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乡开完斗争大会,在新任乡长彭德茂的带领下,第二天开始正式分田分粮。儿童团长庚伢子分到了六百斤谷子,二亩四分稻田,还和六叔爷家合伙分到了一头水牛和一辆板车。用板车拉着粮、牵着牛和雷明礼七叔往家里走时,庚伢子问:“七叔,你说,我怎样才能报答共产党和毛主席的恩情呢?”七叔拍拍他的脑袋笑了:“咱穷人谁想的不是这个问题呀?总之,要听共产党和毛主席的话,学好本领,保卫好咱们的红色政权,建设好新国家。”
“怎样才能学好本领呢?”
“听说政府正在刘家祠堂办小学,到时你就可以去那里念书了。”
“那……念书得需要很多钱吧?”
“过去念私塾、上学堂都要交钱的……”
庚伢子呆了半天:“那我就暂时不念书了,等有了钱再念。”
镇压了地主恶霸,又分了田分了粮,庚伢子心里那种感觉,就像是从凄风苦雨的冬夜,一下子迈进了阳光温暖而又明媚的春天里。两种生活的反差太大了,他常常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那是生怕失去这种好日子的心理造成的。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天夜里,他又做了好多有意思的梦。后来梦见了人民的大救星毛主席。毛主席可慈祥了,亲切地抚摸着他的头,问他还有哪些愿望和要求没有达到。正在这时,唐四滚子、邓地主、伪保长和伪警察局长突然在那边的一条大路上杀气腾腾地出现了,背后还跟着蒋介石和许许多多国民党大兵,庚伢子一看,气坏了也急坏了,要跑过去拼命,毛主席一把拉住他说:“伢子,你还太小,让解放军打这些坏蛋,你赶快上学读书吧……”庚伢子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发现有人正一边摇着他的身体,一边在唤他,睁眼一看,原来是彭大叔在自己的床前坐着。彭大叔见他醒了,笑道:“看把你急的,刚才跟谁说梦话呢?看,天亮了,快起来,跟我到回龙塘小学上学吧!”庚伢子一听,立刻起身蹦下了床,想一想又低下了头:“念书?不是要花许多钱吗?可我也没有钱呀?”“嗬,你这个伢子,政府已经研究过了,你是一个孤儿,学费全免!”又拿过一个绿书包说:“看,念书用的书包、本、笔、橡皮、小刀什么的都给你准备好了。”庚伢子摸着那个书包,也不知道是应该哭还是应该笑。这时六叔奶把饭和菜给庚伢子端过来了,庚伢子把自己要上学的好消息告诉了她,六叔奶笑着说:“你彭大叔早就告诉我了。来,孩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快把饭吃了吧。”庚伢子都乐饱了,三口两口把饭吃完,背起书包,跟着彭大叔向学校快步走去。学校是什么样子的呢?念书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庚伢子真是恨不得一步迈到学校去。来到学校一看,真是感到新奇极了。这个小学校是由刘财主家原先那个灰瓦灰砖朱红色檐柱的旧祠堂改建成的,老院墙扒了,又砌了一圈更大些的院墙。大门口一边一棵桂花树,周围还有些玉兰树、芭蕉树和毛竹。“安庆乡回龙塘小学”的牌子端端正正地挂在左侧那个大门柱子上。走进大门一看,院子里铺垫得非常平整,一口铜钟就挂在教室门前那棵高大的老樟树上,穿得整洁一新的伢子们在院子里纷纷嚷嚷,个个喜笑颜开。庚伢子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彭大叔带到了传达室。在这里负责接待新生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穿着一身十分合体的浅蓝色衣裤,梳着两条齐肩发辫,持重而又文静,说话时脸上始终带着可亲的笑容。彭大叔走上前把庚伢子介绍给了她,庚伢子才知道,这位老师姓杨,是他的班主任。报名登记的时候,彭大叔发现,庚伢子还没有大名呢,他想了一会儿对杨老师说:“这个伢子,解放前一家子天灾人祸不断,最后只剩他孤儿一个。如今解放了,好日子来了,到他这家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人也会一天比一天有出息,就叫雷正兴吧,也好永远记住共产党的恩情。”听彭大叔这么一说,庚伢子也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好,十分兴奋和好奇,看着杨老师把他的大名工工整整地写到了新生登记簿上,庚伢子别提有多得意了,不住地在心里叨咕着自己这个新名字。彭大叔安排好了以后,又细细地嘱咐了一番才离去。这时柱伢子、胖伢子他们已经发现庚伢子了,正在外面等着。庚伢子一出来,立刻就给他们围上了。庚伢子一看,和自己砍过柴的那些伢子一个也不缺,都来上学了,从今往后,大家就天天学习生活在一起了,多么令人愉快呀!柱伢子挤在最前边说:“庚伢子,我们都有大名了——我叫石天柱,胖伢子叫刘东……你的大名叫啥呀?”庚伢子听后美滋滋地说:“我叫雷正兴,是刚才彭大叔给我起的。教室里啥样呀?你们看过了吗?”胖伢子说:“我们刚才已经看过一遍了,走,我们再陪你回去!”庚伢子随着小伙伴们飞一样穿过院子,跑进了教室,庚伢子一下怔住了。嗬,教室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亮亮堂堂,窗明几净,桌椅摆得整整齐齐,墙壁刷得雪白。黑板上方挂着毛主席像,他不禁呆呆地看了起来,很快有了一个惊喜的发现:不管自己走到哪儿,毛主席都瞧着他慈祥地微笑着,像是在说:“庚伢子,对这个教室满意吗?”他又想起了昨晚自己做的那个梦,当初毛主席也是这么朝着自己微笑的啊!他把自己这个发现说给了石天柱他们,大家也都嘻嘻哈哈十分好奇地试看起来。雷正兴又把每张桌子都细细摸看了一遍,觉得一切都令他感到新鲜而舒爽。
“当——当——当……”
上课的钟声敲响了,那钟声听起来真是好动人啊。同学们纷纷跑回教室,杨老师走了进来,她站在讲台上,笑容多么亲切呀,说话的声音也好听,让雷正兴一下就喜欢上了。杨老师给同学们排了座,雷正兴就紧挨着讲台坐在最前面,坐着那漆得发亮的紫檀色桌椅,鼻孔里满是新奇又好闻的气味儿,他忽然有一种神圣感,不免把腰板坐得直直的,好像自己一下子又长高了许多。
接下来杨老师让每一位同学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介绍一下自己,包括特长、爱好和理想等,可是引导了半天,也没人敢第一个发言。这时雷正兴把手举了起来,杨老师笑了,第一个为他鼓起了掌。雷正兴的第一个举动是大步向讲台上走去,他以前看彭大叔讲话都是站在前面的。同学们见了,有的捂着嘴笑了起来。杨老师见了说:“同学们,不要笑了,雷正兴敢于到前面来,面向全体同学讲话,这说明他很自信能介绍好自己,我相信,雷正兴以前当过儿童团长,他有这个能力,大家鼓掌欢迎!”雷正兴站在讲台前一点也不紧张,他擦擦手,拿出了儿童团长的派头,把两只手拄到讲台上,学着彭大叔讲话时的腔调,一板一眼地说:“我来介绍一下自己。我叫雷正兴,这是我的大名,小名叫庚伢子。”说到这里,同学们又笑了起来,可他发现有个翻粉领的小女生没有笑,此时正半仰着头,安静地看着他。这时,老师接过来说:“同学们,这是课堂,需要安静,雷正兴同学讲得多自然啊选大家好好听着,一会儿,每个人都要像他这样作自我介绍。”同学们听后,终于安静下来,雷正兴咳了两声,又开口说:
“我叫雷正兴,这是我的大名,小名庚伢子。今年十岁了。嗯,我嘛,我要讲的很多,也会很……很伤心,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就不给大家讲了。我要告诉大家,我是个孤伢子,今天有了这个大家,我特别的开心。过去我以为我是最孤单的人了,现在不是了,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家,有了这么多的兄弟姐妹,我真高兴,一定要好好学习,掌握本领,保卫好咱们的红色政权。以后大家有什么难事,尽管说,只要能帮上忙,我一定尽力……”他激动得心扑扑直跳,都不晓得该说什么了。“我嘛,还有许多爱好,最喜欢的是唱歌。我会唱好多好多歌,都是过去跟妈妈学的……现在就给大家唱一首。”听了这话,同学们又鼓起掌来,气氛一下子变得更轻松愉快了。翻粉领的小女生甜甜地笑着,使劲儿地为他拍着手。唱什么呢?他心中早就有数了,就唱《萤火虫》,这是他最拿手的。于是他唱起来,十分投入,他的嗓音清澈而又透明,大家都听得入了迷。翻粉领的小女生微微歪着头,身体一摇一摆地,像是在和着他的歌声在心中默默地唱着。雷正兴开心极了。看着那些羡慕而又赞叹的眼神,他觉得自己的心儿都要从胸口里飞出来了。雷正兴唱完了,同学们又报以热烈的掌声,还一声声地叫着:“雷正兴,再来一首!再来一首!”还唱什么呢?会唱的歌太多了,他一时都不知道唱哪首好了。突然,雷正兴灵机一动:“我还会唱《小锯子》,但这首歌得两个人唱。有谁愿意跟我一起到前面来合唱呀?”同学们立刻静了下来,有的低下了头,有的东张西望起来,这时,翻粉领的小女生仰起头清清脆脆地说:“我会!”雷正兴笑了,带头使劲地为她鼓掌。同学们也呼应着,纷纷热烈地拍起了手。翻粉领的小女生轻轻盈盈地走到前面,大大方方地对雷正兴说:“唱这首歌得一边唱,一边跳。”雷正兴想了想说:“你先来,我试着跟你做。”这一下,同学们的兴致更高了,一个个面带好奇的笑容,睁大眼睛看着。只见翻粉领的小女生首先摆好了姿势,雷正兴不敢怠慢,马上也拉开了架势。翻粉领的小女生满意地点点头笑了,首先开口唱道:
小锯子,亮光光,
喀嚓喀嚓亮光光。
你来我往忙又忙,
我来你往忙又忙。
……
歌声还没落呢,台下就“哗——”地响起了一片掌声。雷正兴更是不敢相信——天哟,竟还有这么甜美清灵的歌声,比哪一种山鸟唱的都好听。于是,他挺起小胸脯,喜滋滋地对唱起来:
小锯子,亮光光,
喀嚓喀嚓亮光光。
你来我往忙又忙,
我来你往忙又忙。
……
两个人边唱边跳,表现得是那样的自然纯真。唱完了,雷正兴都回座了,台下的同学们还在一边拍手一边欢叫着。翻粉领的小女生留在前面作自我介绍,原来她叫李小丽。接着每个同学都作了自我介绍。最后杨老师宣布了两件事:一是为庆“十一”,学校要开庆祝会,各班要出节目,让雷正兴和李小丽一起把《小锯子》好好排练排练。接下来是发书上课。把新发下来的书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那墨香纸香真好闻啊!杨老师用那好听的声音讲课文,同学们跟着老师念课文,声音又整齐又响亮。上课时书声朗朗,下课时满校园都是欢声笑语,雷正兴连仅有的不满足——孤单感也立刻没有了。放学了,他多想找到至亲的人去倾吐一下啊,于是想起了死去的爹爹和妈妈,背着书包,向坟地走去。
山坡上的苦连树和乌桕树长得更高更密了,但在雷正兴眼里,它们再也不是痛苦的象征。远远近近的小鸟在好听地叫着,火红的夕阳光从林梢洒落下来,照在这块特有的红红的土地上。有时透过树木的缝隙,还可以看到山脚下一个个亮亮的水塘和一块块碧绿的稻田。他终于在蛇形山一个向阳的坡地上停下来,面前是三大两小的五个红土坟,坟上的蒿草不是很高——每当某个亲人的忌日他都要来培培坟的。雷正兴站在那里,把五个坟看了又看,最后把目光停在妈妈和爹爹的坟上,他感到眼里热热的,想哭,可是嘴角向上一弯,却开心地笑了,两颗亮亮的泪珠儿从眼中涌上来的时候,他翕动了半天嘴唇才说:“妈妈、爹爹……呃,还有爷爷、哥哥和小金满弟弟,共产党和毛主席今天送我免费上学了,我有了可爱的老师和那么多的同学,大家待我可好了,我还带头发了言唱了歌呢,老师和同学们一遍又一遍地为我鼓了掌,你们要是都活着的话,看到这些该多高兴啊!从今后我就有了一个快快乐乐的大大的家了……可你们告诉我,我用什么才能报答共产党和毛主席的恩情呢?”他连着说了两遍,可是只有山风在周围的树梢上轻轻地吹响着,似乎那里才有某种神秘的声音在回答着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坟前站了多久,不得不离开往山下走去的时候,还不时回头向那五座红土坟望一望。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一位老人从道旁的一个陡坡上滚了下来,定睛一瞧,原来是住在后山的陈老爹,同时滚下来的还有一捆柴。雷正兴立刻跑上前去,把陈老爹小心地扶了起来。陈老爹摔得太重了,半天也站不稳,好在腿脚还没有摔坏。庚伢子替陈老爹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说:“陈老爹,您老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出来砍柴,多危险啊?”陈老爹一边捶着后背一边喘息着说:“咳,家里只我一个人了,不出来弄点柴,灶里就没烧的了。”庚伢子这才想起来,陈老爹仅有的一个儿子不久前在解放海南时牺牲了,老伴儿又刚刚去世,如今家里只剩他一个人了。庚伢子从小是个孤儿,深深理解陈老爹那种孤独的心境,见陈老爹还能走,把那捆柴又捆一捆,背上了肩。陈老爹见天这么晚了庚伢子还要送他,十分过意不去,庚伢子还是坚持着为他把柴送回了家。到陈老爹家一看,老人的家里挺困难,院子和屋子里很脏很乱,陈老爹不好意思地说:“咳,孩子,你别笑话我,人一到岁数,想干也干不动了。”庚伢子看着慈祥可亲的陈老爹,心想:我爷爷要是活着,也该这么大岁数了。他鼻子有些发酸,说:“陈老爹,我从小也只一个人,您要不嫌弃,从今后我就做您的孙子吧,再有什么难处,我来照顾您。”这天晚上,他帮陈老爹干了好多活儿,很晚才回家。
杨老师头一天接新生班,给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雷正兴与李小丽表演《小锯子》这件事,回到办公室一说,负责“十一”庆祝会的赵老师立即感兴趣地记了下来,第二天就把雷正兴和李小丽找到了办公室,又看了他们的一段表演后,立刻鼓励他们参加国庆演出,告诉他们俩说,《小锯子》已经作为学校“十一”庆祝会的预选文艺节目了,课余时间一定要抓紧排练。还有一个是哑剧《小渔夫》,也正在找别的同学排练。从此,雷正兴与李小丽就利用课余时间认真排练起来,别说每一个动作和姿势,连每一个眼神都要细细地琢磨和研究一番。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经过赵老师和音乐老师的指导,接近“十一”的时候,终于排练得很满意了。可是,李小丽就在演出的头三天突然病倒了,听说病得很重,看来“十一”这场演出肯定是泡汤了。为了“十一”期间演好这个节目,向国庆节献礼,雷正兴付出了多么大的精力和心血呀?这个节目却演不成了,他心里自然非常难过。这天自习课上,他正在聚精会神地写作业,赵老师忽然找他来了。雷正兴跟她来到办公室一听,原来是演小渔女的刘小芳同学突然把角色推辞了——那是一出小渔女被日本兽兵凌辱的戏,演起来实在是太难为情了。可是离演出只有三天时间了,女同学实在没人再愿意扮演这个角色,赵老师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了让雷正兴男扮女装试一试,跟杨老师一说,杨老师也说这个主意不错——雷正兴不仅长得比较清秀,和李小丽排演
《小锯子》时非常有热情,也很投入。雷正兴一听让他演这个节目,立刻答应了。可是用来排练的时间太短了,不说雷正兴男扮女装能不能成功,这仅有的两三天能排练好吗?赵老师心里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但还是抓紧时间对雷正兴进行单兵排练,想不到雷正兴仍是那么投入,后来赵老师终于开心地笑了。
演出那天,台下黑压压坐满了人。雷正兴是演出前三天才接受角色,开演前还很少有人知道小渔女是由一个男同学扮演的。赵老师在后台给雷正兴画好妆自己先笑了,眼前的雷正兴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女伢子嘛?雷正兴出场了,演了半天,只有石天柱一个人认出那个小渔女是雷正兴扮演的,当时捅了捅旁边的刘东说:“你看那个小渔女是谁?”刘东摇摇头,叫石天柱不要说话,快看台上这场好戏。台上正演到父女出海,水荡船摇,一老一小认真撒网打鱼的场面。这时,一队日本兽兵出现了,见了这对父女,抢船夺鱼,打伤了父亲,紧接着开始对美丽的小渔女施暴了!小渔女愤怒极了,把手里的长篙拼命地挥舞起来,带着呼呼的风声向最前面的那个兽兵打去。观众也跟着进入了剧情,在台下纷纷狂热地大声叫喊起来:“好!打!”“对!打死那个日本鬼子!”再一看小渔女,眼睛都红了,哪还是在演戏?只见眼泪横飞,真下狠手打起那个演鬼子的演员来,那位同学吃痛不过,捂着脑袋转身向后台跑去。可是雷正兴仍是不依不饶,一直追到后台,手里的长篙还是没头没脑地只管照着对方的脑袋打下去。赵老师见他演走火了,冲上前一把将那支长篙抓住说:“雷正兴,快住手,这是演戏!”雷正兴愣了一下,接着扔掉长篙,大声哭了起来。哭了半天才告诉赵老师,他的父亲最后就是被日本兽兵活活打死的。可观众看不到后台,还在台下乱纷纷地大声叫着好。演员出来谢幕,报幕员把演出走火的内情说明后,台下沸腾了,紧接着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这场演出获得了意外的成功,雷正兴在学校出名了。李小丽病好上学后听说这件事,更是遗憾。她和雷正兴一样十分在意他们的《小锯子》,当他们再寻找和等待演出机会时,学校突然合并搬迁了。雷正兴随之迁移到了上车庙小学,不久又转学到了天顶乡向家冲小学,暂时和李小丽及其他一些同学分了手。当他四年后的一天站在升入高小的大红榜面前时,他已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大伢子了。看到自己那排在头里的高高的分数,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在回龙塘小学一起念过书的所有同学,当然也包括李小丽,就又想到了他们那个共同的节目《小锯子》。
高小入学的日子到了,校址在荷叶坝。这里曾是刘大地主的一处豪宅。沿着花红叶绿的一大片荷塘,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由一大块一大块青石板铺成的甬路。沿着甬路围着的荷塘向北走再向西绕过去,迎面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大门楼。走进门楼,是一个画栋雕梁气派非凡的宅院建筑。走进这个房门,才发现第一重原来是天井,两边挂着几只大红宫灯,地上从西到东有一道砌得很讲究的沟槽,里面摆放着一大盆一大盆名花异草。仰头望去,才发现这是一个面积很大的二层建筑。朱檐交窗,又别有一番韵致。进第二重门,才看见左右各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连着一个又一个华屋。迎着对面向上望,是一个紫檀色宽大的楼梯,沿着楼梯上到缓步台,二层东西正对着有两个拱状雕花的门扇,进到门里一看,是一个大大的屋子,地板和护墙板漆得十分考究,交窗花格,富丽堂皇,窗外种着许多桂树。可如今楼上楼下都改成供学生们上课的普通教室了。雷正兴先到一楼左侧第一个教室内报了到,问明了自己班的教室后,兴味十足地爬上二楼,来到了左手那个教室里,一看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到了。令他高兴的是,一眼就看到了石天柱、刘东、刘小芳和李小丽他们。“雷正兴!”李小丽第一个发现了雷正兴,高兴地招呼起来,这一下,教室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站在门口的雷正兴身上了。石天柱、刘东几个男生见了,立刻跳离了座位,和雷正兴又蹦又笑地抱在了一起,石天柱和刘东还向他介绍了他们的好朋友吕球。吕球有点溜肩,神情中总像有些特别的东西,后来雷正兴才知道他有先天性癫痫。亲热了一阵,待大家坐下来的时候,李小丽看着雷正兴笑道:“雷正兴,看你,长高了嘛,呵,我都有些不敢认了。”雷正兴觉得李小丽比在回龙塘小学时变得更落落大方了,不禁道:“你也是——不过头发剪短了。”其实何止是头发,李小丽的性格也似乎改变了许多,变得更加活泼,而那双眼睛也似乎变得更加明亮了。接着大家就谈起了这个独特的校舍,石天柱和刘东说,这是当年刘大地主建成的全望城最讲究气派的豪宅,其实别说是在整个望城,就是在长沙市里也是上得去台面的。那时别说穷人的孩子上这里念书,就是大人想到里面看看都不敢想。解放后,政府为了能让同学们时时刻刻体会到翻身做主人的滋味,将这里改建成学校后,还基本保留着原来的样子。雷正兴听了这些后心里更是感慨万千,是啊,真是翻身了,如今连念书都在这么豪华气派的教室里,他真想再跑回爹妈和爷爷、哥哥、弟弟的坟地去,对着那五个红土坟再告慰一番。接着大家又争着谈了许多最新消息和见闻。刘小芳谈的是乡里组织扫盲和由于缺少教员开办夜校如何困难的事;吕球谈的是民工们修路时如何赤脚大干的事;刘东谈的是“扩军运动”的事;雷正兴和李小丽谈了那个没演成的《小锯子》……同学们都感到自己长大了,尽自己所知地畅谈着,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欢喜。
上课了,走进来一位瘦高个儿的男老师,雷正兴刚才在楼下办理入学登记时已经认识他了——这个老师姓夏,是他们的班主任。夏老师长得很白净,脸上的胡须刮得很净,头发也梳得挺仔细,穿着一身藏蓝色人民服,说话是典型的男中音,文质彬彬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显得很温和。夏老师点过名,先介绍了荷叶坝完小的自然情况,也说了一下今年招生情形,最后看了一眼雷正兴说:“同学们,我们是解放后进入学校念书的第一批考入高小的学生,我衷心地祝贺你们赶上了一个好时代。我们在座的同学中,很多人在原校就表现得十分优秀。比如雷正兴同学,在原校学习上进,各方面都非常突出,在校内校外经常默默地做好事。比如天天早晚背小同学过河,上下学的路上经常帮人推车,据前两天来我们学校检查工作的彭乡长说,他还经常去帮助一位叫陈老爹的孤寡老人……这些在学生档案里都有比较详细的记载。希望同学们到了新的学校新的班级,要向雷正兴这样的同学学习,形成一个热爱学习、不断要求上进的好学风好校风。另外,学校成立了一个科技研究小组,正在组织同学们研制矿石收音机,准备‘十一’那天接收北京的声音,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找科技辅导员李老师报名。”雷正兴听到这眼睛一亮,下课后立即去找那位李老师报了名。中午休息时又和石天柱、刘东、吕球他们凑在一起,商量起了给赤脚大干的民工编草鞋的事。可是同学中没有编得熟练的,雷正兴就提议利用星期天一起到陈老爹家去学一学。不知谁向女生走露了风声,下午第一节一下课,李小丽拉着刘小芳也跑来找雷正兴了,要一起去陈老爹家学编草鞋。
还没到星期天,星期二下午上自习课时,夏老师来到了教室,说明天上午全校老师开会,讨论上级发下来的一个重要文件,明天上午停课半天,下午照常上课。雷正兴立刻决定明天上午领着几个同学去陈老爹家学习编草鞋。
头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第二天早晨雨过天晴,同学们都早早赶到了陈老爹家,李小丽和刘小芳比几个男生到得还早。陈老爹看来了这些同学,高兴极了,又为没有什么用来招待同学们的东西急得团团转。大家先动手为陈老爹把屋里外头仔细打扫了一遍,又挑满了一缸水,劈好了柴,才坐下来跟陈老爹学起编草鞋。直到快要接近中午时大家才一起离开陈老爹家。大家先是顺着一条路往前走,由于夜里下了一场大雨,路上比较泥泞,同学们走在路上不时地要甩一甩沾在鞋底上的粘泥。刘东说话办事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雷正兴提醒他说:“刘东,注意点,别把鞋底上的泥甩到大田里打坏了秧苗,你看种地多不容易啊!”刘东嘴里说着“没事”,却将木屐上的污泥又一甩,竟然真的甩到了旁边的秧田里,打坏了一溜刚栽上的秧苗。正在前面干活的大叔不干了,立刻红了脸:“你这个学生是哪个学校的?你看这咋办吧,是不是让我到学校找你们老师去?”刘东一听傻眼了。雷正兴迎上去说:“大叔,您千万不要生气,这些打坏的秧苗我们马上想法给您补上,您不还有那些秧苗没栽吗?我们帮您栽吧,行吗?”那位大叔看了看雷正兴,气消了不少,点点头同意了。这时该吃晌午饭了,雷正兴与刘东留了下来,让其他同学先回家吃饭去了。等大家吃完饭再赶到这里时,那块田里的秧苗快要栽完了,雷正兴和刘东累得满头大汗。那位大叔过意不去了,让他俩回去休息,两个人说什么也不干。同学们回到这里后,见天又阴上来了,赶忙一起动手,不一会儿就把那块地栽完了。这时刮起了一阵凉风,看看天空阴得更沉了,马上就要下雨,同学们赶紧向学校方向跑去。可是大雨说下还是下起来了,地上变得更滑了,跑到一个泥塘边的时候,吕球不知怎么,忽然跑不动了,浑身痉挛了一下,一头栽进了泥塘里。那个泥塘很深,吕球掉进去就没影了。雷正兴见了,衣服也来不及脱,立刻就要跳进泥塘里救人,石天柱一把将他拉住说:“小心!他这是犯癫病了,你这一下去要是被他抱住就没命了,来,看女同学谁带跳绳没有,你先把腰绑上,我们在岸上牵着,然后再下去救人。”雷正兴大声说:“再磨蹭一会儿吕球就没命了!”说着挣脱石天柱的手,“咚”地一声跳到了泥塘里。这时吕球已浮了上来,正在水里抽搐和挣扎着,雷正兴一把抓住他的衣服,然后腾出另一只手攀住泥塘边的灌木,使尽力气把吕球拖向岸边。石天柱和刘东一看也立刻跳入泥塘里,两个人一个抱住吕球的头,一个抓住吕球的脚,雷正兴就把头缩进污水里,在吕球的身底下往上狠劲托,费了好半天劲儿,在水里实在有点坚持不住了,连呛了好几口水,才和石天柱、刘东两个人把吕球勉强弄上岸来。这时,正在田里冒雨干活的几个农民已被李小丽和刘小芳喊来了,大人有经验,不一会儿就把吕球救醒了。再看看雷正兴嘴唇都是青的,正在冷风里发抖呢。一位大叔松了一口气说:“多亏救得及时,不然这伢子早没命了。”又看看雷正兴道:“你们三个伢子也够胆大的了,这要是被他在水里抱住可不得了,你们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敢跳进去呢?”雷正兴一边牙根打着颤一边说:“当然是想到救人要紧喽!”
听了这话,吕球扑在雷正兴的怀里哭了起来。这种事对吕球来说脸面上总不大好,雷正兴让大家回到学校后谁也不要提起这件事,吕球更从心里感谢雷正兴了。从此他们几个人的关系更密切了。有一天,他们几个凑在一起时,刘小芳看了看雷正兴问:“雷正兴,咱们还啥时到陈老爹家编草鞋啊?”雷正兴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刘小芳说:“哦,刘小芳,我正要跟你商量一件事呢,听说乡里张罗开办夜校挺长时间了,可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当教员,我想去找彭乡长说一说去当语文教员,你数学在咱们班最好,能不能跟我一起去找一下彭乡长?”刘小芳说:“得了吧,我可不敢讲,他们虽然都一个大字不识,但那可都是大人啊,能听我们小孩子讲吗?”刘小芳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把雷正兴说的当成了一回事,回到家里,晚上吃饭时,忍不住跟爹妈一一都说了,爹爹说:“你看人家雷正兴多有出息,入学的成绩就那么高,听说都成了咱们乡的小秀才了,你怎么不能和人家学学呢,这件事是好事,我支持!”听爹爹这么一说,刘小芳就后悔了,一宿都没有睡好。第二天早早地赶到了学校,打算马上跟雷正兴说她同意了。可是一进教室,正看见一帮同学围着雷正兴让他给讲数学题,她还没挤上前去呢,李小丽又来了。李小丽一入学就当上了文体委员,此时插个空上前问:“雷正兴,老师说过些日子我们学校要跟推山完小举行联欢会,叫我先定一下歌名,准备到时跟他们赛歌,你帮我选选这些歌名呗!”石天柱在那边不干了,大声道:“怎么,你们要把雷正兴给累死呀?你们问问昨晚上他几点睡的?为了研制那个矿石收音机,这些日子他简直着了魔一样,昨天吃完晚饭的时候,他又是绕线圈,又是焊零件,最后为了接天线爬到了他家门口的那棵老乌桕树上去了,你们猜怎么着了?被毛毛虫给螫了个够呛!不信你们谁碰碰他的右胳膊,看他什么反应!”有人听了,真就去碰雷正兴的胳膊,雷正兴吓得赶忙站起身跑开了。
石天柱和雷正兴从小就十分要好,后来发现雷正兴一到吃饭的时候就没影儿,他感到越来越蹊跷。这天他的饭盒里多带了两块咸鱼,准备吃中饭时给雷正兴。可是他把饭盒从学校热饭的水房取回来时,又不见了雷正兴。不禁好奇心大发,到处找了起来,最后找到了学校后面山坡上的那片树林里,见雷正兴背靠着树,正在一边看着书,一边往嘴里大口大口地送野菜吃。石天柱见了大喝一声:“好你个雷正兴,看我不给你告诉彭大叔,早晨赖被窝儿连饭都不做是不是?”雷正兴吓了一跳,待看清了是石天柱,堆下笑脸说:“我当是什么事呢,我这是吃点新鲜的,你看,饭盒里的饭早叫我吃光了。”说着伸手从身子后面把饭盒拿了出来给石天柱看。石天柱说什么也不信,要不是饿急了,谁见过那么大口大口吃野菜的?
过了一天赶上一个星期天,彭大叔气哼哼地早早向简家塘走来。他昨天听了石天柱的告状后,心里十分恼怒,心想:这庚伢子也太令人失望了,我还走哪夸他到哪呢,说他如何如何勤快,怎么转眼变成一个懒猫了?早晨连饭也不做了,这时间长了,正长着的身体受得了?可是刚走到蛇形山的后坡,就远远地看见雷正兴背着半袋子东西从山梁上走下来。雷正兴这时也看到彭大叔了,转身要跑,被彭大叔大吼一声给镇住了,这喊声也真大,把落在远处一棵树上的几只灵雀都给惊飞了。彭大叔走上前去把袋子抢过来,打开看看里面,原来是半袋白米。彭大叔眼睛直了半天说:“你这是干什么去?”雷正兴嗫嚅了一会儿道:“不干什么……”“不干什么?不干什么背个米袋子满山跑干啥?”彭大叔说着往前后左右看了看,一看才明白了,指着山坡那边陈老爹的房子说:“这条道通哪?不是通陈老爹家吗?你是不是给他送粮去?”雷正兴见瞒不住了,只好说:“陈老爹家里的粮不够吃,我家里的粮还吃不了,所以……”彭大叔气笑了:“所以就天天中午不带饭,吃野菜,省下粮食给陈老爹是不是?咳,你这个伢子,疼别人,可也不能太苦自己了,小小年纪,这身体弄坏了可怎么办?这……可也是,都是我这个当乡长的一天瞎忙,把陈老爹的困难都给忙忘了。庚伢子,你把米快给我背回去,一会儿回去我想办法解决陈老爹的生活困难。”雷正兴没有办法,在虎着脸的彭大叔面前,只好踅转了身,可是没走两步又突然停住了。彭大叔见他又转过身来,以为他又不听话了,刚要再虎起脸说他,却听雷正兴恳切地说:“彭大叔,跟你商量一件事。听说乡里开办夜校找不着合适的人当教员,我想做这个语文教员,我们班还有一个叫刘小芳的同学,她数学是我们学校最好的,她也同意当数学教员,你看行吗?”彭大叔一听,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可是眨眼笑容又不见了。其实他正在为这件事发愁呢。雷正兴在学校语文学得好,作文也非常不错,这他早就知道,可是这伢子正在学校念书,耽误了课程怎么办?想到这,他马上又虎起了脸。雷正兴好像看出了彭大叔的心思,说:“彭大叔,你就放心吧,学校的课程对我们来说挺轻松的,再说夜校是晚上开课,也耽误不了白天上课,去夜校讲课对我们还是一种锻炼呢!”彭大叔想了半天,没有办法,只好点头同意了。最后说:“你们两个伢子到时恐拍压不住茬,这样,正式开课那天,我把乡主要领导和你们校长都叫去,好给你压阵。”雷正兴一听,说一声“谢谢彭大叔”,转身背着那半袋米,乐颠颠地下了山梁跑走了。
扫盲运动中,安庆乡开办起来的夜校就设在黄花塘村钟二婶家的堂屋内。开课的第一天晚上,听说是正在荷叶坝高小念书的两个俊伢子来给大家讲课,堂屋内早早地就坐满了大字不识一个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乡亲们,除了彭德茂等几个乡政府领导,荷叶坝完小的夏老师和校长也被请来帮场子了,他们都一起坐在后面。上课了,雷正兴拿着书本走上讲台,其实那些书本只不过是一些勉强找来的资料而已,夜校并没有什么固定教材。乡亲们见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上台给他们讲课,有些人不免先掩着口笑了起来。可雷正兴表现得十分大方,他先有板有眼地讲了一下来夜校学习的准备和要求,这一下再没有人掩着嘴笑了,都认认真真地听起来。开场白讲过,雷正兴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毛主席万岁”五个大字,然后含着热泪对大家说:“大叔大婶,大哥哥大姐姐们,这五个字读做‘毛主席万岁’。”刚刚参加合作化运动的乡亲们听了,纷纷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几个字,“毛主席万岁”,这正是他们要说的心里话啊!于是,雷正兴开始从笔画的名称和笔顺讲起来:“大家先看这第一个字,要随着我读:一撇,一横,一横,竖弯钩——毛主席的‘毛’。”庚伢子的话音一落,满屋子里老老少少的声音一齐跟着读:“一撇,一横,一横,竖弯钩——毛主席的‘毛’。”嘿,说得竟是那么响,那么齐,彭大叔一听乐了,心里道:这伢子,还真有两手,我还担心刚开始没人听他的呢。这五个字没多长时间大家就都会写了。接着雷正兴就教起了大家读写常用字,他先问:“李一婶来了吗?”屋角一个中年妇女道:“来了,我在这呢。”雷正兴说:“大家听着,我就拿李一婶编个顺口溜写在黑板上,大家看我是怎么写的。”然后转过身去一边在黑板上写一边说:“李一婶插秧,一天八亩。”大家一听就笑起来了,纷纷说:“伢子,那不对,谁一天能插八亩啊,那还不把李一婶累死了?”雷正兴乐呵呵地说:“不这样笑一笑大家能记住吗?”人们一听,这才醒悟过来,觉得自己的心路还真有些比不过这个伢子。教完了这句,雷正兴又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写上了“钟二叔打车子,一车二百斤”几个字,听得屋主钟二叔和大家一个劲儿在那里悄悄地乐。这个教字学字的方法可真不错,笑过之后,黑板上的字竟然人人都认识了。时间到了,雷正兴留完了作业,就把讲台让给刘小芳了。刘小芳走到讲台上,很害羞的样子,她可没有雷正兴压茬,台底下立刻嗡嗡了起来。刘小芳今天教的是珠算,教了好一会儿,台下还是静不下来,她的小脸有点急红了,这时偏偏有一个叫雷鸣的小伙子笑嘻嘻地开口了:“小芳老师,请教你一个问题,你说算盘为什么是上边两个珠子下边五个珠子?”刘小芳听后红着脸说:“这是为了运算方便约定的。”雷鸣笑嘻嘻地还不饶:“是谁约定的?我就觉着还是上边五个下面两个好。”人们听后“哄”地一声笑了,刘小芳气得实在讲不下去了,当场哭了起来。这时雷正兴生气地走上了讲台,对雷鸣说:“雷鸣哥哥,学习是很严肃的一件事情,你怎么能随便拿小芳老师打哈哈呢?叫在座的乡亲们评评理,你这样做对吗?”台下一些年岁大的人开口了:“是啊,雷鸣,你真不像话,人家两个伢子不怕累不怕耽误学习来给我们讲课,你怎么能这样呢?快给人家小芳老师赔不是!”雷鸣不再笑了,最后终于诚心诚意向刘小芳认了错。可是下课后两个人一起往家走的时候,刘小芳情绪低低地说:“雷正兴,我教不好,不想再做这个教员了。”雷正兴听了说:“刘小芳,其实你讲的挺明白的,就是有点不自信。再说,当老师就得有老师的肚量,不能和学生真的动气。这事情嘛,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得把它做好。你看大家后来不是学得挺认真吗?”刘小芳听后想了半天,最后还是使劲点了点头。
雷正兴和刘小芳在夜校当教员刚告一段落,荷叶坝完小与推山完小联欢的日期就到了。这天早晨同学们在操场上集合,雷正兴手持队旗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文体委员李小丽最紧张,一会儿到推山完小时两个学校一定得拉歌比赛,她就一个劲儿地看歌单,还跑到前面向雷正兴征求了两次意见。钟校长上台讲话了,他先讲了参加联欢会的注意事项和要求,然后公布了一个令人惊喜的消息,他说刚刚得到县委发下来的通报,说在全县夜校检查评比活动中,安庆乡名列榜首,通报中还特别表扬了荷叶坝完小的两名小教员雷正兴和刘小芳同学,同学们听后,立刻“哗哗”地鼓起掌来。
联欢会在推山完小礼堂举行。两个学校的同学入场坐好后就开始各不相让地拉起了歌。李小丽站在凳子上一首接一首地指挥着荷叶坝的同学们唱下去,可是对方是东道主,心理上占有一定优势,加上准备也更充分些,也是一首又一首地毫不相让。最后李小丽累得有些不行了,加上事先准备的歌也快唱没了,汗便从脸颊上淌了下来。雷正兴见了,替下了李小丽,站在那个凳子上接着指挥起来。又拉了半天歌,对方的文体委员跑过来了,找到李小丽说:“咱们只拉歌没啥意思,和你们校长说说,咱们各校再临时加一个节目怎样?”李小丽听后马上去找夏老师和钟校长商量,老师和校长一听着急了,显然推山完小在这方面事先就有充足的准备,这可怎么办呢?那边还在拉歌,李小丽就先跑回去了。雷正兴见李小丽回来了,忙问:“钟校长说咱们学校能拿出节目来不?”李小丽摇了摇头。雷正兴想了想说:“我们俩演那个《小锯子》怎么样?”李小丽听后半天才说:“那是咱俩小时候唱的,现在都这么大了,我怕别人笑话。”雷正兴说:“笑话啥呀?这是为学校争光的事呀!”李小丽看了看雷正兴,咬了咬嘴唇,把两手背了过去:“那……那还用拉手吗?”雷正兴认真地说:“这个节目主要是拉锯的动作,不拉着手跳怎么行啊?”李小丽低下头:“那我可不敢跳了。”雷正兴一听急了,说:“咱们是无产阶级兄弟姐妹,怕什么呀,谁说闲话才没意思呢!”李小丽一听,眼睛里又立刻亮了,终于点了一下头。雷正兴见她答应了,拉起她的手就跑到了钟校长跟前来说:“钟校长,您别急,我们俩演《小锯子》吧,这个节目我们俩在一年级时就排练过。”钟校长一听乐了,叫他们俩赶快准备一下好上台。
不一会儿,报幕员报幕了,听说荷叶坝小学出演男女对唱《小锯子》,会场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同学们纷纷使劲鼓掌。赵老师挎着手风琴首先登上台来在一旁站好了,接下来雷正兴紧拉着李小丽的手上场了。优美的手风琴声一响,雷正兴和李小丽便一边手拉着手表演,一边唱了起来,那舞姿十分轻盈,男女对唱的歌声也非常清亮好听。大家还很少看到过男女生同台手拉着手跳舞的,立刻集中起了精神,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后来,全场观众竟然一齐有节奏地拍起了手掌,那些会唱这首歌的同学也情不自禁地伴唱起来:
小锯子,亮光光,
喀嚓喀嚓亮光光。
你来我往忙又忙,
我来你往忙又忙。
得翻身,感谢党,
干革命啊建家乡。
你来我往忙又忙,
我来你往忙又忙。
……
《小锯子》的演出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钟校长、夏老师、赵老师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在回本校的路上,雷正兴正和李小丽说说笑笑在队伍里走着,刘东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雷正兴,你猜我刚才听到什么啦?嘿,是关于你们俩的一段顺口溜!你们听着啊:‘庚伢子,细又细,一下戏上了李小丽!’”李小丽听后立刻红了脸,雷正兴看了看刘东,又看了看李小丽,大大方方道:“编顺口溜的人,就是我刚才说的没意思的那种人。”李小丽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刘东连忙问:“你刚才说什么啦?”雷正兴和李小丽互相看一眼,会心地笑了。这时,忽然淋起雨点来了,雷正兴抬头看看天空,二话没说,把队旗从旗杆上解下来,立刻放进了胸前的衣服里。那火红的队旗贴在胸膛上又滑又凉,他感到非常舒服。
转眼之间高小毕业的时刻到了。这天上午,毕业典礼的会场布置好了,同学们纷纷在指定位置就了座。夏老师走过来,也在同学们当中坐下了,先问李小丽:“李小丽,高小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呀?”李小丽毫不犹豫地说:“我准备报考一中,将来再考一所好大学。”夏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又问刘东、刘小芳几个人道:“你们几个呢?”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也考一中。”见雷正兴坐在外圈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夏老师又提高声音问:“雷正兴,你有什么打算?”雷正兴庄重地看了夏老师一眼,动一动嘴唇没有吱声,慢慢地把头低下去了。这种表情是雷正兴所常有的,夏老师也不再问他,心里纳闷道:这个同学总是有些惊人之举,此时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呢?
毕业典礼大会正式开始了,一阵鞭炮齐鸣过后,校长、班主任、教师代表、学生代表一个接一个上台讲了话,有祝词,有答谢词,也有念决心书的,典礼大会的气氛十分热烈。本来学生代表发言过后就应该闭幕了,谁知这时没有发言任务的雷正兴,忽然登到主席台上去了,台下台上的领导和师生们不禁都为之一愣,只见雷正兴从容而又激动地说:“亲爱的老师、同学们!我们高小毕业了,感谢党,感谢毛主席,感谢辛勤教育我们的老师。我们有不少同学要升入中学学习更多的知识,更好地建设祖国。我要响应党的号召,去当新式农民,因为我是农民的儿子……”会场霎时变得极静,显然老师和同学们都对他的发言感到惊愕,只听雷正兴停一停又继续说了下去:“多亏了共产党和毛主席的英明领导,才使我翻身做了主人,有了上学的机会,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今天毕业了,我要向咱们县的养猪模范马兰姐姐学习,甘心情愿回乡,做一个新时代的农民,把学到的知识献给农业生产。同学们,让我们在不同的岗位上竞赛吧!”
雷正兴的话讲完了,台上台下先是静了一会儿,紧接着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后来不知谁带头喊起了口号:“向雷正兴学习!”“回家乡建设新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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