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里拐弯儿，孙金富被领到里边。卫兵叫他在这里等候，便退在门外监视起来，孙金富趁机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正面还有一道门，通往里头，房间很宽大，但陈设倒很简单。除了正面摆着一张写字台和两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架电话机，左壁挂着一张地图外，别无他有，显得空空荡荡。特别是夕阳西下，光线不足，屋子里显得阴森森的，他好像置身于无底洞，心里头冷冷冰冰。
“你的，柳树村警察署的孙署长?”
“是。”
“你的为什么这样穿戴的干活?”
“太君，柳树村警察署，遭到红军，不，”孙金富知道日本人不得意这么称呼，连忙改嘴说，“叫马胡子给袭击了!”
“你说什么?”安田这个皮球，像被打足了气，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孙金富连忙立起，嗫嚅地说：“警察署叫马胡子给袭击了!”
皮球一下子走了气，瘫坐到椅子上，但他立刻意识到，日本人不能在中国人面前表现出丝毫的软弱无能。他射出像一只饿狼要吞食小羊般的一对眼珠子，逼视着孙金富。
“快快详细报告。”
孙金富这个奸滑的家伙，按着他早就编好了的词，胡诌八咧起来。他说：
“昨天早晨天还没亮，我接到讨伐队小川队长的一封信，信中命令我们去西沟配合讨伐队共同剿匪。当时我想，过去讨伐队哪次前去讨伐，都事先通知警察署，这次为什么就没有呢？我觉得，这里头有文章，说不定这是马胡子闹的鬼。所以，我不但按兵未动，而且还加强了岗哨。还没等我派人和讨伐队联络，马胡子见我们没有被诱骗，便攻了上来。我立即命令全体警察坚决反击。谁承想，平素表现很好的一个警长，名叫孟建弟，原来却是一个勾通土匪的奸细，他亲自把马胡子领了进来。我一见这个情景，当时气红了眼睛，抬手一枪，就把他撂到在那里。这时候，马胡子蜂拥般闯了进来，多数警察被俘，我看孤掌难鸣，难以拒守，无奈从后墙跳出，逃了出来。因为担心马胡子从后边追上，我换上了老百姓的衣裳。为了使太君您早知道这个情况，以便及时采取措施，我拣了山道，跑步前来，山高路远，岭大路滑，落得这般模样。这不仅是对太君的极大不敬，同时也给大日本皇家丢脸，本人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孙金富说到这，左右开弓，自己打起自己的嘴巴来。
皮球听他说得如此这般，觉得也怨不得他。心里想，别说是内奸勾进来的，就是堂堂的大日本皇军，头些日子在洛道沟岭，不也叫红军缴了不少吗？再说，连个电话都不通的柳树村，那个穷山沟，谁都不愿去，现在孙金富又痛哭流涕，痛恨自己的过错，就应该继续利用他为皇军办事。皮球这样想了之后，连忙叫孙金富住手。
“打的不要，打的不要。”
狡猾的孙金富，还是不停，一边打一边说：
“警察署内出了内奸，是我孙某平日管教不严，领导无方，要不然怎么能酿成今日之大患?”打的嘴巴子呱呱响。
皮球一步跳了过去，拽住孙金富的两只手说：
“你的大大的好人的。孟警长的全家，通通的死了的！”
孙金富连忙跟着说：
“是！孟警长的全家，通通的死了的。”
皮球指了指孙金富的心口窝儿，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
“只要你的我的一条心，以后老老实实地给我们干活，日满提携，建设大东亚共荣圈，你的这次罪过，原谅的可以。”
孙金富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便宜就拉倒，连忙点头哈腰地说：
“我今后一定忠实地效劳皇军!为建设大东亚共荣圈而努力。”
“摇拉西！”[1]皮球表示满意。但他并不是一个无知的武夫，他清清楚楚地知道红军的厉害。红军就像埋在他心里的一颗炸弹，无时无刻地不使他心惊胆战。因此他当然不能只满足对方口头上讲的如何如何好听。紧接着，他就动起真章来：
“那么，什么时间内，你打算，这帮马胡子的消灭掉?”
孙金富明明知道，这不是像打个苍蝇那样容易办到。但嘴上要是说不行，安田又怎么能够答应呢？他摸摸脸袋，故作沉思，然后才试探着说道：
“太君，我看十天差不多。不过，得请皇军协助一下。”
“一网打尽的？”
“是，是。”孙金富怎敢不这么回答。
“哈哈哈哈!”皮球高兴起来，“你的，我的，心的一样的。咱们两个的‘新交’[2]！里边的‘开路’[3]‘米西米西’[4]的给。”拉着孙金富的手，往里边走去。
桌子上，摆着清酒、啤酒、炒鸡蛋、烧狗宝、烤牛肉、烤墨鱼，皮球和孙金富脸对脸地喝了起来。“博役”站在旁边，一会儿倒酒，一会儿点烟，殷勤地侍候着，一天多水米没沾牙的孙金富，杯子里倒上了酒，他一扬脖，咕嘟一下灌进肚里去。喝呀，喝呀，他的舌头，逐渐地大了起来，说话也不那么清楚了。也许皮球觉得十天干掉“马胡子”，时间颇短，难以办到，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问孙金富：
“你的说，十天的消灭掉？”
“三天以内，”孙金富舌头大得勒勒的，竟把十天说成了三天，“一定消灭掉。”
皮球有点儿纳闷，诡秘地问：
“真的？”
“真的。”孙金富寻思也没寻思，顺嘴就冒了出来。
“好的！”皮球一晃拳头，“明天一个小队的去，协助你的讨伐。”这小子当真地做出了出发的决定。
【注释】
[1]“摇拉西”，是日本话，好的意思。
[2]“新交”，是日本话，交朋友的意思。
[3]“开路”，是日本话，走的意思。
[4]“米西米西”，是日本话，吃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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