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皮球队长大发雷霆,大声怒骂腿上挂花的孙金富。正在这时,接到了日本关东军司令部一封“快邮代电”,“哧——”的一声,他就把这封“亲启”的密件拆开。这是一件逮捕令,命令他立即将潜入讨伐队充当翻译、化名中村太郎的金忠根逮捕解省。他顾不得听孙金富的唠叨,立即带人前去逮捕,然而找遍讨伐队,搜查了个六门到底,结果连影也没见到。这一下子,可把他吓坏了,简直是六神无主,颓丧得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眼珠子直勾勾地说不出一句话。
一宿,他也没合眼,翻来覆去地想着道眼。第二天一早,他便轻装简从地转回县城。他没有立刻向司令部打报告检查自己的过错,他妄图将被他俘虏的胡光同志拉过去,供出他所需要的一切秘密,一网打尽活动在这个县的抗日地方工作人员,以功抵过,将功折罪。到达县城的当天,他便跑到医院去“探视”正在住院治疗的胡光。
胡光那天从柳树村运送到县城,直接被送到医院。进院后,一直昏迷不醒。半个月后的一天,住在隔壁的鬼子伤员一阵又一阵地嚎叫声,把他震醒。他用尽全身气力才把眼皮睁开,强烈的日光晃得他忙把眼皮合上,过了半天,试了几次,这才慢慢地勉强把眼睛睁开,周围墙壁一片雪白,自己躺在柔软的白褥单上,望了半天,他仍旧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他闭上双眼,极力地回忆着,追索着。自己不是在石洞子里养病吗,如今怎躺在镶着玻璃窗的洁白而又亮堂的屋子来了呢,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我这是在做梦?他想啊想啊,还没有想出个究竟,又昏睡了过去。后来,当他发觉自己没死,而是被敌人抓来,进了鬼子的魔窟,身陷囹圄,住在鬼子严密监视、与世隔绝的医院里养伤,他拒绝吃药,拒绝打针,甚至几次试着撞头自杀,以死殉国。但是几次想从床上爬起来,都没有成功,一丝一毫也动弹不了。他看撞头不成,便决定绝食。从这天起,他饭不吃,水不喝,可是使他奇怪的是,十几天过去了,自己不但没有饿死,反而连饥饿的感觉也没有。事情原来是这么回事:鬼子见他一口饭不吃,一口水不喝,便采取大量注射葡萄糖的办法维持他的性命。每天夜里,先给他打上麻醉药针,待其昏睡过去后,便给他大量注射葡萄糖。当他识破鬼子的花招,知道自己欲死不能之后,他便改变了主意:死不了就活下去,斗争下去。经过冷静思考,他逐渐意识到,一个革命战士,一个共产党员,不能无谓地轻易死掉,自己没有权力作不必要的牺牲。他这么想了之后,不但不再拒绝大夫的治疗,按时吃药打针,而且大口地吞食着鬼子送来的各种糖果点心。鬼子以为他回心转意。其实,胡光同志想,只要身板复原,不愁想不出对付鬼子的办法,即使逃不出鬼子的魔网,也有气力痛骂他鬼子一顿,备不住还会有机会向群众揭露敌人侵略罪行。宣传一番抗日救国的道理。斗争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自己应该不错过一切可以利用的时机,争取一切可能争取到的方式去进行斗争。他催促看护给他送药,给他打针。他的伤势迅速地好起来。现在,胡光身上的几处伤口,已经全部封死,只是身板还不够结实。
躺在床上的胡光,听门响有人进来,睁开眼皮一望,是一个矮胖子鬼子军官。这个人好熟啊!他定睛一瞧,看准了来人正是自己的死对头。他一时摸不清日本讨伐队长的来意,连项儿把眼皮合上。
皮球装着甚为亲热的样子,打听胡光的伤势怎样,食宿是不是满意。胡光觉得,黄鼠狼给小鸡拜年,还能安的好下水?他打定主意,在没有弄清鬼子的真意前,不能轻易表示态度。他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一腔不答,皮球见他闭着个眼睛,一声不吭,甚觉没趣,肚子里直门发火,也没敢发泄,又唠叨了几句,遂起身告辞。
就在皮球一天两三趟到医院“探望”胡光的夹当,关东军司令部特高科长为金忠根的案子,来到了新东县。皮球在向他报告金忠根从钻进讨伐队到逃跑的经过时,有意把俘虏了抗联连长胡光一事作了介绍。特高科长听说人还活着,尚未投降,很愿亲自试试,看看这个被人们称为“铁石人儿”到底坚硬到什么程度。皮球一见特高科长对胡光颇感兴趣,便主动邀请他能够亲自“莅临指导”。特高科长一口答应,他先让皮球介绍了胡光的身世和表现,然后,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便向皮球提出了他的锦囊妙计。
皮球按照特高科长的口授妙计,将基本恢复健康的胡光,用汽车接到一所独门独院中一间漂亮的房间里。胡光进去后,毫没客气地就躺在了舒适的藤椅上,他环视着周围的陈设:靠里边,放着一张可以睡下两个人的双人用钢丝床,印着鸳鸯戏水的花床单上,叠着厚厚的绿花缎子被;前窗下,放着一大二小三张沙发;当中的圆形茶几上,摆着一套细瓷茶壶茶碗;左边立着一个穿衣镜,突然,他从镜子中发现一个女人的身影,他立刻把头转回,并没有人,他本能地顺势往墙上一望,一张裸体女人相片贴在那里。胡光同志不禁微微一笑:“好家伙!想的真周到。都有什么花招,你就敞开来吧!”
紧接着,也可以说是第二步,皮球不断派人给胡光送来多种多样的高级糖果点心,苹果、鸭梨、香蕉、橘子、迎春糕、西洋糕、核桃酥、裂口酥,什锦糖、咖啡糖,龙井、红茶,应有尽有。胡光对此,依旧是“来者不拒”。他心里想,吃敌人的东西,养革命的身板,这算盘拨拉得过!特高科长听他挑样吃喝,就指示皮球,他愿吃什么就送什么,一定满足供应。陈的没吃了,新的又送去。
第三步,皮球派人给他送来了一厚打子报纸,有“奉天”出版的“盛京时报”,有“新京”[1]出版的“康德新闻”。胡光一见送来了这东西,早明白了敌人的意图。“你们不是打算从思想上麻痹我吗?好吧,那你们就来吧,看谁麻痹过谁。”胡光想,自己从打被俘以后,就与世隔绝,不知外界消息。虽然敌人的报纸上登的净是一些胡说八道,但是只要掌握这么一条原则就不会上大当:敌人说是白的,准是黑的;敌人说是黑的,准是白的。他贪婪地翻阅着皮球送来的报纸,看呀,看呀,突然一条登在头版头条的两行黑字大标题,使他愣住,只见那标题写着:
国军秋冬大讨伐,节节胜利,昨日攻克抗联军部所在地“老龙顶”。匪首杨靖宇率残部,仓皇逃跑,四下逃窜,指日可擒。
胡光急得一口气把这条消息看完,他有点儿糊涂了:说抗联,说杨司令遭到失败,连味儿都没有,当然不屑一顾。但要说全是假的吧,又有点儿不像。消息中,有攻占的具体日期和战斗的详细经过,特别是连老龙顶山上的地势和设置的修械所,都说得丁点儿不差。他想,不管怎么的,自己应该镇定,不应该叫站在门口的两个所谓听差的特务有所察觉。他不露声色地继续往下翻看。
特高科长听说胡光又吃又喝,书报全看,过得安然,便打发皮球前来拜访,叫他向胡光郑重表示:关东军司令部来人指示,只要胡连长回心转意,改变立场,归顺大日本皇军,不但既往不咎,而且照旧可以当官,金钱、美女等等,一切都可以得到满足。皮球听胡光说“容他想想,改日再答”,话里有门儿,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暗暗钦佩司令部的特高科长,不怪人家是干特务工作的,真有两下子!
被逼来游行的人,还要绕完主要街道,便又全被赶回县立小学的操场——这个临时搭起高高的台子,四周贴满红绿标语的会场。
“受降式”由日本的副县长宣布开始后,皮球队长挺胸阔步走向讲台。他先是讲了一通皇军秋冬大讨伐战果如何如何辉煌,接着就宣布有一个深明大势的英雄人物,即曾经担任过红军连长的胡光,将在今天的大会上,正式向大日本皇军投降。皮球嘞嘞一阵之后,最后命令式地说道:“你们每个满洲人,都应当同帮助你们的所有日本人,携手并肩,共同建设满洲王道乐土,建设大东亚共荣圈。”尽管皮球滔滔不绝讲得舌干口燥,一口接一口地喝水饮嗓子,会场上始终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在他走下讲台时,只听到稀稀拉拉地几下掌声。
胡光早就盘算清楚,鬼子是不会叫他平平稳稳地长篇演讲的,所以他一走上讲台,便激昂慷慨地大声讲起来:
“同胞们!刚才你们听到安田队长介绍‘匪军’——也就是抗日联军的连长,就是我。匪!咱们中国人,把抢夺别人财产的强盗,才叫作匪。这就奇怪了:保卫自己国土不受外人侵略的东北抗日联军,是匪军;而霸占了中国大好河山,侵占了中国领土并任意胡作非为的日本强盗,倒是这块土地上的主人;这,这难道不是颠倒是非的弥天之大谎吗?这难道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的天大笑话吗?”
坐在旁边的皮球,一听话儿不对,连声呵斥不准乱说,胡光理也不理,迅速地讲了下去:
“投降?简直活见鬼了!同胞们!请你们千万不要听信他们的鬼话,千万不要被他们的谣言所迷惑,抗日联军的战士,是坚强不屈的!抗日联军并没有被他们打败,也永远不会被他们打败!”这时候,皮球早气得五雷暴跳,他大声咆哮,命令鬼子兵往下捞胡光。胡光一边用手推着前来捞他的鬼子兵,一边大声怒吼:“真理和正义永远在我们手里,抗日联军是战无不胜的,中国人民一定能够赶走侵略者……”
这次,胡光没有再回到原来居住的舒适的房间里,他被投进了阴暗、潮湿、狭窄、臭味呛人的监狱中。紧接着降临在他头上的,就是一顿又一顿的酷刑:皮带抽,杠子压,灌凉水,“坐飞机”[2],这些普通的刑法用过之后,皮球还根据特高科长的指示,给了他“特殊待遇”:把泡在汽油里的猪鬃,插进胡光的阴茎里,然后用火将猪鬃点着……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着胡光。
皮球为了扩大大日本皇军的战果,把胡光绑在汽车上,由讨伐队押到全县各村示众,跑完了县内其他地方后,今天,皮球将胡光押到了他曾经活动过的柳树村,并决定在这里把他处决。
孙金富今儿个又欢了神,跑前跑后,围着皮球队长团团转。他按照皮球的指点,带领和督催警察掘土挖坑,并且亲手将胡光同志活埋。
胡光,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子,就是这样为国家的独立和民族的解放,英勇地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注释】
[1]日寇统治东北时期,伪首都设在长春,该地改称“新京”。
[2]“坐飞机”是一种刑罚:拿一条麻绳,一头儿勒在受刑人两手的大拇指上,然后用此绳的另一头儿,将全身吊起来,悬在空中,来回悠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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