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球队长大发雷霆，张嘴一个“巴嘎！”闭嘴一个“哭辣！”孙金富和厌忤低着个灌铅脑袋，站在对面，随着皮球的一声怒骂，整齐回答一声“哈伊！”“哈伊！”
昨天夜里，讨伐队和警察署中了九连的调虎离山计，两个多月来，强迫群众埋设的由柳树村到东峰屯这段通往县城的电线杆子，一宿工夫，全被胡光同志率领的九连战士和当地的群众砍倒、锯断。
昨天后半晌，厌忤打南边十五里的王家铺子回来，向署长孙金富报告说，他在那里发现有两个号房子，号了五六铺炕，叫晚上给倒出来，这准是“顽匪”在山上呆不了，要进围子歇歇了。厌忤提议，要是天黑以后，出其不意地攻上去，保险马到成功，孙金富贪功心切，连项儿转报了讨伐队，皮球队长也正在为好几个月抓不着红军的影子焦急不安，听说后，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晚九点半，日本讨伐队和警察署警察，全员出动，偷偷摸摸地奔向了王家铺子。十五里地，一个多钟头就赶到了。
枪一打响，蹲在堡子里边的九连二排，在排长于有德的指挥下，不紧不慢地打了起来，于有德领着战士，一边打，一边按原订计划往南撤。皮球队长抓着影子，哪里肯放？跟踪追了起来，天放亮，皮球队长正在追击，留守在警察署的值班警察慌里慌张喝赤带喘地跑来报告说：
“署长！太君！大，大事不好！从东峰屯埋往咱们柳树村的电线杆子，昨天晚上，全，全叫‘匪军’砍，砍倒了！”
孙金富一听费劲巴拉埋上的二十多里地的电线杆子全被砍倒，立刻冒了一身冷汗，知道这是上了抗日联军声东击西的大当，脑袋耷拉到心坎前。皮球队长听后，像一只斗败了的野狼，发了疯似地一蹦八丈高，下令马上返回。在道上，皮球不住嘴地叫骂，回到柳树村日本讨伐队部，还骂不绝声，光秃的脑袋瓜儿，像个剥光了皮的鸡蛋，闪光，冒汗。
皮球骂累了，坐在椅子上喘息一阵，歇会儿，又是一阵臭骂，直骂得孙金富和厌忤两个狗蛋腿肚子发酸，这时候，皮球厉声地号叫道：
“孙署长！我的命令你：第一，匪军的家属，马上的、通通的给我抓起来，砍头的给！”原先，皮球根据孙金富的提议和自己以往的经验，对抗日联军家属，采取了暗中监视、监外管制的办法，他们以为这样办，抗联战士惦念爹妈妻儿，为了过团圆日子，兴许转回家来投降皇军；就是暂时不回来，担心家中老小被皇军杀害，在打仗的时候，也绝不会死命抵抗，而孙金富，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小心眼，那就是：时局不定，不能把事情做绝，要给自己留点儿后步、反正那些抗联家属也跑不出自己手心，等抗日联军全部被消灭，那时候再收拾也不晚。现在，皮球队长觉得这个办法不行事了。几个月来，“红军”不但没有一个回来投降的，而且反而越来越猖獗，他不能再忍受下去，决定把抗日联军家属杀掉。
皮球接着命令道：
“第二，破坏电话线的主谋，五天以内必须给我抓到。”这一条，皮球无非是想叫自己的面子上好看一些，他心里也明白，不容易办到。可是要不这么说，憋在肚了里的一团怒火又一时无处发泄。
孙金富诺诺连声答应，从讨伐队部退出。回到警察署，他的精神头可就来了，厉声厉色地拿厌忤好顿撒气。怨他吃的冷干饭，出的馊主意，把厌忤克了个六门到底。末了，孙金富对厌忤说：
“安田队长的命令，你也听见了。这漏子全是你捅的。没别的，你去办吧！要是到期抓不到主谋，哼！就别想要你的脑袋瓜！”
厌忤知道自己捅了大祸，罪责不小，急得像猴子吃了辣椒，直门挠屁股。他赶紧换上了便衣，沿着砍断电线杆子附近的几个屯，黑天白日地访查起来。黏鱼找黏鱼，癞蛤蟆找癞蛤蟆，厌忤每到一地，就找那些地痞流氓，找那些狐朋狗友，他说，谁要查出破坏电线杆子的指挥人是谁，可以得到赏金两千元。他那些酒肉宾朋，一听便宜不小，便帮着他四下活动起来，个个像狐狸一样竖着耳朵，到处听声。第五天早上，一个名叫李六的耍钱鬼，鬼头蛤蟆眼地对厌忤说：
“朱大哥！我探听到了。”
厌忤一听查到，心都乐开花了，赶紧追问：
“谁？在哪？”
李六为了卖个高价，故作神秘，压低了嗓门，小声地说：
“那天晚上砍电线杆子，是一个姓胡的连长领着干的，眼下他正在鸽子洞里头养病。”李六伸出手心，“大哥！给我钱吧？”
厌忤一听，万分高兴，要钱，他哪里有，原先那么说，是知道这帮家伙无利不起早，只不过是想巧使唤他们。但是，现在人没抓到，又不能说不给。他拍了一下李六的肩膀说：
“还跑了你的钱啦？没抓到人，怎么能向上边领赏呢！”
李六心里明白，要是帮着他把胡连长抓去，抗日联军绝对轻饶不了他，要不是为了两千块钱，岂肯冒这个险！他怕厌忤骗他，人抓到手，钱黄铺。
“大哥！不是你兄弟小气，要是不先给钱，嘻嘻……”李六晃了晃脑袋，表示不好办。
厌忤眼皮一翻：
“怎么的？告诉你李六，知匪不报，等于窝藏，罪该砍头，你还想要脑袋不啦？”厌忤收起怒容，一声奸笑，拽住李六胳膊说：“短不了你的钱！走吧，跟我回警察署报告去。”
孙金富和皮球上当上怕了，听到报告后，追问再三，沉默半天，直到认为情报可靠，这才集合出发，皮球命令李六头前引路。李六害怕被乡亲们看见，以后骂他、揍他，抗日联军知道了杀他，没敢走大道，也没敢经过堡子，爬山道奔向鸽子洞，正因为这样，躺在洞里养病的连长胡光同志事先没有得到情报。
胡光同志因劳累过度，两个月前，肺病复发，大口吐血，这些情况，他一直瞒着团首长。排长于有德等同志，曾在党支部会上劝他到老龙顶团司令部医院休养，他百般不肯。他哄骗于有德他们说，他的病很轻，休息两天就会复原，去老龙顶要走好几十里路，路上敌人岗卡又多，不方便。胡光同志认为，一个革命战士，如果离开了火热的斗争生活，得不到胜利完成任务的安慰，精神上遭受到的创伤是医生无法医治的。因此，他始终坚持不离开连队。那天晚上，他领导群众破坏电话线路，指挥这边，照顾那边，忙得出了一身大汗，冷风一击，得了感冒，勾起了老病，烧的他浑身没有一个骨头节不疼。他遂到了这个曾经休养过几次的鸽子洞，打算在这个抬头望不见日头的密林石洞中，躺个两三天就回连队去，不曾想，热总不退，想走也走不了。侍候他的通讯员李大林，见他烧得糊里糊涂，一门说胡话，急得锉脚钻心，今天早晨喂了胡光同志几口稀面汤后，见他昏昏睡去，便偷偷地跑向东峰屯想通过地下关系设法给胡光买点药，不曾想，就在这个夹当儿，李六领着鬼子、警察赶了来。
督阵的皮球队长，拎着战刀不许鬼子往后退，催促继续前进。他命令厌忤领头往上爬。厌忤见李六被打死，早吓得哆嗦乱颤，魂不附体，不敢迈步，皮球举起洋刀：
“走的不走？”
厌忤被逼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往前爬，爬两步，停一停，停一停，爬两步，半天，厌忤才爬到李六尸首的跟前。他嘴啃地趴了半天，刚刚扬起脸要往前蹭，冷不防，一枪射来，又来了个嘴啃地，紧跟李六去了。
皮球队长因为要想抓活的，还是督促警察、鬼子继续往前上，上去一个，报销一个，上去两个，报销一双，接连又死了七个警察、五个鬼子。皮球一看，脑筋大伤，觉察到活捉是不易了，他命令机关枪和步枪一齐往洞子里打。一阵猛烈的扫射，胡光同志身负重伤，肠子淌出腹外，他一咬牙根，一下又把肠子塞了回去，顺手塞进去一疙瘩大烟[1]。外边的枪声住下了，鬼子又往上来，他用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把枪嘴担在石头缝间，一等鬼子走进，就单发射出一弹。就这样，胡光同志坚持到日头落，一人打死了十九个敌人，胡光同志低下头看了看，枪里只剩下一粒子弹了。他认为，不能再打了。这时候，外边鬼子的喊叫声越来越近，胡光同志闭上眼睛，高声呼喊道：
“中国共产党万岁！”
“抗日民族斗争胜利万岁！”
然后，用自己手枪里头剩下的最后一颗子弹，对准自己胸膛射了进去。
皮球队长听洞里子半天没有动静，这才下令停止射击，跟在鬼子兵的后头，慢慢地爬了上来，用枪把子掀翻了摆在洞口上的石头，发现了躺在血泊里的胡光，皮球上前摸了摸，胡光的身上还热乎，心口窝还微微地跳动着。他如获至宝，赶紧叫卫生兵做了包扎和急救，然后，命令鬼子兵小心翼翼地用担架抬了回去。皮球唯恐夜长梦多，立即用汽车将昏迷不醒的胡光运往县城，送进医院，他命令大夫，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他治活，企图从抗联指挥员胡光身上，得到他们所需要的一切。
【注释】
[1]当时抗日联军缺乏药品，有时用鸦片代替药品治疗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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