声喊着：“法官大人，我有话要讲。请你们给我这个机会，放开我！”负责看管他的军官恼火地把他按坐在椅子上，可是他却并没有屈服，毫不顾忌地继续挣扎。法庭里顿时一片大乱。军官试图用手捂住老大的嘴，可是老大拼命挣脱了，他再一次高喊：“法官大人！法官大人！”

“肃静！”法官恼火极了，忍不住狠狠地瞪着他。不过最后，还是给了他发言的机会。这件事情就像马丁所说的那样，老大一旦发起怒来，没有人能够拦住他发疯。

“谢谢法官大人，谢谢给我这个机会。”老大用力抚平了衣服上被军官弄出的褶皱，说，“尽管我要被绞死了，不过在我心里还是希望能够看到法律维持公平。刚才菲利普·马歇尔姆完全可以进一步告发我们，让我们死得更可耻一些，不过他却没有这样做。他不揭发我们的后果就是让自己的经历听上去不是那么可信，可是现在，法官大人，我要告诉您的是，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这个可怜的小伙子的确是被我们强拉入伙的。我很欣赏他的勇敢和学识，所以还让他加入我们的智囊团。后来他逃离了我们，甚至通风报信和我们作对，这也都是真的。为此，我曾经非常希望他能够给我们陪葬，可是刚才他表现出的无畏的忠诚让我自惭形秽了。我改变了我的决定。至于另外一个人，那个背叛伙伴的下流坯、无赖，更应该被绞死。没错，你别在那里发抖了！说的就是你，约瑟夫·科克！他比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应该上绞刑架。”

“天啊！他在污蔑我。法官大人，事情绝不是你想的那样。听了老大的话，约瑟夫·科克吓得大叫起来，“他之所以想让我死，是因为我知道他们太多的秘密！他是要杀人灭口。救命啊。抓住他！”

汤姆·乔丹面目狰狞地咒骂着约瑟夫·科克。被咒骂者恐惧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浑身吓得瑟瑟发抖。他疯狂地尖叫着，一再宣称老大对他的指控都是假的。这个人小丑一般的做法让法庭上一片喧哗，吵闹了好一阵才恢复了平静。

两个海盗发言过后，另一个人站起来说话了。他的举动让法庭上所有人都大为吃惊。这个人就是查尔斯·威特顿上尉：“法官大人，我是否可以为我刚才的证词补充两句？谢谢能得到您的允许！在我刚刚把海盗们抓获的时候，我记得好像所有的海盗都表现得很幸灾乐祸—因为他们看到菲利普也被我抓住，然后与他们关押在了一起。换句话说，他们和这个少年之间有仇。不过那时我还不能确认菲利普说的关于自己的一切是否是真实的—我无从判断他是不是真的自愿从海盗窝里逃出来，而且也不能证明他是被迫参加海盗团的。不过现在，综合我过去的所见所闻，我认定，他说的是真话。谢谢！法官大人。”

船长的一席话在法庭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很难想象在庄严的法庭上会出现这么大声的一轮喧哗。公诉人和法官们发生着争吵，旁听席上人们也是议论纷纷。争吵者各持己见，他们用拉丁文和希腊文大声诉说着自己的观点，而那些学识不够，不懂得这些高深语言的人，则用最粗俗的市井俚语表达着自己的看法。在如何对待菲利普·马歇尔姆的问题上，人们看法各异。如果这时候把一个不太了解事情真相的人扔进法庭，他一定会被说晕的。

法庭最后的决议要由陪审团的12名陪审员商议后下达。他们聚在一起，仔细商量了最后的判决结果。在他们商议期间，这个法庭安静极了，甚至连旁边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人们都在静静等待着最后的结果。对于正在等待判决的海盗们来说，他们商议的这几分钟简直比几个小时都要漫长。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这就像从空中飘落的沙子总有一天要落在地上。陪审团在花了一些时间仔细思考过自己的裁决以后，终于结束了这次的陪审判决。

“对于这个案件，你们已经深思熟虑，并且做出最好的判决结果了吗？”法官问。

“是的，法官大人。”

“那么，接下来，请你们当庭宣布判决书吧！”

“法官大人，秉持公正公平的原则，我们发现，这14名被告人中有13人都犯有严重的海盗罪行。唯一一个可以无罪释放的人是—”在庄严的法庭上，审判员的声音就像一口当当敲响的洪钟，在寂静的大厅里不断回响，“菲利普·马歇尔姆。”

判决一下达，菲利普马上就被和另外13个人区分开了。当他作为一个无罪释放的自由人走出被告席的时候，他开始浑身颤抖起来。法庭中的人们纷纷涌过来，和他友好地交谈。可是这时候，他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离开法庭后，菲利普就和他那些海盗“伙伴”们彻底失去了联系。他听人们说，审判过后一星期，这些海盗们就都被押往刑场了。阳光照在他们乘坐的平底大船上，让许许多多前来看热闹的人大饱眼福—有人看到他们被集体押上了刑场。

在行刑以前，虽然海盗们都极力做出大义凛然、毫不畏惧的样子，可是在最后的时候，他们还是有完全不同的表现。

汤姆·乔丹，这个海盗团伙的核心人物，始终是那副冷酷精明的样子。即使他被用黑头套套住了头部，被绞索缠住了脖子，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怯懦，他还镇定地对同伴说：“这是命中注定的。我们已经很幸运了……”

马丁·巴维克，这个胆小的家伙已经彻底被吓破了胆子。他脸色灰白，不停地挣扎着，试图逃过这可怕的一劫。他甚至用英语和西班牙语交替着大声向上帝求救—可他从没想过，自己的那些行为已经彻底超出了上帝所能容忍的范围。在当海盗期间，他一直害怕自己会被绞死，最后，他依然没有逃脱这个命运

泰勒大妈，这个谜一样的老太婆。虽然有人信誓旦旦说她已经被绞死了，可是也有不同的说法流传出来。比如法庭把她放了，让她老死在了家乡—十字路口旁的一栋房子里，从那里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绞刑架。这两种说法都有可能，但具体哪一个是真的，菲利普也不能确认。那么，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她是不是已经找到了长生不老药，至今仍然好好地活着？这就更不得而知了。

菲利普不知道泰勒大妈的结果是因为，在宣读大妈的判决以前，他就已经离开了法庭。那天，他迈出法庭的大门，走在伦敦的街道上，他深切地感受到了自由的可贵。他现在又是这个王国里的一个忠实的好公民了，他踏上了通往远方一家旅馆的道路，去履行自己对奈尔·艾丁克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